《信了你的邪》全集 作者:走在田间 声明:本书由有声小说点我网(www.ysxs.me)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第一卷 轮回河 第1章 盛连出生在A市一个普通双职工家庭,父母本本分分的老实人,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儿子大学毕业后考上公务员,捧上碰瓷也碰不烂的铁饭碗,光宗耀祖。 盛连不负众望,考上了。 盛家夫妻欢天喜地,还特意回老家办了酒。 院子里台桌搭了十几个,浩浩荡荡延伸到这县郊农村二层小楼的大门口,盛家夫妻热情招待乡里乡邻,盛连这个主角却遗世独立地坐在老家二层小破楼的院子台阶上啃黄瓜,嘎嘣脆地啃,以旁观者的角度看他爸妈,不是很理解二老对铁饭碗的执念。 不就是份稳定点的工作吗。 盛连啃完最后一口,擦擦手,起身,转回屋子里,去了他奶奶房间。 盛连的奶奶今年八十岁,老当益壮,一字马跨得比小姑娘都开,村里人都说盛连的奶奶是活得开明心态好的老姑娘。 此刻,这满头银发的老姑娘正背对着房门口,对着屋内桌案上的一个莲花座磕头祈福。 三跪三拜,结束了,还上了一支香,又拜了拜,才算完事儿。 “奶奶。”盛连进门,目光在那莲花台上扫了眼,至今也不是很明白他奶奶到底在拜什么。 老太太看到孙子进门,乐呵呵地笑了笑,朝他招手,真论起来,盛连其实和老太太更亲近,因为盛家夫妻从前忙工作顾不上儿子,都是老太太在亲自照顾这大孙子。 如今大孙子学业有成、又考上了公务员,老太太自然高兴。 但高兴归高兴,还是悄悄拉着盛连,谨慎地看了眼闭上的房门,压着苍老的声音,耐心叮嘱盛连:“你上班的地方要是离家远,就找理由搬出去自己一个人住吧,千万别被你爸妈发现,会吓到他们的,知道吗?” 盛连点头:“我知道。” 老太太又不放心地问:“你一个人能行吧?” 老太太这是拿他当小孩儿,盛连特意加重语气承诺:“能,可以,绝对行。” 老太太点头,可缓了缓,又唉声叹气地一感叹:“哎,不怪我这年纪大的多嘴啊,谁让你是个包菜精呢。” 别人家都是亲妈亲爹,他家这绝对是亲奶奶。 “哦对,”老太太责备自己的老糊涂,“我又忘了,不是包菜,是天山雪莲,嗯,雪莲精。” 盛连不是人,准确来说,不完全是人,他的本体是一株天山雪莲。 这事儿说来也怪,盛家上下几代都是普普通通的凡人,职业从他爸妈那代朝前都是贫下中农,连个算命的都没有,结果这一辈却生出了一个“妖物”。 这妖物打娘胎出来是个人,长到三岁的时候,某一天跟着盛老太太去蔬菜园挖包菜,挖着挖着,盛连忽然就变成了一只戳进土里的大包菜,盛老太太转头没见孙子,却见了这么大的包菜,抬手就挖。 老太太秉着“这么大赶紧挖回去煮了”的朴实心态,孙子都忘了,抱了就走,抬腿进厨房,却忽然听到一声奶声奶气地哭腔—— “奶奶!别吃我!呜呜呜呜……” 这是第一次,盛连化出了他形似包菜的天山雪莲的原型。 不过提到曾经那些旧事,盛连也很佩服她这位大字不识几个的奶奶,文化是没有的,可胆色俱全,大孙子变成了怀里的包菜,非但没被吓哭吓傻,第一时间抱回屋子里,对着莲花座三叩九拜,念念有词的祈祷,没多久,盛连又变回了孩童模样。 小时候的事盛连多不记得了,但他跟着盛家老太太长大,一直谨记不能向任何人吐露他原身这件事,后来渐渐长大,盛连懂事了,也自觉死守秘密。 他只是偶尔疑惑,奶奶当初是怎么透过他包菜嫩叶子的皮相看出他天山雪莲的真实身份的,真的确定不是包菜?还是说,奶奶曾经也目睹过一株天山雪莲? 盛连不得而知,因为老太太从不多言,就像她从不告诉任何人,她桌上供奉的莲座到底曾经卧着哪位神佛。 老太太年纪大了,不免唠叨,叮嘱颇多,不久,盛连妈妈过来叫盛连出去敬酒,把人给拉了出去。 合上门的时候,瞥了眼那案桌上供这的莲座,盛家妈妈问盛连:“你奶奶和你说什么了?” 盛连简单道:“没说什么。” 盛家妈妈叹了口气:“从我嫁进这个家门开始就发现你奶奶整天神神道道的,现在是好些了,只供个空莲座,老早还特意请师傅做了什么‘孟婆’‘崔判官’‘黑白无常’的画像供着呢,别人供都是供神佛,你奶奶倒好,供些阴间的,真是不知该怎么说好。” 盛连也知道这些事,不说什么,心里却默默地想:没供个包菜神在家里,他奶奶真的已经算是挺克制的了。 酒宴闹了一个中午,临近两点才结束,宾客散尽,盛连却要提前走,因为他后天一大早就要去部门报道。 奶奶还在午睡,盛家夫妻送盛连朝院门口走,不停叮嘱,要盛连进了单位和审计署的同事好好相处、努力跟着领导学做人、勤快积极地做事,也好为将来的仕途铺路。 仕途? 盛连想了想他那个科室,别的不清楚,但这未来看报纸的仕途应该会很一帆风顺。 盛连踏上了回程的火车,而事实上,关于他的工作,他没有说实话。 他考的根本不是他父母口中的审计署,而是一个较为神秘的特派办,入职科室是这个特派办下的“净化科”。 盛连曾经找朋友打听过这个所谓的“净化科”到底是做什么的,朋友很坦率地说:“也不做什么吧,就是你们一群莲花蹲一个科室里发扬一下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偶尔出个外勤给其他物种做一做思想工作之类的,很轻松的啦。” 盛连天真地信了这句“的啦”。 次日,他在家里接到了特派办的电话,是个女人的声音:“盛连是吧?” 盛连:“是我。” 对方:“你好,我是你在净化科的同事,我今天通知你提前来报道,等会儿我给你发个地址,你要是没什么事,这就过来吧。” 盛连有些意外:“今天?” 对方反问:“有问题?” 盛连心说反正也没事,找房子不急,便答应了,换了身白衬衫和黑西裤,打车去了对方发给他的地址。 下车的时候他却直怀疑司机是不是开错了路,特意又看了眼手机,再抬眼,震惊了——叫他来报道的人给他的地址竟然是A市最贵的独栋别墅小区,随随便便一套房子几千万的那种。 看着面前富丽堂皇又警卫森严的小区大门,盛连颤着心口给对方去了电话重新确认。 女人理所当然道:“对啊,没错啊,你从正门进来,之前寄给你的入职卡你带了没有,带了直接刷,保安拦你,你就说09栋的,他会让你进来的。” 果然,盛连去刷门卡,保安来询问,他说09栋,保安便直接放行了。 而等他敲开09栋别墅的大门,步入200平的宽敞大客厅做的开放式办公间之后,他第二次震惊了。 就算是特殊部门,也特么不能腐败到直接拿三层楼的独栋别墅当办公地点吧? 别墅内倒是没有高档的装修,纯公务性质的办公区域,盛连在前台报了名字,被请上二楼,敲了敲那间门牌上写着“净化科一”的科室大门。 半天没人应。 他只能轻轻推开门缝朝里头看了看,一看之后又吓了一跳,叫他来报道,偌大的一间办公区竟然一个人都没有?看看时间已经下午三点了,难道都喝完下午茶集体睡觉去了? 盛连紧跟着震了第三次惊,他默默在心里想,他考什么公务员,报什么道,这另类的特派办蹲两个月,万一碰上中纪委反腐,第三个月他是不是就要改去蹲号子了? 亏他一开始还自作聪明报考了一个所谓的都是“自己人”的部门——自己人的意思就是,大家都不是人。 忽然背后有人咳了一声:“盛连是吧?” 盛连转身,看到一个穿着蓝色制服套装的年轻女人,认出了这个声音,正是打电话叫他提前来报道的那位。 盛连点头:“是我。” 年轻女人也点头:“你好,我是黄莲花。” 真是个别致的名字。 女人又跟着看盛连:“对了,你也是草本吧,什么科的莲?” 盛连了悟了,黄莲花不是名字,是在说本体原身。 说实话,盛连很不适应这种打招呼的方式,他虽然本体是雪莲,不能算作是个纯粹的人了,但他经由母胎出生,被当做普通人类养大,习惯了作为普通人的生活,他和朋友之间相互打招呼从来只问名字,就没听说过问他什么科的。 但既然来之则安之,是他自己选择了这条和同类接触的路,自然要有所改变。 盛连略略适应了一下,客气地说:“我查查。”果断掏出手机搜索了下,念出了百科里的资料:“天山雪莲,呃,菊科。” 菊科?雪莲竟然是菊科的?这科目怎么感觉怪怪的。 白莲花女同事愣了下:“什么什么?” 盛连客气又平静地开口,为了表现得有点亲和力,还特意微微笑了下:“菊科。” 白莲花女同事:“不是!你什么莲?” 盛连:“天山雪莲啊。” 白莲花女同事做出一副受怕惊吓的样子,连着后退了两步,倒抽着气喃喃惊叹:“天山……雪莲……” 盛连有些莫名,朝她眨眨眼:“嗯,对。” 女同事却忽然转身,撒丫子在别墅二楼的走廊里甩着手狂奔了起来:“同志们!快出来看啊!净化科来了一朵天山雪莲!!还是雄的!万能的吊命天山雪莲啊!!以后咱们特派办有办法保命啦啦啦啦啦……” “嘭嘭嘭”,女同事跑过的沿途多米诺骨牌似的敞开了一道道大门,探出了无数脑袋,数不清地眼睛瞪圆了齐齐看向走廊里莫名站着的万能吊命天山雪莲。 盛连后悔了,作为一个还未正式入职的公务员,第一天上班就这么高调,以后可怎么办? 哎,早知道就说自己是包菜了。 第2章 盛连谨记奶奶隐瞒身份的教诲二十多年,决定考特派办,并不是因为心血来潮觉得很酷,而是深思熟虑之后的考量。 他今年二十二,三岁化出本体原身,这之后时时刻刻都在好奇,忍不住就把“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做什么”的哲学大问题思考了整整十九年。 这么多年里,他也会想,他既然不是人,那有同类吗,他是妖怪吗,如果是,那还有其他与他一样的非人吗?他们都在哪里。 终于在十六岁的时候,他在网络上兜兜转转地摸索了一年,和一个论坛上自称本体是麻雀的网友联系上了,互加了好友,聊了半年。 一开始的时候,盛连其实并不相信对方真的是一只麻雀,毕竟盛连以己度人,觉得要真是只麻雀,也该收起翅膀低调做人,不能天天在网络上这么哭天喊地说自己是麻雀精瞎咋呼吧。 后来盛连有段时间忙着高考,没怎么上网,也没再和那麻雀联系过,等高考完了打开电脑,竟然发现那麻雀精咋呼着咋呼着,咋呼出一个游戏群,天天在群里拉人打麻将。 盛连看着那个名为“麻雀王”的ID名,沉默了,难道他理解错了,这麻雀其实不是他理解的那个带翅膀的麻雀,而是个麻将精? 艹!老子信了你的邪! 盛连无语又果决地删掉了对方好友。 这之后盛连就去上大学了。 大学报道第一天,他找到宿舍,刚推开门,迎面就被个小眼睛棕头发的男生给瞪住了,盛连也不是很懂,他初来乍到才踏进这宿舍三步,怎么就得罪眼前这位了。 结果这小眼睛棕发男当场喝道:“删我好友,骗我感情,你们天山雪莲的圣母心是黑的吗?” 盛连:“……”哎哎,这特么难道是那只麻雀? 然后,天山雪莲和棕毛麻雀在这间只有几平米的双人宿舍里进行了第一次跨物种友好会晤。 盛连也是那天才真正确认,这个世界上果然还有其他像他一样的“非人类”。 麻雀精名叫沈麻,和盛连一样大,巧的是,两人竟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连出生的时间都差不多,沈麻说这就是天注定的缘分,既然这么有缘了,拉着盛连开笔记本电脑搓了顿双人麻将,被盛连完虐,输得差点去领游戏币低保。 沈麻难以置信道:“你们雪莲智商这么高?” 盛连很谦虚地回他:“不吧,也有可能是你们麻雀脑容量小的缘故。” 沈麻:“……” 盛连和沈麻就这么愉快地当了四年舍友,大四快毕业的时候,沈麻问盛连毕业了想做什么,盛连直接道:“我父母想让我当公务员,我应该会去参加今年的公考。” 沈麻一脸鄙夷:“你爸妈让你考你就考,你爸妈要是现在想要个大孙子,你难道也生吗?” 盛连摊手,逗他道:“可以啊。” 沈麻震惊了:“同学四年,认识八年,我才知道你这包菜这么没有理想。” 盛连:“逗你的。” 不过有一点沈麻没说错,盛连这人的确没什么理想,主要他从小到大一帆风顺过了头,做什么都能成功,事实顺心如意,这种日子过习惯了,时间一久,惰性就上了头。 沈麻不是很能理解,什么叫“一帆风顺过了头”。 盛连给他举了几个例子,不是喝可乐中再来一瓶的这种,都是物质的等量级比较夸张的类型。 比如某一年,盛连的爸爸偷偷借朋友钱,因为没和老婆事先打招呼,外加家庭情况本来就普通,夫妻两个差点吵到离婚,当时只有六七岁的盛连就劝慰他妈:“妈,你要想开点,说不定爸爸这个朋友以后发了大财,回来之后还爸爸十倍的钱也说不定呢?” 两年后,那位借了钱在外面做生意发了大财的朋友回来,一口气还了盛连爸爸五十万。 再比如,盛连妈妈逛街,商场捡到个小丫头,陪着找爸妈,找到了才发现是教育局局长家的小孙女,局长家感激不尽,给当时上不了好学校的盛连调到了市一中上学,解决了盛家的燃眉之急。 ……等等等等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沈麻听完又震惊了,不可思议地问盛连:“那你家中过彩票吗?” 盛连想了想:“中过吧,没什么印象了,好像我家二环那两栋楼就是中彩票买的。” 沈麻倒抽气——二环,两栋,楼??? 棕毛麻雀吓得脑袋毛都要秃噜了,也终于明白盛连为什么总是看上去对钱财、物质一副恹恹不感兴趣的样子了——纯属被老天爷宠的。 盛连既然要考公务员,沈麻忽然想到什么,凑过来,神秘兮兮道:“我知道一个组织,他们今年有公考的名额呢,要是考上了,也是正经的公务员呢,你要不要试试?” 盛连问他:“什么组织?” 沈麻压着声音:“全称不知道,据说是没有的,因为很神秘,连名字都很低调,就叫特派办,也有人叫他们9处。” 盛连唯一认识的“非人”就是沈麻,但沈麻却是个交友广泛的棕毛麻雀,这些消息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的,但特派办对盛连来说的确是个不错的机会—— 毕竟他可以借此机会尝试和其他“非人”接触,似乎也还不错。 匆匆忙忙复习了半个月去考试,成绩下来再去面试,很幸运的。盛连和沈麻双双中榜,都考上了,只是盛连去了9处的净化科,沈麻考的是9处“外勤科”,同一个部门下的不同科室。 而盛连去报道的时候,沈麻早已去9处外勤科报道,据说要封闭式集训两周,至今连个消息都没有。 现在,盛连站在了9处净化科科室的大办公室里。 他坐在派给他的工位上,周围站了三圈的同事,所有人都垂眸缄默地对他行注目礼。 还是黄莲花黄瑟微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盛连,感慨:“真是第一次见到活的雪莲哎,哇哦,都说天山雪莲万年难出一支,果然非同凡响,也是帅得没边儿了。” 旁边有人应和:“命都能吊,颜值算什么。” “皮肤看着好嫩。” “头发真黑啊,身材真好。” “哎,你们有没有觉得他长得像哪个男明星?” …… 盛连被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对他进行高度评价的都是如今同一个科室的同事,而这些同事,据说都是莲花。 这时候,科室大门被推开,一个手里拿着份文件袋的男人走了进来,拨开这里外三层的圈子,大声喝道:“怎么啦,都闲得了?嫌工作少?嫌工作少的到我这边报道,等会儿跟我去出外勤!” 一堆莲花哗啦啦全散了。 男人走到盛连面前,盛连看到对方和其他同事不一样的制服,心知这应该是领导,站了起来。 男领导看了他一眼,没挪开视线,又深深地打量他几下,这才解开手里的文件袋,拉出文件一角,对着盛连扫了眼,语焉不详地唔了一声:“化形化得不错。” 盛连没听明白。 男领导也没再多言,只把文件收起来,抬眸对盛连对面工位的黄瑟微道:“小黄,你带带他。” 黄瑟微连连点头:“好的,崔总。” 被唤作崔总的男人一点头,寡言地转身离开,盛连忽然觉得不对,崔总?公务员队伍什么时候可以这么称呼领导了?不都该科长、部长这样叫吗。 不等盛连多想,黄瑟微探身过来,笔尖在他桌子上敲了敲:“你跟我来,我给你介绍下科里的情况。” 盛连跟着黄瑟微出了科室,下到一楼,穿着套装踩着中跟的女人走路带风,边走边道:“一楼是外勤科的办公室,统称虽然是外勤科,但其实部门内还分小组,你记好了,这三个小组分别是‘除妖组’‘斩魔组’‘御鬼组’,你要实在不记得,1组2组3组这么记也行。” “你以后就知道了,一楼大部分时间都没什么人,因为都有任务都在跑外勤,一楼朝北那间是情报科,都是行政公务人员,大部分时间都有人,你有需要可以找那边,记得进门要刷卡。” 简单在一楼绕了圈,又上了二楼:“二楼主要就是我们净化科,科员也多,你反正也是咱们科室的,具体的情况你以后可以慢慢了解。”说着,绕过去往三楼的楼梯,径直朝科室大门走去。 盛连却在楼梯口停住,朝上看了一眼,疑惑道:“那三楼?” 黄瑟微转身,微微一笑:“三楼都是领导办公室,”掰着手指头一一道:“崔总、孟总、周总、吴总、小魏总、小钟总、还有小陆总,都在上面办公。” 盛连意外地挑挑眉,暗道这些领导难道都是萝卜?群英荟萃得聚在一起办公?这特殊部门的国家干部们处事风格到底和人是不同的。 黄瑟微这时候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掩唇笑了下,然后走到盛连身边,低声缓缓道:“说起来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的入职证件照。” 盛连奇怪他的入职证件照有什么问题,当初那照片是他考上之后,科室给了他一个地址,通知他去那个照相馆拍的,拍的时候曝光过度,灯亮得闪瞎人眼,他闭了好几次眼睛,摄像师却一个劲儿地朝他比ok。 Ok不ok的他也不清楚,照片他也没看到,刚刚崔总对着他照着文件袋里的文件打量的时候,他就在想,是不是在用照片比照人。 那证件照怎么了? 黄瑟微这才道:“说真的,你那照片真的看不出来是雪莲啊,就特么跟包菜一样,我们科室的人还琢摩,怎么收了个十字花科的蔬菜进咱们我莲花的地盘。” 盛连一愣:“等等,你们怎么通过照片看出我本体的?” 黄瑟微:“你不知道?你拍证件照那家本来就是拍本体原身的,咱们这儿和外面不一样,证件照都要求用本体,不能用人脸。” 想到一颗包菜贴在入职资料的名字旁边,盛连默默无语地抬眼看了看头顶的天花板,难怪崔总说他化形化得好,可不是吗,包菜都能化出个帅逼脸。 这之后的几天,盛连都以一个职场新人的身份适应朝九晚五的上班生活。 9处的待遇一般,工资不高,五险一金齐全,上班下班时间固定,但福利倒是还可以,一楼后面的院子搭了个餐厅,一天24小时供应主食,空调够冷,热茶够烫,报纸的种类也不少。 盛连上了两天班,除了把全科室所有莲花的名字对应品系记了一遍之后,剩下的时间真的就是在上网、看报纸、喝茶。 黄瑟微作为带新人的“师傅”一道干了以上三件事,完全没有“一日为师、好好带人”的高超觉悟,她用茶盖子撇茶叶,语重心长地告诉盛连:“咱么9处就不兴那些虚的,你要是有事就好好干,没事就喝喝茶,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以后你就习惯了。” 盛连问她,是否需要学习一下科室里的规章和办事日程,因为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净化科”具体是做什么的。 黄瑟微又抖开报纸放在桌上垫着胳膊,抽屉里摸出镜子照了起来,边照边道:“办事么,就是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哪里需要去哪里,有那些个不懂事不听话的小妖小魔小鬼,你往他面前一杵,散发一下莲花的圣母光净化一下,给他们滋养黑暗的心灵射入一点指引的光明,结束了啊。” 盛连点点头,继续看报纸,心里只有四个大字:妈的,智障。 既来之则安之吧,盛连心态不错,也看得明白,知道公务系统和别处不同,而9处搞不好又是特殊中的特殊。 他自己倒是也悄悄观察了一下,的确像黄瑟微说的那样,一楼外勤经常没人,整个大厅的工位可以全部空着,净化科最近似乎也很忙,除了黄瑟微和少数几个同事,科室经常一整天都没有人,连报道那天见到的崔总也同样神龙见首不见尾。 终于,入职的第四天,凌晨三点,盛连的手机响了。 他闭着眼睛摸起来,刚接通,部门老大崔总的声音传来过来:“小包菜,黄瑟微他们现在在银山路43号的小区,你赶紧过去一趟,帮帮忙。” 第3章 盛连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开口喊他小包菜,这也就是部门领导了,换了其他人,得买一卡车的包菜堵住那人瞎哔哔的嘴。 当然,如果换了其他人半夜三点叫他出门,盛连一个字多余的废话都不会回,只会一把挂了电话。 由此可见,领导,尤其是部门直属领导,的确是个堪比亲爹妈一样神奇的存在。 盛连起床起的心服口服,换下居家服,拿了钥匙出门,打车去了银山路43号,到的时候一眼看到黄瑟微焦急地立在夜风中。 见他下车,匆忙跑过来,拽了盛连的胳膊就跑:“快快快,来不及了,赶紧的!” 盛连跟着跑,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疑惑地问:“这算出外勤?” 黄瑟微:“对,就是外勤,快点跑,晚了要死人的。” 银山路43号是一个高档住宅小区,两梯两户的小高层,上到一栋楼的顶层,电梯门刚叮的一声打开,就见净化科三个眼熟的科员正立在电梯间门口。 见到盛连和黄瑟微,也同样齐齐催促:“快点快点,里面的怕是要撑不住了!” 盛连出了电梯,就见电梯旁的一扇住宅大门开着,几个同事催促着,他不明所以但也还算谨慎地朝门内走进去,刚进门,迎面撞了个人,抬眼一看,竟是沈麻。 沈麻见到他也是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朝里带:“快快快!江湖救急啊朋友!” 沈麻说江湖救急的时候,盛连有种错觉,把他叫过来说帮帮忙的崔总、特意等在小区门口的黄瑟微、电梯间催促的同事,好像都拿他当救命稻草了? 真等他吊命呢? 可被沈麻带着穿过客厅、步入里面的卧室套间的时候,来不及多想的盛连忽然觉出了不对,他闻到了一股形容不出来的甜味,就像糖水里洒了一把刚刚被雨水侵蚀过的泥土,甜味夹杂着草的腥香。 盛连不禁缓住了脚步,面露谨慎,沈麻侧头,小眼睛一转:“你是不是感觉到什么了?” 盛连看着他:“你闻到了吗?” 沈麻疑惑地问:“什么?闻到什么?” 就这么耽误了两步的工夫,套间的房间内忽然传出一个女人的尖叫:“水!把水给我!” 沈麻头皮一炸,心说不好,“嘭”的一声,一道人影从卧室门内被撞了出来,盛连眼尖,一眼认出这是一楼外勤科的某个同事。 那位同事飞出来摔在地上,连滚了三圈,脑袋在柜角重重一磕,磕完后很具典型示范地呕出了半口血,沈麻盯着那半口血看了半秒,膝盖一软,直接半跪在了地上,给人一种下一秒就要跪喊爸爸的错觉。 盛连一把拽住沈麻的胳膊:“你跪什么?” 沈麻舌头打结:“我晕血。” 盛连无语道:“鸭雪粉丝不是你的挚爱吗,你晕什么血?” 那吐了半口血的同事这一下大概撞得不轻,撑着胳膊坐起来,却硬是没站起来,目光一抬看向卧室,瞳孔一缩,朝沈麻和盛连这边喝道:“小心!” 话音未落地,一个穿着白睡袍的女人赤着脚从卧室里缓缓走了出来。 说实话,盛连其实是有心里准备的,他进科室的第一天听闻了‘除妖’‘斩魔’‘御鬼’三个组的名称之后,就知道以后这公务员的职场生涯怕是要凶险万分了。 外勤科那男同事喝出一声“小心”的时候,他甚至做好了看到一个形容可怖的女鬼从里面跳出来的心里建设,结果转头一看—— 嗯?美女啊。 女人长得很漂亮,又瘦又高,穿着一身长到脚踝的白色睡袍,一头又黑又长的头发,五官漂亮秀丽,俨然是个美人。 那美人不但长得好看,气质也出尘脱俗,只是皮肤白的渗人,白出一种灰蓝的底色,盛连多打量了几眼才发现,那其实是皮肤底下血管的颜色,大概是因为那惨白的皮肤实在太薄了。 需要小心的这个女人一点也不可怖,反而有些楚楚可怜,眸光带水,潋滟异常,走出房间后嘴里不停地念着“水,水,给我水”,没有扑上来掐人,看上去毫无攻击力。 好像刚刚外勤科那位吐血的男同事是自己飞出来摔吐血给自己加戏似的。 这就尴尬了。 但沈麻作为外勤科的新晋职员,刚刚和男同事一道在卧室制服女人,太清楚这女人的可怕之处了,他赶忙站起来,目光警惕地盯着女人的方向,压低声音对盛连道:“别被他骗了,刚刚还在发疯呢,这女人力大无比,根本制服不住。” 盛连奇怪道:“门口还站着的两个男的难道是摆设?”两个人男人制服不了一个女人那就四个男人一起上呗,这时候难道还要考虑男对女、四对一不公平吗。 但盛连很快反应过来,这么大的屋子,净化科包括黄瑟微在内的几个同事都不进门,难道是因为他们根本不能进来? 这时候,面容惨白的漂亮女人一步步缓缓朝这盛连和沈麻这边走了过来,嘴中念念不停说着“水”,每走近一步,面容便委屈三分,再走近,身形已矮了几寸,俨然是要跪扶下去乞求。 终于,当她走近到一米的范围内时,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脸埋在长长的头发间,缓缓伸出了瓷玉似的又白又长的手,掌心朝上,似在跪地乞求:“给我水吧,求求你,给我水吧。”说到后来,竟然带上了哭腔。 这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回旋似的大转弯的态度令沈麻和他的同事齐齐震惊了,从他们踏进这家住户的大门开始,就没少挨揍,这女人又疯力气又大,好不容易联手骗进了屋子里绑上手脚,结果他们科室里特质的绳子在这女人面前就跟棉线似的,一扯就断,断开绳子挣脱出来之后就彻底疯了,招呼他们的每一下都是往死里来,嘴里念着“水”,神态里却写满了“杀”。 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中场休息歇口气阶段? 沈麻不知道怎么回事,疑惑地和同事对视一眼,可同事却向他示意他背后,沈麻下意识转头看向盛连,却见盛连表情微愕地定在原地,垂着眸光,定定地看着面前跪拜的女人。 盛连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在他看向女人的时候,他心中忽然有股奇妙的感觉,同时掌心顺延着朝向心口的脉络发热发麻,好像有什么在心田里蠢蠢欲动似的。 然后,他下意识本能似的缓缓伸出了手,朝着女人。 女人忽然又贴地的趴俯了下去,掌心朝上的手却高高举着。 盛连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一道光乍现又闪灭,白袍女人身形一软,竟然就这样晕死了过去。 只留下盛连一个人还未反应过来似的,愣神地伸着手,可他很快也回神,手掌一捏,收回手,凝神疑惑地站在原地。 卧槽! 沈麻和同事飞快地反应过来,一个擦嘴边的血,一个从腰后捞出一卷绳子绑女人,脚步声由远及近,黄瑟微终于领着净化科其他同事走了进来。 “解决了吗?”黄瑟微干练地问,边问边蹲到女人身边,确定女人的确是晕死过去了,从随身带的一个公务包里掏出一个写着咒文的白色的纸,摊在掌心往女人身上一贴,“行了,抬走吧,给崔总打电话,说搞定了。” 绑完绳子的沈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累得直擦汗,再去看盛连,却见后者意味深长地垂视这地上的女人。 沈麻靠了一句,兀自一笑,朝向盛连:“你刚刚伸手的时候我脑子里全是哈利路亚的圣母BGM,你们净化科的科员办事还真是自带背景音乐啊,画风清奇。” 沈麻夸着夸着还朝盛连竖了竖大拇指,盛连却看向黄瑟微,正色道:“我觉得是这样,再怎么样,上岗之前是不是也该有个培训?” 黄瑟微正要转身,闻言一愣,脱口而出:“圣母心不是咱们莲花自带的吗?妖魔鬼怪见到咱们法力大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还用培训?” 盛连心中有很多疑惑,但目前为止,他有一句话不当讲也得讲:“说得好听点,雪莲也是莲,但黄姐你忘了一件事,你们白莲花、黄莲花、蓝莲花、睡莲都是莲科,我是菊科!” 黄瑟微眨眨眼,走到盛连旁边,以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缓缓道:“是啊,所以叫你来啊,这女人的情况有点奇怪,我们近身本体元神都要被灼伤,你就不同了啊,菊科天山雪莲自带防护能力呢,高端得一米。” 盛连:“……” 第4章 净化科一处。 “事情就是这样,但具体的其他情况还得问3组的那两个同事,因为是他们先到的,当时我们的人也进不去。” 黄瑟微说完抬眼,靠着办公桌的崔总嗯了一声,还在翻看“银山路43号”的补充报告。 这时候,净化一科的门被推开,沈麻和他的同事一起走了进来。 崔转轮做事喜欢直奔主题,不爱兜圈绕圈,直接道:“报告我已经看过了,当时的情况,你们再具体和我说说,有些细节我会再问一下。” 事情其实很简单,情报科的雷达在银山路43号搜索到可疑的能量波动,把报告上交给了3组,因为等级为最低的F,3组便将任务分派给新人沈麻和一位入职已有三年的老同事,算是磨练下新人,净化科1处出外勤随行配合,结果却误撞了硬点子。 一上来女人身上一股莫名的鬼气就灼伤了净化科的同事,3组的两个人也战的艰难,好不容易黄瑟微带着人过来了,一看却不能近身,想叫3组再派人过来,结果3组当夜全体出动去执勤一个重要任务,黄瑟微只能打报告给他们崔总。 然后,崔转轮叫了盛连。 其实当时黄瑟微不能理解这个安排,毕竟盛连是新人,培训还未正式开始,实习期都没过,按流程来说,他至少要在实习期过了之后才有独当一面配合外勤组出外勤的资格。 直到崔转轮三言两语地简单道:“天山雪莲和你们莲科不同,天生有完美的防御力,连你都被那女儿的鬼气灼伤了,我抽不开身,现在也只有他了。” 黄瑟微这才知道,雪莲竟然还有这种能力。 沈麻和他的同事交代当天晚上制服白袍女人的经过,提到那女人走出房间,却意外没有暴躁地继续攻击他们,反而一步步念念有词地走出来的时候,崔转轮和黄瑟微齐齐一顿。 这个细节报告里是没有的。 黄瑟微疑惑道:“按理来说,当时那个女人鬼气既然强到我们莲科都不能近身,那应该相当暴躁,打伤你们后应该更加狂躁才对,怎么会一步步走出来?” 崔转轮却道:“先听他们说完。”转向沈麻,“你继续。” 沈麻哦了一声,想了想自己刚刚说到哪里了,接着道:“我当时也奇怪那女人怎么没有狂躁地扑过来,就没有敢轻举妄动,结果看到那女人面容都不狰狞了,比我们刚到的时候神色还要正常一些,看上去就和个正常人没差别,一边走一边求我们,说要水,然后就往我和盛连这边走,走近了就半跪了下来……” 崔转轮一愣,黄瑟微倒抽气——那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沾染上鬼气的女人竟然跪下来了? 这个细节,报告上也没有,可见3组这群整天跑外勤的五大三粗在文书造诣上有多不靠谱。 而沾染了鬼气后发狂的女人竟然会对盛连跪下来,这在整个净化科来说绝对是绝无仅有的一件事。 整个9处都知道净化科是一群莲花精的汇聚地,而对一楼的这些外勤科来说,无论斩妖除魔还是抓鬼,都必须有净化科的同事配合,因为对整个外勤来说,有莲花在场就等于有一个“镇压净化”的外挂在,可以极大的降低他们解决问题的难度、缩减时间。 但既然只是一个辅助功能的外挂而已,能力毕竟是有限的,遇到一些法力高强的妖魔鬼怪,净化科的绝大部分普通同事也是没办法出现在战斗的一线的。 好在,能配得上“法力高强”四个字的妖魔鬼如今基本上不存在了,情报科的雷达搜索到的概率大概等同于9处上上下下所有的同事同时中了5个亿的彩票。 所以事实上,净化科配合外勤科的跑任务,基本都是高高兴兴上路,轻轻松松归来,小妖小魔小鬼们见到他们法力减个半、胆量削个四分之一、凶狠的变不那么凶狠、不那么凶狠的变成小乖乖,诸如此类。 却是头一次听说,会在莲花面前直接跪下的,尤其那女人的鬼气强到黄瑟微他们都无法近身。 如果将莲花精们的“进化镇压”能力数值化,盛连得强悍到什么程度,才能做到这种程度? 简直不可想象。 崔转轮陷入了深思中,眼神越发深邃了起来,黄瑟微也是满脸满眼的诧异和不解。 沈麻继续道:“跪下来之后,大家都有些意外吧,反正我蛮惊讶的,不过我当时没注意盛连那边,还是驰骛提醒地我,然后我再转头,就看到盛连盯着跪着的女人直看,然后还朝拿女人伸出了手,我要是没记错,是指尖碰了碰掌心。” 旁边的驰骛补充道:“有光,碰到之后,我看到他指尖有光,然后那女人就晕过去了,接着黄姐就带人进来了。” 话音刚落,黄瑟微忽然炸了:“那这些东西你们报告里为什么没有写?!” 驰骛用很具用3组特色的口吻回道:“这些细枝末节也要写?” 黄瑟微差点河东狮吼:“不要写那你们交什么报告?!” 一直没有说话的崔转轮这才打断他们:“别吵。”看向驰骛和沈麻,“还有没有其他细节?” 驰骛摇头:“没了。” 沈麻也摇头。 崔转轮一点头:“行了,忙了一个晚上,回去休息吧,那女人的后续调查也不着急,你们休息好了再继续吧。” 等沈麻和驰骛一走,黄瑟微立刻问崔转轮:“老大,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我可从来没听说我们莲花地位高到可以让妖魔鬼怪跪地的,那个指尖发光真的不是因为盛连在办公室修指甲把指甲磨得太亮?” 战斗的时候指甲发光这种,是只有美少女战士变身的时候才会有的特效吧? 崔转轮却摇头,把报告往她怀中一送,简单道:“你还是先调查一下那个白衣服的女人吧,人身上怎么会有鬼气?” 黄瑟微脱口而出:“难道是鬼妻……” 崔转轮不赞同地口气道:“你调查都没有胡说什么,幽冥到人间界这些年安检那么严,你以为随便什么小鬼都能跑出来了?去查。” 黄瑟微:“是。” 崔转轮走前却又叮嘱:“有关昨晚的事,这些细节都给我做好保密工作,无论是昨晚一起出外勤的同事,还是3组的人和你自己,都给我把嘴巴闭紧了。” 说完转身就走,却不是去他在一处的办公室,而是直接出了科室拐上去三楼的楼梯。 而三楼果然戒备森严,一道黑色大铁门威严的矗立着,铁门两侧印着金色的两行字——“往生极乐,地狱九幽”。 崔转轮走到门前,却是连钥匙都没掏,径直穿过了那道铁门。 门后,是一片混沌。 崔转轮在这混沌里自带导航似的朝前走,走了约有半分钟,停下,脚下一剁,金色的咒卦在脚底一闪,面前海市蜃楼似的出现一个立体的虚影。 虚影里的背影也是一个办公区,也有一群正在办公的穿着制服的公务人员走来走去,但这些公务人员的制服并不是蓝色的,而是一水的黑色,左手袖口绣着一圈金色,仔细看就会发现,也是八个字,“往生极乐,地狱九幽”。 很快,虚影里走出一个男人,男人同样穿着黑色的制服,面对崔转轮,却是毕恭毕敬躬身拱手行李:“判官大人。” 崔转轮一点头,面色严肃道:“颜无常呢?” 男人又是一拱手:“颜大人刚刚押送百鬼回来,此刻应该是回住处休息了。” 崔转轮眉头一拧:“他休什么休,真当自己是个人了,要吃饭要休息?找到他,就说我亲口说的,天山雪莲重现了,让他务必想办法去见那位大人,向那位大人转达一下我的话。” 男人一愣,维持着拱手地姿势一抬眼,眼神里满是惊讶:“天山雪莲?” 崔转轮却并不肯多言地朝他一挥手:“你先在幽冥界找到颜无常吧,具体的事情,等那位大人露面了再说。” 男人拱手称是,却又说:“但就怕严大人还是见不到那位,毕竟这么多年了,那位始终不肯露面。” 崔转轮:“那你就告诉颜无常,有天山雪莲现世的消息捏在手里,他还是见不到那位大人的话,以后就别再幽冥界和9处混了!” —— 盛连在没有上岗培训的前提下跑了趟外勤,果然出了点小状况,当天凌晨再回家睡觉,早上便发烧了。 他烧得晕晕乎乎的,浑身滚烫,强撑着爬起来给科室里打了电话请假。 接电话的不是黄瑟微,是另外一朵白莲花,闻言劝慰道:“那你好好休息吧,黄姐那边我帮你说一声。” 盛连道了谢,差点连挂电话的力气都没有,又睡了过去,直到盛家妈妈吃完早饭发现儿子鞋还在玄关,疑惑地来敲门。 盛连睁开眼睛,盛家妈妈惊讶道:“你今天不上班吗?” 盛连不想亲妈操心,睡了个回笼觉也舒服一些了,便强打精神:“今天科室里放假,我昨天忘记和你说了。” 盛连虽然不舒服,但的确面色还不错,盛家妈妈不疑有他,点头道:“那就好,我看你没走还以为你睡过头了,”顿了顿,“那你今天得自己吃饭了,我和你陈阿姨有约,要一起去看墓,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盛连抬手挠了挠头发,闻言一愣:“陈阿姨要买墓?” 盛家妈妈:“对呢,他家老太太也年近95了,虽然大家都想她长命百岁,但有些东西说不准,她又是个孝顺孙女,准备出钱给老人家买个风水好的墓地。”边说边又评价了一句,“我听说现在这活人和死人的固定资产都老贵了呢,唉,我跟着去瞧瞧,你说要是价格合适风水地段也合适,要不要也跟着一起买了呢?万一以后涨价呢。” 又嘀咕:“咱家以前买楼还成栋的买,这墓要不买个成片的吧,以后家里人埋一起,你奶奶先去,再把你爷爷在农村的坟挪过去,我和你爸过去之后,再等你几十年,到时候一家子住一起还能聊聊天,热闹。” 盛连哭笑不得:“妈,你的思想境界要不要这么高超啊?” 而事实证明,盛连妈妈的思想觉悟在久幽墓地的销售员面前也不过尔尔。 久幽丧葬是业内的龙头一把手,全国各地都都有他们的丧葬一条龙服务团队,久幽墓地则是集团下的一个分支品牌,主要负责打造中高档的墓地,从小高层的塔陵到别墅化的公墓,久幽墓地俨然将墓地做到了臻于化境的水平。 销售员更是一水儿的嫩葱似的长腿帅哥和美女,穿着职业化的制服套装,领着客户在公墓售楼处的楼盘模型前溜一圈,身姿都是T台模特的效果。 带陈阿姨和盛家妈妈看墓地的是个只有21岁的年轻小伙儿,可八卦风水五行六爻无一不通,说得头头是道,就差把95岁老太太的生辰八字问出来算一算具体的蹬腿日期了。 小伙子最终拿着激光笔,红色的激光点在11号公墓区上一划:“这一块绝对是目前在售的性价比最高的公墓了,联排有,独栋也有,买独栋的适合给单独的老人,联排的夫妻、亲子、家庭都没有问题。这块都是在山腰上,靠山也靠水,风水穴我们请业内大师专门看过的,绝对是荫蔽子孙的墓葬宝地,对老人对子孙都好。” 陈阿姨沉吟着不表态,盛家妈妈却被说得连连心动,问那销售员:“那我要是想给家里人,儿子、老公、爸妈婆婆公公一起买呢。”顿了顿,“哦,还有儿媳妇。” 销售小哥微微一笑,捏住了手里的激光笔,在11号公墓旁边的10号一笔画:“赶巧了,我们大后天开盘的家庭式公墓,独栋大别野,面积32平,越层挑高式,可以存放多达十个人的骨灰盒,绝对完美的家族式公墓。” 托儿子的福运,盛家妈妈这几年掏钱买房子跟菜市场买茄子似的随便,被帅气的售墓小哥一忽悠,恨不得当场掏卡刷了买下10号公墓。 售楼小哥倒是服务体贴,再次露出了标准化的微笑:“阿姨,其实买墓地不光看价格、风水、眼缘,关键还要看八字的,您要是信得过我们久幽集团,可以把您家……” 旁边陈阿姨警惕地打断他:“唉,生辰八字怎么可以随便报给你。” 售楼小哥:“不不,您误会了,我们做丧葬业的怎么可能偷窥客户的八字呢,只是买墓地挑风水说白了一方面为了死去的人可以早登极乐,更重要的其实也为了后人可以得到荫蔽福佑,既然是为了后人,不问八字,面相最好还是看看的。” 只是看面相不涉及八字,陈阿姨当即松了口气,和盛家妈妈对视了一眼,点头道:“这应该没问题的。” 盛家妈妈闻言便拿出手机,相册里翻出自家宝贝福星儿子360度无死角的帅脸照,递给售墓小哥:“这就是我儿子。” 售墓小哥接过手机:“可以发给我吗,得找公司专门的面相师父看。” 盛家妈妈一听,心说现在卖墓搞丧葬的都这么专业了?点头的同时道:“我发你,”又说,“你们师父看不看姻缘相的?要不顺便帮我儿子把姻缘也看了吧?” 售楼小哥一听哈哈直笑:“阿姨您开玩笑呢,我们卖公墓的可不负责看姻缘,您儿子也得人间界找恋人啊。” 盛家妈妈一恍惚,连连拍额头:“哦,对对,看我,看公墓都看糊涂了。” 售楼小哥加了盛家妈妈的微信,一连收了六张照片,都是特写似的正面照,旁边等着的陈阿姨却忽然发现售楼小哥用的手机牌子很特别,贴标竟然是“极乐”两个字。 售楼小哥解释道:“哦,我们公司内部专用的手机,外面没得卖的。” 陈阿姨连连点头:“现在这些个大公司厉害的,互联网兼做外卖的、房地产兼做高科技的,你们丧葬集团还兼做手机,哎,好用吗,信号怎么样,网速快不快?” 好用,自然好用,好用到售楼小哥刚把盛家妈妈发给他的照片转发到名为“久幽”的集团公用账号,幽冥界的久幽集团大楼顶层的办公室桌上,一部黑色的手机便“叮”的响起一声提示。 不久,空洞洞的办公室内响起脚步声,来人径直走来,将手机拿了起来。 握住机身的手长且白,骨节分明,而手腕骨突出的那节圆骨上,刺青似的,是一个仅有半个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的“白”字。 这只手刚把手机拿起来,外间忽然传来了吵闹声:“我颜无常你们都敢拦?幽冥界都混腻了吧?”又扬声,“季九幽你出来!时隔22年天仙雪莲重新现世,我就看你还要怂到几时!” 话音刚落,外间骤然安静了下来,好像刚刚根本没没有人出现过似的。 而这间手机铃声响起都空旷的可以产生回音的办公室内,颜无常瞬间大挪移似的凭空出现,以一个“大”字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平躺在地上,距离身体仅有三毫米的地方错落有致呈现等距离差地平行悬着99根黑凌锥。 刚刚还在外面疯狗一样乱叫的颜无常冷汗流了一地砖,尴尬地扯了扯唇角,缓缓转动眼皮子,落向不远处的黑色西裤腿,呵呵道:“季总,有话好好说啊,咱们都是自己人。” 怂得感天动地,却只得来一声冷冷的:“闭嘴!” 第5章 盛连请假的时候头疼欲裂,结果被盛家妈妈叫醒没半个小时,人就精神了。 假都请了,索性歇着,盛连刚好也要租房子,便开了电脑,在上班的别墅小区附近找起了房子。 但那一块的房子并不好找,毕竟是有钱人汇聚的地方,可供选择的出租房很少,价格还贵,盛连找了一圈,发现真要住过去,自己实习期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够交房租的。 发现自己大学毕业遇到的第一件难事竟然是租房子,盛连叹了口气,默默地想,那算了,房租交不起,那还是索性买一套吧,刚好他上学用的那张卡里还余了几百万没用完,买套住住吧。 又忽然想这不对,房租都嫌贵,买房倒有钱了?这什么逻辑,一定是早上发了个烧,把脑子给烧糊涂了。 沉下心继续在网上找房子,还在一个大的租房网站上注册,给中介留了号码。 刚弄完,手机响起来,是黄瑟微。 黄瑟微上来就道:“听说你请假了,没事吧?” 盛连:“没事,早上有点晕,现在好多了。” 黄瑟微:“你没有经过培训就出外勤,第一次又遇到那么凶的鬼气,身体有点反应也正常,没事就好。” 盛连客气道:“谢谢黄姐关心。”心里却想,很凶吗,还好啊。 黄瑟微:“最近科室里忙,没有培训就让你上岗也是科室和我疏忽了,凌晨情况特殊,叫你过去也是紧急应对。这样吧,你明天上班,就开始正式培训。” 盛连抖索了精神,扔掉鼠标:“好的。” 黄瑟微又说:“本来培训是有单独的实操训练的,但既然你已经跟过外勤了,那你的培训就用凌晨那个案子吧。” 次日,盛连一早到了办公室,刚坐下黄瑟微也来了,她先扔了一打A4纸给他,又给了一个内网培训的账户和密码。 那打A4纸上是所有9处相关的内容,大到案件处理流程,小到行政细节,十分完备,而内网培训相当于一个网络课程。 盛连把纸上的培训内容翻了一遍,又登陆了网络课程,结果刚登陆就有两个通道选项,一个是“人间界”,另外一个则是“幽冥界”。 盛连震惊了,此时科室内静谧得掉根针都听得出来,除了冷气和键盘敲打的声音,没有一个人说话,盛连不方便大惊小怪,便朝黄瑟微看了一眼,默默用内部网络通讯联系了对面。 盛连:“黄姐,这个‘幽冥界’???” 黄瑟微很快回道:“字面意思。” 盛连差点打下满屏幕的:“????” 黄瑟微那边却站了起来,对他抬手一招,两人一同去了小会议厅。 9处设备先进,会议厅的每个座位上都配备ipad,黄瑟微让盛连用ipad等于了内网的培训课程,当场指点道:“人间界,幽冥界,顾名思义,其实就是你理解的那个,人界和幽冥。” 盛连愣住:“幽冥难道是……” 黄瑟微翘了二郎腿在他身边坐下,点头:“就是人类常说的‘地府’,人死后轮回投胎要去的地方。” 盛连感慨道:“原来真的有,厉害了。”不怪盛连心不在焉,这一刻他下意识就想到了老家的奶奶,他奶奶也是厉害了,不拜神不拜佛只拜阴间的,结果幽冥界竟然还真的存在。 盛连这么想着,点下了“幽冥界”的按钮,一片黑的背景色中,对联似的闪着“往生极乐,地狱九幽”八个大字,紧随其后出现了这么一行字—— “培训之前,请让我们默念三遍,‘大佬寿与天齐’。” 盛连:“????”哪个国家部门的内网培训开机用语这么玄幻迷信的。 旁边黄瑟微似乎知道他瞪眼的背后在想什么,咳了一声,干笑道:“你就当搞笑的好了。” 盛连转头,不可思议地问:“还可以这样搞笑?”顿了顿,“这个大佬是谁?” 黄瑟微却替他戳了下ipad屏幕:“你自己看就知道了。” 盛连回眸,他以为自己会看到文字或者视频内容,结果没有,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竖立旋转的黑色六面凌锥体。 那凌锥缓缓的逆时针转动着,盛连盯着看着两秒,忽然觉得不对,转瞬间的工夫,这凌锥竟然立体似的晃动在了眼前,再一眨眼,盛连只感觉周身的场景变幻,会议厅、黄瑟微、ipad都消失了,只有那个六面凌锥体还悬在眼前转动。 而随着凌锥体的转动,有关幽冥界的“由来、发展、传说”也一并走马观花地从盛连眼前、脑海里一一闪过。 原来幽冥界的确是存在的,传说天界的神向幽冥界派下了一位使者,这个使者来到幽冥界之后统帅了幽冥界的妖魔鬼怪,令妖魔称臣,百鬼臣服,鬼魂得以超度,同时打通了与人间界的来去通道,可令生魂进入幽冥往生投胎。 然而就在22年前,变数横生,一伙妖魔按捺不住想要从幽冥界闯入人间界,他们斩断轮回河、砍去往生树、偷走了定魂镜,杀死了诸多阴差,伺机制造了一场大混乱,不少妖魔鬼怪趁机逃出,幽冥界也因此秩序大乱,生魂游离在人间界无法顺着往生河渡入幽冥界,新魂也无法往生投胎。 这一乱乱了不少年,这之后,幽冥与人间界的文明接轨,历经22年,这才得以重建。 而因为那场大乱,幽冥界有妖魔鬼怪逃入了人间界,就好像新物种入侵似的,自此,人间界不再只有凡人和死去的亡魂。 在这个大背景之下,9处这个特别办事处便在人间界成立了。 这个大背景看完,盛连默默在心里又震惊了,明明也是个家里有二环两套楼可以继承的小富二代,不是个没见识的,结果现在动不动就要震惊一下,心脏都要受不住了。 他默默地感慨:那9处不就等于是幽冥界地府在人间界的大使馆吗? 那他这不等于在大使馆当外交官吗? 厉害了! 背景介绍完,三维立体影像却突然被切断,盛连一眨眼的工夫,发现自己其实还坐在会议厅的椅子上——是黄瑟微替他退了系统。 黄瑟微又帮他点了“人间界”,解释道:“其实咱们9处大部分案子都是在人间界处理问题,十件里也没有两三件案子是需要去幽冥界出差的,你先看人间界这部分内容吧,幽冥界的以后慢慢了解。” 盛连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那刚刚寿与天齐的那个‘大佬’,就是介绍里那个神派下来统领了幽冥界的使者?” 黄瑟微想了想:“应该是吧,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22年前幽冥界重建之后就和国内接轨上了,现在也在发展‘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呢,早不是之前封建主义那套了。” 又说:“我以前听崔总提过,老早那会儿他们见了他们大佬都得跪下磕头的,现在倒是不用了。” 盛连:“因为大佬脱下黄袍迈入社会主义的新纪元了?” 黄瑟微摇头:“不是吧,崔总说大佬投入资本的怀抱了,和社会主义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盛连:“???”不对啊,大学专门用来开小差的马克思课告诉他,投入资本的怀抱不是该建设资本主义社会吗? “人间界”的课程也和“幽冥界”一样,整一个高端“全息”技术,人身临其境学习,不靠眼睛耳朵,而是靠脑子在“看”这些内容,速度非常快,等盛连一股脑儿的学完出来,也不过才过了两个小时。 黄瑟微拍拍他的肩膀:“跟我来,咱们去测你的‘莲心净化值’。” 盛连觉得这个数值的名字也蛮玄幻的,不过莲心这玩意儿他应该没有,毕竟他是菊科。 而测量“莲心净化值”的设备也非常高端,有点类似医院拍CT的机器。 黄瑟微从一个加密的保险箱里拿出一杯冰冻过的特质的水,边递给盛连边道:“你一定要记得,进去之后就开始摈弃杂念,什么都不要想,机器会自动测量数值,你只需要摈弃杂念就可以了。” 盛连点头,又接过水:“现在就喝?” 黄瑟微却神秘地一点头:“这可是好东西,咱们净化科也就刚入职的时候能喝一杯了,你喝干净点儿,最好一滴别剩,杯盖也舔舔。” 盛连吓了一跳:“什么水,这么神?” 黄瑟微无不激动地说:“就是咱们莲花的神仙水啊!”又解释,“传说是幽冥界通往神界的那座登葆山上出来的圣水呢。” 圣水?这么神啊。 盛连仰头一口干了个干净,黄瑟微默默看着,黄莲花的心都羡慕得直滴血。 喝完后,盛连进入了测试间,站到了仪器前,刚站好,整个室内的灯光都暗了下去,什么也看不见,即便如此,他还是闭上了眼睛,深呼吸,摈弃杂念。 没多久,一股熟悉的感觉缓缓爬上了心头,这感觉他之前也有过,就是那天见到那个跪在地上的白袍女人的时候。 这一次,这种感觉非常清晰,但同样形容不出来,只觉得心田胸腔里融着一股暖流,如果硬要形容,大约就像黑暗中滋生出来的光,黑暗越盛,光亮越强,穿透浓浓的黑雾,然后驱散黑暗,引入光明。 忽然的,盛连感觉自己手心有点烫,这次他睁开了眼睛,黑暗中,他垂眼看向了自己的掌心,掌心纹路透出银白色的亮光,亮光闪现之后,一个莲花的虚影缓缓的出现,如同一个生长在掌心中的图腾。 “嗡——”灯光骤然亮起,盛连下意识捏紧了掌心,图腾莲花被收入掌中,一闪即逝。 盛连知道这是测试结束了,走出测试间,然而刚推开门,黄瑟微和负责做这个测试的同事均是一脸震惊要跪的表情看着他。 盛连疑惑地看他们:“怎么了?” 黄瑟微喃喃道:“测试器爆表了。” 特么这菊科莲花的圣母心得多重啊! 谁说我们净化科不能战斗在第一线,有了菊科雪莲,所向披靡,碾压双界! 菊科雪莲才是真王道! 作者有话要说:崔总、孟总、颜总:社会主义好,没有跪地磕头那一套。 大佬:跪下。 崔总、孟总、颜总:好的大佬!大佬寿与天齐!【跪】 第6章 黄瑟微觉得盛连破表的净化值很厉害,盛连却由衷的感慨,9处除魔捉妖的技术也是相当超凡脱俗、具有划时代特征的。 按照网络课程中的说法,人间界和幽冥界并不是相通的,就像完全隔离的两个世界,而人间界相对幽冥界的妖魔鬼怪们来说还有一种类似“次元壁”的存在,这个“次元壁”完美的过滤掉了幽冥生物们自带的妖法,就像一个筛子似的保护着人间界。 举个简单的例子,一个在幽冥界生活了100年修炼出百年妖法的小妖怪来到人间界,他身上发生的第一个改变就是再不能自如的使用出妖法。 这也是为什么9处这样特别的存在却还是要使用人类社会高科技产品的原因—— 当然了,9处使用的高科技产品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普通,是结合了特殊法力、符咒乃至八卦的兼容性产品。 想探测特殊的妖魔鬼气的能量波动?雷达探测器。 想知道哪个妖怪躲在了哪里?监控、地狱犬、逻辑推理、五行八卦、搜寻器。 绝对比公安部刑侦科要高大上的多。 但盛连也疑惑,既然在人间界妖法不能随意用,那为什么还会鬼气。 黄瑟微向他解释道:“你傻啊,人死了,魂魄离开肉体,不就变成了鬼吗,鬼身上自然有鬼气。” 盛连点头,又问:“那我们为什么会有净化能力?” 黄瑟微:“因为我们是在人间界长大的,你如果是幽冥界长大的外来物种,来人间界就算移民,移民了就没有法力了,之前的法力清零,但移民之后你在人间界修炼的法力就可以随意使用了,哪怕回到幽冥界也能使用。” 说着摊手:“知道为什么现在幽冥界到人间界生孩子的那么多吗?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盛连:“……”原来这年头做人这么高贵。 盛连其实还有很多模模糊糊的概念不甚了解,黄瑟微便语重心长地劝慰:“等你在9处工作时间久了,那些不懂的慢慢也就明白了,你黄姐我当年刚进来不也就个小姑娘吗,现在不也是个姐了。” 理论培训了三天,这三天里,盛连除了了解相关非人的资料,还在耐心找房子。 因为留了电话号码,他最近每天都能接到房产中介的电话,然而看了几套房子都不是特别满意。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盛连又接到了一个电话。 对方有一口温润的嗓子,带着三分笑,却不像其他中介上来就问是不是盛连盛先生,而是缓缓说:“我这里有一套房子。” 盛连的耳膜就跟被当场撩拨了一把似的,痒得不行,问道:“哪里的房子?” 对方:“你走到窗口。” 盛连:“???” 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对方却继续用他一口温润玉如带笑的嗓音缓缓道:“走到窗口,朝西南方向看,黑色铁门,院子里铺着户外地板的那套别墅,看到了吗?” 盛连忙站起来,走到科室阳台,按着男人的话远远眺望一看,果然有这样一套别墅。 9处所在的高档住宅有联排也有独栋,特派办毕竟工作人员多,独栋联排显然都不够,就将联排的三套打通了,做成了办公场地。 而如今盛连看见的那套却是个独栋别墅,还是小区里面积比较大的,院子足有200平,独栋三层,套内差不多也有近300平,非常宽敞阔气。 而那独栋别墅只从外观看,院子装修得十分典雅漂亮,一侧铺着白色鹅卵石,有假山有流水,很是小清新,另外一侧是大面积的户外地板,上面架着遮阳伞和户外沙发。 盛连眼尖,一眼就寻到了那房子,又眯了眯眼,靠双裸眼5.3的视力瞧见那户外沙发上正背向他坐着个男人,男人单手支在沙发扶手上,俨然正在打电话。 盛连惊讶地对手里的电话道:“你是不是就坐在院子里?” 男人又低低笑了一声:“是,那你看到我了。” 盛连直接道:“哇,那么大的房子啊,你既然在房子这里,我等会儿下班就来看看吧。” 男人很爽快:“可以,我等你。” 挂了电话,盛连悄悄用科室的电脑查了下他们小区别墅的租金,因为房源不多,只查到两套联排小面积的,租金都已经要7000一个月了,盛连暗自估算了一下自己等会儿要去看的那套房子的面积和租金,咋舌的同时心疼起了自己的银行卡,但既然约都约好了,又不好意思电话过去说不约。 下了班,盛连直奔去看房,暗道看看没什么,大不了不租。 到了别墅门口,目光穿过铁门,发现院子里没人,沙发上空空的,便按了铃。 没有回应,铁门上的锁却“啪”一声直接开了,盛连又朝里看了看,拉开了门。 穿过院子走到大门口,又发现房门没关,盛连转动门把手,看向了屋内。 这么一看,愣住了。 大门后的玄关直通宽敞的客厅,客厅南北都有窗户,而此刻正对着门的北阳台落地窗前正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身材修长,懒懒地靠着窗沿,一身黑色西服,瓷白的肤色在落日的夕阳下宛若琉璃,薄薄的唇、挺直的鼻梁,似乎正出神地看着窗外想什么有趣的事情,一双眼睛微微眯着,眼尾拉长,唇角吊着,似笑非笑。 约莫是感觉到门口的目光,男人的眉锋缓缓拉平,一对黑瞳漫不经心地转了过来。 盛连赶忙错开视线,一本正经地想,淡定淡定,看到合自己胃口的帅哥一定要格外淡定。 这么想着,抬步走了进去,笑着说:“我是盛连,约好来看房子的。” 男人站直了转过身来,修长的包裹在西服下的身型完美地展现了出来,他没用动,眼神里带着不动声色的审视,打量了盛连一眼,唇角的笑意倒是又绽了些许,点头道:“你好。” 盛连长这么大,就没遇到几个长相合自己胃口的男人,忽然遇到这样一个中介,真是一时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不免殷勤了一些,笑笑道:“请问你贵姓?” 男人看着盛连,缓缓启唇:“季九幽。” 盛连初听这个名字愣了下,毕竟最近看幽冥界的资料看多了,什么幽什么九,听着总觉得不像人类的名字。 但一个名字而已,盛连比不至于多想,点头道:“季先生。” 季九幽似乎在品味这个称呼,沉吟一番,笑了笑,这才走过来,不紧不慢道:“不必这么客气,你可以叫我九幽。” 哇,长相合胃口性格也不错哎,盛连忽然觉得自己这趟真是没白跑。 季九幽带着盛连看起了房子。 别墅面积很大,一楼客厅、餐厅、厨房、书房、客卫还有一个杂物间,整体风格简约却不失功能性,上到二楼却是两个规格完全相同的大套间,一个在楼梯左侧,一个在楼梯右侧,两个房间的位置跟镜面似的,大门对着大门。 盛连家毕竟是有两栋楼的,什么房子的规格没见过,即便是别墅也从未见过哪家人把二楼的房间装修成两个门对门的大套间,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在别墅里建了临门的两户似的。 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盛连站在两个套间的走廊前,纳闷地问道:“九幽,这两个套间是给两个人住的吧?” 寒暄是社交内容的一部分,初次见面,问一句贵姓道一声兄弟再正常不过,季九幽让盛连不要叫他季先生显然也是客气客气的,却不想这位倒是挺自来熟的,九幽还叫得这么顺口。 而更自来熟的是,季九幽也听得很顺耳,答得更自然:“是两个人住。” 盛连忽然意识到什么,朝季九幽眨眨眼:“所以,其实这别墅是合租?两个套间一人一间是吧?” 季九幽点头,含笑道:“正是。” 盛连想了想,这么大的房子,卧室都是套间,除了共用楼下餐厅客厅和厨房,完全可以做到互不影响,这么一来既可以分摊房租水电还有自己独立的居住空间,屋外还有个大院子,真是他看过的房子里最满意的。 盛连当即问:“多少钱一个月?” 季九幽这次却没有立刻答,缓了缓,才稳妥地报出了的明显低于市价的租金:“八千。” 盛连当场倒抽了一口气:“哇,这么贵!” 季九幽一挑眉,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是个房产中介了,一副完全不了解房价的表情,反问道:“那多少才算不贵?你觉得合适。” 盛连想了想,觉得四千最好,但他在某些特定的时间点总是脸皮格外薄,不好意思拦腰砍价,只含糊地道了一句八千的确是贵了。 季九幽这时却忽然道:“你是公务员吧,那你们单位应该有租房补贴。” 盛连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制服,料想对方可能是他的衣服看出来的,可心里却纳闷,补贴?他进9处这么久怎么没听说有这项福利? 季九幽这次却一改之前谈到房价时揣摩的态度,十分肯定地一点头:“一定有。” 盛连一脸疑惑:“有吗?” 季九幽又笑了起来:“有。” 可就算真的有租房补贴,盛连觉得也未必能贴多少,但想到公积金似乎也能取出来交房租,又觉得这样如果真的加起来能报销去掉个三四千的话,那这个房子租下来还是很划算的。 贵就贵点吧,谁让房子好又有这么好看合眼缘的中介陪看房呢。 盛连和季九幽商量了一下,决定先看看单位有没有租房补贴再决定租不租房子。 季九幽很爽快地同意了,却还是笑着坚称:“一定有。” 盛连第二天到办公室,找同事问租房补贴的事。 被问的同事一脸茫然:“嗯?补贴,租房的补贴?咱们处里有这个补贴经费吗?”说着还掉头看后面打瞌睡的女生:“白睡莲,有吗?” 白睡莲打了个哈欠:“显然当然必须肯定是没有,咱们9处又不比别的部门,经费向来难申请的,唉,也没有赞助商,苦啊。” 又问了外勤的几个同事,也都说没有。 盛连奇怪,怎么大家都说没有,那个叫季九幽的中介却说有? 结果早上上班的时候,系统里忽然来了一份文件,说是特派办增加了一项福利,可以报销房租,报销比例按照职位和入职年限算,有些同事的报销额度高达百分百。 要知道这年头的租房费用高的让妖怪都发指,这补贴一出来,整个9处一片雀跃欣喜。 盛连没想到这租房补贴说来就来,一时真是悲喜交加,喜的是,自己真的能蹭上这个福利,悲的是,刚刚入职,还在实习期,好像也不能报销多少。 结果崔转轮将他叫了过去,目光中透着股一言难尽的幽深,然后问:“最近在租房?” 盛连点头:“是的。” 崔转轮把一个申请单拿给他:“你的补贴是全报,记得把单子填好了交给财务那边,低调一点,别让其他人知道你是全报。” 盛连惊讶不已:“全报?为什么?” 崔转轮含糊道:“哦,咱们9处拉到一笔商业赞助。” 盛连:“???”国家公职部门还能拉商业赞助?? 盛连想想不对:“大家都按照入职时间和职务报销,为什么我全报?” 崔转轮看着他:“全报不好吗?” 盛连:“好啊。” 崔转轮:“那还问那么多?” 盛连:“哦。” 拿了报销单回工位,盛连又把那福利文件翻看了一遍,这次看到文件末尾一行小的可以直接忽略不计的“备注”,拉近了还看不太清,得用电脑里的放大镜,这下才看见,那行字竟然写着——“备注:本文件中计算报销比例的公式不适用于以下科种:菊科莲花。” 盛连:“……” 领导怕不是等着他以后帮忙吊命,竟然给他放了这么大一个水? 第7章 既然有补贴,盛连当天就签下了那套房子,付三押一四个月的租金转给季九幽的账户,晚上下班回家吃完晚饭就开始收拾行李。 盛家夫妻都有点舍不得儿子。 盛家爸爸道:“给你买的车还没提呢,要不你等车提了再过去,也方便你搬东西。” 盛连哭笑不得:“爸,我就是东西多,先整理整理,不是今天晚上就要急着过去。” 盛家夫妻立刻松了口气。 盛妈妈知道儿子要搬走一个人住了,到底有点舍不得,驱寒温暖似的围在旁边,问房子问租金,聊着聊着,忽然道:“你那别墅既然是两个套间,那应该还有同租的人吧?” 盛连边整东西边点头:“应该是有的,不过现在还没租出去,空着的。” 盛妈妈忽然来了句:“那中介有没有说租给男的还是女的?” 盛连手一顿,这才忽然反应过来,他老妈不是要打什么小九九? 果然,盛妈妈窥着时机朝盛连啰嗦了起来:“你都大学毕业了,也该找个对象了吧?不能只顾着上班不考虑个人问题啊。” 盛连有点尴尬,拒绝道:“我实习期要一年的,现在谈恋爱太分心了吧?” 盛妈妈:“谈恋爱分什么心?早年不都是先成家再立业吗,也没看那些成家早的分什么心啊。” 盛连埋头继续整理东西,没搭话。 盛妈妈追过去,围着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恋爱谈个两年,相互了解清楚,然后早点定下来,也让你爸妈奶奶安心。” 盛连无语抬头:“妈,真的不急啊。” 盛妈妈见盛连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跺脚当场飙起了嗓子:“妈的!老娘接受你出柜,你现在倒是告诉老娘你不要谈恋爱了!你不会是为了躲相亲故意和我们说你喜欢男人的吧?” 盛妈妈这嗓子飙起来有如音响贴着耳膜,直嚷得盛连当场梗着脖子闭上了眼睛—— 没错,盛连半年前出柜了。 他也是十分聪明,出柜先找老家的奶奶,盛家奶奶连孙子是包菜这事儿都平静的接受了,别说喜欢男人,喜欢另外一只包菜她都能拍巴掌鼓掌。 盛家奶奶亲自通知了儿子儿媳,也就是盛连的爸妈,威严的摆着老太太的谱告诉他们:“我孙子不喜欢女孩子,你们不要瞎哔哔,要哔哔的到我面前来哔哔,把我哔哔进了棺材你们再去找你们儿子哔哔。” 盛爸盛妈震惊了,以为老太太得了失心疯,还打算一个担架送去医院看看神经科和脑科,直到盛连坦白从宽的表示一切都是真的。 出柜期间盛家闹得一锅粥暂且不表,总而言之,在盛连的坚持和盛奶奶的保驾护航之下,盛连成功出柜,盛家父母到底还是疼爱儿子,既没有打骂说出难听的话,更没有把儿子赶出家门,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盛连现在发现不太对。 他原本觉得自己既然都出柜了,那传说中“毕业相亲”“相亲结婚”应该差不多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结果现在他老妈这又是什么意思? 盛家妈妈吼了一嗓子,见儿子一脸懵逼的表情,又立刻换上慈母的微笑,拉着儿子道:“你看啊,都是这么大的小伙子了,别管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恋爱总要谈吧?男孩儿呢是结不了婚,不过你看人资本主义国家不都通过同性恋法了吗,大不了你们以后移民过去好了,妈妈到时候就把那两栋楼卖了,给你们在国外买绿卡买房子买车。” 盛连默默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没吭声,心里却想,晚了,9处是禁止移民的,要移也只能幽冥界,他总不能以后带着恋人定居幽冥,然后让他妈在这边烧纸钱给他们用吧。 盛连表情略有尴尬,看在盛妈妈眼中却是一万个拒绝,这下又触了为人母的逆鳞,当场又变脸怒道:“你个臭小子出柜其实就是为了躲相亲吧!我告诉你,你别以为当个gay就不用相亲!在我们盛家,在你老娘这边,别管你喜欢女人喜欢男人还是喜欢一头猪,只要你还是我儿子,你就得去相亲,喜欢男人相男人!喜欢猪就给我去相猪!” 盛连:“……”妈,你儿子真的没有办法喜欢猪,因为不想被拱成烂包菜。 眼看着盛妈妈越来越气,盛爸爸及时出现把老婆给拉走了。 又叹气道:“儿子才毕业多久,工作都没半个月,你心急也好歹等等啊。” 盛妈妈愁眉不展:“你懂什么!就上次我陪着去买墓的那个陈姐,人家家里侄子也是gay,家里人就是当年没逼着去相亲,想在都35了还打着光棍呢。” 盛妈妈陷入了每个当妈的都有的子女相亲焦虑症中,唉声叹气了半个晚上,临睡之前,忽然福至心灵地发了一条分组的朋友圈—— “家有22岁单身gay儿子一只,长得帅工作棒脾气好,朋友圈有没有谁家有适龄的男孩子啊,我这个当妈的没有要求的,别比我儿子矮就行了。Ps,照片就是我儿子。” 文字下配盛连的照片,穿着白衬衫站在喷泉前,很帅很阳光。 —— 盛连本来不急着搬家,这下被老妈一催,忙不叠收拾细软逃路,次日晚上以加班为由没有回家吃晚饭,过了十点又说时间太晚暂住别墅。 他挑了楼梯右手的套间住,房子很空很大,床也很软,盛连大半夜洗漱完出来,自己房间转了一圈,忽然发现入门的客厅沙发背后那幅画非常有意思。 那幅画的背景仿若一个世外桃源,有良田美池桑竹,又有平地屋舍和阡陌交通,一条河纵向而出,河上两条船,西东方向一条,迎面而来的东西方向又是一条,两条船上的人隔水而望,神态可谓各异,有哭有笑有释怀有不甘,仿若在展现人间百态。 而河的尽头有一棵接满了果子的树,枝头挂着小鸟儿,树下的秋千上坐着一位红衣的妙龄女子,女子边吃果子边望着河的方向,款款微笑。 盛连看着那幅画,毫无艺术品鉴能力的人竟然看得津津有味,但他总觉得这幅画缺点什么,临睡前才忽然想起来—— 这幅画有河有树有人有田有云,却没有太阳。 太阳一定在画家心中,盛连唯心主义地想着,闭眼睡觉。 而这天晚上,他做了个很奇妙的梦,这个梦竟然和墙上挂的那幅画有关。 画中的景象生动的在梦中重现,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但盛连却不是在那幅画的场景里,而场景之外的一个高墙之上。 那墙架的非常高,俨然是戒备森严,河水从高墙之下而过,木帘遮着窗外的风景,他便高高地坐在其上的宫殿之内,面前是一个窄几,几上摆着一叠……呃,公文。 盛连瞧着面前的纸质公文,很是佩服自己的党性,都做梦了,也不忘记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公务员。 伸手打开一个公文,赫然是一首诗“小楼待春风,巫山可云雨”。 盛连在梦里默了,虽然他艺术鉴赏能力不高,但文字功底还是不错的,这两句他要是没品鉴错,怎么像首小黄诗? 云雨那是名词吗?怎么看怎么像是动词。 盛连这下又默了,这是单身太久,做了个别致的春梦吗。 哎,都是被他妈逼相亲闹的。 次日,盛连醒来,梦境已经不大记得了,但那首诗却是记得一清二楚。 他起得早,去一楼书房捧了笔墨纸砚出来,把那两行小诗给誊了出来,当然不是原句,添了几个字,写完了,毛笔扔进笔洗里,擦手去上班。 纸镇下面压的是“小楼待春风你个头,别做梦巫山可云雨”。 —— 盛连理论培训结束,这天正式开始实训,因为他之前凌晨已经配合3组的人跑过一次外勤,黄瑟微便用银山路43号的案子给盛连做实训项目。 盛连被带去了审讯室。 他这才发现9处的审讯室和电视剧里那些高科技的实验基地差不多,刷卡扫脸验证瞳眸三道密钥,一条长长的走道,特殊金属材质的隔断,每一个审讯间都配一个带触屏操作的观察室,监控全方位锁定,高科技感十足。 盛连心服口服,感慨时代推动之快,普通人对捉妖除魔驱鬼的理解还停留在上世纪桃木剑上的时候,9处早已搭上了现代文明的快车,把那老一套远远甩在了身后。 黄瑟微见盛连一脸感慨的样子,笑笑道:“是不是很惊讶?” 盛连诚实地点了个头。 黄瑟微嗨了一声,特别淡定道:“跟着时代的脚步走吗,网络化办公方便,高科技也便捷,处里都是公务员待遇交上五险一金了,早不是电视剧小说里那些了。” 说着,黄瑟微推开了一间审讯室的大门,盛连跟着走进去,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沈麻和他的同事驰骛。 盛连已经把理论都学完了,知道一个案子向来是由外勤与净化科协同调查的,黄瑟微也没有多解释,径直问驰骛:“怎么样?” 驰骛让开一步,摇了摇头,盛连和黄瑟微的目光同时落向了审讯室的单向玻璃后。 第8章 既然是“审讯室”,顾名思义,在9处自然是关押扰乱人间界社会秩序的妖魔鬼怪,审讯调查其罪刑,一旦定罪,送回幽冥界,最终由幽冥界的森罗殿法院来判定刑法,轻的关几天罚点钱,重的自然是发落十八地狱。 显然,审讯室并不是用来关押人类的,人类犯了错误自然有人间界的法律法规和相关部门来管理,但这个名叫胡芯蕊的女人十分特别,她身上沾染了鬼气,普通部门是处理不了的,只能由9处来。 但9处并不能将她当做犯人来对待,可又没有地方收容,只能暂时将她安排在审讯间,床被、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可惜女人身上沾染了鬼气之后,时而精神正常,时而又发疯凶恶,没有神智的时候,就像一个没有思考能力的行尸走肉 审讯间的同事想尽了办法,却还是没能去除胡芯蕊身上的鬼气,两针“鬼气削弱剂”白开水似的毫无用处,符咒纸用了一打,也是没有半点效果,其他镇鬼用的东西也不敢乱用,毕竟那些玩意儿都是用在鬼身上的不是用在人身上的,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打了点镇静剂让她安静下来。 此刻,单向玻璃后,胡芯蕊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垂着眼睑,还算平静,监控屏幕上,她的身形显得瘦削单薄,似乎这几天吃了很多苦。 盛连想到这个女人之前苦苦哀求朝他跪拜过,想来本也是个青春靓丽的年轻女孩儿,如今却不知因为什么沾染上鬼气,变得这样人不人鬼不鬼。 接手这个案子的四人中,黄瑟微的职位最高资格也最老,她与审讯室的同事简单交流过之后,召集其他人一起围坐到了监控室的会议桌前开会。 会议桌上,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台iPad,ipad自动开机,9处的内部系统上显示着这个case的所有资料。 被带回来、身上还沾染了浓烈鬼气的女人名叫胡芯蕊,今年22岁,职业网络主播,老家外省,独居银山路43号小区的公寓。 那天晚上,情报科的雷达搜索到银山路43号有特殊的能量波动,3组的驰骛沈麻与净化科的另外一位同事一同前往查看,随身搜索器寻到了能量异常波动的具体地址,正是胡芯蕊的住处。 向9处请示之后,他们直接破门而入,刚好遇到胡芯蕊失控发狂,净化科的那位同事当场被鬼气灼伤了莲花本体,驰骛和沈麻想要现场控制住女人,却没有成功,黄瑟微带后援抵达后也无法近身,之后盛连出面才得以将女人控制住。 附件有沈麻和驰骛的补充报告,情报科雷达当天晚上在银山路43号的搜索数据,以及一份检验报告。 驰骛对这份检验报告做了解释:“胡芯蕊被带走之后,我们对那套公寓进行了地毯式的搜查和探测,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物质是带有鬼气的,结果查到她喝了一半的某个牌子的保养品里带有很浓烈的鬼气。” 神仙低头看着那份报告,鬼气数值竟然是B+,要知道9处向来将能量值分为A到F六个等级,到B+这个程度,说明鬼气已经相当强了。 什么保养品里会含有这么强的鬼气? 黄瑟微看着pad,一点头,老练道:“继续。” 这次开口的是沈麻:“胡芯蕊的背景我们调查过,就是普通人,职业是网络主播,一般鲜少出门,交友圈十分简单,她的公寓也没有被鬼到访的痕迹,但沾染了这么浓烈了鬼气,又忽然发狂,可以推断是吃了那个保养品。而且从我们进门开始,她就一直在说‘水,给我水’,就像上瘾一样,有理由怀疑她吃到这个牌子的保养品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黄瑟微:“有没有查这个保养品的购入途径?” 驰骛点头,拿出一份纸质文件给黄瑟微,一式两份,又递给盛连一份:“我们查了她的消费记录,从今年3月份开始,她就一直有买这个保养品,网络购入,店家是一个叫‘阿万美容护肤’的店铺,胡芯蕊吃的那个保养品在那家店的销量非常高。” 黄瑟微皱眉:“那家店查了吗?” 驰骛摇头:“还没有来得及。” 黄瑟微斩钉截铁:“马上去查,速度要快,这么浓烈的鬼气,如果不止一瓶里有,还是批量生产就糟糕了。” 驰骛和沈麻忙不迭去查那家名叫“阿万美容护肤”的网络店,黄瑟微却又转头看向了单向玻璃之后的那个叫胡芯蕊的女孩儿。 她问审讯室的同事:“她现在情况怎么样?稳定吗?” 同事点头:“看着还好,”又盯着监控上的能量波动数值道,“除了第一天来的时候鬼气值很高之外,最近这几天一直在朝下降了。” 盛连走去监控屏幕前一看,左下角一个数据正是鬼气值,已经从B+变成了E-。 同事道:“毕竟只是普通人沾染了鬼气,不是自带鬼气的鬼,看来这鬼气也在慢慢消耗掉。”顿了顿,又道,“就是不知道这鬼气对她的伤害有多大,我看还是早点净化掉比较好,你有办法吗?” 黄瑟微想了想,一点头:“我试试。” 盛连听到黄瑟微说试试,就知道她要进到隔壁,主动请缨随行,黄瑟微本来也在带他培训,又考虑他有防御能力,便同意了。 降到E-级别的鬼气显然对黄瑟微毫无威胁,她拉开了隔门,带着盛连一起走了进去。 胡芯蕊始终埋头静坐在桌前,听到声音,身体颤了颤,缓缓抬起了头,目光从有些散乱的长发里穿过来,可怜又胆怯的样子。 盛连跟着黄瑟微走过去,结果黄瑟微刚开口朝女孩儿说了一句“别怕”,胡芯蕊看着盛连的方向,噗通一膝盖在桌边跪了下来。 黄瑟微长这么大,9处混了这么久,妖魔鬼怪没少见,却是头一次见到有谁当面朝她跪下的,跪得她一脸茫然满脸懵逼,很快想起这跪的大概不是她,而是她背后的盛连,默默扭了脖子看背后。 盛连倒是没怎么惊讶,毕竟不是第一次见胡芯蕊朝他跪拜了,见黄瑟微瞧他,十分无奈地挑了下唇角,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做。 胡芯蕊这时候却跪在地上嘤嘤嘤地哭了起来,似乎是恢复了神智,一边哭一边道:“我到底在哪儿啊,我想回家。” 黄瑟微蹲下,安抚道:“别怕,我们不是坏人,你还记得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吗?来,先站起来,有什么我们慢慢说,相信我,我会帮你的。” 黄瑟微说这些话的时候,盛连两手撑在腿上躬身立在旁边,他虽然看不见也感觉不到,但他知道黄瑟微这会儿应该是在散发莲花的“圣母光”以削弱胡芯蕊身上的鬼气了。 果然,胡芯蕊很快平静了下来,索瑟的眼神少了畏惧,看着黄瑟微的眼神里渐渐有了信任。 她很轻地“嗯”了一声,抬手去拉黄瑟微伸过去扶她的手,脸和眼神都埋在长发里,站起来后又坐回了原来的位子,又十分小声地咳了一嗓子。 黄瑟微转头对盛连道:“去倒杯水进来。” 盛连点头:“好。” 胡芯蕊埋着脸静坐,安静得像个洋娃娃。 盛连推开门回到隔壁的监控室,门刚合上,监控屏幕的鬼气数值却忽然起伏不定,E-悄然变成了E。 监控室的同事没有留意到这个变化,短暂地抬起眼睛,对盛连道:“那边柜子有一次性水杯。” 盛连:“好,谢谢。”可心里却骤然直觉不对,没有去倒水,而是回头看了眼但像玻璃那头的审讯间,胡芯蕊依旧埋着头,黄瑟微还在安抚她。 但盛连心里一跳,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感觉不太对了,他拔腿转身就朝大门的方向跑。 而这个时候,看监控屏幕的同事也终于将目光落向了左下角,看到那鲜红的A,错愕了半秒,连忙抓住手边的话筒,对着隔壁审讯间的黄瑟微大喊道:“危险!小心!” 大门被拉开的同时审讯间的扩音器里响起了那位同事的警告声,黄瑟微抬眸错愕地看向盛连,身体第一反应是后撤远离胡芯蕊,可到底还是晚了,强烈的鬼气灼伤了她的本体,她只觉得整个人好像被扔进了火坑里一样,头疼欲裂的同时只觉得四肢百骸都麻痹了。 黄瑟微尖叫一声晕倒在地,胡芯蕊却不管其他,转身朝她扑了过去,一把掐住了黄瑟微的脖子,从头发后抬起的面孔上满是狰狞,一双眼睛赫然变成了竖瞳。 审讯间骤然警报声大作。 盛连想也不想,跑过去就要去撞开胡芯蕊,可胡芯蕊的身型像灌了铅似的沉稳,根本推不动。 但或许真的因为天山雪莲特别高端,被盛连推了一把后,那女人也像碰到火似的,慌忙一躲,眼神怯弱了下去,瑟瑟地爬向角落。 盛连趁着这个机会,大步上前,弯腰去拉黄瑟微的胳膊。 隔壁监控室的同事看到这一幕顿时松了口气,正要绕过监控器走出来。 可下一秒,在盛连扶着黄瑟微转身撤离的时候,监控室的同事又看到那白衣女人冷冷地站了起来,走向了审讯室焊在地上的桌椅。 “小心!” 扩音器带着尖锐的杂音响起,刮着耳膜,盛连转头,目光中,胡芯蕊掰断了审讯室不锈钢材质的椅腿,像是拿着一把尖刀似的,目标明确的朝着黄瑟微的背后捅来。 盛连这人虽然没什么英雄情结,但向来对女人很是尊重照顾,黄瑟微有难,他下意识把人挡到自己胸前,不怕死地逞了个英雄。 而被胡芯蕊捏着沾染了鬼气的钢管腿忽然灼烧起了阴森的绿光,这一次,传说中的天山雪莲防御能力死机了似的,不知道哪里鬼混去了,竟然没有发挥作用。 绿色的火焰逼近后背,可怖的夺命的光芒张牙舞爪地扑来,就在那绿光快要触碰到盛连后背的时候,审讯间一侧的墙体轰然倒塌,有两块碎砖长了眼睛似的,直奔胡芯蕊的膝盖,砸得女人哀嚎一声跪了下去,灼烧着鬼气的钢管噔一声落在地上。 盛连愣了下,侧头望去。 逆光中,一个黑色的身影一脚踏碎砖块,从开了个大洞的墙后走了进来。 外间走廊的灯光太强,审讯间内的灯却灭了,一道道光柱打进来,黑的黑,白的白。 男人的面容刚好隐没在黑影中,盛连看不太清,只看到那人有一只特别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曲指垂在身侧,指甲竟然是全黑色的。 盛连心里默默地想,厉害了,别人的盖世英雄踏着七彩祥云从天而至,眼前这位有门不走,砸了墙踩着砖进来。 想必包工头出生吧。 正琢磨着,一只脚忽然被拉住了,盛连低头,正看到趴在地上的胡芯蕊抓住了他的鞋,另外一手撑着地站了起来,面容赫然狰狞了起来。 盛连皱眉,一脚踹开那只手,被架着胳膊的黄瑟微却是当场闭眼一口血喷了出来。 已然变成一只“恶鬼”的胡芯蕊闻到了血腥气更是发狂,竟然不管不顾地就朝盛连扑了过来,大张着口,露出两只可怖的獠牙。 盛连只有一只手空着,抬掌便推,一巴掌拍在胡芯蕊的肩侧,白光乍现,盛连只觉得掌心一暖,胡芯蕊整个人便给她拍进了对面的墙上,墙体碎裂,凹出一个人的形状来。 盛连:“……” 他愕然低头看掌心,上次测净化值时候出现的那朵莲花再次出现了,意外中竟然保了他的命。 监控室外的那位同事终于破门而入,身上全副武装地挂了一堆冷热武器,腰上憋着刀,手里还拿了个电棍。 他以对抗地姿势绷着全身的肌肉进来,结果一眼看到被砸了个对穿的墙面和屋子里忽然多出来的男人,以及半个身体凹进墙里昏死过去的胡芯蕊,愣住了。 还是盛连率先反应了过来,朝男人招招手,示意他过来接晕倒的黄瑟微。 那同事赶忙过去,伸手就抱,结果差点连自己带黄瑟微一把摔在地上——尼玛,这黄姐到底吃什么长大的,看着瘦怎么这么重? 同事咬着牙把人紧急送出去,而这个时候,听到警报声闻讯而来的其他同事也到了,有人从监控室的大门进来,有人直接越过被砸穿的墙体。 而整个审讯间,除了那壁画一样嵌进墙里还剩几口气的女人,就属那忽然砸墙而至的“盖世英雄”最是突兀——这男人身上穿的衣服不是他们9处的制服。 “谁!”有警惕地当场就喝,这种情况不得不防,毕竟同伴来“劫狱”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可男人却跟公园散步似的,缓步走到盛连面前,抓住了他那只没来得及收起的手,轻轻握在掌心,又从西服口袋里取出一方蓝色格纹手帕,顺着掌心纹路缓缓擦拭着。 盛连就算平常心再大,此刻后背也起了一层细密地鸡皮疙瘩,可他发现自己抽不回手,男人……季九幽握的死紧,根本不容他把自己的手掌给抽回去。 他只能在一众同事莫名的眼神中无语地对季九幽道:“咳,季先生,你怎么会在这儿?” 季九幽对这分外客气的称呼微微一笑:“当然是来找你。” 盛连想趁着对方微笑不设防的时候把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抽出来,然后他发现自己天真了,季九幽笑归笑,握着他的手真是一点力气都不松,好像生怕他跑了似的。 盛连只能沉默地和他对望,心里默默地想:这个长得对他胃口的房产中介如果不是大佬级别的角儿,他就改名盛包菜! 这时候,崔转轮闻讯踏进了审讯间的大门,他姗姗来迟,可看清抓着盛连的手不放的男人是谁后,膝盖一软,当场跪了下去。 所有人:“……” 崔转轮跪了一跪,又立刻站了起来,好像刚刚那一跪纯属骨质疏松的意外似的,他边站起来边抬手掩唇一咳,严肃地扫视周围:“没事了,该干嘛干嘛去,把警报停掉,都围在这里干什么?打算排着队修墙?” 又看了看墙面上凹出造型的胡芯蕊,拧眉说:“赶紧把人弄出来!叫医生过来查查有没有受伤!” 怒喝中,同事们训练有素地一哄而散,该干嘛干嘛。 崔转轮抬步朝当众拉扯的盛连和季九幽走了过去,垂着眼睛,缓缓低声道:“季总。” 盛连很想摊手道一句“看吧,我就知道是大佬”,奈何手还被牢牢抓着根本松不开,只能默默转动眼珠子,一脸了然地看了季九幽一眼。 季九幽斜乜崔转轮,完全没有面对盛连的那副柔情软言和微笑,反而眼中露出一个讽笑,神态淡漠道:“我让你起来了吗?还是你以为当了公务员就不用给我下跪了?” 崔转轮:“……” 盛连:“……” 第9章 黄瑟微伤的不轻,直接去了9处附属的一家处理特殊病情的医院,胡芯蕊倒只是些皮外伤,但这下成了审讯科的重点观察对象,无数仪器来来回回在她身上测了无数遍,终于得出了一个非常令人头疼的结果—— 鬼气不止附着在他的身体上,已经顺着血管融入了肌理和内脏,很难清除,而那些附着在他身上的鬼气如同有意蚕食似的,正一点点消耗她的生命力。 被重新安置到另外一间贴满了符咒的审讯间之后,盛连隔着玻璃仔细辨别了一下,发现胡芯蕊脸上已经没有活人的生机了,双眼空洞地凹入,皮肤青白黯淡,人在几天之内瘦得只剩下皮和骨头。 形容可怖。 崔转轮也走到玻璃前,背着手,静静地看着。 盛连侧头看他,崔转轮也回眸,两人都有些尴尬——季九幽没有久留,人已经走了,但他那类似“给朕跪下”的余威严重地波及了崔转轮和盛连之间和谐的上下属关系。 崔转轮自觉丢尽了脸面,又抬手咳了咳,缓缓道:“黄瑟微伤得不轻,这个胡芯蕊的情况也明显不对,我已经把情况告诉3组的孟总了,她最近正在出差,很快就会赶回来。” 盛连点头,回眸继续看着审讯间内沉睡的胡芯蕊,过了一会儿却还是转头:“崔总,能不能问你个事。” 崔转轮一点头。 盛连:“那个季总他到底是谁啊?” 崔转轮沉着眸子想了想,好一会儿才回视盛连:“你不知道他吗,他就是久幽丧葬的的大老板,季九幽。” 盛连这才恍然,难怪九幽这两个字听着总觉得耳熟,她老妈之前去看的那块墓地不就是久幽集团的吗。 竟然是丧葬集团的大佬,听上去蛮厉害的。 但这大佬一定不止丧葬集团总裁这么简单,要不然崔总也不能说跪就跪。 当天,盛连下班回家之前还是去了别墅一趟,他如今对那位季总裁很是好奇,想知道这位装中介租房子给他的丧葬大佬故意接近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也直觉季九幽会在别墅等他。 果然,推开大门一看,季九幽正坐在客厅的沙发品茶,见他进门,侧目的眼睛轻轻一眯,唇角拉开一个盛连熟悉的似笑非笑。 盛连进门,抬手打招呼,故意缓和气氛地口气道:“我应该不用跪你吧。” 季九幽回他:“那就不能只跪了,还得做点别的。” 纯洁的天山雪莲没有听懂,不是假装没听懂,是真的没有听懂,他以为季九幽这是幽默的搭话方式,便笑了笑,坐到了沙发对面。 季九幽给他倒了一杯茶,盛连接过,发现他的指甲不再是黑色的。 盛连没有兜圈子,小半口茶喝了下去,直接道:“我其实蛮疑惑的,你好像故意在接近我,明明是久幽的大老板还要做中介给我租房子?” 季九幽幽幽笑了笑,点头,没有否认。 盛连:“那总有原因吧?” 季九幽一条胳膊撑在了沙发扶手上,支着下颌:“原因么,自然是有的。” 盛连好奇心完全被吊了起来:“什么?” 季九幽看着他,又眯了眯眼,这次没有吝啬口舌,直言不讳道:“你对你自己的本体原身似乎不是很了解,那我现在告诉你,你不但是天山雪莲,还是纯阴之体。” 所以季九幽是纯阳,得和他这个纯阴体的雪莲阴阳调和提升法力? 大学那些风水题材的网文竟然真的没骗他? 盛连看着面前季九幽那张帅得天怒人怨的脸,悄悄高兴了一下。 结果季九幽接着道:“我在幽冥出生,从小便吸食幽冥的阴气长大,吃了你可以大大提升我的法力,这样说的话,应该够明白了吧?” 盛连把这几句话好好在心里消化了几遍,无语地沉默了,他以为凭借自己的长相,怎么也该是一出“丧葬集团霸道总裁强制爱上我”,却没想都剧本中途从言情剧改成了“丧葬集团霸道总裁想吃一盘手撕包菜强身健体”的美食剧。 盛连:“……”总裁文真特么误人。 盛连默默消化着自己被霸道总裁当成了一盘菜的事实,外加不想这么快就被人当成一盘菜吃了,寒暄了两句,立刻告辞,起身走人。 季九幽叫住他,唇边还有笑:“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现在就一口把你吃掉。” 盛连头也没回,溜得飞快,回家的路上觉得那套别墅肯定是住不下去了,还是老老实实住家里吧,相亲就相亲,相亲也好过被吃掉,等提了车就每天开车上下班。 结果一回家被盛妈妈逮住塞了一张照片到手里:“快看看,我给你找了个极品相亲对象!不是说你们这些小gay都是外貌协会的吗,这个绝对能入你的眼,而且收入也高,还是自己开公司的大老板呢。” 盛连茫然地拿起手里的照片,举起来一看,差点一口血喷出来——不是季九幽又是谁? 盛连震惊了,感觉自己这鲜嫩的包菜已经入了他季大佬的奢华水晶洗菜盆,连忙问:“妈,你这相亲对象哪里找来的?” 盛妈妈见儿子吃惊成这样,一脸洋洋得意:“极品吧?是不是很极品,特别帅?” 盛连:“到底哪儿找来的相亲对象?” 盛妈妈笑容满脸:“哎,不就是我上次陪你陈阿姨去看墓地,遇到的那个销售员吗,本来我留了照片给他看你的面向,结果他给我打电话,说你的面向好,旺夫,还说他们久幽集团的总裁一眼相中了你和你那旺夫的命格,打算和你见见面交个朋友呢。” 盛连:“……”旺夫……盛连忽然觉得,季大佬吃他的决心还是蛮坚定的。 晚饭回房间后,盛连左思右想,觉得与其这样坐以待毙等着当案板上的包菜,不如主动出击。 于是拨了季九幽的电话。 打过去却是忙音,盛连以为自己手机的问题,换了9处发给他的办公的手机打,结果拨过去却提示:“您好,你拨打的用户已前往幽冥界,目前人间幽冥双界并未开通两界漫游服务,请稍后再拨。” 盛连:“……” 盛连长这么大,除了三岁那天害怕没有认出他的奶奶把他煮了吃掉之外,从来没担心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人误食,却没想到会有被人当菜吃掉的这一天。 考虑对方是个连领导见了都得跪的身份隐秘的大佬,盛连十分担心自己的小命,于是决定次日,也就是周六,老实地去赴相亲约。 到了第二天,盛连准点到了相亲的餐厅,发现这是一家很高档私密性很强的湖景餐厅。 到了包房,季九幽竟然已经到了,又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派头坐在椅子上喝咖啡。 见盛连进门,抬眸含笑地望过来,一点也不掩饰神色上的愉悦。 盛连默默走过去,暗想大佬你看到一盘蔬菜也不用这么高兴啊,坐下来扫了一眼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这才恍然地愣住了,这特么是一家素菜馆。 大佬他原来只吃素?! 盛连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季九幽却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他点了不少菜,又叫了果汁,等服务生离开了包间,才缓缓道:“不用有心里压力,我们条件其实差不多,老板和公务员的搭配在我们商圈很流行。” 这口气就好像在说包菜和辣椒很配哦。 盛连:“……”大佬你难道是真的来相亲,不是找个馆子来把我做了的? 其实盛连早知道季九幽不是普通人类,那天他接到电话,季九幽对他说“走到窗口”的时候他就猜到了,但那时候他只以为季九幽专做“非人”生意的,却没想到背景竟然深得崔总见了都要跪他。 早些时候,盛连还能抱着观赏帅哥的态度面对季九幽,一声“九幽”也能含情脉脉没有阻碍的叫出来,但现在大佬这两个字横在中间,自然是不行的。 但好在盛连一直是个自我调控能力很强的人,他从容地接受了和大佬相亲的安排,淡定地走起了相亲的流程——聊天、吃饭。 聊天自然是随便聊,盛妈妈刚好考虑买季九幽公司那块10号的三十几平的墓地,盛连便提了这件事。 季九幽也从容地分析了那块墓地的优缺点,最后总结道:“可以再等等,下个月还有墓地开盘。” 盛连感慨:“感觉你们公司做墓地和人家房地产开发商一样,肯定很赚钱。” 季九幽淡然道:“还可以,但人间界划拨出来的土地资源有限,现在塔陵是趋势。” 抛开季九幽的大佬身份不谈,这段饭其实吃的还不错,气氛温馨,基调愉悦,这要是再喝点小酒调个情,离开房滚个床单大约也就差一张房卡的距离。 饭毕,盛连终于问了一直疑惑的问题:“其实我特别想知道,昨天你怎么会突然出现。” 季九幽微微一笑,隐约露出了一颗虎牙尖:“你要是出了事,我去哪里再找你这样一株纯阴体的天山雪莲。” 盛连暗骂自己嘴贱,多问个什么劲儿。 而就在这顿午饭快要接近尾声的时候,盛连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本想起身去接,季九幽说不介意,他便直接按了接通键。 电话那头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很有威严:“我是孟望雀。” 盛连一愣,这是3组的孟总,连忙道:“孟总你好。” 女人的声音听着冷冰冰的:“在干什么?” 盛连顺口道:“在吃饭。” 孟望雀一口气吊起来:“吃什么吃!活儿不用干啊,鬼气那案子不用查啊,班不用加啊?” 盛连捏着手机,无语地呃了一声,抬眼,季九幽却朝他伸手,示意手机给他。 盛连心念一闪,默默把手机递给了大佬。 却见季九幽接过去,打开扬声器后,就说了两个字:“是我。” 电话那头瞬间静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孟望雀才缓缓地不确定的口气道:“季……季总?” 季九幽:“嗯。” 孟望雀音调一个转弯,就像古代妓院老鸨忽然发现自己有眼不识泰山没有认出有钱金主似的,嘴脸转瞬一变,哈哈笑道:“啊呀,原来是季总啊,盛连是在和您吃饭吗,哎呀,那怎么不早说呢,误会啊误会啊,班其实可以不用加的,但吃饭可是人生大事,我就是打电话来问问,没有别的事,要是您也没什么事,我这边就挂了啊,哈哈哈。” 季九幽笑了笑,但这个笑容却显得有几分凉薄和疏冷。 季九幽没有挂电话,反而问:“说说看,查得怎么样。” 孟望雀那边又安静了一会儿,这才正经的口气道:“季总,出事了,您可能也要来看看,我这边发现了了不得的东西。” 第10章 挂了电话,季九幽直接带着盛连离开餐厅。 盛连出了门才想起没结账,忙道:“还没付钱!” 季九幽淡定地回了他三个字:“我的店。” 盛连立刻道:“好的,季总!” 孟望雀留下的地址是一个网商综合区,综合区里一大片一大片都是仓库,据说政府扶持网商特意办了这片综合区之后,A市百分之七八十的网店仓库都搬到了这里。 胡芯蕊购买保养品的那家“阿万美容护肤”的网店仓库也在这边,驰骛和沈麻因为都嫌官方办事还得等公安那边的批文,索性悄悄潜了过来,偷偷地查。 这一查就查到了了不得的东西,仓库里所有口服的美容保健品全部含有微剂量的鬼气,少到难以察觉,但鬼气测量器却是可以测出来的。 驰骛没有犹豫,当即报告给了孟望雀。 孟望雀刚好出差回来,知道情况之后不由分说地风风火火带着公安的人过来,直接以商品违反国家规定为理由查封了仓库,仓库的负责人和网店的老板都被锁定为嫌疑人,网店也被查封,下架了所有的商品,连正在走物流的商品都被快马加鞭的追回。 带着鬼气的保养品经由网络销售流通向国内任何一个可能的城市和角落,放在9处,这绝对是个性质恶劣的大案子。 盛连跟着季九幽走到仓库附近,到处可见围观的人群、穿着制服的公安以及在仓库周围拉起的长长的警绒线。 盛连进9处这么久,头一遭发现原来他们部门办事也能这么高调,愣神的工夫,季九幽已经越过人群走到了仓库的警绒线后,他忙追上,就看到一个穿着9处制服的男人拦住了季九幽:“不要靠近。” 盛连过去,虽然休息日没穿制服,但证件还是随身带的,正要掏出证件向组织亮明身份,那男人却忽然硬生生退开三步,那感觉就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气把他往后推了一把似的。 既然穿着9处的衣服,自然是9处的“非人”,既然是非人,这么被无形地推了一把,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面前气场强大的季九幽,面孔中流露出错愕后,谨慎地抻起了背部肌肉,蓄势待发地做好了硬碰硬地准备,然而季九幽看都没看他一眼,轻轻抬手一挑警绒线,径直走了过来。 他走进警绒线之后没有松手,依旧抬着胳膊侧着身,盛连一愣,意识到什么,忙跟着穿过警绒线走了过去。 那同事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错愕,连忙道:“喂!你们!” 盛连忙把证件举起来:“自己人自己人,我是净化科的。”嘴里说着,目光却追着已经抬步朝仓库走去的季九幽。 所以大佬之前那副微笑着看上去好说话的样子,纯粹是摆给他这盘菜看的? 那同事扫了眼盛连证件上的包菜玉照,当即道:“你就是盛连,”朝他摆摆手,“你进去吧。” 盛连道谢,追上季九幽,抬眼,却见一个齐耳短发、红唇大眼的女人风风火火踩着中跟皮鞋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那女人奔过来的时候一脸严肃,可到了季九幽近前,却忽然眉眼一松,勾出一个谄媚地笑,两手搭在一起,无比恭敬客气地对季九幽道:“季总啊,真是好久不见了啊。” 又转眸看盛连:“这位就是那株天山雪莲小兄弟吧?” 盛连同她打招呼:“孟总。” 季九幽却看了那仓库一眼,似乎透过这红砖蓝顶的仓库看出了什么,眉心微微一拧,抬步朝前走去,完全没有对待女同胞的绅士客气,近乎冷酷地开口道:“给我说人话。” 孟望雀立刻恢复了正色的神态,快步跟上:“好的,孟总。” 仓库已经被封,围观人群也被驱散,不允许在警绒线附近逗留,孟望雀边走边对这边的情况进行了解释。 盛连听说这家网店卖的所有口服保养品全部含有鬼气之后,十分惊讶,这显然是有人在蓄意谋划什么。 再一脚踏进仓库大门,他忽然又闻到了一股熟悉的甜味,这味道他之前在胡芯蕊家也闻到过,完全相同,甜中夹杂着一些草腥味。 他抬手碰了碰鼻尖,觉得这味道太难闻了,身边的季九幽再次拧了拧眉心。 孟望雀将两人领到一排货架前,那货架上所有拆封、未拆封的纸箱已经全部被封存,而货架上贴满了黄色的符文纸,镇压着鬼气。 “就是这些,”孟望雀道,“已经有一箱送回化验室化验去了。” 季九幽扫了几排货架一眼,没说话。 然而盛连却愣住了,之前他在胡芯蕊家只是闻到了难闻的味道,并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可现在,几排几层贴满了符文的货架上,他不但看到了符文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金光,还有箱子里透出的一股股黑色的烟气,金光压制着黑气,黑气在符文的封锁圈内滚动乱撞,像是盆里困住的游鱼。 盛连长这么大,除了知道自己是株天山雪莲之外,从未在自己身上挖掘出什么特殊的法力,他大学毕业考入9处也才知道自己拥有别的莲花没有的防御能力,最多掌心出现过两次白色的莲花印,却是头一次发现自己的眼睛能看到这些古怪的东西。 他不免错愕地定在了原地。 而很快,他注意到面前这个贴满了符文的货架上,脚底有一排似乎是漏贴了一张符文,某个箱子里的黑气正源源不断地朝空气中倾泻而出。 他正要出声提醒,却见季九幽走了过去,一脚踹在那货架上,箱子就跟断气了似的,再也飞不出半丝黑气。 盛连从季九幽的脚上抬起目光,眨眨眼,孟望雀也才注意到这边缺了符文,低声暗骂一句“这是哪个小瘪三干的好事”。 季九幽冷漠着面孔,侧头冷哼道:“干事都松散惯了吧?送去幽冥界的背阴山训两个月,这种小错就不会犯了。” 孟望雀连连称是,一抬眼,刚好看到盛连一脸探究地看着刚刚被踹的那个箱子。 孟望雀这才想起盛连的本体是什么,脱口而出:“你是不是能看见这箱子上的黑气?” 盛连抬头,又带着点探究和茫然地眨了眨眼,点头:“是能看到。” 孟望雀倒抽一口气,指向货架:“那这些符文?” 盛连:“金光,但颜色有些发白。” 孟望雀沉默了,眼神一瞬不瞬打量面前的盛连,一脸震惊加不可思议,季九幽大约也没想到盛连能看到黑气和符文的光,看着他的眸光越发幽深起来。 直到驰骛给孟望雀电话,说抓到了差点逃跑的女老板阿万,已经押送回了9处。 9处不是关人的地方,直接押送回9处只有一个可能——这个阿万并不是人类。 而这个阿万的身份是值得深究的。 幽冥界用22年重建地府秩序的时候,也在人间界创建了一套妖魔管理条例,所有居住或移民人间界的妖魔都有一张身份卡,这章身份卡就好比人类的身份证,姓名、职业、家庭成员通通登记在册,方便管理。 而这个阿万,却是没有身份的黑户。 其实盛连本来也是黑户,但他的情况特殊,他由人类母胎生出,父母都是普通人类,根本不在妖魔的圈子里生活,进入9处之前连幽冥界都不知道,他这种情况的黑户是很容易被谅解的,9处也早早给他办理了身份卡片,官方也登记了他的情况。 但有一种黑户却是幽冥界明令禁止的,那就是特意隐瞒身份,故意不在幽冥界登记,反而假扮做人类在人间界生存,这被称为非法移民。 幽冥界不像人间界,对非法移民的处罚非常严重,轻的至少关押百年,重的罚下十八地狱,外加从幽冥界到人间界的通道安检盘查非常严格,故而这22年里,没有出现过一例妖魔非法移民的案例。 那为什么还存在非法移民没有登记在册的妖魔? 自然是22年前幽冥界大乱的时候趁机偷跑出去的。 幽冥界这么多年都在抓捕那群人,至今已经抓回了上百只妖魔鬼怪,但数量远不止这么多,9处每年也都把抓捕这群妖魔当做业绩也做,22年了,抓捕从来没有停止过,但还是有不少妖魔以人的身份藏匿在人间界生活。 这个阿万便是这样一位。 躲了整整22年,最终还是被抓住。 孟望雀本来看季大佬这高高挂起的态度,还忧心这种事入不了他的眼,他这趟可能该不管还是不会管,但一听说抓住的那个阿万是22年前逃出去的妖魔,立刻像是抓了个王牌在手里似的,忙不迭对季九幽道:“季总,这网店的老板也是非法移民。” 距离上次抓住非法移民的妖魔已经过去足足四个月了,季九幽危险地眯了眯眼,黑眸中迸射出凉薄的冷意,只说了一个字:“走。” —— 再回9处,盛连没有坐季九幽的车,坐的是孟望雀的公车。 车上只有他们两人,冷气打得很足,盛连坐在副驾,满脑子疑问。 他掌心的莲花印,忽然可以看到的鬼气,季九幽神秘的身份,对他微妙的态度…… 究竟怎么回事? 而盛连到底没能沉下心思考这些问题,一方面因为他没有头绪,另外一方面,开车的女领导从上了路开始,眼神就一直处于偷偷瞧他的游离状态。 盛连不得不转头看她:“孟总?你有话对我说?” 孟望雀哈哈笑了一声:“哎呀,被你发现了,我这个坐地吸土的年纪真是太爱看你们这些年轻帅小伙儿了。” 盛连默了,他有种自己被职场性骚扰的感觉。 但孟望雀却没能把这玩笑继续下去,她边开车边哈哈笑了几下,笑着笑着,目光忽然又严肃了起来,表情正色道:“你也是天山雪莲,和我认识的那个人的本体是一样的。” 盛连一愣,他进9处的时候听说天山雪莲万年难出一支,化形成人的概率更是少之又少,可原来竟然还有同类? 孟望雀却轻轻叹了口气,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和盛连说的:“可惜他已经死了,22年前就死了。” 盛连愣了下,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默默道:“节哀。” 孟望雀又恢复了神态,扬眉笑道:“节什么哀,死都死了,”又叹气,“哎,可惜在我坐地吸土的年纪里不但没泡上他,连他的真容都没有见过,看你这二十出头的小雪莲都这么帅,那位修炼了万年,想必更是花容月貌,倾国倾城。” 盛连听着这话,觉得有点奇怪:“没见过真容?”那位天山雪莲前辈总不能天天顶着包菜脸见人吧? 孟望雀摇头,毫不吝啬地解释道:“是啊,没见过,你个小孩儿不懂的,那时候我还在幽冥界,嗯,算是幽冥界吧,我还在幽冥界办公,我站在河边,我男神就高高的坐在城墙上的木屋里处理公文,一道帘子遮着,我每次都只能看到他的手,最多看到个下巴尖儿。” 孟望雀说着说着,面容上不自觉间染上了丝丝笑意,像是沉静在了过往美好的记忆中。 盛连却觉得不对,河、高墙、木屋、竹帘、公文…… ??? 这不是他梦里的那个场景吗? 而梦里那个坐在高墙之上、木帘之后处理公文的男人,不就是他自己吗? 作者有话要说:那一年,尚且年轻的大佬给天山雪莲写了一首小黄诗,夹在待批阅的公文里 天山雪莲转头就把李白踢去投胎了——妈的,都教的些什么玩意儿。 李白:“……” 第11章 孟总提到的那位朋友去世22年,盛连刚好22岁,两人恰好也都是万年难出一株的雪莲,孟总提到的场景和他梦中的景象如出一辙,这下盛连不多想都难了。 但知道的讯息总共也只有这么多,孟望雀后面一路再没有多提,盛连不便追着领导多问,就此作罢。 回到9处,季九幽已经提前一步到了,他那价格昂贵的豪车就堂而皇之地停在院子里,但其实9处是从来不让职员把车停院子里的,原因自然是为了低调—— 其实他们这些人眼里的9处和寻常人眼中的这三栋联排别墅是不同的,黄瑟微曾经告诉他,9处三栋别墅的地基下压了一个“障眼迷魂符”,他们身上的制服也是特质的,寻常人根本不会发现这栋别墅经常里里外外有人进出,更不会知道这别墅里是一个幽冥界在人间界的特别办事处。 虽然不知道这“迷魂符”的效果到底是怎样的,但盛连发现这小区里居民的确没有对他们这栋楼产生过什么特别的好奇心,无论是大人小孩还是遛狗跑步的,都当这栋楼和他们这些进进出出的职员不存在似的。 跟着孟望雀进9处上二楼审讯科,楼梯口刚好遇到了等他们的沈麻。 沈麻一见孟望雀,后鞋跟重重一踢,装模作样做了敬礼的动作:“孟总!” 孟望雀皱眉道:“总你个头,带路。” 三人进到审讯间,过了三道密钥,朝着关押阿万的审讯间走去,途间沈麻朝盛连挤挤眼,看孟望雀没留意他们,特意落后了几步,问盛连:“我听说黄姐挂了?” 盛连无语地看他:“你是想被黄姐净化净化脑子所以才这么说?” 沈麻叹了口气:“等我有时间就去医院看看她,”顿了顿,接着低声抱怨道,“卧槽!你是不知道为了抓那个阿万差点跑断我的腿,泥鳅一样到处窜,要不是我够激灵猜到她要往哪儿跑,肯定就被她跑了。” 说着,三人走到了关押阿万的审讯室。 盛连看了看门口的等级标牌,没有字母,只有一个字“特”。 特别审讯室。 据说,进过这间审讯室的,要么后来魂飞魄散,要么被打入十八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盛连和沈麻对视一眼,齐齐打了个抖索。 推开门,这特殊审讯室果然和其他等级的审讯室不一样,没有监控,如同一间沉暗的牢房,透出冰冷的铁屑味,以及,一股子直冲鼻尖的淡淡的血腥味。 盛连被血腥味冲了鼻腔,直皱眉,沈麻却是一脸好奇地探头,目光越过孟望雀的肩头朝里头望。 孟望雀顿住脚步,似是想起来什么,特意转头关照道:“你们既然跟这个案子,自然也是要进来的,但我提前打个招呼,小伙子们,等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许大惊小怪,更不许给我乱叫。” 沈麻和盛连齐齐点头,跟着孟望雀走了进去。 门合上,再朝里走了几步,越过挡在门口的一道屏风似的两米高墙,正看到一束光打在屋子中央,一个女人垂着脑袋静静地坐在那道光束中,而光束之外的黑暗中,崔转轮站着,季九幽坐着。 孟望雀悄无声息地带着沈麻和盛连贴着墙根绕过去,走近了,崔转轮侧头看了孟望雀一眼,两人默默对视后,崔转轮又看了看盛连,没说什么,沉默中转回目光。 季九幽从头到尾都支颌坐着,目光平静冷漠地落在光束中那个叫阿万的女人身上。 孟望雀悄悄走到崔转轮身边,压低声音:“招了吗?” 崔转轮摇了摇头。没招。 孟望雀缓了缓,又低声问:“什么都不肯说?” 崔转轮再摇头。不说。 孟望雀这次没有压声音,只是目视那女人,轻轻道了两个字:“找死。” 显然那女人听到了这句话,她缓缓地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张年轻的素白的面孔,眼中透着不甘,切齿地开口道:“被你们抓住算我倒霉。” 孟望雀挑挑眉,竟然捧场似的吹了声口哨。 灯光笔直地从女人头顶打下,光线强烈到好似在她身上染了一层金边,她坐在那里,完全是一副束手就擒的姿态,手腕牢牢相贴放在腿上,后背也紧贴着椅背,似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牢牢捆着。 盛连本来疑惑这是什么高科技,目光适应了那道强光后,转眼朝周围的黑暗处一看,愕然愣住了。 半空中、黑暗处,悬着数不清的黑色的凌锥体,每一根凌锥体的锥尖都朝向那光束下的女人,像是暗夜中索命的幽魂,无不令人瑟瑟颤栗。 而这间审讯室里,最令人觉得恐怖的其实不是那些吊在空中可瞬间夺命的黑凌锥,而是始终沉默地坐在椅子上不言不语地季九幽。 盛连觉出来,此刻的季九幽和他之前见到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那些温情的话语、那柔情擦拭的动作、那微笑绅士的面孔,好像不过都是戴在面孔上虚与委蛇的面具而已。 真正的季九幽,也许不为人知,也许,就是现在这样。 沈麻到底是羽毛类壳生动物,被这件牢房似的审讯间以及越发冰冷的气氛浓得浑身发冷,抱了胳膊抖了抖,暗暗压低声音问盛连:“哎,你觉不觉得这里有点冷。” 盛连:“还好。” 沈麻暗自嘀咕,鸟类真是没办法和蔬菜做朋友。 刚说完,一根黑凌锥冲破黑暗,扎穿了女人大腿,一个血窟窿瞬间暴露在空气中。 “啊!”女人尖叫一声,疼得跪趴到地上,捂着腿,整个人直颤,不知是疼的还是因为害怕,他抖着嗓子道:“你们,你们这是动用私行!移民管理法从来没有这样的审讯流程!” 孟望雀啧啧道:“哟,还是个懂法的。”她在光束之外的黑暗中晃腿笑了笑,哼道:“移民管理法可不保护你们这些妖魔,装什么装,既然22年前有胆子趁乱逃出,现在还想要什么正常妖魔该有的待遇,你这是在搞笑吗?” 阿万愣了愣,大约没想到自己的身份这么快就被识破了,露出了一丝慌乱,但她在强光下只能看清黑暗中的一道道人影,看不清脸,寻着声音望过去,争辩道:“什么22年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崔转轮这时开口,声音浑厚,带着审判官的理智冷漠,缓缓道:“阿万,你本体是一只‘食人妖兔’,四爪红,无尾,食人,镇妖塔妖物之一,幽冥大乱时你趁机浑水摸鱼逃到人间界,以阿万的身份混迹在普通人中生活,你若安分守己生活,刚刚那一锥也不至于罚下,如今你做网店销售的保健品中都含有鬼气,还将这些保养品卖给寻常人类,你还有什么可争辩的?” 阿万听完,捂着腿瘫坐在地上,愣了一会儿,再次狡辩:“对,没错,我是兔子精,但我不是什么食人兔,你们要是不相信可以把我打回原形,我有尾巴,爪子也不是红色的,我也不吃人!你们说的卖的保健品里有鬼气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货也都是从供应商的厂里拿的,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刚说完,似乎是为了自证清白,她闭眼,用力一咬牙,当场变回了原身。 阿万的原身是一只身长约20厘米的白兔,长长的耳朵,通身雪白,尾巴短短的,四个爪子也是雪白雪白的,的确不像当年幽冥界镇妖塔里那只“吃人的妖兔”。 小兔子软毛雪白,看着很是可爱,它在光圈里跑了一圈,很快试探地伸出了爪子,跳出了光束圈,朝着催转轮这边跑过来。 那双红红的大大的眼珠子里印着崔转轮、孟望雀的身影,他们背后的沈麻和盛连它没有看清,但显然在场的无关人士根本不重要,她很聪明,知道只要向这场审判的“主审判人”证明身份就好。 它红彤彤的眼珠子很快印出了一双裤腿和一把椅子,它立刻意识到这里谁说了算,忙不迭地跳过去,靠近之后停了下,确认那位“主审判人”不会一脚将他踹飞,这才缓缓地凑近了过去,小心翼翼的。 本体原型太小,阿万也不敢抬眸乱看,至今没有看清那坐着的男人是谁,而等她跑过去之后,一只手将她拎了起来,她乖巧地缩着后脖颈,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猫一样,然后,她的目光中终于出现了那男人的面孔,以及他含笑的冷漠的双眼。 “小兔子,撒谎可是会变成一道烤兔肉的。”季九幽拎着那只白兔,缓缓地含笑地开口,眼神却是冰冷。 小白兔看清这幅面孔,红色的瞳孔皱缩,惊恐地颤栗了起来。 季九幽却继续单手拎着她,撑着下颌的姿态始终不变,唇边的那抹微笑冷酷地好像随时会把烤兔肉摆盘似的。 这会儿别说崔转轮和孟望雀,盛连都看出些许不对—— 这一人一兔怎么感觉是认识的? 阿万明显在挣扎,但更多的却是在颤栗,她似乎看到了什么惊恐的一幕,两只后腿不停在空中往后蹬,终于,兔唇中传来一声尖叫,白兔因为挣扎从季九幽的手里挣脱了出来,一个后翻,当场变回人摔在了地上。 审讯间灯光乍亮,原本腾空的黑凌锥已经消失不见了。 阿万重新变回人,惊恐地看着椅子上坐着的季九幽,一边慌乱地朝后缩,一边兀自摇头:“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没做,不关我的事,22年前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盛连和沈麻对这忽然转变的态度惊讶不已,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默默在心里想,看来大家都很怕变成一道菜啊。 看这吓的。 季九幽还是没站起来,垂眸看着阿万,声音轻柔地缓缓开口,可说的话却无比冷酷:“你好歹也曾经被我当成定情信物赠出去过,怎么,这才22年,就已经忘了自己食人兔的本体是怎么被净化干净的吗?” 阿万没有忘,这辈子都不会忘,她似是被提醒想起了过往种种,终于爬起来,跪在了季九幽面前,重重磕了一个头,痛哭道:“殿下,请您绕过我吧,不要杀我,真的不要杀我。” 世间万物,大抵逃不出一个死字,最怕的,大概也是这个字。 盛连默默站在角落里,有点一言难尽,作为被大佬盯上的纯阴体天山雪莲,他也怕死,怕变成一道菜,更怕大佬吃烤兔肉的时候觉得肉太腻,想配点可口的蔬菜。 这时候,他又听到前面崔转轮和孟望雀咬耳朵的低声交谈。 孟望雀:“靠,这兔子就是当年那只被我男神化去了戾气和妖身的小宠物啊。” 崔转轮:“应该是。” 孟望雀:“卧槽,那她不是见过我男神的真容?” 这时候,那地上匍匐着边哭边磕头的阿万缓缓抬起了闪烁的目光,又很快低垂下眼,她既然是妖,耳力自然强过普通人,崔转轮和孟望雀当着众人咬耳朵的话她也听到了。 大约也是想通过旧事给自己减轻罪罚,战战兢兢跪在地上道:“两位大人说的可是那位神使?” 审讯室骤然安静了下来。 季九幽的声音听不出起伏:“接着说。” 阿万埋着脸:“是……我,我其实没有见过那位神使的容貌,只瞥见过几次他身上的圣光。” 季九幽:“就这么多?” 阿万想了想,恍然道:“哦,还有,神使脚背有一个红色的疤,我听说,我曾经听他说过,那疤是本体化人形的时候就有的。”等同胎记。 没人吭声,沈麻却忽然“咦”了一声。 孟望雀转头朝自己组的组员喝了句“闭嘴”,沈麻老老实实咽下了口水,可目光却朝旁边的盛连转了过去,还用力挤了挤眼睛。 盛连自然看懂了,他这挤起的小眼睛说的其实是——好巧啊,你脚背上不是也有一个胎记吗? 第12章 食人兔阿万在崔转轮和孟望雀面前死鸭子嘴硬,等到季九幽出面,便是跪得五体投地,恨不能镶嵌进地砖里。 她全都招了。 口服保健品里含有鬼气她是知道的,但她的本意只是想靠这款保健品敛财,并不是想害人。 至于为什么要用含有鬼气的保健品赚钱,则是因为这款保健品在“美容美白”方面有奇效,很多人类女性购买者喝过一段时间就会发现皮肤变好变白,于是大量回购,店铺生意也越来越旺。 阿万安分守己的以人类的身份混迹在人间界低调的生活,她本来也不想冒风险卖含有鬼气的产品,但架不住利益的诱惑,外加供应商那边一再保证鬼气含量低,绝对不会影响人类,更不会被9处发现,一个供货一个卖,大家一根绳子的蚂蚱,这才消除了阿万的疑虑。 却不想,其中一瓶鬼气超标的不合格产品没有被检测出来,直接出厂售卖了,刚好卖到了胡芯蕊手里,这才把事情闹了出来。 至于那个供应商,阿万给了工厂地址和联系方式,其他的却知道甚少。 孟望雀拨开层层真相,问了十分关键的问题:“给你供货的,也是22年前逃出去的妖魔吧?” 阿万瑟瑟点头:“是。” 孟望雀:“什么妖?” 阿万却摇头:“这我真的不知道,那只妖比我强大,我逃到人间界之后法力就消失了,这么多年也没修炼出来,那只妖却是有法力的。” 孟望雀冷哼一声,瞥头看她:“你也是能耐了,22年都没修炼出来,好歹当年在我男神身边也呆了几天,丢不丢人。” 阿万哭道:“丢。”又哭,“饶了我行吗?” 孟望雀:“我只负责调查,审判那是崔转轮和他手里那几位小总的事。” —— 3组开始追查阿万的供货商,盛连反而没事干,因为带他的黄瑟微住院了,3组那边也没有把活儿安排道他头上。 但盛连其实一点也不闲。 作为一个脚山有胎记、梦里高墙木帘后批过公文、本体还是一株天山雪莲的思考能力正常的男人,他开始正视一个严肃的问题,他到底是不是孟总提到的那个男人、兔子精嘴里的那位神使? 人活着一辈子,都在探索“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做什么”,但偶尔的时候也会把“我从哪里来”这个哲学大问题抛出来思考一阵。 盛连现在就在想,他到底是谁? 或者说,他曾经是谁。 除了是他父母的儿子、盛家的孙子外,他难道还有另外一重身份吗? 但找孟望雀、崔转轮甚至季九幽打探显然是不现实的,主要盛连没这么大的脸。 同时,他从兔子精那天的话里猜测出,他们提的既然是22年前,那应该都是发生在幽冥界的事。 盛连开始寻找幽冥界的相关传闻。 他搜索了内部系统里所有幽冥界相关的内容,又找几个熟悉的同事打听,这天还拎着水果篮去探望了黄瑟微。 黄瑟微住个院住得满面红光、才没几天就已经胖了五斤,见盛连特意来看她,惊喜道:“哎,终于来个大活人陪老娘说说话了。”又看到那一篮子水果,哭笑不得,捏捏自己肚子上的肉,“都是你们,害死老娘了,现在胖的和猪差不多,都不好看了。” 盛连赞美她:“心美就好。” 黄瑟微:“不,还是脸美最重要。” 黄瑟微本来跟胡芯蕊那个案子,如今住院管不了,但还是询问了具体的情况。 听说抓住了一个22年从幽冥逃出的兔子精,愣道:“又抓住了非法移民的了,”感慨道,“上次抓住还是四个月之前,这群老妖怪真是越来越能耐了,网店都开起来了。” 盛连问:“之前看培训资料,22年前幽冥界大乱,趁乱逃出很多妖魔,具体是怎么回事?” 黄瑟微躺在病床上,抠了抠脚趾甲,道了三个字:“锁妖塔。” 盛连想起来,培训资料里似乎提过,动乱里那些叛逃的妖魔就是从锁妖塔里逃出来的。 黄瑟微道:“其实我知道的也没比你多多少,很多东西培训资料里都有些。当初幽冥界大乱,始作俑者就是锁在锁妖塔里的大小妖怪,他们从塔里逃出来,制造了大混乱,斩断轮回河,砍掉往生树,偷走了定魂镜,还杀了不少阴差和寻常的小妖魔,可以说是死伤很惨重了。” 盛连却奇怪道:“这些妖魔这么厉害吗?难道幽冥界没有利害的呃……注入阎王爷之类的?” 黄瑟微从床头挑了个苹果吃,边咬边道:“小朋友,这个问题,当年我刚进9处的时候也问过咱们崔总。” 盛连:“崔总怎么说的?” 黄瑟微:“崔总说……‘关你什么事,不用加班吗?’。” 盛连:“……”好吧。 黄瑟微耸耸肩:“所以啊,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顿了顿,咬了口苹果,“不过,你要真想知道,与其在人间界打听,还不如到幽冥界去问,事情在那儿发生的,原住民不比我们清楚多了吗。” 盛连愣了愣:“幽冥界?” 黄瑟微:“是啊。”又说,“那个阿万不是兔子精吗,那得押送回幽冥界审判啊,3组还在查案子,人肯定都走不开,我估计崔总会让你出这趟差。” 事实证明,黄瑟微没有料错,押送兔子精阿万的活儿的确落到了盛连头上,但同行还有其他人,这个人就是一张大脸上写着“给朕跪下”的季九幽。 传说幽冥界中轮回河的尽头就可以通往人间界,可轮回河被斩断之后,幽冥界重新造出了极乐、忘忧两条河,还都是单向河道,从人间界去往幽冥界就得走极乐河,从幽冥到人间则走忘忧河——这两条河与人间界的所有河都相连。 既然是河,自然就得坐船。 船分三种:阴差拉魂魄去往幽冥界的船、商务船、以及公务船。 既然是押送非法移民的逃犯,自然也该坐9处的公务船,然而同行的偏偏是季九幽,大佬身价不菲,公务船看不上,直接坐了自己的私人游艇。 盛连上船的时候就感觉自己脚底发飘,坐在船舱内的时候,克制了好半天才没有干呕出来。 阿万看着他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大概没想到押送自己的这位如此弱鸡。 盛连也不想给9处丢脸,但实在是克制不住,因为他从小就晕船。 上船之前他已经吃过晕船药了,但一点用处也没有,船还没开他就晕晕乎乎了起来,出发后才开了十分钟,他整个人就已经感觉十分不妙了。 一杯水递了过来,盛连抬眼,正看到戴着大墨镜的季九幽。 “谢谢。”盛连接过,开瓶盖喝了一口,但晕船的人喝什么吐什么,很快他就把喝的两口水全吐了个干净。 季九幽很贴心地又递过来一方手帕,还告诉他:“如果晕,可以睡一觉,时间不会太久。” 盛连拍了拍胸口:“没事。”刚说完,白眼一翻,坐睡了过去。 一只手搭在了盛连的肩膀上,牢牢地扶稳他,始终默不作声坐在角落里的阿万观摩了一个全程,此刻见盛连晕过去了,喃喃道:“那水……” 意识到不该开口,连忙闭嘴,把后面的话全吞了回去。 季九幽倒是没计较这些,他站起来,捞住盛连一条胳膊,单臂再从他膝盖后穿过,将人抱了起来,走到船舱内最宽敞的皮软塌上,轻轻将人放下。 阿万继续默不作声地看着,看到季九幽用如此亲密又暧昧地姿势搂抱盛连,原本平淡的眉心飞快地拧了起来。 季九幽把人放到软塌上,却是没有松手,依旧任由盛连的脖子压在他一条胳膊上,而沉睡的人有一副相当不错的盛世美颜,睡颜同样俊美,睫毛细长微卷,仿若蝶翼。 季九幽凝神望着,唇边还挂着一抹笑意,半晌,他才轻轻将自己的胳膊抽了出来,可目光依旧留恋在那张沉睡的面孔上。 食人兔阿万看到这一幕,回想到22年前甚至更早之前的种种,面上流露出了一丝疑惑—— 她因为拥有红如血的爪子,又和食草的四爪毛绒外形相像,曾经被人从锁妖塔里逮出来,屈辱的被当成小宠物送了出去。 那时候,幽冥界还没有动乱,锁妖塔平静地镇在忘川水下,面前这位还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模样,整日里游手好闲,上窜地搜罗稀罕物。 阿万那时候就知道,幽冥界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魔王,爱慕那位登葆山上修炼出人形的圣山雪莲。 但此刻看着眼前的一幕,阿万有些糊涂了,她想不通,人的感情会变,难道魔王的感情也没有保质期吗? 魔王九幽难道忘记千万年那个无论他做什么都能包容他的季白大人了吗? 阿万垂下了眼睑,忽然有些哀伤。 想起过往种种,也怀念起了那窝在神使怀中安稳度日的平静日子。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耳尖地听到了一些动静,抬眸望去,愕然发现季九幽脱掉了9处那个男职员的鞋。 阿万:“????”卧槽,大佬你要做什么?兔妖虽然不是人,但也有妖权的啊,你干事儿之前不先清个场吗? 可很快她就愣住了,季九幽把盛连的鞋袜都脱掉之后,左脚脚背上一块眼熟的红色疤痕赫然暴露在了目光中。 阿万:“……” 季九幽转眸,盯着她:“是不是这个?”顿了顿,“想好了再说。” 阿万愕然瞪圆了眼:“……怎么会……” 那个人不是在幽冥大乱中魂飞魄散了吗?都魂飞魄散了,怎么可能重新投胎做人? 季九幽见她只瞪眼不答,冷冷地眯眼:“说话。” 阿万一个激灵,忘进季九幽寒潭一般幽深的目光中:“是,就是这个,一模一样。” 第13章 盛连做了一个梦。 还是那座高墙的木帘之后。 但这次他没有批示小黄诗,面前也没有公文,却有一个纸盒子。 那纸盒子里似乎有什么活物,盒子颤了颤,动了动,盒盖很快就被顶开了,露出一双溜溜的红色大眼睛。 盛连把那盒盖拿开,惊讶地发现里头其实是一只兔子。 那兔子身上的毛是雪白的,四个爪子却是红的,也没有尾巴,脑袋上绑了一个粉色的蝴蝶结,很憋屈地蹲坐在盒子里,一眼哀怨。 盛连把那小兔子抱了出来,这才发现河底有一张纸,拿起来,纸上是几行熟悉的字迹,写着“它叫小乖乖。” 盛连扯了扯嘴角,他要是没认错,这兔子就是食人兔,锁妖塔的妖物之一,这么凶狠的妖物配上小乖乖这个名字,赠礼的这位怕不是对“小乖乖”这个称呼有什么误解。 而盛连也很快发现,这五个字和上次那十字黄诗的笔迹一样,应该是出自同一人只手。 盛连默了,就算当了22年处男也不妨碍他对此进行领悟——别不是有人在追他吧? 这时候,臂弯里的兔子却忽然咬了他一口跳到了地上,盛连倒抽了口气,看看手臂上的血印子,又看看地上的红爪妖兔。 一人一兔就这么对望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盛连动了,他弯腰把兔子重新抱了起来,搂在怀里顺了顺毛,然后牙尖一龇,缓缓道:“小乖乖,你是喜欢油焖,还是喜欢清蒸?或者红烧也不错呀嘿嘿嘿嘿嘿……” 然后,盛连就被自己在梦中充满邪性的大笑给吵醒了。 盛连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在家里,眯着眼睛浑浑噩噩地从床上下来,习惯性走到窗边,一把拉开了窗帘,没有日光,窗户上印着车灯路灯以及广告牌的流光溢彩。 他愣了下,看着窗外,眨眨眼,心说自己这是在哪儿? 再转头扫视屋内,发现这是个酒店套房,错愕了半秒后也没想起来自己正在出差,下意识捂了捂屁股,脑子里翻出一个大学里看过的“酒后乱性”的小说剧本,忽然又感觉不太对,他捂屁股干什么,默默把手抬到前面来。 几秒后,他终于想起来,他这趟是押送兔妖阿万来的,只是晕船晕的厉害,估计晕过了头,断片儿地不记得后面的事情了。 想到自己这一趟是出差公务来的,盛连一巴掌抬起来拍了拍额头,他怎么能晕船晕过去! 这是已经押送完从幽冥界回来了? 可转头看向窗外,盛连忽然觉得不太对,城市的车水马龙、高架高楼和记忆中没什么不同,但不远处高高矗立在楼顶的那个巨大的广告牌竟然写着“久幽地产”。 ??? 久幽集团下的公墓那一块不一直是久幽丧葬下的业务吗?什么时候单独出来变成久幽地产了? 直到盛连低头,看到了茶几上酒店便签纸上的“幽冥国际大酒店”。 盛连:“!!!” 这里是幽冥界? 盛连就像个进城的土包子,贴着落地玻璃观光起了眼前一目了然的夜景。 他发现这里竟然和人间界一模一样,小区、车道、高架、楼宇、商场,连高架上的车流都一模一样的磨蹭。 虽然曾经听同事提过幽冥界如今的发展与人间界接轨,但听说和见过毕竟是两码事,亲眼见证幽冥界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进程的发展,盛连心里只有两个字:卧槽。 卧槽? 卧槽! 盛连在落地窗前左瞧瞧右瞧瞧,瞧了半天才想起自己是来出差的,他得找季九幽。 可摸了一圈却没摸到自己的手机,房间里寻了一圈,发现床头柜上有一部手机,牌子是“极乐”,和苹果的款式很像,点开之后,联系人里看到一个已经存好的名字,写的是—— “爱吃素的相亲对象季总裁。” 盛连:“……”大佬对自己在他这边的定位很明了吗。 但“爱吃素”三个字还是灼了盛连的眼,他总感觉季九幽这是故意在提醒他什么。 盛连拨电话之前想看看地府的号码和人间界有什么不同,点开发现也是十一位,但号码竟然是“99999999999”。 “……” 盛连差点对这至尊无敌的十一位电话号码跪下去,新说大佬就是大佬。 再查看自己这手机的号码,“00000000000”。 盛连:“……”像一排排列整齐的包菜。 大佬真是用心良苦,寿与天齐。 盛连把电话拨了过去,很快接通,那头传来季九幽漫不经心的声音:“醒了?” 盛连:“嗯,不好意思,我晕船晕得厉害,”又率先关心了公务,“阿万呢?”他记得崔总提过,过了安检就会有9幽冥界这边的公务人员把人带走,盛连晕得透透的,幽冥的安检什么样都没见到。 季九幽道:“已经押送走了。” 因为崔总叮嘱过到了幽冥这边什么都听季九幽的,盛连问:“那我还需要做什么吗?” 季九幽却笑了下:“下来吃饭。” 盛连:“嗯?” 季九幽:“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来餐厅吃饭。” 因为幽冥界迈入人间界接轨的社会发展进程,盛连几乎没有察觉出一点点出入不便的地方。 他拿了房卡和手机出门,电梯下到餐厅那一层,在旋转餐厅里寻到了正在独自喝茶的季九幽。 远远看到那抹熟悉的俊朗的身影的时候盛连没怎么注意,等走近了才发现季九幽竟然换了一件棉麻料子的衬衫,领子松松地贴在喉咙下面,喉结显得禁欲般的性感,肤色本来就白,在灯光和黑衣的衬托下,更显得五官俊美周正。 只是这唇边一抹邪性的似笑非笑将气质带偏了些许,不仔细看是拥有盛世美颜的久幽集团总裁季先生,仔细一瞧,大约是某个玩世不恭的富家子弟。 盛连默默咽着口水坐下,季九幽这才侧头,像是才发现他,缓缓道:“要吃什么自己点。” 盛连想了想,土包子似的,低声问:“我能吃幽冥的东西?” 季九幽一双黑曜石般的双眸看着他:“怎么,要我让人在人间界给你供个牌位再供一桌满汉全席?” 盛连了然了,那就是能吃。 既然能吃,盛连一点也没有客气,他和季九幽想过一次亲,多少摸出点季大佬这人的路数,他就是那种最典型的霸道总裁款,钱多话少,和他吃饭尽管挑贵的点,反正他从来不看价格,哦不,不是不看,是不需要看,搞不好这家酒店又是大佬手里的呢。 盛连拿了菜单,点了一桌子菜,全是荤。 服务员面含微笑地最后又问盛连:“先生还需要吗?” 盛连想了想:“那再给我来个烤兔肉吧,多撒点五香粉和孜然,冒油的时候端上来。” 服务员:“好的,先生。” 盛连点完了,去看季九幽,故意道:“哎,不好意思,都点的荤,忘记问你要吃什么了。” 季九幽也微微一笑,对服务员道:“把茶重新斟满,再给我一盘沙拉,蔬菜不要别的,只要包菜。” 服务员:“好的,先生。” 盛连:“……” 服务员一走,季九幽一副兴致盎然地与盛连聊起了天。 上来就道:“点这么多肉,胃口不错,”又问,“怎么想吃烤兔肉了?” 季九幽可以问盛连为什么这么想吃肉,盛连却没胆子问大佬为什么只点一份包菜沙拉,他制服下的胳膊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还有点凉,感觉就好像那沙拉挤在了他身上似的。 盛连强撑着平静的面孔,缓缓道:“因为刚刚做了个被兔子咬了的梦。” 季九幽一挑眉:“哦?他咬你你就要吃它?”顿了顿,伸出自己胳膊朝向盛连那边,捞上半截袖管,调笑道:“那你快来咬我一口,我也好早点找理由把你吃掉。” 这个类比的玩笑真的一点也不好像,简直是在尬聊。 盛连一抬眼,越过季九幽的肩膀:“季总!你沙拉来了!” 季九幽却不接盛连这一茬,收回胳膊撑在扶手上支着下巴,嘴边还吊着笑:“早知道就只让他上一份沙拉了。” 盛连在这抹霸道总裁的微笑下默默闭了嘴。 幽冥的食物和人间界几乎一模一样,口味也很不错,盛连吃了个撑,咬完最后一口兔子肉,狠狠打了个饱嗝,但打饱嗝不太符合他们帅哥的形象,盛连便抬手捂在唇边,盖着打。 结果周到的服务员又殷勤地过来递水递纸巾,还很小声地含笑问季九幽:“贵先生是怀孕了吗?” 盛连上大学的时候和沈麻一起没少跟着一棒子男生插科打屁,本来踏出大学校门也没多久,听到服务员这话下意识就回道:“是啊,三个月了。” 忽然闭了嘴,愕然地想,等等,不对啊,他吃饱了撑的在季九幽面前接什么戏? 季九幽却笑着扫了盛连一眼,又转向服务员,很懂江湖规矩地默认了。 服务员立刻道:“啊,那真是恭喜二位了。”又恭维了起来,“先生,您先生的面相看着就很旺夫呢,想必一定能给您生个女儿的。” 盛连:“??????”他脸上哪里写着‘我很旺夫、我生女儿’了? 而且听这话里的感觉,怎么幽冥界生女儿跟人间界生大胖小子似的,难道还重女轻男? 盛连料的没错,幽冥界的确是偏好女孩儿的,但也只是偏好,大家普遍喜欢女孩儿,都觉得小子混,生个小魔王出来,全家都得跟着被闹翻天。 盛连大概是兔子肉吃撑了,注意力一时全在生男生女上面,等他浑浑噩噩跟着季九幽离开了酒店,大街上冷风一吹,才忽然醒悟过来—— 等等,不对啊,他明明是个男人,那服务员哪只眼睛看出他有生孩子的条件了? 再回神,季九幽却已经好整以暇地领着他逛起了街。 这感觉,好似他真的是个怀胎三月的旺夫太太,被先生带着在压马路似的。 盛连的目光落在了身边的季九幽脸上。 季九幽回眸,冲他笑了笑,似是知道他在疑惑什么,解释道:“幽冥上个月刚刚通过了‘同性婚姻法’。” 盛连默默道:“幽冥界在婚姻法和生育法上走在社会主义国家的前面。”顿了顿,“上个月才通过吗?”又好奇,“你们是投票通过的?” 季九幽回眸,看着路前面,淡淡道:“不投票。” 盛连:“那怎么通过的,修改宪法了?” 季九幽:“差不多吧。一票否定,或者一票通过。” 虽然幽冥界看着和人间界真的没什么不同,但盛连毕竟初来乍到,不知道这边的法律法规是什么样的,但听说这个一票否定和一票通过又觉得很奇怪。 怎么感觉像是君主制国家的残毒? 盛连脱口而出:“这边不会还有皇帝之类的君权吧?” 季九幽拉着他的手,轻轻嘘了一声,盛连意识到这里是在大马路,连忙噤声。 他挑眉,压着声音:“真的有啊?” 季九幽看着他:“差不多吧,但不是皇帝,是魔王。” 盛连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搞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国家竟然还有个万人之上说一不二的大魔王? 所以是那位大魔王通过了同性恋法案? 盛连默默暗叹,这恐怕不是大魔王,是大魔基。 第14章 两人马路压了一段,季九幽带他去了一家戏院,买了个包厢的票,坐进了戏院三楼最中间那间豪华包厢里。 说是包厢,其实四周只用竹帘和玉色的纱幔隔开,盛连坐在桃木的椅子上喝茶嗑瓜子的时候才恍然品味出来,这其实就跟电视剧里的少爷老爷们看戏文捧场差不多。 也琢磨过味儿来,大佬怕不是因为上次相亲约会中途被打断,这次接着那相亲接续走该走的流程,带他吃晚饭压马路看戏约会来了。 相亲都这么敬责,难怪人家能当大老板。 盛连这么感慨的时候,季九幽临时出去接了个电话,他一个人坐在包厢里,一楼戏文还没开场,但周围包厢细细索索都是交谈声。 其中一个声音近在耳边,就从盛连左手边的帘子后面传来,是个男人的声音,清清爽爽,却是十分悦耳:“抱歉抱歉,我今天又来迟了。” 另外一个男人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自从你当了戏文编剧,约你还得排队等行程了是吧?” 最先开口那男人笑道:“我就是迟了些,你也不必气成这样。” 刚刚冷哼的男人开口:“你到底整天在写点什么玩儿的东西?”顿了顿,念出了今天这戏文的名字,“《如果爱有来生》?你写的?” 季九幽带盛连来看的戏文,还是个爱情片。 盛连托着茶盏,用茶盖撇了撇茶叶,继续默默听墙根。 然后,他就听到那一直笑呵呵的男人回道:“对啊,魔王和圣山雪莲神使的爱情故事,幽冥大战,神使献出生命,从此天人永隔,22年雪莲重现,与魔王再遇,谱写一段佳偶天成,怎么样,是不是很棒,我觉得可以去参加幽冥界戏文奥斯卡的爱情片奖。” 盛连差点没托稳茶盏。 却传来一声怒喝:“你特么疯了!又想被扔去投胎了?” —— 戏楼有WIFI,盛连用手机联网,查了查这名为《如果爱有来生》的戏文,发现幽冥界的时光戏文网的评价非常高,一片叫好,不但评分高达8.1,网评也刷到了数万条。 粗略一番,全都是夸赞这部爱情片写的细腻,刷了十几页,才在里头看到一条“敢写魔王,编剧找死”的评价。 盛连一方面惊讶幽冥界风气开放到竟然可以随意编排魔王的感情生活,一面又纳闷,怎么另外一位主角刚好是圣山雪莲,这到底是瞎编的巧合,还是因为有其他原因? 盛连这趟出差幽冥界,本来也想要打听点事,这会儿听隔壁的墙根听了一会儿,又想看戏的茶楼觉得是八卦的好地方,便隔着木帘,咳了咳,轻轻对隔壁道:“两位朋友?” 隔壁立刻静了。 过了一会儿,之前开口自称迟到的男人客气地问:“啊,有什么事吗?” 盛连道:“也没什么,就是听你们刚刚提到圣山雪莲,我这人太宅了,平常都不爱出门,知道的东西太少,所以想问问,这圣山雪莲到底是哪位?” 其实盛连刚刚有用手机查神使这两个字,结果什么也查不出,就好像在人间界搜索不该搜索的,网页提示“不符合国家法律法规”一个样。 只是幽冥界简单粗暴的多,规范点的官方套路文都懒得写,直接提示404. 隔壁包间的人听了盛连的话却是又沉默了,过了一会儿,那口气不善的男人缓缓道:“你不是幽冥界的人吧?” 身份被轻而易举的识别出来,盛连赶忙顺坡下路地回道:“的确不是,”顿了顿,“我这趟是来出差的。” 口气不善的男人问他:“9处?” 盛连一愣:“是啊。” 男人哼了一声:“拿着公费外派出差还来看戏文,包的还是一晚上999的豪华包,你很潇洒么?” 盛连听出这口气不对,感觉这说话的态度跟9处的领导似的。 却又想,公费,什么公费?崔总可是一毛钱都没有给他,只让他跟着大佬。 他猜想对方可能未必乐意和他八卦,也意识到自己贸然出声可能是打断了隔壁两人的兴致,默默道:“抱歉,打扰二位了,就当我没有吱过声。” 隔壁那口气严肃的男人却道:“你当不吭声就没事了?被我逮到还想当没发生过?” 刚好,门帘被挑起,接完电话的季九幽走了进来,坐到盛连身边,他刚捧起茶盏,隔壁又传来了声音。 “哪个科室的?名字报上来?这趟出差做什么来的,谁准你来看戏文?花公款吗?” 一连窜的责问像是一桶水似的兜头而下,问得盛连都不知该先回哪一句,只能默默尴尬地抬手摸了摸鼻子。 季九幽举茶盏的手一顿,似是好好的看戏喝茶的兴致没了,直接把茶盏往手边一方,“啪”的一声脆响。 而这声脆响之后,隔壁再没发出半个字的音节,跟齐齐哑巴了一样。 盛连没察觉到这个细节,还捂了嘴,悄悄对季九幽道:“哎,季总,我这样因公出差,还跑来跟你看戏文,是不是不太好?都被隔壁认出来了。” 季九幽靠着椅背,似乎只要坐着永远是一副懒懒的姿态。 他没有压声音,幽幽开口,每个字都沾着说一不二的威严:“出差就不能看戏了?那这工作留着干什么。” 盛连早没把隔壁找茬扔到了脑后,接了季九幽的话:“哎,大佬,话不是你这么说,公务员不怎么容易考的,我要是辞职不就失业了。” “我养不起你吗?”季九幽说这话就好像在说,给我养的滋阴补阳牌大包菜浇点一千美金一微克的圣水一样,简直是霸气侧漏。 盛连听得腿都有点抖,坐着都感觉发飘。 隔壁却传来两声闷响,这声音盛连耳熟,上次审讯室崔总进门直接跪地的声音就是这样的,一模一样。 但帘子遮着,盛连看不到,自然也不会觉得这是有人下跪,只当隔壁有什么东西掉地上了。 季九幽缓缓道了一句:“看戏。” 是对盛连说的,但目光缓缓从两个包间之间的帘子上扫过,似乎又是在对其他人说的。 《如果爱有来生》虽然是戏文,表演方式其实和话剧很类似,但幽冥界毕竟都是妖魔鬼怪们混住的地方,特效都不需要搭景,一个法术丢出去,景就当场变了,衣服都不用临时退场去脱,可谓是一场足足两个小时精彩绝伦的“话剧版电影”。 落幕的时候主演到台前来鞠躬感谢,主持人的声音从音响里传来:“感谢1号包间的99朵鲜花打赏”“感谢2号包间的999金币打赏”“感谢6号包间的玛莎拉蒂轿车打赏”…… 主持人报到哪个包间的打赏,两位男主演就朝那个包间的方向含笑示意。 盛连震惊了,心说这怎么感觉跟直播打赏差不多,又转头问季九幽:“每个包间都要打赏吗?” 这个问题显然难住了日理万机的久幽集团大佬季先生,他想了想,缓缓把盛连的问题又说了一遍,似乎是在问其他人:“每个包间,都要打赏?” “咳。”隔壁那位‘戏文编剧’开了口,“不是的,全凭自愿。” 刚说完,话筒里传来主持人的声音:“1314包间的客人开始打赏了吗?来,让我们拭目以待,等待今天晚上豪华包间的土豪客人的阔气打赏!” 楼层间传来了起哄声,欢快的“13”“14”有节奏的从一群起哄人的口中传了出来。 “全凭自愿”的戏文编剧瞬间被打了脸,默默闭嘴了。 盛连跟着又惊讶了,卧槽,顾客包个豪华包间花了钱的,打赏全看个人意愿吧?这还有带节奏逼人打赏的吗? 盛连皱了皱眉,被这起哄的声音弄得有些不高兴了,感觉好好一次约会全砸在了这波打赏里。 他转头,对季九幽道:“有毛病,看个戏文还打赏,都是惯的,走了走了,打个屁的赏,我还要去时光网刷0分呢。” 季九幽这时候倒是笑了起来,他伸手,按住了盛连放在桌子上手,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然后摸出钱包,一张黑卡丢出了三楼。 这看戏文的影院显然刷卡方式独特,那卡刚抛出去,便响起了主持人颤抖的声音:“1314包间,100万打赏!” 人群爆发出欢呼声,还有尖叫和口哨声,然而很快,就再也没人用兴致起哄了。 黑卡朝一楼舞台旋转着飞出去,狠狠甩了那握着话筒的主持人一巴掌,然后就跟长了翅膀和眼睛似的,绕着整个戏台的四周包间,把那些刚刚故意瞎起哄的妖魔的脸一个个扇过来,一时间整栋楼里除了嚎叫声就是扇巴掌的声音,不绝于耳,很是动听。 盛连坐的位子除了可以看到戏台,探头还可以看到拱形楼层里其他包间的一些情况,见那黑卡飞出去,甩了一圈巴掌又飞回季九幽手里,错愕地瞪圆了眼,默默抬起手拍了三下巴掌。 “季总,好手法。” 季九幽将卡放回钱包,站了起来,一脸淡定地回:“好说。”又默默补了一句:“多少年没干过这种事了,手到底还是有点生了。” 其他包间里那些被打了的顾客像是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不少年轻气盛地妖魔怒吼着骂了出来,骂娘的、骂街的、什么样款式的骂都有。 但骂声只维持了半秒,脱口的话从舌头里滚出一半,戏楼里又忽然寂静了下来,像是各个都成了被阉掉舌头的哑巴,连手握话筒的主持人都没有再吭一声。 盛连和季九幽就在这异常静谧的气氛中坐电梯下楼,离开了戏楼。 等人走了,隔壁包间才走出一个男人,男人没有坐电梯,步行下楼,一挥手,把噤声诀收了回来,瞬间,整个楼里又恢复了谩骂,俨然要掀了屋顶。 一个穿着白T的男人也跟着跑了下来,正是那位说出“全凭自愿”被当场打脸的男人。 两人踏着楼梯下来,却被个不长眼也不长记性的工作人员给拦住了,舔着笑,顶着一张被黑卡打肿一半的包子脸,憨厚地开口道:“客人,您打赏了吗?” 颜无常一胳膊抬起来就要扇,却被两只手抱住:“打他有什么用,他也就是个打工的!” 颜无常抽回自己的胳膊,转身就走,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在戏楼闹哄哄的怒骂中对那头道:“让网络工商部来查所有的戏楼!只要是强制打赏的店全部给我封掉整顿!罚款!” 那头愣了愣,心平气和地态度:“颜大人?您这是遇到了什么事吗?消消气。” 颜无常却又怒声命令道:“还有!通知广电,下架所有‘魔王’‘圣山雪莲’相关题材的电影、电视剧、小说,通通下架,我给他们24小时时间。” 接电话的这位的脸皮也可谓是刀枪不入了,颜无常吼成这样,他倒是淡定:“能问问为什么吗?” 颜无常:“你要是死了前妻你愿意天天在电视、电影院、戏楼里看到你和你前妻做主角的瞎编的爱情故事?” 那头诚恳道:“不愿意。”又说,“颜总,我没有前妻,因为我还是单身狗。” 颜无常:“滚蛋!” 那头又道:“可是颜总,您要广电那边下架的事,的确是办不成的。刚刚最上头那位亲自下的指示,让广电弘扬宣传爱情主题的电视剧和电影,放宽整个娱乐产业的限制,务必对 ‘圣山雪莲’和‘魔王’的爱情故事做更多的艺术创作。” 颜无常刹住脚步,错愕道:“什么?” —— 吃了饭、压了马路、还看了个爱情片,这个晚上当真度过的十分充实。 两人从酒店走到戏楼,此刻又从另外一条路绕着走回酒店。 那长达两个小时的真人现场版电影令人回味无穷,吹着夜风,盛连回忆了一下刚刚戏楼里的那场戏,随口道:“登葆山的圣山雪莲到底是戏剧角色,还是跟魔王一样都是真实存在的啊?” 可这话问完他心里就反应了过来,孟总提过幽冥界的那位已逝的故友就是一株雪莲,雪莲既然是绝无仅有的物种,想必不可能满大街都是,那会不会,戏文里那株圣山雪莲就是孟总提到的那个故友呢? 如果是,那岂不是说,他有可能就是那株圣山雪莲? 季九幽却连步子都没停,问的人随意,他这个回答的人也很随意,漫不经心道:“圣山雪莲自然是存在,他是魔王的爱人,不过就像戏文里写的那样,幽冥大战的时候献出生命魂飞魄散了” 盛连:“……” (⊙v⊙) 季九幽回眸,眯了眯眼,看盛连:“怎么?” 盛连摇头:“没事。” 心里却给自己疯狂打起了call——卧槽,老子是魔王的姘头啊,这特么以后谁再敢把老子当包菜吃!! 第15章 颜无常怒火中烧地就要回万象殿,被李居易劝了一路:“哎,别气嘛,有什么好气的,不就是下跪吗,以前咱们不是经常跪吗,这二十几年没怎么跪过了的确有点不习惯,但季总如果以后常露面,我们跪着跪着不就又跪习惯了吗?” 李居易用他那“常跪就习惯”的论调劝着颜无常,结果效果不佳,越劝越毛。 颜无常一脸不耐烦,结果又顺便被李居易打了个大脸:“当时不还是你跑去久幽顶楼把雪莲重现的消息告诉季总的吗?你那时候不就该有个跪的心理准备吗?” 颜无常差点脚一崴地上摔个坑。 李居易哪壶不开提哪壶,颜无常只得道:“你,给我闭嘴!” 李居易闭了嘴,目送颜无常离开戏楼。 颜无常这趟是抽了空出来和李居易看戏,结果就是这么不巧,碰到了季九幽,也是点儿背。 他最近都在幽冥处理公务,没有回9处,但9处那边的情况他多少还是了解的,尤其是关于那株“天山雪莲”。 一开始与他讨论的是崔转轮,最近又加入了孟望雀。 两人都告诉他,这22年来鲜少露面的季九幽不但在9处出现了,对那位名叫盛连的“天山雪莲”还格外关照。 颜无常问得十分直接:“有没有可能,这个叫盛连的,其实就是登葆山上的那位雪莲神使?” 崔转轮思考一番,沉吟道:“既然已经灰飞烟灭了,那应该不可能有投胎的机会。” 孟望雀也道:“当时往生树已毁,他就算要投胎,也是要吃往生果的,但树和果子都没了,这要怎么投胎?” 颜无常虽然是他们中脾气最乖戾的,却也是最大胆最敢想的,他当时就说:“我觉得不是没有可能,你们这些道理难道季九幽不懂?他现在非但露面了,还和那个盛连在一起,如果真的不是,他会浪费自己大把的时间?” 崔转轮当时没有吭声,孟望雀也凭借女人的第六感直觉否认了盛连就是神使的可能。 颜无常这一路暴躁地奔回森罗殿,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他拽了拽西服领带,往座椅里一靠,无语地自嘲地一声,默默道:气个什么劲儿?当年归顺九幽魔王可是磕了99个头的,这22年没跪发展社会主义了,还真当自己翻身当主人了? 想清楚之后,颜无常感觉自己矫情得很,但又不愿意承认自己矫情是自己的问题,还把责任甩手抛了出去,又默默地想:都是李居易那家伙!跟他这种整天伤春悲秋写剧本的文人书生呆久了,脑子都待成浆糊了。 正想着,办公室桌角的通讯符咒忽然闪了闪金光——这个通讯符咒专门用来与人间界联系,不用想,一定是9处那边。 颜无常抬手一拢头发,一手顾仪容,一手在符咒上轻轻一抹,一道人形虚影很快出现,虚影中又很快现出崔转轮的身影。 颜无常还没开口,崔转轮那一脸的肃穆像死了爹妈似的,直接道:“上次和你提过的一个鬼气的案子,今天有了重要的发现,孟望雀已经压着人回幽冥了。” 颜无常挑挑眉,重新把刚刚拽松的领带绑好:“那个鬼气的案子有什么特别吗?食人兔让季总亲自押送回来,我就当他睹物思人了,现在又让孟望雀亲自押个妖魔回来?” “不是只有妖魔,”崔转轮缓缓道,“还有轮回河的河水。” 颜无常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东西?” 崔转轮:“轮回河的水,我们在妖兔阿万的供应商那边搜到了化妆品原料里鬼气的来源,正是轮回河的河水。” —— 盛连看完戏的当天晚上还问季九幽有没有公务再需要处理,得到了“没有”的回复。 然而当天凌晨,他却接到了电话。 有他的号码只有季九幽一个人,打来电话的自然也是他。 盛连睡的迷迷糊糊的,接通电话的时候起床气差点爆发,却听到那边季九幽的声音道:“给你个定位,现在就过去。” 盛连一下子醒了,直觉和工作有关,笔挺地从床上翻坐起来:“什么事?” 季九幽:“接你的车在楼下,到了再说。” 盛连这下彻底醒了透,翻身下床换衣服,临走前到卫生间用冷水抹了把脸,房卡都忘记拿了直接出门,到酒店前厅门口,正见一辆比酒店大门还长的林肯加长车停在门口,酒店门厅的礼宾正站在后门的地方,恭敬地为他拉开了车门。 盛连和面前这两“腊肠”一样的轿车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赶忙爬了上去,心里却哆嗦着想,这么郑重,接人还用林肯加长,总不能目的地是季九幽家占地五百平的豪华大厨房吧? 结果到了目的地,才发现季九幽给他的地址其实是极乐河安检站。 他下车不过几秒,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走了过来,问道:“是9处净化科的盛连吗?跟我来吧,孟总押着那只妖快到了。” 他愣了一下,很快意识到,胡芯蕊那个案子,恐怕在保健品的供应商那边又查到了重要线索。 跟着幽冥界的这位同事进入极乐河安检站内,等了没多久,便有人来通知说船到了,又过了十分钟,一身红色长裙、踩着高跟鞋、戴着墨镜的孟望雀度假似的迈着大步走了进来,手里牵着跟绳子,绳子后面绑了个规规矩矩跟着走的男人。 男人亦步亦趋地跟着,可表情却是相当凶险不甘,一双眸子饱含切齿的愤怒,但嘴巴被胶带贴着,手腕也被孟望雀手里的那根绳子绑着,再凶恶也不过任人鱼肉而已。 盛连正要迎向孟望雀,忽然看到通道里又出来一行人,那一行总共十八个人,肩膀挨着肩膀,抬着一个巨大的贴满了黄色符文纸的箱子,边抬边缓缓地挪动。 盛连还注意到,这一行人几乎都绷着后槽牙,额头鼻尖上全是汗,似乎在搬的东西重到十八个幽冥的大老爷们都举步艰难,而那符文纸上次在阿万网店的仓库见过,只是那次贴满了架子,这次却是严丝合缝密密麻麻里里外外贴了一层又一层,随着搬动,偶尔还会掉落下一两片符文纸。 忽然,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都慢点,这箱子要是砸地上让里面的东西流出来,别说你们,我都要医院躺半个月。” 盛连转头,正看到一个染了一头白发的年轻男人站在自己身后。 男人见盛连转头看他,也转眸瞧了他一眼,不过嘴比眼睛快,眼珠子还在挪的时候便道:“你就是盛连吧?”话音刚落,看清盛连的长相,上下颌的牙齿在舌尖上重重一咬,咬出满口的血。 颜无常:“……” 盛连不认识来人,但见对方穿着幽冥界森罗殿的黑色制服,了然这是幽冥界这边的同事,点头道:“我是。” 颜无常:“……”崔转轮、孟望雀两个表砸,八卦议论了这么久,竟然没有一个人想起来提醒他这株雪莲长得有多好看! 颜总差点把自己嘴巴里那根比别人都长的舌头给咬断了。 这时候,那一队抬着箱子的同事已经磨磨蹭蹭走到了盛连和颜无常两人身边,颜无常拧眉,抬胳膊在盛连胸前一横,挡住道:“不想死就退后。” 盛连看着近在眼前的符文纸,惊讶地发现符文纸的缝隙之间正源源不断地泄出一丝丝的鬼气。 牵狗绳的孟望雀和颜无常显然也都发现了这一幕,颜无常转身喝了一句:“再封!” 可溢出来的鬼气还没来得及被重新封回去,抬箱子一角的某个同事的手就被溢出的鬼气给灼伤了,他暗哼一声,本想忍住疼,可鬼气哪里是他忍就能忍过去的,有人眼尖的发现了他被灼伤的手,正要过来顶替,却还是晚了一步—— 那人疼得手一松,脚也崴了下,撞到了身边一个同事,箱子一角的重量少了两个人来分担,顷刻间,重若磐石的箱子朝那一角倾斜而去。 “小心!” 另外十六人赶忙要稳住箱子,但这箱子里的东西实在太沉,一个不小心,箱子便倾斜着朝地面坠下。 这一幕就发生在颜无常和盛连眼皮子下面,颜无常本可以凭借一人之力托住箱子稳住,然而盛连下意识伸了个手,颜无常分心地去拉他的胳膊,一时没顾上箱子,也就是转瞬的功夫,整个箱身触地,“嘭”地一声,坠在了地上,符文纸掉落了一地,又被更多的倾泻而出的鬼气冲散卷走,很快,一个形似棺材似的带盖的黑色箱子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 幽冥界的公务员显然有备而来,抬箱的十八人和旁边随时待命的同事齐齐捞着地上和身上备好的符文纸朝箱子贴过去。 颜无常拽住了盛连的胳膊,看着眼前这一幕,嘴里骂了句“槽”,很想转头喷盛连一头狗血,然而他现在没工夫骂人,因为面前的箱子根本贴不上符文,鬼气四溢,阴气之盛竟然让安检通道之外不远的极乐河河水猛烈地冲刷起了河岸,幽冥界的天空竟然汇聚起了大片的乌云,电闪隐没在乌云之后。 来不及了! 孟望雀把手里的绳子和押送的妖魔交给身边一个同事,和颜无常同步调地扑向了鬼气四溢的箱子,颜无常离得近,手掌用力一拍,将那快要被鬼气冲散开的盖子硬生生给拍了回去,孟望雀一个飞扑跃起,脚尖一点,整个人“千斤坠”似的压在了盖子上。 盖子重新落下,其他人开始训练有素地将符文纸重新贴上。 但那箱子里就像有个法力高强的妖魔似的,随着一声“嘭”,盖子被鬼气重新撞开,附近贴符文的公务员们全被鬼气灼到,四散开去,双掌压着盖子的颜无常和单膝跪在上面的孟望雀也都跟着被震开。 一时间整个安检的偏厅地上乱七八糟地躺了一圈人。 孟望雀和颜无常全被震出箱子三米之外,与此同时,箱盖被阴森可怖的黑色鬼气顶开了一条缝隙。 “都退开!”孟望雀大喝一声。 伴随着这声惊叫,却有一个身影冲着箱子迎面冲了上去。 颜无常没看是谁,怒道:“你找死吗?”定睛一瞧,才发现那竟然是穿着9处蓝色制服的盛连。 盛连也不想找死的,可惜自己一个这么个弱鸡天山雪莲偏偏有个帮他主动找死的天性——别人后撤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就想往前面扑,一颗“拯救苍生”的圣母心简直闪瞎狗眼。 他在旁边克制那圣母心半天没克制下去,终于在那盖子就要被鬼气顶开的瞬间扑了上去。 “快回来!那不是普通的鬼气!”孟望雀的声音从旁边碾过来。 可已然晚了,盛连一个扑过去,上半身就拍在了箱盖上,他好歹可以防御鬼气,没有被灼伤,瞬间压下去的上半身的重量也令箱盖短暂地合拢。 被封在箱子内的鬼气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盖回去,想来也是被激怒了,这下又被盖子拍回去,歇斯底里地在箱子内翻撞,趴在盖子上的盛连差点被箱子抖成个脑震荡,当即也怒了,抬起巴掌猛地朝下一拍:“老实点!” 这一巴掌下去盛连半个手掌都麻了,但掌心却忽然又有了那股熟悉的感觉—— 莲花印? 盛连愣了愣,没有当着一堆人的面把掌心抬起来看看,但他很快发现箱子竟然不抖了,也不再有鬼气冲撞箱盖想要逃出去,那立在地上的大黑箱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好像真的被盛连一语中的,老实了。 周围刚刚还准备经理一场鬼气大战的同事们面面相觑地站了起来,孟望雀和颜无常也都愕然地摇摇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朝黑箱奔去。 盛连直接站了起来,那一掌倒是还贴着箱盖,但他试着挪开,发现那箱盖又有点震,连忙又把掌心贴了上去,果然,箱盖又不动了? 孟望雀不可思议地过去,看看箱子,又看看盛连:“怎么回事?” 颜无常瞪了孟望雀一眼,又一言难尽地看了看盛连那只按在盖子上的手—— 这特么还用问怎么回事吗? 这个盛连如果不是登葆山上修炼出人形的神使季白,他吃翔一吨! 第16章 最后幽冥界的公务人员们是这么把箱子抬出极乐河安检站的——十八人抬着箱子,箱子上坐着盛连。 盛连爬上去坐的时候还挺不好意思的,感觉自己盘腿坐那姿势跟个大爷一样,后来又想自己如果真是魔王的姘头,那十八个人抬他也不算脸大吧? 等箱子运上卡车,盛连依旧坐箱子上,下了车还得再抬,那十八人团队索性也跟着坐卡车后面。 盛连一个对十八个,车子摇摇晃晃上了路,本来就是凌晨睡觉时间,他还困得很,这下晃着晃着,车子才开出去五分钟,他就打了好几个哈欠。 忽然听到有人冷笑一声:“你们牛头组真是够不要脸的,关键时刻掉链子,一群牛粪!” 很快有人怼道:“是啊是啊,我们牛粪,我们不要脸,你们马面组要脸,那箱子少一两人抬就能坠地上?还不是你们组这群瘪三没见过市面,自乱阵脚才没抬稳箱子!” 盛连一个激灵,很快清醒了,睁开半眯的眼睛,就见坐在卡车后两侧的一行人针锋相对地吵了起来。 盛连就想安安静静眯一路,见他们忽然吵起来了,咳了一声,朗声道:“大家不要吵啊!” 没人听他的。 盛连:“大家都消消气啊!” 越吵越大。 甚至有人站了起来相互对骂,一个在盛连左耳边,一个在他右耳边,双面夹击,盛连差点又被声频抖破耳膜。 他无语地轻轻叹了口气,心知自己说话没用,索性把盘在屁股下面的腿抬起来,锤了两下,蹲起来就一把跳到了地上。 卡车后瞬间安静了,十八人齐齐盯着面前的黑箱,只见一丝鬼气悄然从箱盖里晃了出来。 所有人:“……” 盛连见大家都闭嘴了,满意地点点头,又重新跳上箱子盘腿坐下,压住箱盖,好脾气道:“别吵啊,我晚上没怎么睡,眯一会儿,你们再吵我跳箱子了啊。” 他跳车这一箱子鬼气怎么办? 牛头马面们老老实实熄灭了自己的气焰,全都一声不吭声规矩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再不服气地也只敢拿眼睛相互瞪。 盛连由此得了一路的清静,到了目的地,再由这两队十八人抬下去,又眯了几分钟,当真是忙中抽闲地惬意。 幽冥界的夜晚很黑,森罗殿附近竟是没有路灯的,盛连看不清附近什么样,便索性继续闭着眼睛,箱子摇摇晃晃,晃得他直接躺倒,打了个瞌睡就睡了过去。 牛头组和马面组第一次发现9处过来的人如此心大,各个震惊地讲不出半个字,孟望雀已经押送他带来的那只妖魔先入了森罗殿的办公大楼,颜无常追上这边,一开始没瞧见盛连,还奇怪人怎么不在,跑近了发现人竟然在箱子上躺平睡着了,差点又绊一跤狗吃屎。 马面组有人悄悄问颜无常:“颜总,这个到底谁啊?竟然能镇鬼气?” 颜无常低喝:“哪儿那么多问题!”又道:“嘘,轻一点,睡觉呢!”又往十八人的队伍前面走,边走边低声道:“慢一点,轻一点,缓一缓,不着急,摇篮什么样的都知道吧,你们就把这箱子当摇篮来抬。” 十八人:“……”哄宝宝睡觉呢!? 盛连这一觉很浅很短,就感觉摇啊摇晃啊晃,等不摇不晃了,他也就很自然地醒了。 睁开眼睛,正对上季九幽含笑的目光。 盛连一把翻坐起来,被季九幽俯视可不是什么多好的体验,感觉像是自己躺在砧板上一样。 盛连翻坐起来,又回想起自己这大半夜的在干什么,没动,依旧坐着,抬手摸了摸头发:“季总。” 抬眼一看,竟是一个很大很空的房间,什么也没有,除了头顶一盏白色的莲灯。 孟望雀和颜无常都站在旁边,均是用一副幽深的一言难尽地目光将他看着。 但盛连没看懂他们这个眼神,只当两位领导是气质深沉。 季九幽这时却道:“睡硬板你也不嫌硌?下来吧。”说着很自然地朝盛连伸出了手。 盛连拍拍自己屁股下面的箱子:“不是得镇着吗?” 季九幽依旧维持着伸手的姿势:“现在不用了,可以下来了。” 大佬没说错,盛连这一个囫囵觉睡得的确是腰酸背痛,听说可以下来,也不多问,直接朝下跳,季九幽在旁边轻轻托了一把,动作依旧自然。 这互动看得一旁的孟望雀和颜无常嘴角之抽。 颜无常斜孟望雀:都这么明显了,妥妥的神使啊,你们这群瞎子。 孟望雀乜颜无常:谁说一定就是!就不许大佬有第二春填房吗?! 还填房……颜无常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盛连跳下里后,箱子果然依旧安安静静,没有半丝鬼气泄露出来,他还奇怪这是怎么做到的,四周打量,又抬眼看看头顶的白莲灯,觉得会不会是这个房间很特别,可以镇住里头的鬼气。 孟望雀和颜无常这时走了过来,站在箱子对面,两人没有多废话,前者念念有词地道了一声“开”,箱盖缓缓上挪,竖起,翻到地上,后者道了一句“拆”,箱子的围板朝四面落下,露出了箱子内存放的“东西”的真容—— 那竟然是一箱子的水。 那水没有随着拆开的箱子流到地上,反而就维持着四面体的状态,好像被装在一个透明的罐子里一样,但那水不是清澈透明的,有一点浑浊,水面上飘着一层薄薄的黑气。 盛连在箱子打开的瞬间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甜腥味,如今再看到那黑气,便知道这其实就是害胡芯蕊发疯的沾染了鬼气的水,如果没有猜错,应该也就是阿万店里那些保健品的原材料。 果然,孟望雀开口道:“抓住阿万之后,3组就去查了那个供应商,他们的工厂建在山里,老板是个普通人类,但建厂的其实另有其人,就是这次被我押送回来的那只黑熊精,而那只黑熊精,果然也曾经是锁妖塔镇压的妖物之一。” 季九幽始终没说话,只垂眸看着面前的那箱水,似乎在想什么事。 颜无常问孟望雀:“他招了吗?” 孟望雀:“还没有,我把他交给钟褐了,十八地狱阎罗酷刑,不信他不招。” 颜无常点点头,一时间也陷入了沉默中,过了一会儿,他表情严肃地垂眸凝视地上的那箱水,缓缓道:“22年了,轮回河终于重现了。” 盛连不明所以,听得一头雾水,但毕竟对幽冥也有所了解,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轮回河,难道就是幽明大乱中被斩断的那条接送魂魄投胎往生的那条河? 盛连也跟着看过去,暗暗想,轮回河应该不会这么小吧,要么是河的一小截,要么只是一些河水。 22年前的旧事显然是众人不能轻松提及的前尘,再次沉默了一阵之后,孟望雀缓缓叹息道:“当年轮回河河水清可见底,如今却满是鬼气,可想而知当年那场大战里有多少待轮回的魂魄被活活溺在水中。” 盛连一时没管住嘴,错愕道:“魂魄还会再被溺死?” 孟望雀抬起眼睛看他,点头道:“轮回河不是普通的河,由东向西是阴差接回亡魂送入幽冥,由西向东则是由船上的引渡人开船送去投胎。河水很清,魂魄可以在河水里看到自己前生的种种过往,但绝对不能碰到水,因为魂魄一旦掉入河中就会被轮回水淹没,再也出不来,被永生永世困在河水中,永远上不了岸。” 盛连反应过来,普通人大多贪生怕死,如果做鬼也有‘生与死’,自然有所顾虑,不会主动去碰轮回水,那孟望雀口中的清澈可见底自然是鬼魂们小心翼翼的结果。 可如今轮回水鬼气森森,孟望雀又提到当年那场大乱,似乎期间还有各种隐情。 大乱大乱,乱到什么程度才可以称之为大乱? 而锁妖塔的妖魔们显然法力强过生死由天的普通亡魂,何必将他们溺入轮回水中? 难道是这群鬼挡了他们离开幽冥投奔人间界的路吗? 季九幽这时忽然开口:“把那个熊精扔进十八地狱。” 孟望雀和颜无常齐齐一愣。 孟望雀赶忙道:“轮回水重现,是什么情况我们总得查出来!” 颜无常也劝:“等问清楚是什么情况再扔也不迟。” 季九幽缓缓道:“下次听我把话说完再放屁。”接着道,“扔进去,再捞出来,我亲自来审。” 盛连站在旁边没吭声,目光垂落在轮回水的水面上,刚刚他没注意,这会儿才发现,轮回水中的鬼气源源不断地朝一个点汇聚过去,他要是没料错,鬼气聚集的点离季九幽的距离最远,给盛连一种感觉——那些鬼气,好像很怕季九幽。 盛连抬眸,默默看向身边的男人,他忽然想,季九幽到底以什么样的身份在插手9处的事?孟望雀崔转轮又何以如此忌惮这位大佬? —— 盛连本来没打算回酒店休息,案子和孟总都过来了,他总不能撂挑子休息去。 但季九幽还是坚持送他回酒店。 来接两人的车是之前送盛连去极乐河安检站的林肯加长,一个人坐和两个人感觉是不同的,同别人乘坐与同大佬一起又不一样。 “可能的魔王姘头”这个身份并没有给盛连带来足够的安全感,他在季九幽跟前,始终觉得自己是颗浇点沙拉就能吃的包菜。 但包菜也有好奇心,盛连忍了一路,终于在快要到酒店地时候把心中地疑惑问了出来:“季总?能不能问个问题,你和9处很熟吗?” 季九幽看着盛连。 盛连连忙道:“哦,我看孟总和那个幽冥界的领导都好像有什么事会跟你商量,所以问问。” 季九幽这才缓缓道:“久幽是9处的商业赞助商,幽冥的很多公务系统的财政也由久幽集团在支持。” 盛连默了:竟然是幕后大金主。 既然话题都开了个头,盛连决定乘胜追击一下:“那个,季总,我能不能和你商量一件事?” 季九幽:“什么?” 盛连努力的做出一副“我不好吃”的样子,然后正色地表示:“虽然我是纯阴体的雪莲,你可能会觉得我很好吃,但我毕竟也是9处的科员,大佬你能考虑一下不吃我吗?行不行?” 季九幽笑了起来:“你这么说,倒真是可以考虑一下” 盛连觉得自己眼前忽然出现了光明。 季九幽却又紧跟着道:“嗯,我考虑好了不行。” 盛连:“……” 季九幽拒绝还不够,又说:“你不要怕,等我真的要吃你的时候,不会很疼的,”顿了顿,接了句,“想必你也会很享受。” 雪莲这个物种看上去很好骗吗,有点想呵他一脸。 第17章 次日,森罗殿那边有公车来接酒店接。 盛连上了车客气了一下,说不好意思出个差还要你们特意来接,大家都很忙,下次他自己打车去森罗殿就可以了。 开车的男人道:“最近森罗殿附近戒严的,普通车辆根本过不去,打的你就别想了。”顿了顿,侧头看盛连,“你还记得我吗?” 盛连一看,还真眼熟,想了想,似乎是昨天十八人娇子队里的一员,但他实在不记得是牛头组的还是马面组的了。 他啊了一声,却意外发现那男人的制服前襟处印着一个马头的图案,他恍然,当即道:“你是昨天马面组的对吗。” 男人笑笑:“你记忆力不错啊,”又夸道,“没把我认成牛头组那帮蠢货算你有眼力见识。” 盛连难得认识个幽冥界的人,自来熟地和对方聊了起来,来当司机的马面组成员也很健谈,攀谈寒暄相互吹捧了两句,便问盛连:“你都不知道森罗殿那边的情况,我看你是第一次出差吧,酒店附近都逛过了吗?” 盛连:“还没怎么逛,就在酒店吃了一顿饭,走了两条街,去看了一场戏。” 马面:“是不是《如果爱有来生》?最近那戏文蛮火的,我女朋友约了我好几次,可惜加班都没时间。” 盛连立刻把话题往圣山雪莲那边带:“我听说神使和魔王以前是恋人啊?” 马面:“啊?有吗,没有吧。”又恍然,“你看的那是戏文啊,假的,编的,神使和魔王怎么可能在一起吗,不过就是平头百姓YY幽冥两个最强大的男人而已。” 盛连一愣,不对啊,季九幽不是这么说的啊? 那马面又边开车边道:“看戏文电影爱情片呢,那魔王和神使就是恋人,你要是看动作片,魔王和神使还斗法斗得你死我活呢,不是真的,都不是真的。” 盛连:“那你能和我聊聊圣山那位神使吗?我在9处的时候就很好奇了。” 那马面道:“哎,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啊,好像就是幽冥大乱的时候为了封住去往人间界的通道,不让那群锁妖塔的妖魔逃出去,誓死一战魂飞魄散了吧。”又道,“好了,我们到森罗殿的禁区附近了。” 森罗殿禁区和普通的街道没什么不同,但周围没有商铺没有住宅,街边设置了一道符咒安检,过安检之后再开十几分钟便出现巍峨宫殿的一角,再朝前,渐渐露出全貌。 盛连这才惊讶地发现,森罗殿竟然真的是一座白瓦青墙的宫殿。 见盛连惊讶地样子,马面笑道:“其实咱们森罗殿以前是黑砖黑瓦,后来我也不记得是哪一年了,就给改成了白色,你还真别说,以前黑漆漆的一块碳一样,改成白瓦之后好看多了,还是咱们幽冥界的几大旅游胜地之一呢。不过通过‘同性恋婚姻法’之后宫殿附近戒严,就不能观光了,我估计等过了这一阵应该就好了。” 盛连不解:“同性恋婚姻法和戒严有什么关系?” 马面拍了拍方向盘:“谁知道呢,可能碰巧吧。” 车子停在森罗殿宫墙内的停车场,盛连下车道别,马面提醒他:“门口有人带你进去的,你去找那个人就行。” 到了森罗殿门口,没看到其他人,就见昨晚那白头发的男人靠着殿门口的一根柱子在刷手机。 颜无常简直要烦死了,自从今早给李居易透了个口风之后,那家伙就开始拿消息轰炸他,不停地问:“真的吗,你怎么知道那天晚上隔壁包间和季总一起看戏的就是9处那个盛连?你确定盛连真的就是神使重新投胎了?” 两个问题重复问了几百遍。 颜无常叼着一根烟,拧眉埋头,戳着手机回复:“听声音!当然就是,如果不是,你以为季总有那个时间围着他转?” 李居易:“可你上次还说盛连不是神使啊。” 颜无常:“说不是的是崔判断和孟麻雀。” 李居易:“哦,你又知道是了,你上次还给我看过那个盛连的证件照呢,瞎几把丑啊,本体跟包菜一样。” 颜无常:“截图了,以后拿给神使看,你说他瞎几把丑。” 李居易:“!!!我也要截图,你又叫崔总和孟总的外号。” 反驳无力,完胜。 颜无常勾了勾唇角,笑着把手机屏幕关上,刚抬眼,就看到了站在面前的盛连的大脸,吓了一大跳。 盛连笑笑:“我看你在发消息,就没叫你。” 颜无常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又摆出一个平静的面孔:“跟我来吧。” 盛连跟着他,客气道:“你好,我叫盛连,请问贵姓?” 颜无常认定了盛连就是神使,见他这么客气,十分不习惯,又暗骂,给季九幽下跪一身暴躁,神使对他客气他也浑身发毛,这到底什么毛病。 颜无常平淡的口气道:“哦,我是颜无常。” 盛连愣了下,连忙道:“原来是颜总,颜总你好。” 颜无常听他这声颜总更是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一脑袋的白毛都要炸开了,他琢磨过味儿来,自己就是贱啊——神使怎么能叫他颜总呢?别说放低姿态地喊他颜总,和他称兄道弟都是折煞他这条小命。 他当即顿住脚步,转身对盛连道:“你,这样,你还是别叫我颜总了。” 盛连:“啊?” 颜无常:“你直接是叫我名字吧。” 盛连想了想:“无……常?”这样叫会不会显得太亲密了点?完全忘了自己第一次见季九幽也喊人“九幽”来着,当时倒压根不觉得这么喊有什么问题。 颜无常被这个称呼叫得鸡皮疙瘩又起了一层:“算了,你还是叫我小颜吧?”顿了顿,“叫我小白也可以。” 盛连:“????”这个颜总什么毛病? 颜无常却看着盛连:“来,叫一声来听听。” 盛连:“……小颜?”又迎上颜无常鼓励的眼神,接着道,“……小……白。” 颜无常那浑身别扭的感觉终于顺畅了,耸了耸肩,心说这才对么,这才是他和神使相处正确的打开方式。 他抬手招呼盛连跟着自己继续走,却又因为这一声“小颜”忽然忆起了从前种种—— 那时候他接亡魂从人间界归来,筏子顺着轮回河由东向西,快经过那间高墙上的木屋的时候,总有果子或者一些精致的小点心被抛下来,他接住后,昂起脖子看高墙之上,见不着人,只听到一个爽朗的声音唤他:“小白啊,这一路辛苦了啊。” 颜无常那时候总像个猴子似的炸毛:“小白不是狗的名字吗?不许这么叫我!” 忆起过往前尘,颜无常暗暗叹了口气,当年那人间界跑一趟再划着竹筏顺流而下经过高墙的平静日子,真的已经过去很久了,整整22年了。 盛连跟着颜无常,发现森罗殿的规格不小,到处是层层叠叠的楼阁与宫殿,分不清哪里是哪里,才走了一会儿盛连就彻底不认识东南西北了。 颜无常倒是不忘给盛连解释:“森罗殿是幽冥的公务地,人死了之后便会直接来幽冥殿内审判因果对错好坏,好人或者没有大过错的人可以去投胎,坏人或者有大错的魂魄则要进一步审判,根据犯错的大小得到相应的惩罚。当然,森罗殿也负责幽冥界内的秩序和社会发展。总的来说,是一个综合性的公务办公地。” 盛连:“那魔王住在这里吗?” 颜无常一愣,顿住脚步,侧头愕然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盛连:“啊,我以为这里和白宫差不多呢。” 颜无常没有来地松了口气:“没有,魔王不住这里。” 盛连顺着这个话题继续道:“那他有自己的宫殿?” 颜无常再次反问:“你好像很好奇幽冥界的魔王?” 盛连:“随便问问的。” 颜无常点头,接着朝前走,心里却想:对幽冥界的妖魔鬼怪们来说,22年不过弹指一挥间的工夫,谁也没有发现魔王九幽很久都没有再出现过了,而登葆山终年被黑气缭绕,不过因为幽冥大乱神使魄散之后,魔王将自己所有的妖力尽数封印在了登葆山之下。 为什么要封印? 因为22年前,魔王九幽原本是打算让整个幽冥给神使殉葬的。 而幽冥界向来崇拜法力,封印了自己妖力的魔王自然算不上是真正的魔王了,如此,在颜无常看来,幽冥界其实已经22年没有魔王了,只是威严尚在,森罗殿上上下下知道内情的,还尊称他一声—— 季总。 森罗殿建在幽冥界背阴山之东,十八地狱却在背阴山的另外一面,没有捷径可走,只能穿过长长的宫殿和办公区。 忽然,余光中西北方向的天空上闪过一道金雷。 盛连和颜无常同时停住,齐齐转头看向窗外,刚刚闪雷地方,大片黑云缓缓汇聚,森罗殿不少同事也看到了,从办公室内探头出来围观,晴天忽然变成了傍晚。 议论声不绝于耳,盛连看着那个方向,奇怪道:“要下雨了吗?” 颜无常忽然意识到黑云聚集的方向其实就是登葆山,倒映着黑云的瞳孔皱缩,他立刻拿出手机拨了孟望雀的号码,没头没尾道:“登葆山的方向,看到了吗?” 孟望雀叹了口气:“当年的事本来就还没有了结,如今轮回河重现,季总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颜无常挂了电话,望着远处的天空,缓缓吐了口气:“魔王要回来了。” 盛连转头,以为在和他说,惊讶地挑眉,魔王? 他那实力强悍、传说中可以把季九幽当蚂蚁碾的魔王姘头终于要出场了吗? —— 幽冥不是人间界,天气都是气象局每周例行公事排好的,什么时候下雨什么时候下雪什么时候打雷,只要天气预告里报道了就一定会有,时间精确到秒,从未出过差错,连局部有雨的这个局部都可会公示一个具体的街道范围。 可这天的登葆山附近并没有预告有雷,幽冥界的普通公众们翻遍了天气预报,都没有看到相关公示,还有人给气象局打了投诉电话,投诉他们吃公粮却干屁事,这么大的雷一点预告也不给。 幽冥界的气象局也很冤枉,把事情报了上去,不多时收到上头的回复说自然现象,不用管。 幽冥界哪里有什么自然景观?知道内情的少数妖魔很快意识到,如此大的雷,别不是有大妖魔横空出世? 但整个幽冥界积极发展经济还来不及,大家出门连飞都懒得飞了,一个个都靠佳通工具,惰于修炼,怎么可能忽然冒出一个大妖魔呢? 再遥遥看去,黑云绕着登葆山的山顶形成了厚厚的漩涡,电闪掩藏于云后,原本就被黑雾缭绕的圣山竟然整个都看不清了。 终于,“轰隆隆”一声,降下了第一道雷,惊天动地,闪电照亮了半个幽冥大地,这才有妖魔鬼怪察觉到不对。 但大乱之后,普通妖魔过惯了22年风调雨顺的太平日子,大多都没第一时间想起来,整个幽冥,可追述的记忆中,其实也曾经出现过相似的情景—— 很早很早之前,一只地狱魔,淬火而生,从背阴山的十八地狱爬了上来,劈天盖地的雷电连成了一张网,覆盖了半个幽冥。 老一辈的妖魔基本都知道,那只地狱魔爬出来之后,直接把十八地狱的雷火带了出来,背阴山附近瞬间烧了一大片,而圣山的神使第一时间驾临,不但扑灭了大火,将雷火压回十八地狱,还收留了那只刚刚化出人形的地狱魔。 “你是谁。” “季白。” “那我是谁。” “你从地狱深处来,那就叫你九幽吧。你是九幽。” 第18章 盛连原本以为背阴山后的十八地狱会是一番可怖的形容, 到了才发现山后竟然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湖, 水面没有半丝涟漪,仿若一面镜子,倒映着背阴山的一面的全景。 十八地狱的真容显然是不可窥探的,吊在背阴山山腰的一排排小楼就是隶属十八地狱部门的主要办公区域。 坐电梯上楼的时候,盛连留意到1层按键下的-18, 他问颜无常:“犯了错被打下十八地狱就是去这一层?” 颜无常:“哪儿有那么舒服, 还坐电梯下去。前面那湖你也看到了, 都是扔进湖里的。” 盛连:“沉到湖底就是十八地狱了?” 颜无常:“当然不是, 湖里有水妖, 掉到湖里之后,水妖会根据那些人手里抓着的审判词送他们到相应的地狱。你可以把那些水妖理解成狱警。” 盛连嘴里没说,心里却感叹这十八阎罗地狱和人间界流传的凶恶可怖的版本完全不同,一面湖, 水妖送行,有点小清新, 禁不住道:“这个部门的领导还挺文艺的。” 颜无常好笑地看着盛连, 连连点头:“对对,是挺文艺的。” 盛连觉得颜无常这反应有些奇怪, 这笑里饱含着他看不懂的深意。 颜无常见盛连看他,想了想,解释道:“其实吧,老早之前这背阴山后面也不是这样,从山腰看, 是可以看到绵延的地狱火烧出的岩浆的,被罚其间的妖魔鬼怪的哀嚎也能听个清楚,但是吧,啧,那时候神使一心想发展和谐社会,觉得这样有碍瞻观,就用忘川水打造了一面水镜盖在上面,又令水妖掌管这片区域。” 其实凌晨掌心莲花印再次出现之后,盛连就进一步肯定了自己的身份——也不是他自我感觉良好,结合已知的那些东西来看,如果他不是那位神使,怎么解释他一个活了22年的普通男人忽然冒出来的足以镇鬼气的能力? 当然,盛连也没有百分百确认自己就是。 但如今听颜无常聊起这神使为了“面子工程”特意打造水镜遮住十八地狱,他想了想,心说这建设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办事方法和他还真挺像:他在整理家务方面一塌糊涂,但不管来家里的亲戚还是朋友,却都统一认为他是个爱干净爱清爽的帅气的男孩子,殊不知他有一柜子没挂起来就摊在柜子底部的衣服。 他老妈深知他这个尿性,便嘲讽他要面子没里子。 他也总回他老妈;里子是个什么玩意儿。 如今又听说十八地狱这边治标不治本的打理办法,默默在心里感慨:性格是一脉相承的,两世都没改过来,以后应该也改不过来了。 于是目光朝向观光电梯外的湖面望去,四周瞧了瞧,缓缓道:“要是我,就在湖两边再种点树啊花花草草什么的。” 颜无常挑眉:“以前的确是有的,不过那时候幽冥阴气重,想要种这些东西很难,嗯,神使倒是不怕麻烦地种了一片,结果……” 眼看着电梯快到了,盛连连忙问:“结果什么?” 颜无常:“结果魔王一出生,把地狱火引了出来,湖边烧了一片,全烧光了。” 盛连眨眨眼,有些反应不能:“魔王,出生?” 颜无常:“是啊,魔王从地狱出生,爬上来的时候带了地狱火出来,湖边、背阴山附近全烧起来了,当然也把神使种的那些花花草草给烧光了。” 电梯“叮”一声抵达,梯门朝两边洞开,跟着颜无常出去的盛连默默地想,要是他,好不容易种出来的东西付之一炬,怎么也得给那始作俑者几个爽快的巴掌,但又想魔王才出生,想必也是无心的,打小孩儿也不好,那只能算了。 忽然一愣,硬生生顿住了脚步——魔王比神使小? 颜无常转头,见盛连停住了,疑惑道:“想什么呢,快跟上。” 盛连抬步追上去,想了想,才试探地问颜无常:“我听你刚刚话里的意思,魔王其实比神使小很多?” 颜无常默认盛连就是忘记了前尘往事的神使,于是耐心解释:“是啊,有问题吗?人类寿命短,才去在意这些,你见过哪个活一万年妖怪去和活了一万五千年的妖怪比谁出生早的?真要比年龄大小,你们孟总才是这里头的至尊无敌老女人。” 提到孟望雀的时候,颜无常瞥了头去看盛连,说完的时候才发现盛连在悄悄朝他挤眼睛。 颜无常愣道:“你干嘛,眼睛抽了?” 背后忽然发出一声冷嘲:“是啊,我可不就是至尊无敌老女人么,需要你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傻逼给老娘公交让座。” 颜无常:“……” 孟望雀却是一脸正色:“季总已经来了,那黑熊精也跪了半天了,你们快点儿。”说完转身朝审讯室的方向走去。 颜无常跟上孟望雀,惊讶地低声道:“这么快?”当年封印妖力用了足足三天,拿回来竟然分分钟的事? 孟望雀冷哼:“你以为和你一样呢,吃饭和拉屎时间一样长。” 颜无常:“……”看走廊外的天空,果然渐渐放晴,湖面也亮澈了起来。 盛连跟在最后,没留意两人的话,出神地暗自想:神使比魔王大啊,那岂不是说,论辈分,魔王也要叫神使一声爸爸? !!! 那今天凌晨季九幽特么凭什么一脸“老子吃你天经地义”的表情?!他算哪根葱? —— 十八地狱这边的审讯室和9处是一个制式,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都是分等级的审讯间,孟望雀带他们去的那个审讯间门口挂着一个B,显然今天要审的那个黑熊精就是一个B等级的妖怪。 孟望雀打头,颜无常让了一步,叫盛连先进。 盛连也没同这位执意自称是“小白”的颜总客气,率先一步进了门,刚进去,便透过单向玻璃看到隔壁审讯间里季九幽的身影。 再一看,他面前的地上跪着一个埋着脸的虎背熊腰的男人。 每个审讯间都有值班的同事,这一点和9处也是一样的,孟望雀进了门便问那穿着黑色制服的同事:“开始审了?” 那同事摇头,低声道:“还跪着呢,”又压了声音下去,低调道,“十八地狱都过了一遍,几层皮都没了。” 孟望雀冷哼。 拿同事接着道:“不过依我看,再恐怖,也没有他面前那位可怕。” 孟望雀目光挑向隔壁审讯间:“那是当然。” 盛连早上曾经听那位马面组的同事提过,幽冥这边的公务员统一黑色制服,但其实要看职务级别的高低是非常容易的—— 就看袖口的金线花纹,金线越多,职位越高。 那位马面组的同事是个小组长,袖口不过纹了一小圈金线,然而面前这位和孟望雀说话的男同事的袖口却绣着繁琐的纹路,纹的什么盛连看不懂,但金线的数量绝对多的令人咋舌。 盛连本来还在看隔壁的季九幽,这会儿注意力完全被那个同事的袖口给吸引了过去。 那同事与孟望雀说完话,自然很快注意到盛连这边明晃晃的目光,抬眸过来,两人对视了个正着。 对方主动走了过来,先恭敬地和颜无常打了个招呼,才淡笑着对盛连道:“请问,你是9处的盛连盛先生吗?” 盛连点头:“我就是,你好。” 那男人立刻又用比面对孟望雀和颜无常还要客气的口吻道:“你好你好,我叫钟褐,罚恶司部的主管,在9处那边也有挂职,你可能也听过我。” 盛连恍然:“小钟总。” 钟褐立刻道:“不不不,你叫我小钟就好了。” 盛连:“……??” 9处的领导们厉害了,颜总自称小白,钟褐自称小钟,这么谦虚,是因为幽冥界习惯往小了叫吗? 孟望雀对这一幕报以一个大大的白眼,不仅是对钟褐这新晋狗腿子翻的,也是顺便对颜无常翻的。 颜无常却默默和钟褐对视一眼,悄悄比划了一个大拇指出来点赞,可喜可贺自己拉到了同盟军—— 现在2对2。 不相信盛连就是神使的崔转轮、孟望雀VS坚信盛连就是投胎重生的圣山雪莲的钟褐、颜无常。 颜无常还趁着没他什么事儿的工夫,拿手机悄悄给钟褐发消息:“你也相信啊小钟?” 钟褐不动声色地当着盛连的面摸出震动的手机,看了一眼,回复道:“神使回不来大家都得跟着殉葬,我不想当祭品,所以宁可信其有。” 颜无常心中暗叹,不愧是罚恶司的钟褐,够冷静够理智。 这时候,监控室这边的音响里传来一个浑厚的粗犷的嗓音,带着几分砂砾摸索般的沙哑:“我……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 “不多就是知道。”季九幽的声音听着和平日没什么不同,盛连却隐约觉得他的声音有点不对。 盛连晃了个神,赶忙恢复注意力,想着应该是音响效果的问题。 而他很快发现,这件审讯间的几个监控屏幕全部都是黑的,非但没有开,其中一个还冒着一股黑烟。 孟望雀显然也注意到了,钟褐淡定地解释:“机器故障。” 但除了盛连,在场的其他三人都知道,不过是魔王刚刚恢复妖法炸了监控而已——整个幽冥,有谁可以监控九幽魔王? 音响里跟着传出黑熊精的声音:“我说,我都说,是我供货给阿万那个兔子的,我的工厂专门负责生产保健品,她负责网络销售,一般我这边的生产的时候就用一点那个原料水,量都是配比好的,机器操作,从来出过差错,这次是检修机器的时候系统数据被下面的工人误操作了,才生产出一批鬼气超标的保健品,我本来以为都销毁了,没想到还是有漏掉的。” 黑熊精一股脑儿全讲了出来,显然他比阿万知道的多,既知道那个水是关键,也知道水中含有鬼气。 季九幽:“哦,这么说,你不知道那是轮回水了?” 黑熊精惊讶道:“轮……轮回水?” 监控室的四人听到黑熊精这个口气,齐齐一愣,他难道真不知道? 黑熊精连忙道:“什么轮回水?我,我真不知道是轮回水啊。” 季九幽问的简单粗暴也很直接:“谁给你提供了水,你的上家叫什么?” 黑熊精:“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们每个月接头一次,他把原料水给我运过来,再给我一个详细的销售路径,让我把制作好的保健品分销给那些卖家。” 孟望雀早把那家工厂查了个底儿朝天,的确像黑熊精说的那样,除了阿万,也有其他线下线上的店铺在销售他们厂制作的保健品,她也早让沈麻和驰骛去查那些分销的商铺,顺便查封销毁他们还没卖出去的保健品,再顺藤摸瓜地查,一旦有问题立刻上报,但目前为止都没有接到消息,大约暂时还没有查到可疑的人或者妖魔。 但没说谎可不代表说了实话,有些妖魔自作聪明中找死,十八地狱都下过了,还想再瞒天过海。 “哦,这么说,你很无辜咯。”季九幽的声音再次传来。 盛连觉得这个口气的怪怪的,不像季九幽平日说话的态度,而监控室内的其他三人牙颤地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间,盛连眼前看到那个黑熊精男人凭空被甩上了天花板,又自由落体地坠了下来,笔直地砸进了地砖里。 盛连:“……” 季九幽动也没动一下,声音里饱含了乖戾的冷嘲:“你的确不知道接头人是谁,因为你就是他们手里一个小傀儡而已,但你的厂可不止制造了保健品分销出去,你可是连原料水都卖的。” 脸砸在地上的黑熊精起都起不来,显然骨头都被砸散架了,但声音还是从地砖缝隙里传了出来:“你们既然早就查到了,何必还要审我,把我丢在十八地狱或者直接杀了我,岂不是还省点事?” 季九幽哼笑:“把你当个玩意儿耍耍你罢了。” 说完,那黑熊精跟蹦了个弹簧床似的,又在天花板和地砖之间撞了个来回,嘭嘭嘭的声音夹杂着“嘎嘣”声,妖怪也快被蹂躏成一个肉球了。 盛连目光跟着那黑熊精上下上下上下,速度快得眼睛都要花了,他心说这要是人,早没命了,也就妖怪可以这么折腾,但又后知后觉地看向始终淡定地坐在那边的季九幽的背影,倒抽气地想——他对肉食这么残忍,对蔬菜会温柔? !!!! 盛连也终于彻底察觉出了季九幽的不对劲——他的声音变了,变年轻了,而且说话的态度、口气、处世的办法全都和从前南辕北撤! 之前审那个阿万的时候,季总还能假笑着说两句,态度听着也很耐心,也没见半滴血,现在这黑熊精就跟一块砧板上的肉似的,眼看着半条命都没了。 亲眼见证了暴力现场地盛连腿有些软,撇开目光,扶住了面前的桌沿。 小钟总贴心的过来安抚道:“啊,季总今天可能心情有些不好,你还好吗,或者你先出去透透气,等这边结束了我再叫你?” 孟望雀拿盛连当9处的科员看待,不赞同地拧眉道:“看着不舒服多看看就好了,在9处,比这个还要血腥的画面以后都会见到。” 话音刚落,审讯间和监控室之间的门锁“啪嗒”一声被打开了。 孟望雀、钟褐、颜无常立刻肃穆地退后了三步,齐齐垂下了眼睑,盛连本来垂着视线,闻声抬眸。 他先是看到了一张含笑的薄唇,目光再跳跃着向上,是一双剪水的黑眸,来人依旧和初次见面时一样的俊美,但五官却骤然年轻了好几岁,仿若和他是一般大的同龄人一样,眉目俊朗沾星,气质跳脱了些许,全然是一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的姿态和面貌。 一身西装着在身上也不似从前的沉稳干练,反而因为年轻了好几岁的面孔与骤然跋扈嚣张起来的气质变成了一个有些纨绔嚣张的世家子弟一般。 他姿态闲散地走出来,唇边的笑意带着青年人的邪性,肤色白,薄唇红润,含水地目光落在盛连脸上,似是有些惊讶,故作样子的挑眉道:“啊呀,被你撞见了,这么暴力的现场,你就当没看见吧,”又漫不经心道,“也没个人来提醒一下。” 孟望雀猛地呛了一口,似是被口水呛住了,颜无常看着地面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到,小字辈的钟褐不得不被迫顶缸上,狗腿地笑道:“季总,看您兴致正浓,不便打扰。” 季九幽斜了他一眼:“正浓什么?我是那么暴力的老板吗?” 钟褐:“不不不,您当然不是。” 盛连:“……”妈的,不暴力?你们当我瞎! 但盛连显然已经顾不上黑熊精是圆是扁是方是正了,他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季九幽,心说他不是把那一缸做保健品原料的轮回水都给喝了,然后返老还童了吧? 那轮回水那么神?! 季九幽却单手插兜地站在盛连面前,笑笑道:“你看我似乎很惊讶,”挑眉,目光在自己身前一扫,“也对,年轻一些,看上去是不是朝气蓬勃了不少?” 盛连没吭声,钟褐在旁边拍马屁:“是是是,您永远年轻。” 盛连到底没忍住,惊讶地脱口而出:“你也吃了那保健品?” 季九幽挑眉,其他三人差点齐齐喷出一口老血。 盛连也奇怪:“难道不是?那你吃什么了,连样子都变年轻了?” 季九幽笑笑:“变年轻不好吗?”又眨眨眼,凑近道盛连面前,轻声又坏笑着说,“我不是早和你说过吗,我在幽冥出生,最是喜欢阴冷之气,雪莲刚巧又是纯阴之体,我只要看看你,站你旁边呼吸一下你身上的味道,我都觉得舒服,身心舒服愉悦了,自然要年轻几岁。”顿了顿,“哦,顺便还要硬一硬。” 其他三人看天花板的看天花板,看地砖的看地砖。 盛连却在消化了这几句话之后,很想给他老妈打了个电话告状:“妈!救命啊!你儿子遇到了职场性骚扰!” 他憋了又憋,到底没忍住,转身就走到门口,拉开审讯间的大门走出去,嘭地一声甩上了大门。 孟望雀这个现场唯一的女性终于看不下了,硬着头皮问道“季总,那个黑熊精……” 季九幽看着盛连离开的方向,心情愉悦地开口道:“扔进碎妖机,做成化肥。” 孟望雀:“这……”她悄悄看向罚恶司的钟褐。 钟褐负责审判善恶中的恶,显然那黑熊精的恶报还不至“死”,他毕恭毕敬地对季九幽拱了拱手:“季总,您不用费心,把那精怪交给属下来处理即可。” 季九幽哼了一声,目光在屋内三个人面孔上一扫,笑着说:“可以啊,都争先恐后想做一次化肥是吧?” 三人:“……” 季九幽抬步走向门口,口吻闲散却不容置喙道:“下不为例。” 话毕,身影消失在门后,屋内三人同时转头看向隔壁审讯间,哪里还有黑熊精的身影,只余下一缕黑烟飘荡在半空中,因为孟望雀和钟褐多嘴的两句话,那黑熊精竟然连做化肥的机会都没有了。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钟褐开口:“我怎么觉得,季总这脾气,比以前还大。” 孟望雀叹了口气,颜无常缓缓道:“神使当年都没能将他彻底净化,你以为他凭什么做魔王,当然是一路踏着血杀上来的。” —— 盛连出了审讯间,气呼呼地顺着走廊朝外走,下了电梯到一层,结果不知道怎么绕到背阴山另外一面的森罗殿,直接迷路了。 他转了几圈,忽然与季九幽撞了个正着,懒得说话,调头就走。 季九幽神出鬼没,忽然又出现在盛连面前,这次手里不是空着的,还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 盛连一开始以为是阿万,忍不住停住多看了一眼,发现那兔子尾巴上有一圈红色的,认出不是,调头要走,又被拦住。 季九幽一言不发地含笑把兔子塞进他怀里,盛连不接,推开道:“别给我。” 季九幽抱着那兔子:“它就是一只普通的兔子,误闯了背阴山,沾了些鬼气,你不帮它,它熬不过今天晚上就会死。” 盛连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但在圣母心的催化下,默默垂眼看那兔子,果然看到那兔子后脚的脚踝上冒着黑气:“怎么帮?” 季九幽扯唇一笑,当即笑道:“心软了?” 盛连拿白眼瞪他。 季九幽指了指兔子:“你抱抱它,沾染到你的气息,就可以净化干净。” 盛连伸手去接,结果季九幽偏偏不松手,还笑着说:“我也沾了些不干净的鬼气,你也给我净化净化,不用抱我,”指了指自己的唇,“给我渡口气就好。” 盛连这下彻底确定了,变年轻的季九幽就是在调戏他! 盛连因为一副好看的皮囊,以前其实也在校外被骚扰过,尤其是去清吧与朋友同学聚会的时候,男男女女都会贴上来,有装作温文尔雅的,也有直接动手动脚,盛连因此对骚扰他的人从来没有好态度,都是直接翻脸,好几次一拳头送过去,暴力替自己解围。 但显然面对季九幽不能动手,他打不过,但站着被人骚扰不是他盛连的为人,他直接甩手转身:“那行吧,既然都沾了鬼气,你就和这兔子好好相处,然后等夜幕降临就一起同归于尽吧。”随便挑了条小路跑了。 边跑边想,初次见面时那个正中他红星的季九幽怎么忽然就变成了眼前这个说话也不害臊的纨绔子弟? 偏偏这模样气质比从前更合他口味—— 盛连这么多年没有恋爱是有原因的,他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gay就gay了,品味还很独特,从小喜欢那种“坏男人”,最好是笑起来邪性味儿重、眼神勾人,要是说话再有一股子邪性劲儿,简直就是难以抵抗的诱惑。 他曾经某次破天荒和沈麻讨论过这个问题,沈麻说,他这是有斯德哥尔摩倾向,抖M综合症的标准病症,是病,得治,但进了9处之后盛连自己摸透了,他根本就是受本体原型的影响,饱含一颗圣母心,分分钟想要拯救这种破坏世界和平的“坏男人”,总觉得这种坏男人有了他就能对世界充满爱了——问题是,光坏还不行,还得好看,得符合他的审美——22年里,也只出现一个季九幽。 盛连:“……”自己简直病得不轻。 盛连顺着小路跑出去,误打误撞走到了颜无常带他来的那条主干道,心中哀痛地想,完了完了,作为一颗待宰的包菜,他遇到了人生中致命的危机,想要把他蘸沙拉吃了的季总忽然性格大变,变成了他喜欢的那种“坏调调男人”。 万一真的喜欢上了,那他岂不是成了世界上第一颗患上斯德哥尔摩的包菜? 盛连:“……”季九幽什么毛病?怎么就忽然样子变了,性格也跟着大变了?受了什么刺激? —— 胡芯蕊那案子又有了新进展,本来盛连要跟着孟望雀回人间界,也暂时不想再撞见季九幽,但孟望雀临时有事,要晚一天走,便让盛连在酒店多住一天。 盛连想到自己本来想打听的东西也没打听多少,也想知道“神使”和“魔王”到底是什么关系,便刚好趁着这一天出去打听。 但打听总不能随便拉个人就问,得有气氛有话机,还要问的那个人刚好知道、愿意说。 显然,那天晚上看戏的戏楼就是最好的八卦场合。 盛连出门之前还总结了那天晚上隔着链子八卦失败的原因,深刻地做了检讨,觉得没八卦到一方面因为自己初来乍到就被人认出了公职出差的身份,另外一方面也因为他不善于八卦,没有打入人名群众中的经验。 今天再去,盛连特意做了准备,打算先在一楼公共观看位上买张票看两场戏,和幽冥界戏楼里的小伙伴们混个脸熟,再拐弯抹角地打听打听。 结果寻着记忆中的路走过去,却发现戏楼一夜之间就被封了,门口贴了“整顿强制打赏”的公文告示。 盛连错愕了一下,站在戏楼门口的台阶上用手机搜索,一下搜出了好几页有关官方整顿戏楼的新闻,被封整顿的戏楼名单都已经公示了,赫然包括了盛连那天看戏的这家戏楼。 再看具体的整顿封楼原因,盛连默默道了一个字——“该!” 瞎起哄炸打赏是吧?转头就遭报应了吧! 幽冥界那么多戏楼,又不是家家被整顿,盛连搜了附近经营良好不需要整顿的一间大戏楼,导航了准备步行过去,刚转身就和人撞了个正着。 那人手里还捧着一堆书册,撞上后书本散了一地,盛连道一声“抱歉”,两人同时蹲下去捡书,七手八脚地捡着捡着,盛连看到了一本打印封装的册子上写着《如果爱有来生剧本1》。 盛连盯着那剧本愣了愣,对方把他手里的书都接了过去,很歉意地说:“是我该说对不起,我没看路,撞了你。” 两人同时站起来,盛连抬眸一看,发现对方是个戴着金丝框眼镜文质彬彬书生模样的高瘦青年。 声音还特别耳熟。 这个剧本?这个声音?莫非就是那天晚上隔壁包间和颜无常一道看戏的那位? 盛连讶然地眨眨眼,开口道:“啊,是你。” 对方显然也耳尖地由声音认出了他,不知是因为地上还有东西没捡还是蹲下再站起来有点晕眩,当即身型一矮。 盛连前几日适应了季九幽那副“给朕跪下”的逼格,见对方这姿势,差点以为也要跪他,连忙伸手扶了一把:“哎,你怎么了?” 对方堪堪稳住身形,重新站直,眼镜后的目光在盛连脸上探究地梭巡了一番,文质彬彬的面孔似是狠狠抽了抽,这才咽了口吐沫,缓缓道:“没,没事。” 说着,避开盛连的手,抱着怀里的书册缓缓朝后退了三步,眼神十分自觉地垂着朝下,没有直视盛连。 盛连只当对方是介意和不认识的人有身体接触,也连忙客气地退后了一些,但他心里却想,与其抓个不认识的八卦,倒不如找面前这个有那么点交情,撞都撞上了,还能让到手的八卦飞了啊。 连忙与对方寒暄上了,故意问:“我那天晚上还来这边看戏,怎么今天这店就关了?” 李居易推了推眼镜:“整顿强制打赏。” 心里却疯狂地扭动着,恨不得把手里的剧本全当场撕了——卧槽!卧槽!卧槽!他就是9处的天山雪莲啊!颜无常赌注不是神使就吃屎的盛连啊! 李居易心里扭着,面上还算淡定,但大约扭得有些过了头,掩唇咳了一声才克制住了没暴露出来。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尤其做他这行的,目光如炬地盯着面前的盛连,真是恨不得把盛家祖宗八代都打探个干净。 他和盛连聊了几句戏楼被封的事,又顺势道:“戏楼今天肯定是开不了了,你是要看戏吗?我家就在附近,家里有不少碟,你要是想看,可以去我家。” 盛连嘴里说着:“那怎么好意思。”心里却暗想,关系拉近,八卦魂可以开始燃烧了。 李居易的家不远,穿过两条路,从高楼林立的商务街拐进一个小巷子,走不过十分钟,面前就出现一个独立的小院子,闹中取静,很是低调。 李居易客气地请盛连进门,又解释说:“我家就我一个,比较乱,你别介意。” 盛连也客气:“是我打扰了,你别介意才对。” 两大各怀目的的戏精相互客气着进了门。 李居易家的装修和他本人的气质很像,到处都是书柜和书,装修简约、朝南的落地窗前有一间茶室,李居易就在那里招待了盛连。 烧水泡茶的时候,李居易在厨房里悄悄拿手机给颜无常发了一条消息:“我把大佬的填房带回家了!” 刚发出去,颜无常的回电就催命似的来了。 一接通,便是一声怒吼:“什么填房!那就是正的!你特么又想被丢去投胎了?” 李居易把手机远离耳朵半米,等这嗓子吼完了,才拉回耳边,压低声音,偷偷敲了客厅的茶室一眼:“我就是碰巧遇上了,索性交流一下,帮你们观察观察这雪莲到底是不是22年前神使重新投胎的。” 颜无常不耐烦道:“你是当鬼当得不耐烦了,还是像被扔下十八地狱?季总的人你都敢这么轻易接近试探?是因为那天晚上那张黑卡没甩你一巴掌是吗?” 李居易却是不怎么害怕的样子,依旧压着声音,但把嗓子给吊了起来,喝道:“少吓唬我!你口中那位大佬当年还得叫我一声‘老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懂不懂,你这个文盲,谁敢打我?!” 颜无常嗤道:“什么老师,不就教了两首小黄诗吗。” 李居易被戳中痛处,炸毛道:“我教的是正经诗词歌赋,哪知道你们那位大佬年少时候那么不三不四,脑子里整天是些黄色的玩意儿。” 颜无常:“行了行了,你要打探赶紧去,别怪我没提醒你,魔王已经回来了,别被他抓个正着,到时候管你这个性启蒙老师算哪号的爹,十八地狱挨个呆一轮,哭着喊着去投胎。” 李居易翻了个白眼儿,气愤地挂了电话,心里愤怒地想,最好盛连不是神使,让你吃遍幽冥界的翔! 第19章 既然是招待盛连, 自然不能用次等的茶叶, 李居易拿了上次颜无常过来时带的特供茶叶,泡上一壶,半室清香。 盛连喝了一口,赞道:“好茶。” 李居易笑笑,下意识客气道:“但到底还是比不上人间界的茶。”又望了望窗外, 感慨道, “想我做鬼也有上万年了, 人间界的茶是什么味道都快不记得了。” 盛连差点一口茶喷李居易半脸。 他咳了一下, 惊讶道:“你是鬼?” 李居易笑着点头, 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是啊,很惊讶吗?我自己想想都很惊讶,一不留神,就这么多年了。” 盛连放下茶盏, 想了想自己从9处培训资料上看到的内容,不解道:“你不去投胎吗?” 李居易给盛连添茶, 摇头:“没, 人世艰险,路阻且长, 我做人做够了,现在觉得还是做鬼比较好。” 盛连虽然是一株自带防御能力和进化圣母心的雪莲,但其实与人相处倒是很平和,从不强人所难,也从不将自己的道德观强加在别人身上。 李居易既然是鬼, 还是个觉得做鬼比做人好的鬼,那他也没有必要吃饱了撑的去劝人投胎—— 据说幽冥界经过这22年的发展,如今的魂魄自愿投胎率已经非常低了,幽冥不得不弄出一套“积分投胎”的办法,符合投胎条件的送去投胎,以各种利好鼓励魂魄自己去投胎,党员公务员事业单位队伍的职员死后带头投胎。 盛连不但没劝,反而还道:“你喜欢什么茶叶?红袍、龙井、碧螺春。我下次如果再出差来幽冥帮你带过来。” 人间界和幽冥界通行之后,人间界的一些硬通货可以过安检进入幽冥界,茶叶便是其中之一。 但其实鬼吃东西和普通妖魔会有那么一些不太一样,他们还可以吃后人给自己进贡的东西。 李居易便道:“过安检盘查其实很麻烦的,你要是方便,回人间界之后,直接在我排位前给我供奉一罐茶叶就行了,”顿了顿,“我经常让朋友在人间界这么给我带书的。” 盛连一时忘记了还有这种途径,连连点头,便问:“那你叫什么,我到时候找店先去做个牌位。” 李居易:“不用那么麻烦,你回人间界之后用人间界的手机下一个叫‘pawi’的APP,注册之后手机屏幕上自动出现一个牌位,你把我的名字写上去就行了,哦,我叫李居易。” 盛连惊呆了,帅气的面孔上露出一脸土包子进城的震惊表情,愕然道:“这样也可以? 李居易点头:“可以啊,久幽集团旗下一个网络公司的产品呢,他们公司这两年出了蛮多好东西,不过你这样给我寄送东西其实是要收手续费的,啊,你别担心,不是问你要钱,你寄给我,是从我这边扣冥币的。” 盛连缓缓点头,世界观一下子狠狠刷了个更新包。 他怕自己忘记,特意用手机的备忘录记了下来,又把李居易的名字打了上去。 李居易看着他录入:“李,就是李白的李,居易,就是白居易的居易。” 盛连边录入边道:“名字蛮好记的。” 李居易没吭声,心里默默为自己名字掬了一把忆当年的辛酸泪——妈的,都怪魔王那小畜生当年那么黄爆,教他写诗不好好写就算了,还特么誊个乱七八糟的黄诗夹公文里。 害他被神使丢去投胎,丢之前还叫李白呢,投胎之后就变成白居易了,等再回阴间,大佬那小畜生随口一飘,给他来一句:“我最近在学乘法分配律,你一会儿叫李白,一会儿又叫白居易的,那就合并同类项的‘白’,直接叫李居易吧。” 于是,幽冥界再无诗仙李白,只剩下一个大佬数学功课之下的亡魂李居易。 但李居易后来才恍然,大佬为什么找这么个破借口给他改名字?还不是因为李白这名字和神使的名字很像,犯了神使名字的讳吗? 李居易抽回神思,盛连刚好放下手机,他默默看着面前的盛连,幽幽感慨地想: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22年又过去了。 盛连这厢又是喝茶又是帮忙寄茶叶的,自我感觉套交情套得差不多了,正式开始套八卦。 他边喝茶边对李居易道:“其实我那天在看戏之前,就想打听点事情了。”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公职在身,还被你包厢的小……颜总认出来了。” 李居易知道颜无常和盛连已经在森罗殿因为公务见过了,摆摆手:“没事没事,我和颜无常是朋友,你有什么尽管问。” 盛连道:“就是圣山雪莲,幽冥大乱什么的。” 李居易推了推眼镜,笑着点头,心里却想,来了来了来了,备胎填房打听已逝前任来了! 广电刚下了批文要大力推广魔王、圣山雪莲相关题材的影视剧是吧? 李居易心里摩拳擦掌,两眼冒光,感觉新剧本灵感正在噼里啪啦地乍现。 盛连不知李居易暗自在兴奋什么,但见他两眼眸光直闪,疑惑道:“方便说吗?” 李居易立刻道:“方便方便,问我你算是问对人了,我可是专门写那对的编剧,什么幽明大战、圣山雪莲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李居易给自己也倒了杯茶,如同茶馆里说书的先生,将过往传说娓娓道来:“你既然是9处的人,那应该对幽冥还是有点了解的,不过我估计知道的没那么多。幽冥大乱其实就是锁妖塔里妖怪作乱,但其实当年他们作乱的地方并不是幽冥,不是咱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 盛连不解:“不是幽冥?” 李居易点头:“对,不是,幽冥早些时候是妖鬼魔所在的混沌之地,及其阴寒,又有锁妖塔镇压在忘川水下,完全就是一片鬼域,与人间界也并不互通。当时的圣山雪莲化形为人之后,觉得这样不是办法,便在人间界和幽冥界之间打开了一个‘水玉之界’,以此作为连接双界的中转站。然后带着几样法宝,离开幽冥进入水玉之界,这几样法宝你应该也听说过,就是轮回河、往生树还有定魂镜。” “水玉之界夹在幽冥界和人间界之间,人死之后魂魄进入水玉,顺着轮回河朝下去往幽冥界,生魂需要投胎的,便从幽冥界去到水玉之界,顺着轮回河朝上,投胎去人间界。两条船,一个东西方向,一个西东方向,刚死的魂魄要去往幽冥界的森罗殿进行审判,好人得到投胎的机会,坏人得到相应的处罚。投胎的人便一直跟着船顺流而上,等到了尽头,会有一颗往生树,树上结着红色的往生果,吃了往生果再离开水玉之界去道人间界,便是投胎了。” 盛连听明白了:“所以幽冥大乱,说的其实是水玉界大乱。” 李居易点头:“当年妖魔混战的地方,根本不是真正的幽冥界,其实就是水玉之界。那些心怀叵测的大妖怪从幽冥界忘川水下的锁妖塔里逃出来之后,便混进了水玉之界,他们进入之后不忘封锁幽冥和水玉之间的通道,然后在水玉之界搅了个天翻地覆,圣山雪莲就是那时候魂风魄散的。” 盛连可以想象锁妖塔妖物们蓄意谋划之后是如何在混乱中封闭了水玉之界,也能明白当时留在水玉之中的神使有多么孤立无援,但他还是下意识道:“那魔王呢?” 李居易:“魔王自然是在幽冥界,锁妖塔妖魔们要搞事自然是要拖住魔王,来个声东击西,封了水玉之界的入口之后,也没忘记留一部分人在幽冥界搅和,等魔王赶去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盛连心说,事情竟然是这样。 但李居易又道:“但其实,虽然我经历过当时的妖魔大乱,很多东西也只是道听途说的。有关神使最后的结局,其实一直流传有两个版本。” 盛连:“不是魂飞魄散了吗?” 李居易:“说是这么说啊,可水玉之界里到底是什么情况根本没人看到啊,一种说早就死了,魂儿都没留下,还有一种说法无从考据,说是他最后关头吃了往生果,投胎去了。” 盛连觉得不对:“不是说往生树在大乱的时候被烧了吗,那怎么还会有往生果。” 李居易摊手耸肩:“所以说是不可考据啊。” 盛连这下终于探到了底,一时需要消化的内容实在太多,默默在脑子里把李居易的话翻转着。 但有个问题他还是得问:“那神使和魔王究竟是什么关系?” 李居易道:“魔王其实就是当年幽冥界内最厉害的那只魔物,他一出生就满身妖气,连圣山雪莲的神使都没办法用圣光净化他,只能想办法慢慢教育开化。他们两人一个坐镇水玉之界,一个留在幽冥,各守一方,呃……” 盛连见李居易忽然梗住,奇怪道:“怎么了?” 李居易自己一口气说了一堆话,才想起自己对面前这位盛连什么都不了解,便道:“怎么都是我再说。”顿了顿,微微笑道,“这样吧,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 盛连是个爽快人,点头:“好啊。” 李居易凑过去,揣摩了一下字句结构,才缓缓问:“你为什么,会和久幽集团的那位季总在一起?” 盛连啊了一声,理所当然道:“9处派我来出差,押送一个非法移民,我这还是第一次出差,科室的崔总让我跟着季总的。” 白居易一愣,崔转轮? 他料想这世上恐怕不存在什么妖魔鬼怪需要季九幽亲自押送,想来想去,这还不是为了陪面前这位22年后忽然冒头的雪莲吗。 要命了,季总这是真打算让这株雪莲当填房吗。 白居易用一个问题换一个秘密,既然问题问完了,就轮到自己把那个所谓的秘密说出来了。 “其实,虽然你看到的戏文里写圣山雪莲神使和魔王巴拉巴拉巴拉,其实这两位,毕竟一个在水玉之界,一个在幽冥,面都见不到几次,自然是根本没有在一起过的。” 所以神使和魔王到底是什么关系? 盛连试探道:“嗯?不对啊,季总还告诉我说,神使是魔王的爱人。”马面组那个同事却说不是。 李居易心道季总当然会这么说,解释道:“你听我说完呢,两人的确没在真的在一起过,但魔王呢……啧,怎么说,其实就是吧,魔物么,妖性难除,尤其魔王,肯定是妖性更重,妖么,法力无边寿命无限,和平年代如果不要豁出去命去厮杀,那一身的血性也得有地方挥发不是,魔王他当年也十分年轻,能做魔王,自然不是靠出生,而是靠拳头,他做了魔王之后么,啧,我琢磨吧,就是有力气没处使,荷尔蒙严重失调吧,就开始嗯,各种浪,魔王又眼高于顶,自然是浪不到普通妖魔身上的……呃,我这么说,你懂了吧?” 盛连听完这委婉的叙述,恍然道:“你是说,魔王暗恋神使?” 李居易:“对对对!聪明聪明!” 盛连:“……” 养成,年下单相思,还特么是异地追求,这神使和魔王之间的情史当真是厉害了! —— 盛连从幽冥回来,庆幸没和季九幽碰上,回去的船上他又是喝了杯水倒头就睡,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人间界。 孟望雀让他回家休息半天,盛连到底没忍住,临走前还是问了一句,季总忽然变年轻的脸是怎么回事。 孟望雀知道盛连这株在人间界长大的雪莲不能理解这一点,解释道:“妖魔不像人类,不会慢慢变老,长相到了某个时刻基本就固定了,一般都定格在法力最强的那个时候。所以有些妖魔的容貌很年轻,有些却很老,这都是看个人修炼情况的。” 接着道:“但要在人间界生活,太老太小都不好,你说季总堂堂一个公司大老板,顶着那么年轻的脸出去,容易被人当小孩儿,自然得老成一些。” 盛连:“所以,我那天在十八地狱的审讯间看到的季总,才是他原本的模样?” 孟望雀点头:“正是。” 盛连惊讶:“……那岂不是说,他很小的时候法力就到巅峰状态了?” 孟望雀回忆了一下,却摇头:“也不是,季总情况有些特殊吧,真论起来,我记得他法力最强大的时候,容貌比你那天看到的还要幼齿些,也就十六七岁的少年人模样吧,看着超级小,就是因为看着特别小,季总硬逼着自己又长了六七岁,才到现在这个模样。” 盛连咋舌:“还能硬逼着自己再长岁数?” 孟望雀大姐大的口气随口道:“可不是么,顶张幼齿的脸谁和他谈恋爱啊,谁见了他当时那张脸都觉得不是弟弟就是儿子、孙子,想爱也爱不起来啊。走了,早点回家休息吧。” 盛连想了想,觉得孟望雀说得十分有道理。 —— 这趟出差突然,盛连就回家拿了两件衣服和盛妈妈说了一下,当时是说出差去C市,倒不是盛连自作主张,是9处的统一安排。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说是C市,盛连一开始不明白,直到他从孟望雀的车上下来,后备箱里拿了一袋子C市特产,总算懂了。 盛连拎着特产和行李回家,刚进门,刚好见到在客厅打扫卫生的盛妈妈。 盛妈妈见儿子回来了,意外地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手里的抹布,迎过去道:“啊呀,儿子回来了啊,怎么都不提前打个电话,也好让你爸爸去接你啊。” 盛连门口换好拖鞋:“同事送我回来的。”说着把特产递了过去。 盛妈妈本来就不疑心儿子这趟出差有什么问题,看了一眼那特产是什么东西,就连同袋子一起放到了桌上,嘴里念叨着:“以后出去别买东西啦,你工资才多少,买了你都没剩下几个钱了。” 盛连哭笑不得:“妈,我卡里还有几百万好吗。” 盛妈妈呸道:“你捣什么乱,都不给我一个忧虑你钱不够的机会吗?” 盛连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笑道:“妈,那你也不能只口头表示忧虑啊,别人家妈妈不光有情绪还有实际表示的,你也给点钱啊。” 盛妈妈翻了个白眼:“那你妈我只想有情绪不行啊。” 远香近臭,盛连以前在家的时候盛妈妈嫌弃这个嫌弃那个,儿子这才出差走了几天,就想得不行,天天在家念叨,又不敢打电话,怕影响盛连出差的工作,这几天不但把盛连房间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还和盛爸爸一起去把盛连的车给提了,不但提了车,每天都要下楼擦两遍,闹得不熟的邻居纷纷私下议论:哎呀,那个姓盛的阿姨家里买车啦,天天在楼下擦,当个宝贝一样。 盛妈妈和盛连提到的时候,又翻了个白眼:“我自己家买的车我擦擦怎么了,偷你们家水擦车了?我就要上午擦一遍,下午擦一遍,我乐意了我晚上再去擦一遍,我连车轮胎我都擦!” 盛连哭笑不得,说道:“你和这些不熟的邻居计较什么。” 盛妈妈当即站起来道:“走,去车库看看给你买的新车,你爸挑的款式,我挑的颜色,可好看啦。” 盛连站起来,奇道:“现在?” 盛妈妈回房间拿车钥匙,还藏着掖着,想到了楼下再给儿子一个惊喜:“是啊,反正你今天也不上班,去看看么,要是高兴路上兜一圈去。” 盛连其实就想回来了床上摊着,拗不过盛妈妈,也不想让她的一片好心失望,便强打精神跟着下楼,结果到了负一层车库,见到他爸妈给他买的车,直接醍醐灌顶,精神了个透。 他震惊地看着面前的车,一脸错愕,声音有些抖:“妈,我是公务员。” 盛妈妈:“我知道啊,我没要你开去公司啊,你不是要在公司附近租房子住吗,你就把车停你住的那个小区,别让同事看到就好。” 这么骚包的颜色想不看到也难啊,这骚里骚气的黄开去公司真的没问题? 而盛连也只认识这么个颜色,他土包子得连车的牌子也不认识,看了半天,想起来好像是个豪车的牌子,开的人不多,而但凡能买会开的,基本都是土大款。 盛连没料到他爸妈勤俭了一辈子,倒头来把钱砸在这么一辆骚包的跑车上,十分想举手提议——要不把车退了吧。 但看着盛妈妈一脸自豪又一脸殷切的笑容,盛连觉得还是算了,买都买了,开吧,心态放端正,就当开五菱荣光了。 盛连默默在自己的视线中把跑车牌子换成了五菱荣光,看着看着,也就真当成五菱荣光了。 盛连心态一端正,自然放松了不少,问盛妈妈拿了钥匙:“我带你出去兜两圈?” 盛妈妈绕去副驾:“那就去兜,买了车就是开的吗,你爸早就帮你把油加满了。” 盛连第一次开跑车,虽然中控什么状况没摸清楚,但开起来和普通车没什么太大差别,上了路,渐渐也就就顺手了。 既然母子两人都出来了,盛连又想索性带老妈去外面吃饭,可车开到一路,盛妈妈忽然道:“哎,路边停,你把我放下吧。” 盛连打了转向灯,开到旁边的车道,压了速度,但是没停靠下来:“怎么了?” 盛妈妈:“你上次相亲的那个季老板托人来说了,说知道你出差回来了,约你吃饭呢,我都帮你答应了。” 盛连:“???!!!” 盛连这下当然不敢停,忙不迭加了速度:“我去和他吃什么饭?” 盛妈妈奇道:“干嘛不吃?你这孩子又要和我梗了是吧?我说过什么来着你都忘记了?你喜欢男人就去相男人,你喜欢猪就给我去相猪,那个季老板哪里不好了,人家又来约了,明显就是对你有意思啊,你不去?你难道不喜欢人家?” 盛连斩钉截铁:“不!” 盛妈妈:“不喜欢就不喜欢啦,先处处啊,处处再不喜欢就拉倒。你们这些年轻人不要给我玩儿什么一见钟情,人是要相处的,处了才知道合适不合适,喜欢不喜欢,养猫养狗才挑眼缘好吗?” 盛连拗不过盛妈妈,最后只得答应,路边把她放下,自己开了车去赴约。 结果手机接到的定位地点竟然就是9处所在的别墅小区。 盛连无语,只能把车停在路边,给季九幽拨了号码,一接通,不待那头出声,立刻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要死了……” 盛连:“??” 季九幽年轻的嗓音补全了后面的话:“那只兔子,你不管它,就真要死了。” 盛连想说关我毛事,可脑海里出现那白兔毛茸茸的滚圆的身型,到底没忍心,他暗叹了一口气,心说算了,谁叫他圣母心重呢,挂了电话,直奔那幢他已经交过三个月租金的别墅楼。 进了小区,车停院门口,因为有密码,直接推门进去,结果一进门,就见季九幽盘腿坐在客厅的黑色地毯上,一只软趴趴奄奄一息的小兔子蹲在他脚边。 约莫是听到了动静,季九幽侧头望过来,年轻不羁的面孔在盛连眼中显露出来,而整个人与从前南辕北辙的气质也尽数显现,这厢衣服都不规规矩矩穿了,领子敞开,扣子松着,一条腿盘着,另一腿曲起竖着,支着胳膊,一脸似笑非笑。 这一幕撞入眸中,差点撞得盛连挪不动步子,他还记得自己和季九幽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间别墅的一楼客厅,当时也是他开了门,一眼看到了人,但初次见面时也只是赏心悦目,而现在,却是诱惑难挡。 盛连觉得自己某些方面的偏好也特么是见了鬼了,竟然偏偏就喜欢这种调调的。 哎,没救了。 盛连不想暴露情绪,故意绷着脸,走过去,看了季九幽一眼,就在小兔子身边蹲下,抬手就把小兔子抱了起来。 盛连之前见这兔子的时候只是后脚一侧有黑色的鬼气,如今却见这只兔子浑身都被黑气缭绕着,进气少出气多,眼看着是要不行了。 盛连摸了摸那只兔子,黑气果然开始变少,最外面一层浓稠的黑气渐渐消散,兔子半眯的眼睛睁圆了起来,还侧躺着在盛连怀里蹬了两下腿,渐渐有了活力,讨好似的在盛连掌心蹭了蹭脑袋。 小兔子的确软萌可爱,盛连一个男人看着都觉得喜欢,又抬手摸了摸兔子的脑袋,低声唤了一句:“小乖乖。” 一旁的季九幽忽然扯开了唇角,无声地笑了一下。 那点鬼气可以要一只小白兔的命,但在盛连这边其实并不用净化多久,很快,小乖乖身上的黑气全都被净化干净了。 盛连把兔子放回地上,小兔子哪里都不去,就窝在原地,还两爪扒住盛连的裤管竖站了起来。 盛连问季九幽:“你要把它送回幽冥?” 季九幽却问盛连:“你喜欢?” 盛连:“不喜欢。” 季九幽:“哦,那我叫人过来带走,刚好今晚吃兔子肉。” 盛连:“???你要吃还让我净化?”顿了顿,又惊讶道,“不对,你不是只吃素吗?” 季九幽维持着坐姿:“这点肉连牙缝都不够,能算荤?” 盛连低头看季九幽,被他那一脸不羁回视得魂儿都有些飘,他暗自克制,心说淡定淡定,一定要淡定,这些都是俗气的皮相,季九幽可是一心想把他蘸酱吃掉的! 这么一想,顿觉自己与怀里的小乖乖成了一个食物链阶层,他抱起兔子:“算了,你也别吃了,我养吧。”又缓了缓,“你还有事吗?没事我就先走了。” 盛连说完就往外走,越过玄关,拉开大门,抬眼,刚刚还坐在地毯上的季九幽正挡在门前。 盛连:“……” 季九幽推开大门,睥睨他:“你跑什么?” 盛连把兔子往怀里搂了搂:“你说要吃兔子。” 季九幽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我还说要吃你呢。” 盛连诚恳道:“季总,我就是9处一个普通科员,我爸妈还都是普通人类,你就放过我吧,别吃兔子,也吃我,成吗?我不想做兔子肉的配菜,想必这兔子也不想变成菜之后看到摆在旁边沾了沙拉酱的我。” 季九幽紧跟着回他:“那你刚刚站我旁边的时候往我衣服里面看什么?” 盛连:“……” 他其实不是故意看的,就是没忍住,抱兔子站起来的时候悄悄瞥了一眼,还以为季九幽没注意,哪儿成想竟然还是被逮到了。 这就有点尴尬了。 盛连脸皮说薄不薄,说厚不厚,厚薄程度完全看戏魂自我发挥的水平,显然今天没发挥出来,他抱着兔子干巴巴站着,好一会儿,才把盛妈妈搬了出来救场道:“我妈叫我来相亲约会的。” 季九幽挑眉,桀骜地面孔上挑出一抹恍然,故意道:“差点把这事儿忘了。” 盛连抬眼:“那还约吗?” 季九幽笑笑:“约啊。” 盛连顺坡下驴:“我车就在门口,去哪儿?” 季九幽:“幽冥。” 盛连:“?” 季九幽:“今天是幽冥的地狱节。” 第20章 盛连曾经听同事提过这个地狱节。 据说每逢年中年末的时候, 幽冥便会挑一个日子举办一次地狱节, 节日的由来相当随意,其实就是幽冥的妖魔鬼怪们平常过够了日落而息日升劳动的安稳平凡的小日子,偶尔也得祭出原形放浪形骸一回。 说好听点,这是个节日,说坦白点, 就是妖魔们挑个日子放飞下自我。 而每逢一年两次地狱节的时候, 9处也会跟着放假, 顺便发一打船票给科员们, 想去幽冥过节的随意, 别high过头喝得烂醉影响后面的工作就行。 盛连也才知道孟望雀为什么要让他回来休息了,原来处里放假,要不是季九幽特意来约,年中这场幽冥的狂欢节还真是要错过了。 就算不是相亲约会, 也得去见识一下这个地狱节,盛连欣然赴约。 他一手抱着兔子, 另外一手拿了车钥匙准备出门, 季九幽却道:“不坐船。” 盛连:“有捷径?” 季九幽两步进门,反手就将大门合上, 领着盛连朝楼上走去:“极乐、忘忧两条河都连着人间界所有的湖海河,坐船可以过去,但幽冥可不止这两条河。” 抱着兔子跟在后面走楼梯的盛连忽然想到,的确不止这两条河,幽冥的主河道其实是忘川。 但盛连实在不解季九幽不出门又怎么能经由忘川水去到幽冥界, 直到季九幽领着他进入了那间至今空着的大套房。 盛连自己租的那间套房里应有尽有,连洗手液、垃圾袋都不缺,他一直以为隔壁这间套房也该差不多,进了门才发现,这间屋子竟然是空着的,连家具都没有,穿过廊道之后,入眼就是一个足有三米长宽的大水池。 盛连:“……”谁在自己家二层造游泳池的?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既然极乐河忘忧河连通着人间的河道,难道这游泳池连通的就是幽冥的忘川河? 还真被盛连猜对了。 季九幽领着盛连走进套间来到游泳池边后,就开始解袖口捞袖子。 盛连见他一副要脱衣服的模样,愣道:“不会是直接游过去吧?” 季九幽哼笑了一下,眉锋挑起:“或者我想在给你找个橡皮艇过来,划过去?” 盛连想了想:“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说着,在盛连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季九幽抬手就将他怀中的小白兔拎起来,随手丢进了水池里,“嘭”一声溅了两滴小水花。 盛连错愕道:“你丢它干什么?”刚说完,愕然发现季九幽的面孔贴近在眼前,又不待他反应,胳膊就被掐住,季九幽抓着他,一同朝水里摔去。 可神奇的是,一滴水花也没有溅出来,水池里的水就想流沙似的,淹没了盛连身上最后一片飘在水面的衣角,然后,整个房间便安静了,只有一汪平静的池水轻轻摇晃着,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过了一会儿,忽然水面上又飘起来一团白毛,竖着两个湿哒哒耳朵的小白兔露出一对眼珠子,左转右转,没瞧见人,脑袋往水里一扎,这下,连兔毛都看不见半根了。 盛连被拽下水的时候就呛了一口,手脚并用地挣扎,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溺死在水里的,也差点误以为季总这是改了口味,想吃一盘水泡包菜。 就在他憋不住气快呛水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是可以呼吸的,再一看,一个灰色的剔透的水泡正携裹在他周身,季九幽正隔着气泡将他望着,眼里是一抹堂而皇之的戏谑。 这里显然已经不是别墅二楼那个水池了。 盛连仰脖,发现头顶远处有光,那些光刚好将水底照亮,朝四周看,竟然什么也没有,除了水就是水,不,除了水,还有他和季九幽。 季九幽立在气泡外的水中,见盛连不挣扎了,仰头朝上游去,气泡裹着盛连自动跟上。 盛连在气泡里浮着,目光追随这那抹身影,默默地想——小说都特么骗人的,掉进水里不都该嘴对嘴渡气的吗? 但盛连可不敢让季九幽给他渡气,万一渡着渡着,季总没控制住一张嘴把他直接吃了,那可就彻底玩完了。 正想着,忽然周身浮力变大,头顶一捧水浇来,闭眼再睁眼,他和季九幽已经在一个到处都是人的河岸边飘着了。 再远目四望,不是幽冥又是哪里? 盛连记得人间界和幽冥是没有时差的,可此刻幽冥的天空却是黑的,他们所在的河岸和周围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的热闹,一群妖魔在河中打闹,岸边也全是来往的人群。 而他和季九幽,就飘在河岸边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背后有一排石头。 盛连站在水里划了两下水,惊奇道:“地狱节这么热闹?” 季九幽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还有更热闹的。” 盛连正看着水里嬉闹的妖魔,忽然盯着一处,惊奇地朝季九幽那边拍水:“哎哎,他们怎么都是长头发?” “短发是人类社会的偏好,除了这22年,幽冥的妖魔鬼,一直都是长发。” 盛连听了这个回答,觉得男人长长发还挺稀奇的,转眸,忽然愣住了—— 季九幽已经不在水里了,卧坐在他背后一块大石头上,而他身上也不再是之前的衬衫西服,竟是一件黑色秀金线的长袍,对襟的领子上有一抹红,在这夜幕下的张灯结彩、人声鼎沸的忘川水边,衬得那张含笑的面孔多出几分妖冶之气。 盛连一时竟然看呆了。 季九幽目光从远处漫不经心地收回,支着胳膊在腿上,散漫地睥睨了盛连一眼,玩味地笑道:“好看吗?” 盛连默默挪开目光,水里鼓掌道:“好看,季总你穿这身衣服特别好看。” 季九幽:“走,也给你换一身。” 盛连不知道季九幽这声金纹的黑袍是什么时候换上的,大约妖魔都有法力,变装也都是分分钟的事,显然盛连是做不到一秒换衣服的。 上岸之后,顺着忘川水朝下游走,很快就进到了一个热闹的集市,卖什么的都有,古装服就像夜市摆摊似的挂在路边。 盛连第一次凑地狱节的热闹,看什么都稀奇,见那路边摊就有古装长袍卖,直接过去挑。 一身紫衣的老板娘扭着胯扇着扇子从店里迎过来,一眼从挑衣服的客人里看到了盛连,见他一副俊俏的模样,当即眼睛一亮,笑呵呵地过来道:“小帅哥,有喜欢的吗?没有的可以去店里看看啊,好衣服都在里面呢。” 盛连随意看了看,没看到自己觉得合适的,见人多,也懒得去店里了,就摆摆手,顺着人流朝前走,到了另外一家店门口看起来。 那老板娘笑笑,没说什么,但在盛连转身走的时候,摇着扇子漫步惊喜将目光落到了他的腰臀上,舌尖在唇角轻轻一舔,掏出手机来,给这集市一条街所有认识的服装店女老板群发了一条消息:“小姐妹们,注意注意!有极品!” 一时间群里纷纷响应:“收到!” 集市热闹,也都是人,盛连在街边稀奇地挑了一路,最后终于看到一件合眼缘的。 那袍子是白色的,窄袖,样式也不繁琐,秀纹一概没有,只在腰带上印着一朵莲花。 盛连看看还不错,从衣架上把衣服拿了下来。 老板娘笑着迎了过来,问他道:“小帅哥,喜欢吗?喜欢试试好了呀,试衣间在店里头。” 盛连把袍子抖开:“不用了吧,就当外套试了,我直接套了看看。” 老板娘却立刻拦住他:“不不,长袍当然要脱了里面的衣服贴身穿了。” 盛连看看自己身上的T恤:“就一件,无所谓吧。” 老板娘:“那当然不行了,你们男人不懂的,你这件T恤穿和不穿,试长袍出来的效果绝对不一样。” 盛连想想买衣服方面的确是女人更专长,接受了这个专业建议,拿着衣服去到店里,一时也没注意到自己和季九幽已经走分开了。 他进了店,去试衣间试衣服,那女老板也像之前那位紫衣女老板一样,掏出手机,发消息:“入套了姐妹们,等着晚上扒皮抽筋吃肉!”一脸洋洋得意。 群里很快有了动静:“姐你第一个,我可要排第二个!” “这细皮嫩肉的,一个晚上怕不是就要挂了吧,本体什么看出来了吗?” “管他呢,挂了就灌点酒扔进忘川水,哪年地狱节没有醉汉溺死在水里的,到时候还能查到咱们头上吗?” 这卖古装长袍的集市,显然都是黑店,这些女妖魔不过打着卖衣服的旗号遮掩她们背地里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而已。 这女老板得了头筹,发完消息后一脸洋洋得意,忽然听到背后一个声音漫步惊喜道:“你确定就是这里?” 明明也没听到什么特别的,女老板就是没有来的一个冷颤哆嗦,她缓缓回头,在人挤人的街道和夜幕、广告灯交杂的背景下,看到自己挂衣服的一排衣架前站着一个穿黑袍踏黑靴的年轻男人。 再低头一看,男人脚边竟然还有一只雪白的小兔子。 她笑笑道:“客人,你可把你脚边这小东西看好了,这么多人,别被一脚踩扁了。” 男人负手走过来,看也没看她一眼,幽幽道:“你管它做什么,还是先管管你自己的小命吧。”说着一低头,对那看似一脚就能踩扁的小兔子道了一句:“去,跟着。” 小兔子蹦蹦跳跳朝店里头跑去,被一道玻璃移门挡住了,但只要实力强,有门也可以当成没有门,小兔子停都没有停,蹦了一下,玻璃门上撞了个窟窿,跃进了店内,朝着试衣间跑去。 那女老板看到这一幕,当即炸道:“喂!我的门!” 刚说完,忽然看到远的近的周围的人群呼啦啦在地上跪了一片。 女老板:“……???” 再一看,森罗殿御驾停在不远处的集市口,车子副驾的车门打开,还穿着工作制服的钟褐小钟总匆匆忙忙跑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一个大木盒。 他越过跪在地上韭菜一样密密麻麻扎堆的妖魔,来到女老板的店门口,没有靠近,恭敬的拱了拱手,对女老板门口这位带了兔子来的客人递上了木盒。 女老板不认识季九幽,但森罗殿的小钟总她还是知道的,不看别的,只看袖口的金线,那繁琐的纹路妖魔们都认识,正是一条龙纹,不是小钟总又是谁? 能让小钟总这么毕恭毕敬…… 女老板茫然又震惊地看向门口那带兔子来的客人。 他是森罗殿哪一号的大领导? 站着的就这么几个,跪着的却是一片,女老板心知自己祖上八辈子都和森罗殿扯不上关系,老老实实屈膝就要跪下去,再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头顶却传来声音。 “季总,衣服给您捎来了,”顿了顿,“还有其他需要的吗?” “把这集市给我清理干净。” “是。” “连人带店。” “属下明白。” 女老板震惊得瞳孔都要散了,撑着地的胳膊哆嗦了起来——森罗殿的小钟总掌罚恶司,顶头上司是判官崔转轮,但两人其实算是平级,见了面,小钟总可以喊崔转轮一声崔总或者判官大人,却是不可能自称属下的,而整个幽冥,做到崔转轮和钟褐这个位置,也几乎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能让钟褐当面自称一声属下的,除了魔王,还有谁? 那句“你还是管好自己的小命”有如一道勒住咽喉的催命符,女老板吓得花容失色,瘫倒在地。 盛连拿了衣服进试衣间,先脱了T恤,要穿衣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连这长袍怎么穿的都不会,套上去才发现衣服短了,吊在身上像条裙子。 他顿感失望,还以为自己穿起来可以像季九幽那般,只得把衣服脱掉,一低头,发现脚边一团眼熟的白毛,他这才想起从人间界来幽冥的不止他和季九幽,还有那只被自己净化了的小兔子。 那小兔子立在地上,竖起了前爪,盛连蹲下来,伸手摸摸那兔子的耳朵:“差点把你给忘记了,你怎么找过来的。” 小兔子看着盛连,没有回答,默默流下了两行鼻血。 盛连:“??”扔水里砸到脑子,都流鼻血了? 小兔子的鼻血持续飙着,被盛连一碰,仰头倒在了地上,后爪抽搐。 盛连:“……” 小白兔:“……” 盛连愣了一下,赶忙把T恤套上,又抱起小兔子推开试衣间的门,抬眼,入目一片都是忘川水河边的草地树林,哪里还有什么集市店铺女老板,只有他这边一个试衣间孤零零的竖在草坪上。 盛连:“???”人呢?店呢?集市呢? “挑的衣服不合适?”季九幽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 盛连转头,季九幽正抱着胳膊闲闲地靠在一棵树下,见他望过去,起身走了过来。 盛连一手抱着流鼻血的兔子,另外一手的手臂上搭着衣服,奇怪地问:“集市怎么没了?” 季九幽当然不会说清理干净了,只道:“鬼市向来如此,不会在一个地方久留,衣服不合适?”目光却落向那只鼻血流了半张脸的兔子身上。 盛连:“衣服短了,”又垂眸看那兔子,“它怎么了?我也看不到它身上有鬼气,怎么就流鼻血了?” 季九幽朝那兔子看了一眼:“上火。” 盛连心说这兔子不行啊,吃草也上火,那怎么办,以后只能吃土吗。 季九幽从盛连怀里将那兔子拎起来扔到地上:“不用管它。”又抬手一招,招来一个木盒飘在盛连面前,“你穿这个吧。” 说着,那箱子自动打开,盛连垂眸一看,竟然也是一件白袍,但就像他可以看到鬼气和符文纸上的金光一样,他也看到这箱子里的长袍散着浅浅的白色银光。 盛连直觉,这衣服在幽冥肯定很值钱。 他疑惑地看向季九幽:“给我的?” 季九幽没有回答,而那木盒里的衣服自己飘了出来抖开,披在了盛连身上,转瞬间,衣服就已经上了身,不大不小,竟是刚刚好。 盛连低头一瞧,这衣服无论款式质地都比刚刚那地摊货高端得多,他不是不识货的人,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再转身到那孤零零的试衣间门上的镜子前一照,直接吓了一跳。 他也知道自己长得还不错,但这身长袍也是神了,不但衬得腿长,面容和气质都跟着被衬托了出来,而且衣料剪裁得十分偎贴合体,感觉就好像特意为他量身定制似的 季九幽带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本来就是你的。” 盛连一愣,什么叫本来就是你的,是夸他身型有料穿衣好看,还是说,就只是字面意思? 季九幽道:“走吧,给你找个清静的地方。” 盛连转身,忘了刚刚的疑虑,奇怪地问:“不是来过节的吗?找清静的地方干嘛。” 这次倒是季九幽顿了一下,他想了想,才道:“地狱节到了后半夜很吵,会放烟花,还有天幕狂欢。” 盛连:“那不是刚好high起来吗?” 季九幽看着他:“你不嫌吵?” 盛连笑道:“过节啊,有人会嫌吵吗?过节不就应该热热闹闹的。”说着弯腰把小白兔抱了起来,顺着下游的方向继续朝前走,“走啊。” 季九幽跟上:“以前有人和我说,幽冥太吵,他总不爱来,躲起来看看书钓钓鱼最好。” 盛连边走边道:“幽冥吵,人间界也吵啊,那你认识的那个人还能去哪儿?水玉之界吗?” 季九幽凉凉地开口:“是啊,他总在水玉,从不回幽冥。”余光里全是盛连的侧影。 盛连劝慰道:“可能人家性格内向偏好安静吧。” 季九幽笑了下,看盛连:“是啊,但我看你就不内向。” 盛连一不小心露了尾巴:“那是,我酷爱网吧、清吧、酒吧,带吧的我都爱。”又立刻道,“哎,你们这个地狱节最热闹的到底是哪里啊,第一次来,带我去见识一下啊。” 季九幽看着他:“那就带你去见识一下。”说着,抬手一把抓住盛连的手腕,“最热闹的当然是森罗殿。” 森罗殿每年两次的地狱节都有不少活动,每个部门都要出节目做晚会,今年最是热闹,因为22年里,这是第一个有魔王的地狱节。 因此,崔转轮、孟望雀和颜无常小会一开,决定把晚会地点办在背阴山后面的十八地狱。 盛连跟着季九幽赶到的时候,森罗殿早已万人空巷,所有人都去了背阴山的背面,过去一看,刚巧赶上牛头组和马面组在镜湖上拔河。 他们玩儿的拔河的广义概念和人间界差不多,但拔的不是绳子,就是真正的河,牛头组在镜湖的一侧,马面组在镜湖的另外一侧,镜湖的两边各拴了一截绳子,两边拽着绳子拉,每当镜湖挪动,都有地狱之火从镜湖下头喷出来,当真是个热血沸腾又险象环生的节目。 现场围了一圈的公务员,全都疯了似的在加油,马面组和牛头组各自都使上了绝活儿本事,还有人下场拉领导助阵。 马面组的部门里不乏机灵鬼,很快有年轻俊俏的女孩子去给领导献殷勤,献着献着就把钟褐给献下了场。 口哨和起哄声中,钟褐走到了马面组那一边,单手在最前头那人抓着绳套的手上一搭,马面组有如神助,牛头组趴倒了一片,他们那边的镜湖被扯出一个大空缺,顿时地狱火喷了上来,火光冲天。 盛连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吓了一跳,跟站在人后的季九幽兴奋道:“还能这么玩儿?” 季九幽侧头看他:“你觉得有意思?” 盛连还看着那边的拔河现场,点头道:“当然有意思了,输了要被喷地狱火啊,这拔河比人间界的带劲儿多了。” 季九幽没说什么,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把扇子,纨绔地执在手中摇着,神态端的是潇洒随意。 那边马面组叫了外援,牛头组自然也不甘示弱,立刻也下场叫了人来帮忙,还不是别人,正是颜无常。 颜无常毫无外援的自觉,赶走了牛头组所有的人,自己一个人上场,单枪匹马拉了绳子,用力一拽,镜湖就被扯了回来,盖住了冲天的地狱火,再一扯,马面组那边开始喷火。 围观的森罗殿公务员们发出呐喊尖叫,盛连也鼓掌叫好,还兴奋地直用胳膊肘捅季九幽:“小钟和小颜都上了,等会儿是不是还有其他领导啊?” 季九幽摇着扇子:“小钟?小颜?” 盛连顺口道:“是他们自己让我这么叫的啊。” 季九幽哼了一声:“哦?还有这种事?”目光落向拔河现场,哼道,“他们倒是挺自觉的。” 喧嚣声中盛连没听清季九幽说什么,而拔河也到了如火如荼的阶段,因为钟褐和颜无常的加入,镜湖已经被扯得完全覆盖不住十八地狱,不断有岩浆和地狱火喷发出来,某次拉扯得过了,镜湖完全脱离了地狱口,整个背阴山上方的天空都被映照得血红一片,好似地表张开了血盆大口,要将在场所有人尽数吞没。 男人们这一下玩儿得大了,被孟望雀喝道:“都找死吗?!” 盛连也吓了一跳,但还是兴奋道:“好玩儿,有意思。”周围却都是被地狱之火吓住的倒抽气声,盛连这声“好玩儿”反倒显的另类突兀的大胆了。 盛连连忙噤声,悄悄问季九幽:“我都觉得还好,他们好歹是妖魔,还能觉得害怕?” 季九幽哼笑:“因为办公室坐多了,把胆子都坐没了。” 这话音不大不小,周围听到的妖魔不少,这下当即有人反驳呵斥道:“你们乱嚼什么舌根?十八地狱的火连魂魄都能烧成灰烬,掉进去爬都爬不出来,装什么胆儿肥?” 季九幽凉凉地掀了眼皮子看了他一眼,摇扇子的手忽然就变缓了,盛连则客气地朝那人致歉:“不好意思,我9处来的,第一次参加地狱节,不懂规矩,你们别见怪。” “切,原来是9处的,我就说么。” 盛连觉得这话不对,当即又道:“讨教一下,9处怎么了?” 那人道:“9处不都是人间界的移民户么?仗着能在人间界生活就自我感觉良好高端了?” 盛连好脾气道:“这应该,没有吧。”他印象里,接触过的9处的科员还都挺好相处的。 那人嗤道:“没有什么没有,就看你这蠢样就知道9处好不到哪里去。” 话音刚落,季九幽手中的折扇唰地停住了。 那人说完就回了头去,嘴里依旧有些不干不净的,旁边有人提醒他管住嘴,那人又道:“有什么关系,今天地狱节,哪个领导还能管道我头上?” 刚说完,背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一拳头径直迎了上来,砸在了那人的鼻梁骨上。 “哎呦!”那人猝不及防被挥了一拳头,硬生生退了几步,抬手捂住鼻子,再放下手一看,都是血,怒道,“你找死吗?” 盛连收回拳头:“朋友,说话客气点,说9处蠢我管不着你,你说我蠢,不是找揍吗?” “你特么找死!”男人擦了一手的鼻血,气愤地捞了袖子就要去找盛连干架。 盛连立刻弯腰抱了兔子走到季九幽背后。 季九幽手里握着扇子,侧头,好笑道:“你站我后面做什么?你不是要揍他吗?” 盛连:“我妈让我来相亲的,我要是少了一条腿回去,你说他下次还让我出来见你吗?” 季九幽点头,嗯了一声:“你说的很有道理,今天晚上,宁可我断腿,也不能你断腿。” 盛连:“就是这样。” 季九幽唇角带笑:“但如果我也不想断腿呢?” 盛连指了指不远处被同事拦住的那位鼻血横飞的仁兄:“那你只能让他消失了。” 季九幽点头:“有道理。”说着,扇子一收,就在他收扇的瞬间,那人忽然飞上了半空,脚朝上脑袋朝下地飞向了十八地狱上的镜湖,尖叫声中,在镜湖上方被抛向了远处,很快身影就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这一幕的插曲中断了拔河比赛,颜无常的声音成倍的放大:“谁在那儿给老子惹事?” 刚刚围观了盛连的那圈人自发地转头,如同多米诺效应一般,很快又有更多的人朝这边看了过来。 盛连庆幸自己还站在季九幽身后,目标不是很明显,等他探出脑袋,把视线越出季九幽肩头的时候,愕然愣住了—— 整个十八地狱的镜湖边,触目所及全是脑袋乌泱泱的脑袋瓜,刚刚还在嬉笑玩乐的妖魔们,瞬间全跪成了五体投地的姿态,连下场助阵的钟褐和颜无常也均不例外。 盛连:“……”他挪回视线,拉向近处,侧头看向了身前的季九幽,缓缓低声犹豫道,“呃,季总,魔王是你什么人?” 季九幽还在摇扇子,唇角一勾,漫不经心道:“我本人。” —— 当天半夜盛连回到家,给沈麻发了一条消息:“假设20年前你上班路上捡了个儿子,养大了,有天你发现这个儿子不但翅膀比你硬,还想和你耍朋友,你耍吗?” 沈麻回得十分干脆:“长得好看就耍。” 盛连:“……” 第21章 “你太闲了, 没事做吗, 大晚上给我发这种消息?” 午休时间,盛连和沈麻在别墅小区对面的商业街找了个店喝咖啡,盛连刚把杯子举起来,沈麻就把手机拿出来,放到他面前晃了晃。 “哎, 你说你怎么想的, 20年前我还在穿开裆裤好吧, 捡个布娃娃就了不得了, 还让我捡个儿子回家?”沈麻把盛连昨天晚上给他发的消息又看了一遍, 继续进行无情的抨击。 “养大了找爹耍朋友?朋友,你这题严重超纲啊,考虑过我的智商吗?”沈麻说完自己哈哈哈笑了一下,盛连也纳闷他这是在笑题目超纲不会做, 还是在自嘲不怎么高的智商。 盛连把咖啡放下:“我就是随便问问。” 沈麻:“随便问问你挑大半夜,凌晨?” 盛连:“我那时候刚从幽冥回来。” 沈麻震惊了:“艹, 老子查案子忙得要死, 你竟然去幽冥参加地狱节?” 盛连也惊讶:“你晚上还在加班查案?孟总不是说胡芯蕊那案子结束了吗?” 沈麻朝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她那事儿其实到阿万那兔子精那边就算结束了, 很简单,就是一个兔子精财迷心窍,卖了带鬼气的保健品。跟着黑熊精一起押去幽冥的那箱子水才是关键。” 盛连知道那是轮回水,也目睹了魔王九幽亲自审讯黑熊精的全过程,但听沈麻这个意思, 9处似乎还有其他安排。 沈麻又悄悄道:“驰骛办完胡芯蕊那个案子就被调走跟其他案子了,最近我都是直接跟着孟总在干事儿,孟总和我一直都在查那些带鬼气的原料水的下落。” 盛连:“查的怎么样?” 沈麻:“不方便说,我们也是先查着,据说9处会专门建一个组跟进这个案子,到时候有没有我还不知道呢,我估计孟总应该会跟这个案子。” 盛连心想要查的这个案子与幽冥那条被斩断的轮回河有关,9处有特别安排再正常不过。 盛连和沈麻飞快地喝完了咖啡回9处上班,回去路上,沈麻又对盛连道:“你说你整天都想什么呢,没男朋友你慢慢找不就行了,也别想不开路边捡孩子养大了谈恋爱啊,我跟你说,这可是违法的。” 沈麻哭笑不得:“我就那么一说,捡什么孩子,行了,上班吧。” 盛连是一万个没料到季九幽就是魔王,毕竟久幽集团老板这个身份先入为主,可想想崔总、孟总他们对季九幽的态度,其实这大boss的身份也是有迹可循的,只是他一直被套在“总裁大佬要吃我”以及“我到底是谁”的思路里没转出来,这才没有深入去质疑季九幽的身份。 想到季九幽就是神使在地狱口捡来养大的魔王,盛连回到科室的工位,忍不住就轻轻叹了口气。 黄瑟微已经回来上班了,正在照镜子,瞥见他叹气便道:“你这个口气,听着很像是情感方面的问题啊,小同事,要不要说给你黄姐听听,帮你开导开导。” 盛连:“我就是中午吃撑了。” 黄瑟微哼道:“忽悠你黄姐呢,肯定是有心事,不说就算了,以后想说的时候再来找我好了。” 盛连一脸正色地打开电脑,默默地告诉自己,什么幽冥、魔王、神使,都先别想了,还有工作要做呢。 盛连最近的工作就是给胡芯蕊那个案子做后续跟进,女孩儿已经被净化干净鬼气、抹掉相关记忆回归正常生活了,但为了确保这个案子到底为止不会再出现新的意外,还是需要再观察一遍。 奈何那姑娘做网络直播的,一天到晚都不出门,工作就是在家做直播唱唱歌,盛连没办法,只能在办公室塞了耳机看她的直播。 一连看了3天,听那女孩儿唱了三天的歌,听得饭都要吃不下了,拿水杯都觉得虚。 黄瑟微和一群同事还和他开玩笑,说他这班上的多舒服,喝喝茶、吹吹空调、网络上听女孩儿唱唱歌聊聊天,简直爽翻了。 直到盛连在办公室公放了黄瑟微那唱歌的鸭嗓。 之后再没人这么揶揄盛连了,每次有同事经过,都会语重心长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再坚持坚持就好了,加油。” 盛连哭笑不得,也幸好胡芯蕊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唱歌就那水平,只很偶尔的唱一嗓子,大部分时间也就和人连麦聊个天。 一切正常,胡芯蕊这个案子算是彻底结束了,盛连把结案报告写好,刚报送上去,就被安排了新的案子。 盛连接过文档报告,打开一看,愣住了,抬头赫然出现了“轮回河”三个字,保密级别是双S。 内线响起,那头传来沈麻的声音:“报告应该拿到了吧,咱们这次还是一个组,你也先别看那报告了,下楼吧,路上我和你说。” 盛连一愣:“出外勤?去哪儿?” 沈麻:“东山。” 去东山的路上,沈麻给盛连解释了这个案子的大体情况:“我们最开始在阿万的供应商黑熊精那边搜出了带鬼气的原料水,其实就是轮回水,你在幽冥出过差,想必也听到了一些传闻,轮回水就是轮回河的河水,而轮回河,就是当年幽冥大乱被斩断的接送鬼魂往生的那条河。” 沈麻:“当时那河被斩断之后就消失不见了,幽冥找了22年,毫无音讯,这次因为鬼气的案子才被牵扯出来,9处便和幽冥的森罗殿联手来查。”说着,顿了下,边开车边嘀咕道,“其实我开始还奇怪,这种级别的案子怎么轮到我们两个新人查,后来想双s保密么,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们之前查过胡芯蕊那个案子,顺势查到了黑熊精那边,用别人大概也不如用我们吧,反正孟总那边会亲自盯,幽冥也派了大领导来一起查了。” 盛连听说幽冥的森罗殿那边也有人过来,疑惑道:“谁?”难道是钟褐或者颜无常。 沈麻:“不知道,孟总也没说。” 盛连和沈麻之所以要去东山,还得从开保健品工厂的黑熊精说起。 当时9处查到黑熊精,却没有能查到给黑熊精供应轮回水的那只妖,对方每个月固定提供一次轮回水,除此之外,与黑熊精没有任何联系。 虽然没能继续查那个送轮回水过来的人,却查到黑熊精不仅自己用轮回水制作保健品,还在给其他人供应轮回水,顺势查下去,才发现那个黑熊精等于是一个供应轮回水的中转站,通过他的手,把轮回水供应给其他化妆品、保健品工厂或者小作坊,由此制作更多牌子的保健品、化妆品销售出去。 但这么多分销商里,有一个叫陈辉的男人受到了重点关注,他从黑熊精这边购买轮回水,但他名下却没有制作保健品的工厂,也不是售卖给其他人,似乎就是自己用的。 而陈辉不是妖魔更不是鬼,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 沈麻开车,盛连看报告,看到中途忽然发现有一个细节无论是在胡芯蕊那个案子还是手里这个双S保密级的案子里都没有出现过,那就是——为什么要用轮回河的河水制造保健品?就因为女人吃了可以护肤美容,那些妖魔专门用来敛财? 沈麻愣了下:“这个我倒没有想过。” 东山距离市区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在这个城市的东面,靠山靠水还有田,因为土壤好,种了不少枇杷、杨梅,每年到季了,鲜货供不应求,来农家乐采果子的也是一大把。 这个季节正在卖桃子,路边都是售卖自家桃子的摊位,来农家乐、采风的也很多,不少车都停在路边。 朝车外眺望,东山湖的湖水泛着粼粼波光,空气新清,的确是个周末度假的好地方。 盛连和沈麻手里有陈辉家的详细地址和一些已经搜集的官方资料,但两人都不是第一次查案了,虽然还是新人,但也摸索出了一些诀窍。 这查案之前先查人,查人之前,可以在这乡里乡邻间打听打听,从别人的嘴里探查一下这个陈辉的背景和底细。 而东山一块说白了就是乡下,同乡人之间交往颇多,而要找当地人问问情况也没那么难,盛连和沈麻直接在陈辉家附近找了个农家乐,点了一桌子菜,等菜的时候,和店里的老板娘、当服务员的阿婆聊起了天。 既然是聊天,总要有话头,此刻这个季节,聊桃子刚刚好。 盛连其实没那么会聊天,沈麻打麻将的时候骂人可以,聊天也不在行,可福至心灵的,两人就像忽然开了窍似的,从买桃子聊起,一下子把话匣子给打开了。 盛连问老板娘:“我来的路上看到不少摊位卖黄桃和桃子的,你们这儿都是本地桃吧?” 老板娘给盛连和沈麻泡茶,闻言回道:“是本地桃,都是本地的,几年前也有人偷偷进外地桃子进来卖,都把东山的名气给弄臭了,人家既然特意过来买,肯定就是想吃东山的桃子啊,用外地桃子冒充东山桃,都是见钱眼开了,后来村子里都管起来了,家家户户相互监督,现在已经没有人偷偷从外地进桃子卖了。” 沈麻:“那听你这么说,我随便买哪家的桃子都一样了?” 老板娘笑道:“那当然不一样,这山下有桃子,山上也有桃子,品次好的,品次差一些,也都不是一个价呀。” 盛连喝了老板娘端来的茶:“那你们东山哪家的桃子最好?” 这时候那位当服务员的阿婆开口道:“你们要买桃子啊,我卖给你们好了,我这里有东山最好的桃子。” 老板娘看了那阿婆一眼,笑了笑,没说什么。 沈麻立刻道:“老板娘都笑你了,阿婆,你那儿桃子真是东山最好的桃?” 阿婆急道:“那当然是了,我家也卖桃子的呀。” 老板娘附和道:“她家是卖桃子的,你们要买,可以从她这里买,的确是本地最好的桃子。” 阿婆:“对嘛对嘛,你们要吗,我家就在这附近,我回去给你们拿一箱,你们尝一个不就知道了。” 盛连笑道:“那行吧,麻烦阿婆了。” 那婆子转了身就回家去拿桃子,她人一走,盛连和沈麻就对视了一眼,盛连又问那老板娘:“既然桃子和桃子都不一样,你怎么就确定那阿婆家有最好的桃子了?” 老板娘撑在账台后面,手指戳着手机:“嗨,你别说刚刚那个婆婆,要换了其他人,我也这么说的,咱们东山不是每家都种桃树,也不是每颗桃树结出的桃子都特别好,但咱们村这边最好的桃子还真是几乎家家户户都有。” 盛连:“这话怎么说?” 老板娘:“因为啊,我们这边有一家人,种的桃子就是最好的,又大又香又饱满,谁也比不上,不过他不自己出去卖的,都是比市价低点的价格卖给乡里人,乡里人再高价卖出去。” 沈麻攥着茶杯:“这个人倒是蛮奇怪的,他自己卖不是更赚钱吗,有钱也不赚?”说着,默默和盛连又对视了一下。 他们说的,就是陈辉,而陈辉种的桃子品相卖相最好这件事资料里也有写,毕竟这事儿很好打听。 人一旦八卦起来,十头牛都拉不住,一提到为什么有钱不赚,那老板娘手机也不刷了,直接从账台桌子后面走了出来,坐到盛连他们这一桌:“哎,还不是因为他们家只有他一个么,要是有人帮,哪怕是父母健在,也不至于种了这么好的桃子便宜了乡里的其他人。” 盛连:“这话怎么说?他自己一个人就不能卖桃子吗?” 老板娘:“也不是说不能卖,哎,是没有心思卖,那男人的心啊,早死了。” 盛连和沈麻同时一愣,那老板娘自己开了话匣子,接着说了下去:“这个男的啊,早20多年之前,在咱们乡里也很有名气的,是个大学生,可惜父母死的早,东山这边呢,早年迷信,觉得他克死父母,命太硬了,都不敢把女儿嫁给他的,好在他自己争气,出去上学工作了,谈了个女朋友回来,但真的是命太硬了,这个女朋友都要和他结婚了,结果忽然就出意外死了,就又剩下这个男的一个人。你们说,爹妈都没了,最爱的女人也死了,迷信的亲戚都不敢接近他,这肉长的人心可不就死了吗。从那之后啊,那男的就留在山里了,种种桃树,到了季就把桃子卖给同乡,他再继续种桃子。” 说着,那阿婆捧着一盒桃走了进来,挑出两个大的,塞给盛连和沈麻:“你们吃吃看,不甜不要钱。” 桃子已经洗过了,还沾着水,盛连咬了一口,汁多肉香,果然非常好吃,沈麻在旁边啃的嗯嗯直叫:“哇,这桃子真甜啊,水也多。” 阿婆:“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沈麻在一边掏钱买桃子,盛连自然还要继续打听,他问那老板娘:“你刚刚说的那个男人,他没了妻子,后来就一直一个人?” 老板娘:“对啊,就一个人,要不怎么办啊,再找老婆,万一再出个意外,他真的要内疚死了,这不迷信都得跟着迷信是自己命硬克老婆了。” 盛连想了想:“那那个人,你们乡里的,平时能看到他吗?” 老板娘想了想:“不常见的,最多那些山上去种桃树的时候有人会碰见他,他都不怎么出门的,我这一年到头的都碰不到他几面。”说着说着,叹了口气,“真的是不错的男人啊,可惜就是命不好。” 结束午饭,离开农家乐小餐馆,沈麻边走边道:“你说这桃子长得这么好,难不成是因为他种树都用轮回河的河水?” 盛连:“不一定,桃树和轮回河的河水不一定有关系,或者人家只是刚好桃树打理得好。” 午饭吃了,桃子尝了,该打听的也打听了一些,自然得去陈辉家附近转一圈。 来之前孟望雀交代沈麻,不能打草惊蛇,盛连和沈麻又没有可以伪装接近的身份,大白天的又不能潜进人家家里查看,只能在陈辉家转了转。 那是一户独门独院,乡村里到处都是的二层小楼,从门前望过去,根本什么也看不出来,沈麻就和盛连绕去了后面院子,看了一眼,也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沈麻看了看时间:“我们再等等,孟总说幽冥那边的领导中午也过来,他有办法接近陈辉。” 盛连跟着沈麻,转身离开的时候忽然顿住了,瞥头,意外看到陈辉家后院的墙根下有几朵粉色的花瓣,定睛一看,叫住沈麻:“这是桃花?” 沈麻走过去,看了一眼:“是桃花。” 盛连奇怪道:“桃子都在卖了,还有桃花?” 沈麻毫不在意:“可能之前开花的时候掉的吧。” 盛连看着那花,又昂起脖子看了看高高地墙头,心道什么时候开的花他不能确定,但这花瓣十之八九是从墙后的院子里飘出来的。 既然要等幽冥那天派来调查这事儿的领导汇合,盛连和沈麻索性又打听了陈辉家的桃林,过去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特别的,盛连也没有看到那颗树上有鬼气,只看到这桃树上还有不少没摘下来的桃子。 看得沈麻直咽口水,还问盛连:“我要是装成游客上去偷摘两个桃子,被陈辉抓住了,你说这个接近他的办法怎么样?” 盛连无语地提醒他:“万一陈辉是个暴力狂,你摘两个桃子就要断两只手了。” 沈麻:“那算了,咱们还是等领导吧,领导有办法。” 正说着,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和两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你需要的量太大了,我一个人要摘好久,要么你等等,我找乡里人帮忙摘一摘,装好盒了再让你带走?” “也行,那我就等等,本来我还带了同事一起过来帮忙。” 盛连和沈麻同时望过去,齐齐愣住了,来人里,中年人模样的正是陈辉,另外一个,竟是季九幽。 沈麻愕然地嘟囔道:“不对啊,这是季总吗,这是季总的弟弟吧?”怎么样子看着年轻了好几岁? 盛连已经飞快地反应了过来,知道那幽冥过来配合查案的领导是谁了,拉了沈麻的胳膊一把,又配合着朝陈辉那边迎了上去:“你们都谈好了吗?” 正在说话的两个男人同时侧头看了过去,陈辉打量他们,季九幽唇角冲着盛连勾了一下,对陈辉解释道:“我同事。” 陈辉恍然:“哦,你们好,你们好,”又见两人站在他家的桃林旁边,误以为两人是过来帮忙摘桃子的,客气道:“桃子都是毛,摘个十分钟回去都觉得耳朵痒,你们不是干这些粗活的,天又这么热,就歇歇脚吧,我让乡里人帮忙来摘就好了。” 沈麻跟着反应过来,和盛连一起道:“好的好的,那麻烦你了。” 桃园周围竖了木栅栏,陈辉开了锁,带三人进去转了一圈,季九幽点头说可以,陈辉便道:“你们放心,我到时候装箱会盯着,给你们挑好的拿。” 沈麻没有剧本还无师自通地给自己加戏:“一点点烂的都不要啊。” 陈辉:“不会的,你放心。” 从桃园出来,陈辉便带着三人去家里坐,路上,沈麻悄悄问盛连:“那真的不是季总弟弟?” 盛连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沈麻问不到盛连,又不能去问陈辉,只能去问季九幽本人,他悄悄落到了最后,压着声音,憨厚地笑了笑,试探地问:“季总?” 季九幽眼皮子一掀。 沈麻:“真是季总啊?” 季九幽哼笑了一下,懒懒道:“不是。” 沈麻一愣,直觉季九幽涮他的,但还是道:“你不是季总那你是谁?” 季九幽看都没看他一眼,脚步未停:“我是你大爷。” 沈麻:“……” 盛连一个人走着,忽然感觉身边有人,就知道肯定不是沈麻,这要是沈麻,绝对不会这么安静,但如果不是沈麻,陈辉又在最前面领路,只能是季九幽了。 但盛连实在不知道该和这位隐藏了身份接近他的魔王说什么,只能默默撇开头,故意看向别处,心里却忍不住地想——哦,他还暗恋以前的我来着。 “你那天穿的袍子,我叫人打理干净了,你要是喜欢,我让人送到人间界来。” 盛连没回头,继续走。 “我用公司的名义订了500盒桃,你挑几盒带回去。” 盛连还是没理。 “再让我看你的后脑勺,我就宰了后面那只小麻雀。” 盛连:“……” 他长这么大,唯二的两次威胁当真都是从季九幽那儿来的。 第一次,总裁季九幽说要吃他。 这一次,魔王就有说要宰了他的朋友。 盛连脾气再好,这下也有些不高兴了,他转头,回视面前这张年轻英俊的面孔,缓缓道:“我给你看后脑勺,你不高兴了可以直接宰我,你不是爱吃素吗。” 季九幽:“吃荤还是吃素,全看我心情。” 盛连不搭理他这话,故意扬声叫了前面带路的陈辉,快步追上去,手腕忽然被一把握住。 那只手沁凉如冰。 季九幽:“你这还是第一次驳我的面子,怎么,故意这么说,是想引起我的注意?” 盛连:“????”他回过味儿来,意识到季九幽这话和电视剧里霸道总裁的“很好,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差不多一个意思。 他震惊了,从知道季九幽就是魔王到今天这一刻为止,第一次直面了自己的内心,自问道:这魔王真的是我亲手带大的?怎么歪得这么厉害? 他愕然地问季九幽:“我有吗?” 季九幽却光天化日,改捏手腕为握手,牵着盛连,继续朝前走:“好了,我注意到你了,你成功了,你的目的也达到了。” 盛连:“???” 等等,不对啊,剧情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他刚刚扪心自问的时候是不是错过了什么重要情节? 还有,他们两个怎么就忽然牵上手了? 同时又木然地用他的圣母心进行了一轮自我检讨:早年我养他的时候是不是干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要不然他现在为什么要这么急不可耐地泡我? 作者有话要说:季九幽是一只又歪又坏又苏的魔王 比心 第22章 盛家奶奶作为一个信教份子, 在盛连的教育问题使用的是一套“我爱世界、世界爱我, 世界不爱我,我先检讨自我”的自律主义方法。 盛连从小受他奶奶的影响,遇事都不会先责问别人,总要自问一句,这个事是不是自己先有责任? 所以在季九幽身上, 他秉承着严于律己的习惯, 不停在心里自问, 季九幽如今这个吊样, 难不成是早年他这个当爹的没做好? 养不教父之过, 也不是没有可能。 按照正常的情况,这会儿有人莫名来牵盛连的手,早被他呵斥着严肃地甩开了,但对象变成了季九幽, 牵扯到可能的“亲子关系问题”,这状况就复杂得多。 当然了, 盛连也是很佩服自己的, 都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能以一个“慈父”的心态来面对自己被季九幽牵住的手, 心性透彻纯净如此,简直可以荣获“人间界最纯洁gay”奖杯。 在如此丰富的内心活动下,季九幽牵着盛连走出去几米远,全然不顾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走在前面随时可能回头的陈辉以及背后只要没瞎就一定目睹了全程的沈麻。 可等盛连想起背后还有沈麻的时候,他另外一只手忽然也被牵住了, 转头,沈麻握着他的手并肩走在身边,同样是心无旁骛地目视前方。 盛连两只手都被牵着,走着走着就开始同手同脚。 沈麻幽幽低声叹道:“虽然我不知道剧本是什么,但我觉得,再怎么样也不能没有我的戏份吧?” 盛连:“……”朋友,你这个群演给自己加戏之前能先搞清楚主角的背景吗? 结果还没等他开口,沈麻忽然湿手摸电门似的慌忙甩开了盛连的手。 盛连:“???” 沈麻震惊地卧槽了一声,瞪眼愕然看盛连:“你手上怎么有电?” 盛连:“……没有啊。” 旁边季九幽附和:“的确没电。”说着还把握着的盛连的手举了起来,自证似的在沈麻眼前示意了一下。 沈麻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怀疑是自己的问题,直到进了陈辉家的大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v⊙)他这只单身麻雀刚刚是被电了一脸恩爱吗? 季九幽显然就是孟望雀口中那位幽冥那边派来协助调查案子的领导,而作为丧葬集团的大老板,他伪装公司职员,借着帮公司采购桃子做员工福利的名义来东山接近陈辉,显然是非常聪明稳健的一步。 陈辉家虽然是独门独院,但其实不大,前院也不过是有十几平,这二层小楼显然也是很多年前建造的,年久失修,但独居的陈辉倒是将家中装修得雅致清新,处处显露温馨的小细节。 盛连和季九幽又不是连体婴儿,自然不会一直牵着手,跟着陈辉一前一后进屋之后,盛连便立刻悄悄观察起了屋内。 陈辉给三人倒了水,茶几上还有他自己园子种的桃子,一个个整齐地垒在水果盘里,还都是洗干净的。 这男人今年四十多岁,然而双鬓已然斑白,但面容包养得还算年轻,因为打理桃园时常日晒,皮肤泛着健康的巧克力色,他气质看着温和儒雅,为人忠厚,带着三人进了门,便客气地招呼,又说:“你们公司要的量蛮大的,这样,我现在就去请相里人帮忙采桃子,再打电话让人送盒子过来,装箱之后盘点完了,你们就可以拉走了,要是我能多找几个人,晚饭之前应该能弄好,要是没人手,估计要等到明天了。” 季九幽点头:“你去忙,不着急,今天装不好就明天,大不了我们晚上在东山宿一晚。” 陈辉:“好的,那就好,那我去忙了,你们就家里歇歇脚,有什么事儿就给我打电话。” 陈辉领三人来自己家坐,有事要忙就自己走了,把人留在家里,似乎是全无警惕之心,也好像家里没什么叫见不得人的东西需要掩掩藏藏。 他一走,沈麻最先站了起来,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确定没有监控,便道:“咱们分头搜一搜?” 盛连点头:“我上楼?” 沈麻:“还是我上去吧,我有偷偷搜人屋子的经验。”说着,忽然看向沙发上坐着好整以暇喝茶的季九幽,虽然至今不确认这张年轻了几岁的面孔到底是谁,但还是开口道,“那你呢?” 季九幽幽幽道:“我喝茶。” 沈麻惊讶地问:“你不是来协助办案的吗,你还能坐着查案?” 季九幽哼笑了一声:“我能。” 沈麻:“凭什么?” 季九幽:“凭我是你大爷。” 沈麻:“……” 沈麻差点要掀了陈辉家的茶几扔他一脸桃子,这人特么到底谁啊,之前季总还总脸上挂笑对人客客气气的呢,这人顶着一张和季总七八分像的面孔,竟然这么屌? 又想到来的路上他直接去牵盛连的手,不禁怀疑这人是顶着出差的名义公款吃喝嫖来了! “你特么谁啊?季总的弟弟吧?你能不能好好学学你哥,别一副二世祖的嚣张样子?” 盛连见沈麻炸了毛,还一副不管不顾就要和季九幽干架的样子,连忙去拦,推着他朝楼梯的方向走:“你不是要搜二楼吗,赶紧去,万一等会儿陈辉回来了就没机会了。”说着朝沈麻用力挤了挤眼。 沈麻没领略盛连这个提醒警告的眼神,但想到二楼得赶紧搜,没有再骂,立刻转头上了楼,暂时放下了和沙发上那位“大爷”的恩怨。 盛连见沈麻上了楼,走回沙发边,想了想,认真道:“有什么以后再说,先把一楼搜一搜吧。” 季九幽和沈麻说话正眼都不抬一个,对盛连的态度显然端正得多,他靠着沙发靠背,目光在一楼扫过,不屑的口气:“也就这么大的地方。” 盛连听出他懒得动的意思,点头道:“那好吧,我自己看看。” 季九幽却道:“我要是你,在什么都不了解的情况下,绝对不会碰这屋子里的任何一样东西。” 盛连惊讶地看了看茶几:“那你还喝陈辉倒的水?” 季九幽扬眉,十分嚣张地笑了一下:“我例外。” 盛连:“……”你大爷不愧是你大爷。 季九幽这时却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向盛连:“有些东西你自己未必看得出什么头绪,用这个。” 盛连接过一看,季九幽掌心递过来的竟是一个剪纸的小兔子,那白色的剪纸兔惟妙惟肖,只有短短的尾巴上有一个红色的点。 盛连忽然想起来,尾巴上一圈红毛的兔子他其实见过一只,不就是他上次净化的那只兔子吗?幽冥地狱节那天晚上他回人间界,兔子没有带出来,还给了季九幽,当时还是圆溜溜会喘气带毛的,如今纸片一样躺在掌心,难不成被季九幽一巴掌锤扁了? 不怪盛连把顶着俊脸的魔王想的如此血腥暴力,实在是,从季九幽一键童颜之后,这家伙压根就不掩藏自己那暴虐的手段和一塌糊涂的性格。 盛连胆寒地看着掌心地纸质扁兔子,圣母心启动,默默在心里流了两眼超度的眼泪,面上倒是平静地说:“这难道是上次被我净化的那只兔子?” 季九幽回得很随意:“当然。” 盛连:“它怎么扁了?” 季九幽满不在乎道:“扁了就扁了,再吹圆不就行了。” 盛连一愣:“还能吹,你是在逗我吗?” 这兔子难道还有气球属性? 季九幽却忽然笑了一下:“你吹吹看不就知道真假了。” 盛连也不想工作时间跟魔王在这儿讨论兔子扁圆和吹气球的问题,但话题都到这一步了,自然也想知道这兔子吹不吹得圆,他把剪纸兔拎起来,前后看了看,疑惑道:“从兔子哪个部位吹?” 季九幽眯了眯眼,唇边一抹似笑非笑,却是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唇:“这里。” 盛连默默从季九幽的唇上收回视线,心说这小子也太特么不正经了,难怪以前还写黄诗夹公文里。 心里这么想,手里把那纸兔子提了起来,对着兔子嘴的方向,轻轻吹了一口气。 什么也没发生,兔子还是扁纸一张。 季九幽唇角缓缓吊了起来:“离得太远,靠近。” 盛连把手里的指兔子往唇边靠,又吹了一口,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季九幽:“再靠近。” 盛连再把剪纸往唇边凑,又吹了一口,开始怀疑季九幽是在耍他。 果然季九幽又道:“再近。” 盛连眼一闭心一横,索性把唇直接贴上了那纸兔子的嘴巴上,重重一吹。 他这么一吹,手里的纸兔子果然瞬间涨成了一个小圆球,纸球再一涨,“嘭”的一下,空中翻转,变成了一个圆毛的小兔子,正是盛连之前净化的那只。 而就在那只纸兔子被吹成球的瞬间,尚且还闭着眼睛的盛连没有看到季九幽脸颊边忽然吹过了一阵风,好像他那口气不是吹在兔子嘴巴上,而是季九幽的唇边似的。 盛连睁开眼睛,见手里一只圆滚滚的小兔子,惊喜道:“真是你啊。”小兔子用脑袋在他掌心蹭了蹭。 盛连转眸去看季九幽,却见他支着胳膊,手在唇边一蹭,嘴边吊着股格外邪性的微笑,似乎做了什么坏事被他得逞似的。 盛连暗叹这魔王的确长得有点歪,嘴里问他:“这幽冥来的小兔子是不是有什么特殊能力?” 季九幽缓缓道:“你跟着它,它如果发现了特别的东西,会提醒你。” 有外挂不用是傻子,盛连接受了这个建议,把小兔子放在地上,跟在那白毛团子后面,一面留心兔子的动静,一面自己也观察了起来。 留大爷季九幽一个人在客厅继续喝茶。 就像陈辉家给盛连的第一印象是温馨一样,客厅和客厅后的几个房间也是如此,整洁有序中不失居家的小细节,而跟着小兔子一个房间一个房间转下来,却什么也没发现,最后,盛连推开后屋连着院子的那道移门,一人一兔终于来到了后院。 和仅有十几平的前院相反,后院倒是很大,但整个后院其实什么也没有,只有院中央一棵很大的桃树,那桃树比盛连在陈辉桃园见到的任何一棵都要大,枝干粗壮,树枝繁盛,唯一让人觉得奇怪的是,这棵桃树上既没有叶子也没有果子,光秃秃的,只有纷杂交错的枝丫。 盛连站在移门处,一眼看到那桃树就直觉不对,这个季节正是桃子的旺季,这棵树不结桃子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没有树叶吧? 他抬步走向院子里,走近那棵树,然而脚步的小兔子却忽然绕过来拦住了他的去路,又跳到他鞋子的脚面上,一口咬住了他的裤腿朝移门的方向扯。 盛连立刻明白是什么意思,当即往后退了几步,正要退到移门处,忽然肩膀撞到什么,回眸,季九幽正站在他的身后,目光穿过他的肩膀落在院子里那颗光秃秃的桃树上。 盛连见季九幽来了,弯腰把小兔子抱起来,很识时务地退到移门边,季九幽却也没有动,只是又打量了那桃树几眼,漫不经心道了一句:“有趣。” 盛连听到这两个字的评价,疑惑这桃树哪里有趣,本来想忍着别现在问,但还是好奇心驱使,轻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季九幽侧目看他:“想知道?” 盛连抱着兔子,点点头。 季九幽:“那晚上来我房间找我。” 盛连从这话里品出了几分职场性骚扰的意思,没搭理,扭头就走。 不久,沈麻也从楼上下来,跑下楼的时候还穿着脚套、戴着特质的塑胶手套,他喘着气,一副发现了惊天大秘密的表情道:“这个陈辉绝对有问题!” 季九幽正在喝茶,盛连坐在另外一头撸兔子,两人同时抬眼,默默地看着他。 沈麻摘掉手套,本来想一气呵成地说出来,结果看到盛连手里的兔子,活生生把话咽了下去,震惊道:“哪里来的兔子?” 盛连:“你先别管这兔子,接着说。” 沈麻哦了一声,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来,一脸正色的表情道:“我刚刚上楼,发现楼上的房间,全部都是锁着的,幸好我有孟总给我的‘解锁符纸’,开了门才顺利进去查看,结果一搜,被我看到了不得的东西!” 沈麻大喘气,话不一口说完,说到一半,拿起茶杯灌了口水,才接着道:“女人的东西!陈辉屋子里有女人用的东西!” 盛连没有插嘴,季九幽懒得打断,沈麻便继续接着分析:“这也太奇怪了,9处的资料,包括我们来的时候在农家乐那边打听到的消息,都是这个陈辉无父无母,未婚妻早逝,一个人生活,也没有子女,进进出出都是一个人,那他住的地方,怎么会有女人的东西?” 说着把手机拿出来,递给盛连,“这是我刚刚拍的照片,衣柜里,女人的衣服,床头柜的抽屉里,女人的护肤品化妆品,鞋柜里还有女人的鞋。而且这些还都不是新的,不奇怪吗,一个独居的男人,家里为什么会有女人用的旧物?” 盛连翻着沈麻拍的照片,发现果然都是女人用的东西,有新有旧,而床头柜还有一把没有放起来的梳子,梳子上有两根黑色的长发,显然陈辉这二层小楼是有女人居住的。 盛连想了想:“或许他有女伴儿,只是乡里人不知道。” 一直没有说话的季九幽忽然道:“玄关没有女人的鞋,一楼也没有一丝一毫女人的用品和居住的痕迹。” 盛连也不知道根本没搜查只喝茶的季魔王到底是怎么知道一楼没有女人的痕迹的,但他刚刚自己亲眼查证过,的确就是如此,玄关没有女人的鞋,一楼没有女人居住的痕迹,不看二楼只看一楼,根本没有人能发现这里住着一个女人。 沈麻当即道:“一楼没有,二楼房间锁着,却到处是女人生活的痕迹,东山这种乡邻接触频繁的乡下,邻居还都以为陈辉是一个人独居,这不奇怪吗?” 盛连终于知道这居所给他的维和的感觉从哪里来的了:“难怪这屋子不但整洁,细节还收拾的那么好,一个男人独居恐怕不会住出这种效果。” 沈麻一拍巴掌:“对!就是这样!” 但陈辉为什么要掩人耳目地藏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是谁,和他们查的东西有没有关系,这些都是未知不确定的,还得再深入地查。 陈辉的速度倒是很快,当天晚饭之前果然把500箱桃子装好了,还特意叫了乡里的卡车帮忙送货。 季九幽使唤沈麻和盛连去清点数量,当面结账时,缓缓道:“今天麻烦了,不过我还要再呆一天,明天再走。” 陈辉用手机收到钱,闻言一愣:“还有事?” 季九幽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是啊,公司下午给我打电话,说500箱不够,领导还要送点给合作的甲方公司和其他供应商,再要500盒。” 陈辉愣道:“这么多。”但有钱赚总是高兴的事,他当即道,“没问题,我桃园大,还有不少桃子,下午都摘好了,你们公司要的话,我明天找人装箱就行了,明天那500箱肯定比今天快。” 季九幽笑得随意:“辛苦了。” 陈辉:“没事儿没事儿,我还要谢谢你照顾我生意。” 不远处盘点桃子的沈麻绊了一跤,骂了句脏,季九幽和陈辉同时望过去,两人一时谁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季九幽道:“我听说你这边的桃子原先是不自己卖,都是低价转给同乡的,自己从来不忙活,今年我们公司这1000箱,看来是给你添了大麻烦了。” 陈辉为人很客气,一听来买桃子的客人这么说,当即道:“不不不,我今年本来也是要自己卖的。” 季九幽:“哦,看来我是赶巧了,要不然还买不到你这新鲜的桃子。” 陈辉笑得憨厚:“倒也真是这样。” 季九幽问话一步步深入:“以前都不卖,今年自己卖了,是有什么变动吗?以后不打算再种桃子了?” 陈辉:“不,也不是,自己卖当然是为了赚更多的钱了,以前觉得钱够用就好,今年需要点钱,所以就自己卖了。” 季九幽:“那还是有变动。” 陈辉提到这个,没有明说是因为有了什么变动这么需要钱,可脸上却洋溢开一道明亮的笑容。 当天晚上,季九幽、盛连、沈麻在东山这边找了个名叫星空的民宿住了下来。 吃晚饭的时候季九幽没有出现,沈麻和盛连在民宿一楼的客厅里吃饭。 沈麻看看盛连衬衫口袋里那只拳头大的小兔子,无语道:“你见过谁公干还带宠物的?” 盛连低声解释:“这是幽冥的兔子,好像不一般,季总给我的。” 沈麻哎呦一声:“难怪,原来是幽冥的兔子,那妥妥不一般,”忽然一顿,愣道,“谁给你的?季总?” 盛连:“是啊。” 沈麻震惊了,飞快反应过来,抬手指了指民宿楼上:“你是说,季总,他是季总本人?” 盛连:“是啊,要不你以为他是谁?” 沈麻“卧槽”了一声:“我特么以为他是季总的弟弟什么的,”顿了顿,一副吃了屎的表情,“不对啊,季总怎么变年轻了?脾气性格怎么也跟着变了?” 沈麻一脑袋问号,完全不明白怎么前面见了还好好一个人,现在就变成这副哪儿哪儿看着都不爽的鸟样。 盛连淡定道:“幽冥的妖魔么,你就当他一键美颜了。” 沈麻:“脸美颜了,这性格怎么扭曲了?” 盛连宽慰道:“你就当大佬在耍个性好了。” 沈麻默默捂住了胸口:“我突然有点担心自己的工资和福利。” 盛连:“放心吧,作为商业赞助的金主,他最多扣光让你白上班,不会让你倒贴钱上班的。” 沈麻:“哪有你这么安慰人的。” 盛连没吭声,心里却想,要么还想怎么安慰你,说别担心,你得罪他季九幽最多扣工资,我这边搞不好连清白都要保不住了。 一顿饭吃得气氛十分沉重,饭毕,沈麻说去东山湖边散步,顺便消消食再散散心。 盛连随口道:“你别想不开跳湖啊。” 沈麻翻了个大白眼:“你这个被季总盯上的都没想不开,我有什么好想不开的。” 盛连抱着小兔子,有些惊讶:“你怎么看出来的?” 沈麻气道:“我瞎吗?你都和季总手牵手了,我还看不出来他想泡你?!” 沈麻去散步,盛连回屋呆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也出了门,他忽然想起自己其实是有事做的,他得给李居易寄茶叶。 刚好东山这边也有本地茶叶,他出去溜达一圈,打了个车到东山的镇上,寻了个茶叶铺子,买了三斤新茶,再打车回民宿,手机里下载了pawi的APP,注册做了个李居易的牌位出来,再将手机立在桌上,供上茶叶。 APP里不但有牌位,还有三炷香,燃烧的香火就如同一个进度条,进度条跑完香燃尽,那三斤的茶叶直接就在盛连眼皮子底下消失了,无影无踪,一点茶叶沫子都没剩下。 盛连顿感神奇,拿起手机,看到pawi上提示:“您的‘货物’已寄送往幽冥界,一个小时内会寄送到幽冥的收货人处,您是否有留言需要附赠?请留言。”留言对话框里有一个语音按钮。 盛连想了想,按下语音按钮,对那头道:“我是盛连,我给你寄的是东山的三斤新茶,你要是喜欢,我下次再给你寄。” 本来说完这句话也没其他要说的了,但盛连忽然看到那只睡熟之后变回了一张纸片、被他放在桌边的小兔子,他又重新按下语音键:“对了,我还想请教一件事,你们幽冥,是不是有一种剪纸兔子,吹一下就可以变成一只圆滚滚的小兔子?” 发送之后,盛连就退出了APP,坐到桌边,重新拿起那张剪纸兔看了起来,看上去真的就是一张普通的纸而已,实在瞧不出有什么特别,一时嘴贱,又拿起纸兔子贴到唇边,轻轻一吹。 纸兔子瞬间胀起,一个翻滚,重新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白兔。 小兔子似乎刚刚真的在睡觉,变回毛茸茸的白团子之后一脸懵逼,抖了抖耳朵,还张嘴打了个哈欠,模样十分可爱,盛连看着心里喜欢,抬手摸了摸那小兔子,又用手指撸了撸小家伙的脖子,又软又萌。 手机叮一声响起,盛连顺手抄过手机,另外一手在小兔子身上一捏,小家伙重新变回了纸片。他点开手机一看,名为pawi的APP里有一条最新留言,来自“李白和白居易都不白”,是一条语音消息。 点开,那头却传来李居易的声音:“哦,你说的那个东西其实是幽冥的纸宠,就是幽冥的妖魔在剪纸上注入自己的魂力制造的小宠物。说得简单点,就是妖魔的一个微弱的小分身,你对纸宠无论做什么,都会反馈到那个用自己的魂力做纸宠的妖魔身上。至于你说的从纸物变成实物,其实这个方式是不固定的,吹一下,摸一下,或者念个咒语都是可以的,关键看造纸宠的人是怎么设定的。不过,吹一下变成兔子,哈哈,盛连你可不要被街边小摊占便宜哦,你亲的可不是兔子,是妖魔本人哦。” 盛连愕然地听完了李居易的解释,不敢相信地看向桌子上摊着的纸片兔,再回想陈辉家中季九幽在他吹出一个兔子之后得逞的坏笑—— !!!! 还有人这么骗亲亲的? 盛连震惊了。 震惊完,他把纸片兔重新吹回来,爱抚地摸了摸,用一种无限宠爱的音调柔声道:“小乖乖你好可爱哦,爸爸疼你。” 说完,掌心按着小兔子的脑袋,有恃无恐的以一种搓圆揉扁的力气,用力在毛团子的脑袋上撸了三圈,撸得小白兔下巴都压在了桌上——爸爸疼你,爸爸疼死你! 作者有话要说:盛连:我走过最长的路,都是我儿子的套路 第23章 陈辉后院那棵桃树肯定是有问题的, 这一点毋庸置疑。 白天既然没看出什么, 或许晚上会有情况——盛连一直记得自己曾经在陈辉家后院墙外的泥土里看到桃花的花瓣,再联想那棵光秃秃的树干,直觉后院那颗树的情况恐怕不简单。 结果沈麻散步散到半夜都没有回来,手机也打不通,盛连只能单独去找季九幽, 口袋里不忘带上那只纸兔子。 敲开门, 却见季九幽一脸的阴郁不爽, 似乎有谁不怕死胆儿肥的得罪了幽冥的这位大哥大。 盛连顶着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的纯真表情, 门口看着季九幽, 低声道:“季总,是不是去陈辉家后院看看那棵桃树?” 季九幽“嗯”了一声,目光却打量着盛连,没头没尾地问:“兔子呢?” 盛连把口袋里的剪纸兔拿了出来, 摊开在掌心,回道:“带了呢, ”又殷切地说, “当然要带,这可是季总您特意送给我的。” 季九幽又打量了盛连一眼, 开口道:“不喜欢这兔子?” 盛连笑笑:“哪儿能啊,这小家伙还是我净化的,又这么乖,当然喜欢了,特别喜欢。” 不像城市车水马龙、到处都有灯光, 东山很多地方都没有路灯,走到偏僻处,尽是暗影。 盛连和季九幽顺着河道朝上游走,一边是长长的河,一个是居民的住宅,走着走着,盛连才忽然发现一件事——他和沈麻从前面街道走,理所当然地认为临街的那一侧是前院,临河的是后院,还奇怪为什么前院那么小后院那么大,可或许根本就是他们先入为主地想岔了,临河的这边是前院才对,靠着后面街道的才是后院。 盛连这么一想,豁然开朗,可忽然又意识到分个前院后院根本没差别,与他们要查的东西也压根没什么牵扯瓜葛。 十几分钟后,两人终于走到了陈辉家独栋小院的门口。 盛连昂着脖子,视线被高高地墙根挡住了,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站在季九幽身旁,低声道:“你白天看了那桃树,不是说有趣吗,怎么个有趣法,殿下你也让我见识见识啊。” 季九幽侧了头:“你叫我什么?” 盛连理所当然道:“殿下。”心里却想,有什么问题吗,那天镜湖边,整个幽冥森罗殿的公务员们科室跪着齐喊“殿下寿与天齐”的,又恍然,他自己搞不好是神使呢,如果真是神使,那他其实不用叫季九幽殿下的,应该喊他“儿子”。 当然了,这个儿子半毛钱都不乖,就是个臭小子。 可忽然的,盛连感觉脚步离地、身体失去了重心,他下意识伸手扶,却捞到了一片胸,愕然抬眸,对上了季九幽挑眉又有点不羁的目光:“你叫错了。” 盛连默默挪开放在季九幽胸口的手,沉稳地窝在季九幽公主抱的手臂间:“那我该叫你什么?”还是像以前一样叫季总?或者魔王? 季九幽脚尖一点,身型如燕地跃上了陈辉家的墙头,声音伴随着脚步同时落稳:“九幽,你应该叫我九幽。” 盛连初见季九幽的时候曾经自来熟地唤过一声“九幽”,但那时候是为了套交情,如今把这声“九幽”碾在唇舌间默念一遍,忽而觉得十分顺口,感觉上,好像他真的曾经千万遍念过这个短短二字的名字。 可不待他深入回味,顺着季九幽的目光朝院子里望去,盛连忽然愣住了—— 白天还见过的光秃秃的桃树枝丫上此刻开了满满一树的粉白色桃花,即便没有灯光,绽开的花朵也很是惊人,而夏季当空,春季不再,明明早已过了开桃花的季节,怎么又能开出如此绚烂的桃花? “怎么会?白天不是连一片叶子都没见到,更没有花骨朵吗?哪里来的花?”盛连低声道。 季九幽却道一声“坐稳”,抱着盛连从墙头上缓缓落到了院子里,明明没有风,季九幽这飞身落地也未形成多大的空气对流,可桃花的花瓣却纷纷掉落,又如同被风卷起似的,洋洋洒洒,落下一片,刹是漂亮。 既然都落地了,盛连实在不好意思再心安理得地窝在季九幽怀中,但他想跳下来却没成功,因为搂着他的这位根本没有放开他的意识。 盛连只能咳嗽一声,提醒道:“季总,好了,我下来自己走。” 季九幽坏笑地声音飘荡在耳畔:“你叫我什么?” 盛连想了想,心里道了一句“儿子”,嘴里却诚恳地回道:“九幽。” 季九幽这才松手,将他放了下来。 盛连一落地,临时又打了个岔,没顾上眼下要办的公务,而是对季九幽:“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做事都成熟点吧,这样有意思吗?” 季九幽目光落在面前的桃树上,哼笑了一下,幽幽道:“你把兔子脑袋按在桌上揉的时候想到自己是个成熟的成年男人吗?” 原来他都猜到了,那大家彼此彼此吧,盛连跟着转头,也将目光落向了跟前的桃树上,这么一看,又愣住了。 桃树还是桃树,桃花还是桃花,然而面前的桃树却是缺了老大的一块,而缺掉的这一块,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人的形状。 盛连愣了一下,压着声音,错愕道:“难道是桃树精?” 季九幽目光落向桃树后的二层小楼,哼了一下:“妖怪有什么可稀奇的,如果是桃树精,能称得上有趣吗?” 季九幽说完便绕过桃树,朝移门处走去,盛连跟上,到了门口发现那移门没锁,仔细听,在这屋内竟然隐约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似乎是在吵架,所以声音才从门内透了出来。 季九幽直接抬手拉开移门走了进去,盛连不假思索地跟上。 声音是从二楼传出来的,两人走进去,绕到楼梯口,那声音顿时便清晰了起来。 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从楼梯上清晰地滚了下来:“阿辉,你就信我吧,你赶紧收拾东西走,今天晚上就走。” 陈辉的声音跟着传下来:“你别说了,我怎么能扔下你一个人不管。你也别疑神疑鬼了,几天来家里的那三个人就是帮公司买桃子的,我也打电话问过那家公司了,是真的,没骗我,你不要有个风吹草动就觉得对方有问题。” 年轻女人道:“不是的,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今天那三个人搜过屋子的,他们有人来过二楼的房间,还有人去过后院,其中有个男人,有个男人……”说着声音颤抖了起来,“我也形容不上来,他一进院子我就觉得浑身发冷胆寒,你就信我一次,快走吧,别被我牵连上,把我一个人留下就好了,我多活了这二十多年了,我已经够本了,真的,你快走吧。” 女人说着说着泣不成声,陈辉耐心安抚,一直软言哄劝,盛连没再听出别的内容,倒是听出来陈辉和这个桃树树干里钻出来的女人感情非常好。 可这个偷听的关键时候,盛连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铃声清晰到哪怕是个半聋的都能听出来动静来。 “谁?”楼上的陈辉警惕地喝了一声,很快又传来脚步踩楼梯的声音。 盛连赶忙掏手机,本来要按掉,发现打电话来的竟是沈麻。 季九幽却淡定地说了一句:“接吧。”抬步朝楼上走去。 盛连接通电话,抬起视线,看到楼梯的拐角处出现陈辉下楼时落在楼梯墙上的影子,电话里,沈麻急匆匆地开口:“是陈辉的未婚妻!那个藏在二楼的女人,就是陈辉二十多年前意外去世的未婚妻!” 楼梯拐角,季九幽与一脸惊恐神色忌惮的陈辉面对面,另外一道有些急促的哒哒哒脚步声从楼上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面孔,赫然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沈麻的话和视线中的女人同时出现,盛连头皮瞬间毛了起来。 然而那女人匆匆跑下楼,带着哭腔挡在了陈辉身前,一个劲儿地催促身后的男人:“你快走!你快走啊!” 季九幽:“无畏的挣扎不过白费力气而已,我要是你这位未婚夫,我就老老实实下楼,再捧上三杯热茶。” 刚说完,陈辉一把从背后搂住了那年轻女人,安抚道:“晓云,没事的,我在这儿呢,一切有我呢。” —— 一杯温茶再次端到面前时,盛连都没有看清那个年轻女人的样貌,客厅灯开着,她却一直站在客厅门外,立在阴暗处,还只有一个侧脸。 季九幽说三杯热茶,陈辉当真倒了三杯出来,把最后一个杯子放下,坐到了沙发对面。 却没人再去动茶杯。 陈辉垂眼沉默了一会儿,又侧头看向未婚妻孙晓芸的方向,叹了口气。 季九幽却缓缓道:“她就是你那已经去世的未婚妻吧。” 守了22年的秘密被揭发,陈辉脸色惨白无光,但或许因为季九幽和盛连没有激烈的举动,忠厚的陈辉也选择以沉默平静的方式来面对秘密被揭发的这一刻。 陈辉道:“对,她是我未婚妻。”说着,搓了搓手,目光抬起,“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道士吗?驱鬼杀妖的那种。” 盛连才想起例行公事的询问是要亮明身份的,正要掏出证件,却听到季九幽漫不经心道:“就算我们真是道士,驱鬼杀妖,你觉得你未婚妻符合哪一个?鬼,还是妖。” 陈辉愕然愣住,客厅门后的那道身影也摇晃了两下。 盛连把证件掏出来,展示了一下,冷静道:“我们是特派办9处的,”接着以公事公办的口气道,“你认识阿黑吧?” 陈辉又愣了一下,搓了搓手,却没有反驳,点头道:“嗯,我认识。” 盛连:“你每年四个季度都会定期从他那里购买一种水,对吗?” 陈辉像个被审讯的犯人,低着头:“是。” 盛连:“你买那水是用来做什么的?” 陈辉埋着视线,这次却是不答了,身影给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屋子里忽然静了下来。 盛连没有再问,他只是公事公办的临时审问两句,按照9处的流程,普通人类陈辉会被带回9处盘问,至于那个从桃树里走出来的二十多年之前就已经死去的孙晓芸,自然是要被押送去幽冥的森罗殿。 然而屋子里静了没几分钟,站在门后的孙晓芸忽然不管不顾地冲了出来,她刚冲进客厅,陈辉便站起来迎了上去,似乎知道自己的女人会有什么反应,一把将她搂住,安抚地说:“晓云,你冷静点,别怕,有我呢。” 孙晓芸却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应激反应十分严重,她在陈辉怀里不停挣扎,边挣扎边冲着季九幽和盛连这边哭喊道:“你们把我抓走吧,那水是给我用的,陈辉就是普通老实男人,我不是鬼也不是妖,他做这些都是被我威胁的,你们把我抓走吧!” 陈辉抱着孙晓芸:“你冷静点!这不是还没有事情吗,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孙晓芸抓着陈辉的胳膊,哭道:“都是我,都是因为我,我要是不回来找你,不赖着你,不贪生,你早该娶妻生子过上好日子了,根本不用像现在这样掩掩藏藏过日子,都是我!” 盛连无语地看着面前搂成一团的男女,心道我们也没说要干什么,你们两个反应需不需要这么大。 再仔细一瞧,忽然发现那孙晓芸虽然面容装束和寻常人没什么不同,然而下半身看着却格外别扭,虽然隔着裤子看不出所以然来,但盛连目光再朝下,愕然发现赤着脚的孙晓芸脚背根本不似常人的光滑的皮肤,却如桃树一样,是粗粝的深棕色的树皮。 孙晓芸和陈辉还在那儿兀自上演“我不能害你”“我不怕被你害”的悲情剧互动,盛连默默坐了下来,凑到季九幽身边,低声道:“季总……” 季九幽侧头看他,盛连默默改口:“九幽。那个孙晓芸,她的身体现在其实就是桃树吧?”又想了想,“既然不是桃树化形,那自然不能算妖,但她二十几年既然就已经死了,那按理来说早该忘记前尘投胎了,不应该在这里。” 季九幽:“缘由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 盛连一脸讨教的态度,诚恳地说:“那你白天是怎么看出那桃树有问题的?” 季九幽回眸,深深地回视盛连:“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往生极乐,地狱九幽,我既然主宰轮回生死,能看不出来那桃树里有个魂魄?” 盛连恍然,诚恳地拍了他一个马屁:“好厉害。”又一时嘴贱问道,“那你能透过我的皮相看到我的灵魂吗?” 季九幽哼道:“比起你那丑的一塌糊涂的本体,还是看看你的皮相算了。” 盛连:“……”尼玛。 沈麻当夜赶回来的时候,带了9处审讯科的一个同事过来,按照常理来说,是要分别将陈辉、孙晓云带回9处、押往幽冥的,但9处的办事原则一向低调,为了不惊动东山这边的村民,9处连夜制定方案,孟望雀签字,把案子的询问点暂时安排在了陈辉的家中。 孙晓芸的情绪一直起伏不定,沈麻和审讯间的同事过来之后,她更是吓成了一只惊弓之鸟,缩在陈辉怀里又哭又叫,一直到凌晨一点多,她才渐渐平复了情绪,大约是太累了,迷迷糊糊地在陈辉怀中睡了下去,她一睡着,众人惊讶地发现,孙晓云直接变成了一个人形的木头,依偎在陈辉怀中。 别人惊讶,陈辉自己却是毫不嫌弃,他这二十多年中或许早见惯了,孙晓芸变成木头,他也如痴如迷地望着怀中的木人,好半天才将木头抱起来,低声对周围人道:“你们有什么要问就问我吧,但是先让我将她送回桃树里。” 这宅子里目前官职最高的公认是季九幽,他点头,无人异议,陈辉抱着木人去到院子,盛连跟着过去看了眼,发现陈辉把木人轻轻竖在桃树树干边上之后,木人便自己融到了树干里,而桃树瞬间花落叶灭,一个风卷,花叶尽数消散在空气中,院子里的桃树又变成了白日里那副光秃秃的样子。 盛连看着心中一动,忽然有所感念:杨晓芸半夜从桃树里出来见陈辉,开了满满一树的桃花,回到桃树里,恋人分隔,便花叶尽落,这么想来,其实有些悲。 他一时怔忡,轻轻叹了口气,陈辉则收回落在桃树上迷恋的目光,转身对盛连道:“走吧,你们问我吧,我什么都知道。” 又多了一位审讯科的同事,老实忠厚如陈辉,竟然又去厨房倒了杯水过来。 坐下后,他的对面不是别人,却是季九幽,而季九幽身边坐着盛连,盛连旁边是那位带笔记录的同事,沈麻站在陈辉侧后方。 陈辉这次没有长久的沉默,只想了一会儿,便开口道:“晓芸是我的未婚妻,二十多年前死于车祸。她死后,我很难过,和她的父母一起办完了丧事。那之后,我本来是想离开东山,去其他城市生活的,但是就在我离开的前一天,我梦到了晓芸,她告诉我,她躲在我家院子里的一个深水大坛子里,要我救救她,我问她怎么救,她就说,在院子里挖一个大坑,把那个坛子埋进去,再在坛子上种一颗小桃树,她的魂魄就可以附在那棵桃树上。” 陈辉:“我当时万念俱灰,醒来之后就照做了,本来要去其他城市,种了那桃树,也不走了,因为我当时把所有的希望和感情都寄托在那棵桃树上。我其实当时根本不相信那个梦,我觉得自己会梦到晓芸是因为太想念她了,但树都种了,我就不想走了,我就和自己说,以后就在东山种桃树吧,陪着这颗树,就当是陪着晓芸了。” 陈辉:“直到我种下桃树的第50天,我在院子里浇水,忽然就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声音就是晓芸的,她和我说了好多话,我才相信,她真的回来了。” 审讯科的同事显然很想在这个时候插嘴问些什么,毕竟某些细节处是要好好推敲的,但季九幽一个眼神扫过,那同事立刻老实地闭了嘴。 盛连没留意这一幕,自己倒是下意识打断陈辉:“你这么确定就是第50天?” 陈辉点头:“对,因为当时日子很难熬,我每天都会在墙上划正字,划到第十个正,桃树里就出来晓芸的声音。” 审讯科的同事被扫了一眼老实闭了嘴,此刻见盛连问话却没被喝止,疑惑地侧目看向季九幽,结果季九幽明晃晃的差别对待,不但没有让盛连闭嘴,还给盛连解释道:“魂魄在人间界最多逗留49天,超过49天魂魄还在,那基本就是找到依附魂魄的载体了。” 盛连点头:“原来是这样。” 那没有问出话的同事一脸愕然地侧头看向站着的沈麻:WTF,他能问,我特么为什么要闭嘴? 沈麻眼神回复他:谁让你长得丑。 同事:“……” 陈辉见没人再问,接着道:“晓芸回来之后,我很开心,觉得生活有了新的希望,晓芸也是,每天都陪我说话,桃树也越长越大,她还告诉我,桃树可以帮她重塑肉身,我就每天很细心地照看桃树,过了一些年,晓芸真的从桃树里化出人形走出来了,只是一开始她的皮肤都是桃树皮那样的,也没有头发,身体都是木头,但是渐渐的,随着桃树的长大,她开始有了和人一样的肉身,我们能重新在一起都很高兴,就约定还住在东山,哪里都不去,直到她完全塑出肉身,我再带她离开,重新生活。” 季九幽缓缓道:“所以,你以前只是种桃子,赚一些基本的生活费,现在要离开东山了,需要钱,你才开始自己卖桃子,是吗。” 陈辉点头:“是。” 季九幽一语道破:“因为你的未婚妻肉身快要完全塑出来了,只剩下脚还是木头的了。” 陈辉:“是这样。” 季九幽不再开口,懒懒往后一靠,这时审讯科的同事才“粉墨登场”,开口询问道:“你之前已经承认你从阿黑那边买了一种水,你知道那是什么水吗?” 陈辉:“好像就是叫轮回水。” 同事边记录边接着问:“为什么要买轮回水?” 陈辉:“因为轮回水浇灌桃树,她的肉身才能在逃木里塑出来。” 同事这时接着问:“你既然需要轮回水,那你是怎么联系上那个阿黑的?” 陈辉:“网上找的,搜的。” 这显然像是个假话和托词,盛连自己用手机一搜,搜出不少“轮回水”相关的条目,但找来找去,也没有陈辉说的什么售卖轮回水的网络店。 陈辉解释:“我是五六年前在网上找的,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就被我找到了,联系上了那个阿黑,我起先其实也不相信,后来买了一些他的水浇灌桃树,的确对塑肉身有效果,晓芸和我说是真的,我才定期在他那边买了。” 沈麻:“除了阿黑,你有没有从别人那里购买过轮回水?” 陈辉:“没有,他那边既然有,我就直接在他那里买了。” 沈麻:“你和阿黑接触多吗?” 陈辉想了想,摇头:“其实我和他接触,就是因为买轮回水,他倒是问过我买水做什么,我就说我种桃子的,轮回水灌溉桃树收成好,我和他也不熟,买水才联系。” 陈辉知道的似乎只有这么多,但显然还有更多的讯息需要孙晓芸来解答,比如,她是怎么知道轮回水浇灌的桃树可以助她重塑肉身,她又是怎么成功在桃木上附住魂魄的。 陈辉家临时被9处控制起来,为了让一切看上去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季九幽依旧让人将500盒桃子拉回公司,至于另外500盒,不过是借口而已,如今身份暴露,自然也不需要那剩下的桃子了。 陈辉聊到半夜,结束后,盛连让他上楼休息,陈辉终于展露出了他对他们这些人的忌惮和忧虑,不肯上楼,只搬了一把椅子,靠坐在桃树下面睡觉,好像深怕他们这些人趁着他熟睡把孙晓芸带走似的。 他不肯离开桃树,盛连便转身上了楼,沈麻以为他要搜二楼,屁颠颠跟着上去,结果发现盛连只是上去拿了条毯子。 沈麻不可思议地看盛连:“卧槽,你圣母转世啊。” 盛连心道可不是么,宇宙超级无敌霹雳大圣母的转世,这要不是超级大圣母,能以一人之力守护水玉之界魂飞魄散吗。 盛连下楼,把毯子拿给陈辉,陈辉本来闭眼了,听到动静惊了一跳,见盛连给他拿了毯子来,愕然道:“谢谢你。” 盛连:“不客气,”又道,“虽然我们不会现在就带走你的未婚妻,但有些话还是需要问她的。” 陈辉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盛连这番给陈辉拿毯子的举动也被另外一位同事看在眼里,从院子里回客厅,那同事便对盛连道:“你也太好心了,这么心软可不好,站在我们的立场,和他就是对立的。” 盛连在沙发上坐下:“我知道。”他很清楚,幽冥的规矩摆在那里,他们不可能容许孙晓芸留在人间界和陈辉在一起,而陈辉的夙愿却是和孙晓芸恩爱一生、白头偕老。 盛连叹了口气,发现本体是莲花的他自己有时候的确太过心软,他此刻不是在思考这个案子,却在感慨陈辉运气太不好,二十多年了,眼看着孙晓芸即将完全塑出肉身、远走高飞重新生活,却忽然因为胡芯蕊那案子一步步被牵扯出来,秘密不但被发现,还有可能就此和爱人重新阴阳分隔。 盛连想着想着,不禁又闭眼轻叹了几口气,身边的沙发忽然一陷,季九幽坐了过来。 盛连有些困了,揉揉眼睛,季九幽却没头没尾道:“别瞎感动,陈辉和孙晓芸有他们自己的立场,不代表他们就是无辜的。” 盛连一愣,一下子醒了,不解地看向季九幽:“这话怎么说?” 季九幽:“孙晓芸这么多年一点点塑肉身,本身没有肉体,魂魄的阴气自然会影响周围的人,你难道没有发现,刚刚从民宿一路走来,陈辉家附近的屋子都是空着的吗?” 盛连:“当然注意到了,我还以为是他们乡里这边迷信,觉得他命太硬,所以特意搬掉的。” 季九幽:“当然不是,是孙晓芸,他的阴气会影响常人的命数,你也看到了,陈辉不过四十多,头发却已经半白。” 盛连没吭声,心里却默默擦汗地想,他还以为陈辉那半头白发是因为父母早逝、未婚妻离世太伤心导致的,原来竟是这样。 赶忙收起不合时宜的圣母心,又悄悄问季九幽:“那这个孙晓芸,按照你们幽冥的法规,到了幽冥之后你们要怎么安排她?” 季九幽却道:“不着急,我还有些话要问她。” 这一夜匆匆晃过,凌晨四点半,在沈麻、盛连、审讯科的同事还在睡觉的时候,院子门被轻轻推开。 陈辉一下子惊醒,洞开双目,一眼看到了季九幽,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季九幽抬手朝他轻轻一挥,他便一个白眼翻过去,重新晕睡在了椅子上。 他背后的桃树树枝轻轻地抖了起来,几根枝丫伸长了出来,轻轻地在陈辉身上卷了几圈,将男人安稳地裹住了。 然后,一个女人声音响起,有点颤:“你要问我什么?” 季九幽站在院子里,抬眸看着眼前的桃树:“孙晓芸,二十二年前死于车祸,你在生死簿上有判词‘善’,得到了投胎的机会。而你之所以能带着记忆回到人间界,是因为你投胎的时候刚巧碰上水玉之界妖魔作乱,你趁乱跑了出来。” 桃树沉默了一会儿:“是。” 季九幽眯了眯眼:“弱小的三魂六魄而已,躲在坛子里,让未婚夫把坛子埋在地下,又在上面种了桃树,50天之后,魂就附在了桃树上。陈辉是凡人,相信这些,你就不必拿这些话来糊弄我了。说,从水玉之界逃出来的时候,浑水摸鱼偷偷拿了什么?” 桃树却立刻反驳:“我没有偷!是有人给我的!” 季九幽:“谁,给了你什么?” 桃树没有说话。 季九幽:“不说也无妨,挖出你这桃树,斩断根系,看看埋在下面的那坛子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在助你附魂。”话音落地,院子里的地面开始微微颤动。 孙晓芸顾忌颇多,不止她附魂的桃树的根,还有院子里陈辉的性命,她深知自己敌不过面前这个男人,只得妥协道:“指环,是一个指环!” 季九幽缓缓道:“交出来。” 孙晓芸沉默一会儿,衡量利弊之后,深埋在地底的树根在地下缓缓挪动,又从那埋着的坛子里挖出了那枚指环。 很快,根系破土而出,一枚沾着泥土的白色指环被桃树的粗根卷着,缓缓落到了季九幽平展开的掌心里。 季九幽垂眸看着手心的指环,眸光中有什么闪动,他收起掌心,一把捏住那枚指环,再次开口道:“把指环给你的那个人,当时怎么样了?” 孙晓芸似乎也在回忆,回答的口气变得有些空远,说话的速度也自然地变慢了:“他好像受伤了……” —— 原来人在死后也是有情感的,孙晓芸觉得特别难过,他在车祸中失去了生命,魂魄离体,被带走,从此与未婚夫阴阳相隔。 她难过得直哭,一路都在哭,坐上一条满载着和鬼魂的大船,周围却是各式各样嬉笑怒骂哭悲的面孔。 坐在她周围的人都比她年纪大,她哭的伤心,就有人安慰她。 她哭累了,才靠在身边阿婆的身上休息了一会儿,抬眸,却见入目是一条很宽的河道,河岸两边却是炊烟渺渺,农田衣舍,仿若回到人间。 阿婆替她擦眼泪,告诉她:“你看,我们来天堂啦。” 她吸吸鼻子,却没被糊弄:“不是,这里不是。” 阿婆笑:“这里当然就是天堂,天堂才这么好看哩。” 她给阿婆指了指前排座椅背面的那行小字:“幽冥亡魂船,阿婆,我们在地府啊。” 阿婆:“管他呢,反正这里很好看,死都死了,你不要难过了,乖囡。” 她其实还是很难过,因为自此之后,再也无法见到陈辉,他们曾经一起规划的美好未来,通通没有了。 她抬眸眺望,被眼前安宁美好的景象感染,一时又有所感触,想到以后陈辉会渐渐淡忘他、娶别的女人、结婚成家过日子,她顿觉难过,哇地一嗓子哭了出来。 这下却是越哭动静越大,越哭越难受,哭到最后半条船的鬼魂都来安慰她。 一直摇摇晃晃的船身却忽然停住了。 有一道声音自头顶传来,很轻很好听:“小姑娘,你哭什么?” 孙晓芸抬起脖子,却见河中央一道高高的墙,声音从上面飘下来,没有人答,孙晓芸便抽泣着说:“我难受。” 那人道:“因为什么?” 孙晓芸吸了吸鼻子:“我想我家里人,我想我未婚夫。” 那人却道:“你若投胎,以后还会有家人,有未婚夫,不必介怀。” 年轻姑娘却再次哇一声哭了出来:“我不要新的未婚夫,我就要陈辉!我要陈辉!” 其实人和鬼到底还是有差距的,人有诸多执念和不可放下,但鬼却是没有很深的执念的,他们的情感随着肉体与灵魂的剥离而渐渐变淡,想念的、执着的,自然而然随着这一路的飘行而下逐渐消散。 但总有例外,孙晓芸就是这个例外,她对陈辉用情至深,勾魂船一路飘下,她的思念却越发浓烈。 高墙之上的那人沉吟一番,缓缓道:“你走到船边,看水里,就能见到你的爱人。” 孙晓芸走到船边。 她不知道轮回河只能看到今生的过往种种,却是不能随心所欲定格在一个画面中的,但轮回水倒映的场景却偏偏为她驻足了,她在水面看到了陈辉,画面是她19岁的时候初次在校门口与陈辉相遇的情景。 她怔然地看着水面,终于停止了哭泣。 勾魂船继续向西,后面怎么下船,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过去22年,她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只笼统的记得,那是幽冥对她为人二十多年的审判,只给了一个“善”的判词,接着便紧锣密鼓地送她去投胎。 她再次登上了船,这一次却不是大船,而是一条中等小船,船头立着一个男人,背对着她,船上的其他人告诉她,那是投胎穿上的引渡人,引渡人是不能回头的,因为投胎就是莫要回头,一旦引渡人回头看了谁,谁就失去了去投胎的机会。 她坐在船尾,并不在意那个引渡人,只是迷恋地看着水面,那里有他最爱的男人的身影。 船摇摇晃晃,其间孙晓芸都没有动过,只是再次经过那座高墙的时候,她昂起脖子,想要看看上面有没有人,然而什么也看不清。 她问同座的人:“那上头是谁?” 邻座道:“我也今天才投胎,我不知道啊。” 投胎的船一路向东,不知何时,船停了,抬眸远眺,可以看见远处有一棵很大的树,树上接着鲜红的果子,远远看去,仿若一树红光。 然而变故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发生,孙晓芸刚下船,就听到一声声的尖叫:“啊!往生树怎么着火了?” 她惊愕地抬眸看去,一树的红光变成了一树的火光。 而脚边的轮回河河水开始剧烈的动荡,河水冲刷着岸边,她赶忙跑远了开去,可一抬眼,尖叫声中却见河上的船接二连三地翻掉,无数等待投胎的魂魄没有上岸就被河水淹没了。 她那条船上的引渡人拔剑而出,飞身离开前朝他们喝道:“不想死的都找地方躲起来!” 孙晓芸连那引渡人的面容都没看清,匆忙跑进树林里躲了起来,躲了很长很长时间,她也不知道有多久,就趴在树林的一个废弃的兽穴里,直到他听见混乱的脚步声掺杂着争吵声。 一个男人说:“快走,投胎的通道刚刚裂了一个口子,我们刚好去人间界,这边别管了,咱们这些小喽啰本来就是为了逃出来才卖命的,又不是真的不想要小命。” 一个女人的声音道:“可是……神使,他不会有事吧?” 男人骂道:“水玉之界是他的地盘儿,他还能被那大魔杀了吗?走吧!他不就给你净化了妖力吗,对他来说不过顺手的事,你还真当恩情了?快走吧你这蠢兔子!” 孙晓芸听到那两人的脚步声远了,终于从兽穴里爬了出来,第一次发现做鬼魂比做人好——她飘起来速度很快,没多久就寻到了往生树旁边,很快又在烧得光秃秃的树旁寻到了被封住的投胎通道上的几丝裂缝。 她想也不想,就要跳,却忽然被风一卷,摔到了远处。 她惊恐地爬起来,抬眼,却见往生树烧焦的粗树干后躺坐着一个男人的身影,那人上半身被枯木挡住了,看不清样貌,但一身的白色长袍在枯焦的树干的陪衬下分外显眼,尤其袍角还沾着大片的血迹。 那人咳了一声,才开口,也有些惊讶:“是你。” 孙晓芸一下子听出来,那是高墙上和她说话的那个男人,她根本不认识,却本能里觉得他不是坏人。 她当即道:“我,我要怎么办,我本来是要投胎的,现在怎么办?” 那人又咳了一下,声音很轻:“没有往生果了,你不能投胎了。” 孙晓芸原本根本不在意什么投胎不投胎,可如今这个境况,投胎也比魂魄都死了好,人本能里都恐惧死亡,她当即又开始哭:“陈辉!” 那人无奈道:“你叫他也没用,他也救不了。” 孙晓芸边哭边问:“那怎么办?” 那人想了想:“既然不能投胎,那就不投胎了吧,你回去见你的爱人吧。” 孙晓芸不解,空中却忽然抛来一样东西,她下意识伸手去接,发现竟是一枚白色的指环。 男人告诉她:“你从缝隙里出去,魂魄在人间界最多逗留49天,你寻到爱人后,让他给你找一个坛子或者罐子,你带着戒指进到里头,再叫他将坛子埋进土里,坛子上再种一棵三年之内的桃树,49天,定要细心呵护,49天一过,你的魂魄自然能附在桃木上。” 接着手一抬一挥,一瓢水落在了孙晓芸面前,那水在她面前翻转着,缓缓流进指环中,一地不撒:“这是轮回水,你让你的爱人用这个水浇灌桃木,你便能塑出肉身,你能带出去的水只有这么多,用光之后就没有了,届时你附魂于桃木,多久能塑出肉身,只看天意了。” 孙晓芸慌忙地中拿着戒指朝裂缝那边钻,都忘了说谢谢,中途刹住脚步,才想起那男人袍角是血,一定是受伤了,便又折回来,问道:“你还好吗?” 男人却笑:“你问我好不好,总你比一个鬼魂好,去吧,祝你与爱人白头偕老。” 孙晓芸还留着人的习性,下意识道:“我以后怎么还你戒指?” 男人这番却沉吟了许久:“你若能附身桃木,指环自然无用了,这样吧,他日你再回幽冥,将戒指交给一个叫‘九幽’的人。” 孙晓芸默念道:九幽…… 男人又道:“顺便替我给他带句话。” 孙晓芸捏着指环:“你说,我以后一定带到。” 男人却哼笑一声:“你就这么和他说。‘你爹这次怕是保不住这条命了,但你爹永远是你爹,记得给爹报仇。’” 作者有话要说:神使: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死了是你爸爸,重新投胎当包菜了依旧是你爸爸 微笑.jpg 第24章 盛连一大早起来, 刚下楼就吃了陈辉一脸的不痛快。 他问桌边囫囵吞枣吃早饭的沈麻:“谁得罪他了?” 沈麻:“反正不是我。”又低声道, “我早上下楼,听到陈辉在和季总吵。” 盛连拿早饭的手一顿:“吵什么?” 沈麻:“好像是季总趁着咱们睡觉的时候弄晕陈辉私下审问孙晓芸了。” 盛连不解:“干嘛要私下审,不是说今天早问吗?” 沈麻耸肩:“谁知道呢,可能季总也是夜猫子,喜欢晚上活动呗。” 沈麻搬来9处的同事时, 陈辉的住处和东山附近就已经全部纳入了9处的监控区域, 没人担心陈辉和孙晓芸会偷偷跑了, 于是麻溜地吃早饭剔牙、简单洗漱。 盛连吃完, 去到前面的小院子, 发现季九幽坐在一把椅子上,手上盘着一个白色的指环。 他走过去,季九幽还在盘那指环,听到脚步声, 慢吞吞道:“醒了?” 那指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可盛连看了一眼, 忍不住又多看了七八九十眼, 看着看着,忍不住道:“能给我看看吗?”怎么觉得有点眼熟的样子? 季九幽却将指环一收, 捏在掌心:“我的,不行。” 盛连掀掀嘴角,不给看就不给看,原来魔王还是个小气鬼。 孙晓芸那边该问的自然也要问,只是这次陈辉不太配合, 大约是因为凌晨被季九幽弄晕私审了一次。 他满脸忌惮,一定要求审问孙晓芸的时候他必须在场,这其实不合9处的规矩,但季九幽点头同意,便无人可异议。 孙晓芸化出人形,走进屋内,朗朗乾坤的日光下,众人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容。 很清秀的一个姑娘,个子不高,看着十分秀气,穿着一条款式质地都很不错的裙子,可见陈辉很爱她,从不亏待她半点。 这次,坐在孙晓芸对面的不是季九幽,是沈麻。 沈麻问的很细致,一个个问题下来,孙晓芸也耐心回复,知道就说知道,不知道就说不清楚,一轮问下来,基本确定她和黑熊精也是不认识的,对轮回水所知甚少,与昨晚陈辉的说辞也基本一致。 沈麻:“那这么多年里,没有人发现你们的秘密?或者这样说,你们这么多年,有没有遇到过让你和陈辉觉得奇怪的事?” 沈麻刚说完,独自站在角落里的陈辉忽然手腕一颤,孙晓芸抬起眼就朝陈辉望去,两人默默地对视了一眼。 沈麻当即道:“有?对吗。” 陈辉看着孙晓芸,缓缓点了点头,孙晓芸才道:“的确是有,就是有一年,阿辉去桃园,我在家里午睡,醒来发现自己头发被剪短了。” 屋内众人齐齐愣住,头发被剪短? 孙晓芸道:“那时候就很害怕,觉得是秘密被发现了,可能会被抓走什么的,怕了一阵子,但因为我附身的桃树已经扎根了,不方便挪动,便没有立刻走,那之后也一直没有其他动静,就不了了之。” 这的确是个很奇怪、很叫人疑心的细节,可再,竟是四五年之前的事情了,而过去这么多年,同样的事情却没有再发生过。 盛连和沈麻来东山主要是因为“轮回河”的案子与陈辉这边有牵扯,但查下来却没有更多的线索,桃林那边也查看过,没有任何问题。 当天,沈麻接到孟望雀的电话,不待领导开口,他邀功的口气率先道:“是要押送孙晓芸回幽冥是吗?” 孟望雀:“哇,我没开口你就猜到了?” 沈麻:“是啊是啊,跟着孟总,学了不少东西呢。” 孟望雀:“是个屁!收队,回9处!” 沈麻愣住:“哎哎,不对啊,孙晓芸这边,他这情况违反幽冥投胎法吧,不送回幽冥吗?” 孟望雀:“让你收队就收队,你哪儿那么多废话,你当你魔王呢?” 沈麻:“……” 盛连听说直接回9处,不再多管孙晓芸这边,疑惑地去问季九幽:“怎么会没有安排,不送孙晓芸去幽冥?就让他和陈辉呆在一起?” 季九幽还在盘那个指环,就像小孩子玩玩具玩不够似的:“分开他们,你要感慨命运无情、让恋人阴阳相隔,不分开,你又要问为什么,你的话哪儿那么多。” 盛连立刻懂了:“原来真是你的命令?” 季九幽把指环一捏,哼道:“不是我。” 盛连以为季九幽是不好意思承认,笑道:“啊呀,有情人终成眷属吗,可喜可贺的事啊,这样人间才能处处是关爱么,季总,哦不,九幽,你要记得以仁爱治国,好歹是幽冥的老大啊。” 季九幽:“再说一遍,不是我。” 盛连心情大好,顺口溜一样道:“嗯嗯,好好,不是你,是天是地是神使。” 季九幽哼了一声,看了盛连一眼,心道有人亲口祝福孙晓芸和陈辉有情人终成眷属,谁又能拆散他们二人? 当天下午,沈麻和审讯科的那位同事便收队回9处,但事实上,因为牵扯轮回水,整个东山从这一刻开始都在9处的控制范围之内,没有谁会来拆散陈辉和孙晓芸,但他们的一举一动也依旧在监控范围之内,因为谁也不能保证这二位没有撒谎,更不能保证他们真的和轮回河的案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盛连离开之前问孙晓芸要了两根头发,孙晓芸没有犹豫,用剪刀剪了一小把,还道:“其实,我没发现我的头发有什么特别的。” 盛连笑笑:“我们回去检测一下。” 孙晓芸嘀咕道:“难不成还能变金子吗。”说完了,却又悄悄拉住盛连,低声道,“盛先生,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盛连奇怪她有什么要求,点头道:“你说,我尽量帮你。” 孙晓芸:“是这样的,我之前不是告诉你们,我之所以能在桃木上固魂,是因为我从幽冥跑出来的时候,有人给了我一枚指环吗?” 盛连当然记得,也的确是巧了,孙晓芸跑回人间界的时间点竟然刚好就是水玉之界妖魔作乱的时候。 孙晓芸接着道:“是这样的,给我指环的那个人,其实是有托我把指环转交给另外一个人,现在你们那位姓季的领导把指环拿走了,还不还给我,我……我觉得,22年前人家既然帮了我,我承诺了要转交的,自然要做到对吧。” 这个细节之前沈麻审问孙晓芸的时候根本没有提到,盛连疑惑:“托你转交给谁?” 孙晓芸:“我也不认识,只知道名字,好像叫‘九幽’,是幽冥界的‘九幽’。” 盛连愣住了:“谁?” 孙晓芸见盛连一惊一乍的,有些奇怪:“九幽。你是不是听过这个名字?” 盛连脑子里一转,想起孙晓芸说她逃出来的时候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给了他戒指、还告诉她怎么固魂塑肉身,此刻联想到那戒指竟是转交给季九幽的,盛连忽然有了一个很大胆的猜测—— 孙晓芸最后在水玉之界的往生树旁边见到的男人,难不成就是上一世的他自己,神使季白? !!! 可真像却无从查证,因为孙晓芸既不知道那人的姓名,对水玉之界也是一无所知,盛连开口应道:“这样吧,你在人间界也去不了幽冥,季总是可以随时去幽冥的,等他回幽冥,就叫他帮你打听打听你说的那个九幽,再替你把指环转交给他,这样可以吧。” 孙晓芸却犹豫:“我不是不相信,只是……” 盛连:“嗯?没关系,你说好了。” 孙晓芸吞吞吐吐道:“你们那位领导,拿了指环之后就塞自己口袋了,我感觉他好像是要假公济私、侵吞个人财产。” 盛连哭笑不得:“不会,不会的。” 孙晓芸嘀咕:“真的吗,他看起来很在意那指环啊,好像看着很喜欢的样子。” 盛连心中忽的一动,听孙晓芸如是说之后,脑子里自动钻出了季九幽把玩指环、还不肯借给他看的样子——原来是很喜欢吗? 当天下午离开东山,刚坐上车,盛连就把孙晓芸的一小把头发放进密封袋里,递给了季九幽:“帮你要到了,”顿了顿,“她的头发难道有什么特殊的?” 季九幽抬手接过密封袋,右手大拇指上赫然是盛连早上见到的那个白色指环:“不知道。” 盛连目光忍不住在那指环上流连了半刻,嘴里奇道:“你不知道?你不是魔王吗?” 季九幽:“一加一等于二。” 盛连:“??” 季九幽侧头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一加一等于是二因为我念过书,不是我生来就会!谁都不会什么都知道的,当然要学,那头发有没有问题自然是要带回去检测才知道。” 盛连心道原来做妖魔也没那么容易,又垂眸看季九幽手指上的指环,默默地想,难道真是他上一世在弥留之际的最后时候圣母心大发放走了孙晓芸,又给出了这枚指环? 又忍不住暗自猜想—— 哎,他当年做爸爸的时候看来很喜欢小孩啊,妖魔作乱命都要没了的时候都不忘记给魔王留一个遗物。 —— 虽然没有在东山寻到“轮回河”案子有关的重要线索,但并不是毫无进展,这段时间,森罗殿对早前被送回幽冥的那箱子轮回河河水进行了检测,得到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崔转轮赶忙一个电话打给季九幽。 当时,盛连坐在季九幽的车上,刚刚离开东山没多远。 季九幽边开车边道:“检查出什么了?” 崔转轮:“钟褐、颜无常他们把那箱子河水送去检测,得到的结果是,轮回河的河水被污染了。” 季九幽冷嘲道:“你这是废话,给我说重点。” 崔转轮:“是。河水因为当年淹了很多要去投胎的魂魄,因此鬼气很重,经过检测和定量实验之后,却发现那些鬼气其实是可以被清除的。” 季九幽用车载通讯开的公放,盛连也能听的一清二楚,开车的季九幽虽然没说话,盛连道是开口道:“怎么清除?净化科的同事吗?” 崔转轮大约没想到季九幽身边还有盛连,愣了一下,才道:“不是,是用凡人的阳气中和。” 盛连一下子反应,那些带着鬼气的河水,曾经被当做制造保健品的原料水。 果然,崔转轮道:“把那些水制造成保健品,人食用之后,阳气便可和水中的鬼气中和。” 盛连又觉得不对:“人把水喝了虽然可以中和鬼气,但水不也被人吸收了吗?说来说去,难道黑熊精和它背后的那些妖魔,还是只是想利用轮水河来谋财?” 崔转轮声音顿时低了八度,严肃道:“当然不是,带回幽冥的那箱子水中还融有一个法咒,颜无常他们很费劲的才破解了,那个咒术我从来没有见过,不知道名称,但原理我可以简单的说一下,好比你从一个水缸里舀出一瓢水,原先水缸里的水都是黑的,你舀出来的水也是黑的,你想要所有的水都变清澈,你需要把水缸里的水和你舀出来的水都净化干净,但有了那个符咒,你就不需要这么大的工程量,你只需要把你舀的水进化干净就可以了,等你把你舀出来的水净化干净,你那缸水也就跟着干净了。” 盛连当即反应过来:“你是说,幕后那些人不是为了谋财,是为了通过中和鬼气,最终净化轮回河?” 崔转轮:“对,就是这样。” 话音刚落,季九幽方向盘忽然打死到底,方向一拐,车子离开车道,朝着车旁的山坡下冲去。 盛连瞪圆了眼,拽紧了安全带,身体差点被颠碎成渣,急速之下,车头朝着东山湖里冲了下去,很快,伴随着一声“嘭”,车子砸进了水中。 盛连:“……” 虽然知道季九幽这是打算中途折回幽冥,但这么刺激的方式,盛连还是默默在心里骂了一句:日你大爷的吓死你爹了。 —— 第一次来幽冥,坐船,睡了一路,醒来在酒店;第二次来幽冥,跳水池,裹个泡泡,就当泡夜光浴了;这第三次来幽冥,盛连却有些气。 倒不是气方式过激、季九幽没有提醒把他吓住了,而是上岸的时候是连人带车从极乐河被拖上岸的,河边围了一圈的妖魔鬼怪,指指点点,感慨的说:“那不是咱们魔王的御用水路吊车吗?水里竟然拖出来一辆人间界牌照的车,厉害啊!哎,听说那车里当时还坐着个人呢,能吃吗,不知道煮出来是鱼的味道比较鲜,还是那人比较鲜。” 盛连:“……”蔬菜煮不出海鲜味,谢谢。 季九幽要去森罗殿和钟褐他们开会商讨轮回河的事,盛连知道肯定牵扯机密,主动要求自己留下,随便转转。 季九幽走前从钱包里掏出一张黑卡,递过去:“不用替我省钱。” 盛连顿时不气了,笑呵呵道:“我一定用力地刷。” 季九幽一走,盛连立刻把随身携带的幽冥界的手机开了,给李居易拨去电话。 才响了两声便接通,那头传来李居易惊讶的声音:“盛连?你现在在幽冥?昨晚不是还在人间界给我寄茶叶吗?” 盛连笑道:“是啊,你有空吗,出来喝茶看戏。” 李居易当即道:“有有有,当然有,你在哪儿,我现在开车过来接你。” 盛连揣着季九幽的卡:“不用啦,我自己打车过去,咱们约个地方就行。” 李居易:“那你干脆来我家好了,刚好咱们喝喝你寄给我的那个新茶。” 盛连爽快道:“好啊。” 盛连打了个车去了李居易家,20分钟后,两人再次面对面坐在李居易的茶室里喝上了东山那边的新茶。 李居易抿了一口茶,感慨:“哎,还是人间界的茶好喝啊,幽冥的茶总是喝着怪怪的,真是托了你的福。” 盛连笑道:“客气了,我也是东山办事,忽然想起来的,就晚上给你寄了,你喜欢就好。” 李居易看盛连,挑挑眉:“你是跟着季总去办事儿的吧。” 盛连:“你怎么知道?” 李居易:“哈哈,我当然知道了,我有颜无常这个内部情报么,”说着,又眨眨眼,“我不光知道这些,我可是还听说,地狱节那天,季总为了你,让整个森罗殿的公务员全抛弃社会主义人人平等的理念,给你们两个下跪了。” 盛连听到“社会主义”四个字哭笑不得,心说你们幽冥根本就是伪社会主义、真封建国家:“那跪的是季总,不是我。” 李居易:“那你现在知道他是谁了吧?” 盛连点头:“知道。” 李居易挑挑眉,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盛连再点头:“嗯,惊喜,意外。” 吓死爹了。 李居易却想了想,琢磨了一番,又询问盛连:“其实我一直好奇一个问题,想问问你。” 盛连:“嗯?” 李居易:“被万人朝拜是什么感觉?” 盛连一愣:“啊,”又想了想,“没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只能看到别人的脑袋顶看不到脸,有些奇怪。” 李居易恨铁不成钢道:“你应该很享受才对啊,你想想看,你在人间界,怎么可能有人给你下跪,也就在幽冥有这个待遇了。” 盛连看着李居易:“你好像很想体会一把被人跪的感觉?” 李居易点头:“是啊,那当然,这种体验我从来没有过,每次我写剧本,都要在心里猜想,被人跪是什么感觉呢?毕竟我做人的时候,都是我给皇帝、王爷、官员、皇后、妃子跪,简直跪得累死我了!”说着还一脸痛苦地揉了揉膝盖。 盛连却眨眨眼:“我现在不是给你跪着吗?”说着,指了指自己跪在蒲垫上的腿。 李居易这才发现,盛连在茶室榻榻米的矮桌对面不是坐着,竟然是跪着的。 李居易:“!!!”他一口茶全喷了出来,人生第一次知道被人跪是什么感觉,简直就是分分钟会被魔王找上门吊死的恐惧感! 幸而盛连也嫌跪着不舒服,很快又换了坐姿,李居易这才感觉勒在自己脖子上的绳套松了几厘米。 盛连喝了茶,又闲聊了起来,聊着聊着,他忽然想起季九幽大拇指上那枚指环,向李居易讨教道:“对了,你之前提过,你以前给九幽……嗯,魔王,当过诗词歌赋的老师对吗?” 李居易点头:“是啊,怎么了。” 盛连:“那你知道神使和魔王的关系好吗?” 李居易喝了口茶,啧道:“魔王么,肯定是暗恋神使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过神使对魔王么……” 见李居易吞吞吐吐,盛连疑惑道:“不是说神使收养了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小魔王吗?” 提到这一茬,李居易却梗了一下,呛了半口茶,不知又回想到什么,哈哈笑了起来。 盛连奇怪他笑什么,李居易却摆摆手,又笑了好几下,这才平复情绪,刻意压低了声音,缓缓道:“其实吧,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说着,探身朝盛连那边过去。 盛连也把耳朵凑了过来,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却听到李居易轻声缓缓在他耳边道:“其实魔王诞生、从地狱里爬出来,还引了地狱火烧上来的时候,登葆山那位神使其实心情是不太好的,所以注定了,两人第一次见面不会很愉快。” 盛连愣住:“这怎么说?” 李居易:“不知道我之前有没有和你提过,神使这个人吧,其实有点事儿逼。” 盛连:“……”朋友,你想被送去投胎吗? 李居易浑然不觉盛连意味深长的眼神,接着道:“其实也没有很事儿逼,就是有时候比较事儿逼吧,他不是嫌背阴山后面的十八地狱太难看有碍瞻观就造了一面水镜挡着了吗,其实那时候不止造水镜遮十八地狱,还在镜湖边上种了不少花花草草呢。” 盛连一怔,咳了一声,抬手摸了摸鼻子,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幽冥公干,见到镜湖时候也这么想过,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李居易:“不过十八地狱那边哪儿那么容易种东西啊,神使就打理了很久很久,才总算有了些成果,结果魔王一出生,全部付之一炬,你说惨不惨,神使气不气,看自己种的可爱的花草都烧光了,旁边还多出个熊孩子,肯定气啊,气得恨不得揍一顿!” 盛连愕然 :“神使揍了魔王?” 李居易:“呃,那当然没有,但是神使肯定心情不好啊,一不好么,当然就罚那小崽子了,我估计么,当时就罚他在镜湖边收拾那些烧掉的花花草草了。” 盛连却是不怎么相信的,也估计李居易提的这一段是道听途说加自己添油加醋的编剧自创,他想自己如今都圣母心泛滥到不忍孙晓芸和陈辉分离,又怎么可能罚一个刚出生的小孩呢?就因为他爬上来的时候无意间烧了他种的草? 那就更不可能了。 盛连的不信写在脸上,虽然不明显,但李居易显然也看出来了,他哈哈一笑,戏谑道:“我当然是说着玩的,哈哈哈。” 盛连哭笑不得:“原来你在逗我玩儿。” 李居易:“当然啊,神使可是圣山雪莲,你们莲花最大的特点就是有爱心啊,怎么可能去罚一个刚出生的小魔王呢,第一次见面,神使当然是给小魔王取名字了。” 盛连想想觉得这个也合理,既然是神使收养了季九幽,那名字是他取的也正常。 九幽,九幽,哎,一听就是文化人取的名字,盛连默默夸了自己一把。 李居易却忽然来了个转折:“不过咱们神使有时候做人不厚道啊……” 盛连:“……”事儿逼+不厚道,看来自己从前的形象也不是非常伟岸无边。 李居易接着说:“人小魔王刚出生呢,话才磕磕巴巴会说那么一点点,看上去也就人类小孩儿四五岁那么大,结果咱神使给取完名字了,蹲下来就去扯人孩子的腿,说先看看是男是女有没有小鸡鸡。” 盛连一口茶喷了李居易一脸,脑子里自动冒出一个画面:穿着白袍的自己蹲下来,抬手就扯Q版季九幽的小短腿,嘴里还兀自念叨嘀咕着:“这么可爱,一看就是男孩子,哇,果然是男孩纸,有小鸡鸡儿呢。” 盛连:“……”高冷冰清玉洁的伟岸形象这下算是彻底碎裂了,但人设上似乎的确就是这样,盛连不禁想起自己在别墅第一次见到季九幽时候心中所想所念—— “哇,这么好看合我口味,妥妥不能够是直男呀。” 盛连:“……” 内心戏丰富得如此一脉相承,果然本性难移。 他上一世妥妥就是神使爸爸无疑。 第25章 森罗殿共有大大小小宫殿76, 但内殿却仅有一处, 曾经是季九幽的寝殿,但22年水玉之界消失之后,内殿再无人居住,空出之后,成为了森罗殿的禁地。 此刻, 空寂的内殿之中站着三人, 正是颜无常、崔转轮、孟望雀, 三人的表情都十分肃穆, 目光均落在内殿中央被他们围住的那箱子轮回水上。 直到脚步声传来, 三人才纷纷回神,转头望去,来人赫然正是季九幽。 三人整齐划一地站到一起,退开几步, 季九幽走到近前,目光落在那箱轮回水上。 他什么也没说, 抬起手, 掌心朝向轮回水,原本平静的水面忽然卷起了漩涡, 那漩涡越卷越大、越卷越深,分海似的露出了水底,季九幽掌心一收一抓,那水底忽然红光乍现,一道闪着红光的咒文忽然从水底飘了出来, 浮到了空中。 季九幽收回手,那一圈红光的咒文就定在众人头顶,季九幽缓缓道:“这就是你们说的符咒?” 崔转轮道:“正是。” 季九幽朝他符咒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嫌恶到懒得再去多看第二眼,手指盘着手上的白色指环:“你们当年没少和他们动手,认得出来是谁的符咒?” 谁都没有吭声,除了孟望雀,她的目光含着阴森的冷意,切齿道:“我认得这个符咒上的妖气,是余江。” 听到这个名字,颜无常、崔转轮皆是一愣,虽然也有所猜测,但听到如此肯定的回答,两人心中不禁被过往勾住了神思,转瞬间,22年平静的幽冥生活就被“轮回河”和“余江”这个名字接二连三的打破了。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随着符咒上的妖气被识出,那群躲在暗处22年、蝼蚁一样苟且偷生的妖魔们也即将浮出水面、重见天日。 季九幽甚至笑了一下,那眼中的期待清晰了然,他转着拇指上的指环,以一个十分随意的口吻道:“哦,原来是他。” 孟望雀不知想到什么过往,眼中透着猩红:“我早就该杀了他。” 季九幽散漫道:“你还有机会。” 一直没有说话的颜无常终于道:“这个符咒是做在轮回水里的用来净化轮回河的,果然轮回河在他们手里。” 在场四人都清楚这个他们指的都有谁。 颜无常接着理智冷静的分析道:“余江当然不能放过,但轮回河也得找到,”顿了顿,接着道,“极乐、忘忧两条连接通往人间界的河毕竟都是殿下用自己的法力打造的,但不知能维持多久,毕竟轮回河才是接送魂魄往生投胎的途径,如果以后极乐、忘忧河不能用了,有轮回河替换上,幽冥和人间界的秩序也能维持下去。” 崔转轮道:“说的对,余江那条命迟早是幽冥的,但轮回河必须得找到……”顿了顿,话一梗,似乎有什么没有说完,生生咽了下去。 季九幽看了崔转轮一眼,眸光轻轻一眯:“说说看,有什么计划。” 三人却没人吭声。 季九幽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他有一张年轻俊美的面孔,却带着令人胆寒的阴冷妖冶气息:“是人间界的米吃多了蠢到脑子都转不起来了,还是你们各有私心,计划没有谈拢?” 颜无常目光悄咪咪转向崔转轮,孟望雀也侧头看了崔转轮一眼,抿了抿唇,终究是没有开口。 崔转轮暗叹一口,朝着季九幽再一拱手,礼是做得足,可找死的话却也是他在说:“季总,颜无常和孟婆子各自都想了一个法子,现在我们的争执是,到底用谁的办法。”孟婆子自然说的就是孟望雀。 季九幽:“说说看。” 崔转轮放下手,回视季九幽:“孟婆子的办法是,既然这个符咒是将河水与河连接,净化水来达到净化整条河的目的,那自然可以反其道而行,”说着指了指面前的这箱子水,“我们大可以用更多的鬼气来污染,那余江手中的轮回河自然也会被污染,这样他不得不想办法解决,自然就会露面。” 季九幽盘着指环,漫不经心“嗯”了一声,直接看向颜无常,眼尾拉长,唇角勾出一个危险的弧度:“来,说说看,你又有什么办法。” 颜无常看着季九幽这副神态,汗毛直立,顿觉魔王周身的压力全往自己这边靠拢,他咽了口吐沫,梗着脖子,总觉得自己要是说得叫他不满意,等会儿脑袋就得和身体分家了。 但颜无常又自恃聪明过人,觉得自己这个办法绝对比孟望雀那劳什子的办法靠谱一千一万遍,他当即道:“我这个办法的关键,其实就是盛连。” 崔转轮没吭声,目光转向季九幽,季九幽倒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盘着指环的神态,他不禁落下目光,去瞧他们面前这位魔王殿下大拇指上的白色指环,心里顿觉稀奇,以为是季九幽自己造的什么法器,可一连看了好几眼,也没看出头绪,总觉得就是个稀疏平常的小玩意儿。 旁边孟望雀却忽然开口,冲着颜无常:“你就这么确定,盛连是圣山的那位神使?” 内殿中骤然安静了下来。 好一会儿,孟望雀才接着用肯定的口气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肯定盛连就是他,只因为本体都是雪莲吗?还是因为盛连刚好22岁,与神使魄散的时间吻合?这些都是推断不是吗,既然是推断,那盛连就只是9处净化科的普通科员。” 孟望雀有理有据地说了一大通,颜无常却默默道:“他不是我吃翔。” 崔转轮:“……” 孟望雀:“???” 两人都用一副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季九幽却是一脸看好戏地笑了出来,身后还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多出了一把椅子,他往椅子上一座,翘起腿,盘着指环玩儿,一副好整以暇看戏的姿态:“继续。” 颜无常好像得到支持似的,瞪眼对孟望雀道:“你觉得不是,我就觉得盛连是啊。” 孟望雀气道:“凡事都要求讲证据的!你有什么证据说他就是神使!” 颜无常瞪着眼睛:“孟婆子你真是9处呆久了忘记自己是鬼不是人了吗?你、崔转轮、还有我,咱们三个都是鬼,你忘了吗?鬼鬼鬼鬼,都是鬼!既然是鬼,讲什么证据,讲什么客观事实?咱们三个活着本身就已经够不客观,够不唯物主义了吧?” 崔转轮一口血差点喷出来。 孟望雀愕然回瞪,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定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颜无常。 颜无常接着道:“你看啊,这箱子水被拉回来的时候,季总一眼就认定是轮回水,你们不是也相信了?可是季总又能给你们拿出什么证据证明是轮回河的河水?咱们这些鬼啊魔的讲什么道理和证据啊,人间界因为有咱们这些人整天乱窜,都不能说“客观唯物”,就更别提本身就不唯物客观的我们自己吧,别提什么证据了,我说盛连是神使,是因为我觉得他就是!”又一气呵成道,“我还是那句话,他不是神使我吃翔一吨!” 崔转轮、孟望雀:“……” 季九幽那头却相似看戏看出了乐子似的,在那边鼓了三下掌,接着懒懒开口道:“说你的计划。” 颜无常一时说得意气风发,得意忘形,借着魔王给他的底气,抬着下巴便道:“要我说,根本不用那么复杂,从一开始,这些人就是想要净化轮回水,如果我们放出消息,说我们这边有一个本体是雪莲的科员,余江那些人肯定会抓人去净化河水。” 季九幽懒懒靠着椅背,玩世不恭地笑了一下,接了他的话:“若再将盛连可能就是神使的消息传出去,即便真真假假,那些人也会以更快的速度露面,嗯,是个好主意。” 颜无常点头:“对,就是这样。”一脸自得,朝孟望雀那边挑眉。 孟望雀一脸看死人的表情看着他,没吭声,崔转轮咳了一声,暗暗朝他努嘴,提示他快点闭嘴。 颜无常却根本没有察觉到,还要再开口,然而一抬眼,却见不远处坐着的季九幽表情瞬间变了,依旧在笑,看笑容却透着十足的森冷气息。 “孟望雀。” 孟望雀转身,一拱手:“属下在。” 季九幽:“给你这位同僚准备点麻雀排泄物。” 孟望雀:“……” 季九幽接着道:“崔转轮。” 崔转轮侧身:“殿下?” 季九幽懒散的口气,十分随意道:“找个厨子,用孟望雀准备的原料做一桌子满汉全席,监督颜无常一口不剩全部吃下去。” 崔转轮:“……是。” 季九幽再一抬眼,目光落在一脸震惊的颜无常脸上。 颜无常一脸要撒手人寰的表情:“季总……” 季九幽微微一笑,缓缓道:“务必给我全吃下去,一口都别剩。” 颜无常一脸不明白自己怎么死的神态。 季九幽让他死了个明明白白:“自己没能耐,倒是让别人身先士卒?盛连如果真是季白转世,有你这种属下,死一次不够,还得再死一次吗?你别不服气,我不过让你吃一顿而已,敢废话,我就把李居易扔去畜生道投胎做猪。” 颜无常:“……………………………………” 季九幽又站了起来,神色慵懒,表情却是十分纨绔:“你也该庆幸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我,如果是你们那位伟大的神使、水玉之界的主人季白,以我对他的了解,你既然敢说吃一吨,他就敢真的让你吃够一吨,半两都别想少。” 颜无常:“…………………………………………” 这时候,内殿忽然传来手机铃音。 孟望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刚接通,就听到电话那头的沈麻大声道:“孟总!东山那个孙晓芸的头发又被人剃光了!” 孟望雀一愣:“怎么回事?” 沈麻:“监控东山那边的同事说,季总和盛连离开没多久,陈辉家就被人偷袭了,那人用妖法把孙晓芸的头发拔光偷走了。” 孟望雀当即喝道:“人呢!” 沈麻:“没抓到,但是在追了!” 孟望雀:“给我活抓!” 本来都以为陈辉、孙晓芸的事暂高一段落,可谁都没有想到,不过一天一夜的工夫,拔根带泥似的牵扯出了更多。 盛连刚在李居易家里喝完茶,正要一起出去吃饭,这下又不得不回人间界,重新坐进季总高大上的豪车里,第二次目送车头栽进极乐河中。 这一次盛连淡定了,面上透着一股严父的理智冷静,在半个车身没入水中的时候,转头对季九幽道:“九幽,车这么贵,你要好好爱惜啊。” 季九幽无所谓的口气:“坏了就再买。” 盛连:“要钱的。” 季九幽侧头,哼笑:“我花你钱了?” 盛连语重心长劝道:“自己的钱更要爱惜。” 季九幽一脸纨绔:“我不爱钱。” 盛连:“……”妈的,竟然教出一个不爱钱的儿子。 车子栽进河里,幽冥有吊车,人间界又哪里去找量拖车把季九幽这豪车完好无损的拖出水面? 结果刚入水,季九幽手一伸,钻进他的衣服口袋里,夹出纸宠小白兔,水中一甩,扔出了车窗。 盛连看到那纸兔子在水中像个吸了水的海绵似的,涨大涨大,最后整个身体都看不见了,从车窗望去,只能看到身体一部分的白毛。 那水中变得硕大的小兔子就像在陆地奔跑似的,绕着车身跑了两圈,然后就消失不见了,盛连正纳闷那纸宠去了哪里,忽然车身一晃,车子载着他和季九幽浮出了水面。 盛连还纳闷这是怎么做到的,离开水面之后拉开车窗探出脑袋,看看车顶,什么也没有,看看车底,愕然发现变得硕大的兔子正用叉子似的两个耳朵叉着车身举在脑袋上。 盛连默默坐回去,侧头看季九幽:“兔子还能这么养?” 季九幽瞥了他一眼,凉凉道:“要不然呢,把脑袋按在桌上揉揉毛吗?” 盛连:“……”啊呀,他怎么还记得揉脑袋那个仇啊。 盛连和季九幽回来得迅速,到了陈辉家中,发现屋子里已经有不少9处的职员,只是依旧为了低调,这些职员都穿着便装,就像陈辉这二层小楼来了很多朋友客人似的。 两人一进门,沈麻当即现身:“孙晓芸在二楼卧室。” 季九幽一边朝楼上走,一边道:“说过程,具体到细节。” 沈麻当时没在现场,把9处这边监控到的内容都事无巨细的说了出来,又道:“哦,还有一件事,陈辉这边当时是有安排便衣的,当时便衣追那人时,从那人口袋里扯了两根头发出来,当是刚好在一片桃园附近,那头发掉到地上之后,立刻变成了树根。” 季九幽脚步一顿,盛连也愕然愣住:“什么?树根?” 沈麻点头:“对,就是树根。” 季九幽:“东西呢?” 沈麻:“在楼下,我去拿。” 沈麻下楼,盛连跟着季九幽敲开了孙晓芸卧室的房门,陈辉一脸惨白,显然是被吓得不清,坐在床头的孙晓芸没了头发,一颗脑袋光光亮,两人均是一副受到了惊吓的神色。 季九幽似乎在想什么,没有开口,盛连便替他询问了孙晓芸。 孙晓芸先前已经给9处审讯科、沈麻他们都描述过当时的过程了,如今又要再说一遍,仿佛自己是个做了错事的犯人,又因为受到了惊吓,此刻很是反感。 但不知为何,偏偏在盛连面前,这些焦虑、反感的情绪瞬间就消失了,面前的男人好像有什么特殊能力似的,可以安抚她焦躁的内心和不稳定的情绪。 她道:“当时陈辉在一楼,我在二楼整理衣服,有个人忽然就上来了,我都没看清是谁,那人就从背后勒住了我的脖子,然后我感觉头皮一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已经消失了,我当时都没注意到自己头发没了,还是因为陈辉听到动静跑上来,看到我头发没了吓了一跳,我自己转回头照镜子才发现的。这一切发生得都特别快,然后家里就跑进来两个人,问我们怎么回事,那两个好像就是你们的同事。” 盛连点头,心中却疑惑,头发?孙晓芸的头发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再看孙晓芸的脑袋,光滑一片,倒没有被伤到头皮,大约是那剃头发的人用了什么妖法。 旁边季九幽却忽然道:“你的头发掉进土里会变成树根,这件事你知道吗?” 孙晓芸一愣,一直在旁边抽烟的陈辉这才有了点反应,侧头看了过来。 孙晓芸点头道:“知道,这个我知道,但因为我的肉身是桃木里塑出来的,我睡熟了还会变成木头,所以头发变树根这件事,似乎也符合逻辑,我也没有多想过。” 季九幽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盛连追出去,下楼梯的时候跟着问道:“她的头发有什么问题吗?” 季九幽没有回答,下到一楼,沈麻迎过来,递过来一个塑封口袋。 季九幽却没有接,只看了一眼,眸光忽地又变沉了,他开口道:“通知孟望雀,让她带人来押孙晓芸去幽冥。” 刚巧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正下楼的孙晓芸和陈辉同时听到了季九幽的命令。 两人在楼梯上怔了片刻,孙晓芸一脸难受,陈辉却冲了下来:“你说过不会把晓芸带走的!” 季九幽径直朝外走,脚步不停:“前提是,你和你的未婚妻没有撒谎,也没有隐瞒。” 陈辉半张面孔狰狞,眼里全是血丝:“你们承诺过不会把我和她分开的!” 季九幽冷漠地侧头看了他一眼:“当然,我说话算话,她去幽冥,你跟着便是。” 沈麻和盛连面面相觑,显然听出来季九幽话里的意思,孙晓芸和陈辉,要么是一起隐瞒了什么,要么两人一同撒了谎。 盛连接过沈麻手里的塑封袋看了起来,就是十分普通的树根,他看不出所以然,把塑封袋塞回沈麻手中,快步朝门外去,跟季九幽一道离开。 来盗取头发的人大约没想到陈辉乃至整个东山都在9处的监控范围之内,想要逃跑,却最终没能跑出东山范围,一直在附近和9处的人打游击战,终于,那人寻到了突破口,朝着东山西面的东山湖跑了过去。 从陈辉家出来,盛连就接到了电话:“那人往东山湖的方向跑,似乎是想走水路逃。” 盛连把消息转述给季九幽,季九幽哼了一声:“都是废物。” 盛连心道:儿子啊,你也不能因为别人废就这么说别人吧,虽然没抓到还被兜了几个来回的确很废。 忽然间,盛连听到一阵“轰隆隆”的闷雷声,抬头看车外,刚刚还晴朗的天转瞬间便乌云密布,狂风大作,树木被吹的好似随时会被连根拔起。 盛连感觉这天黑得太过突然,很快反应过来,转头看季九幽:“你干的?” 季九幽开着车,再次冷哼,嗤道:“这种小事,还要我来亲自动手。” 盛连看看车外,眼见这天转瞬又黑了下去,仿若傍晚,天空闪雷不断,狂风大作中好似要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暴雨似的,他顿时心疼起了东山的农作物们,赶忙朝旁边的季九幽摆手:“快停!快停!果农靠天吃饭的,你给来这么一场暴雨,别说果子,果树都保不住,你还让不让果农活了?” 季九幽维持开车的姿势,淡漠道:“你管什么果农?果农和你有什么关系。” 盛连心中怒道,果农和我没关系,你和我有关系,我是你爸爸,爸爸让你停你赶快给我停! 但盛连到底还是没有吼出来,倒不是因为他圣母心没有照拂到东山的果农们,而是圣母光不但普照果农,还普照到了身边的季九幽。 他在李居易那边闲聊,听闻季九幽从地狱出生、无父无母、一个人刚刚爬出来的时候,看到什么就抗拒,又听说自己上一世其实只养育照顾小魔王到十几岁便从幽冥去了水玉之界,料想自己其实没能把季九幽照顾好,才养成了他如今这蛮横又纨绔的性格。 盛连自觉有责任,圣母心摆在那儿,不忍心对季九幽吼嗓子,但眼见着疾风骤雨近在眼前,忽然福至心灵地想到什么,开口道:“不用你亲自动手!我有办法!” 同一时间,正在抓紧围追的9处同事接到了内部电话,通知他们把男人往东山湖的方向赶。 那男人本来也正有此意,还担心自己跑不到东山湖,结果围堵他的那些人不知何时就被他甩掉了,眼见着东山湖近在眼前,他将腰包里封存的头发装好,系好腰包带子,跑到湖边,纵身跳了下去。 跳下去之后,他没有浮上水面,直接在水下朝前游,可游着游着忽然觉得不对,面前似乎出现了一堵白色的水草墙,那水草墙挡住了他的去路,他朝其他方向游,依旧被挡着,再换个方向,还是被堵着路。 那人也是火了,水中祭出妖力,妖力卷着湖水朝那白墙涌去,然而白墙岿然不动,除了墙体上长着的水草随着水搅动着之外根本毫无变化。 男人不敢相信自己拿手的本事竟然发挥不了作用,奇怪这水中的墙到底有什么玄机,又见那白墙似乎是矗立在水中延伸到水面之上的,索性从水下浮了上来,头钻出水面,抹了把脸,昂着脖子看上去,定睛一瞧,第一反应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用力眨了眨眼,差点气晕在水里—— 那竟然是一只兔子!一只背对着他、竖着两个耳朵、蹲在湖里的硕大的兔子! 刚刚那些根本不是水草,就是兔子身上沾了水的毛而已! 还他妈有这种操作?! 男人气到半死,却听到头顶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他刚刚是不是用妖力了?怎么对小乖乖没有用?” “我造的纸宠,就是我的一个分身,我可以随时将我自己的一部分法力传到分身上,他那点小伎俩,自然没用。” “哇,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哎,下面有个人头哎,他浮出来了!”接着大喝道,“快!撒网!” 说着,一张网兜头罩下。 男人飘在湖面上,脑袋上顶着一张网,一脸生无可恋。 你大爷的小乖乖,还特么撒网,你当老子是鱼啊! 又忽然想,哦,老子的确就是鱼。 纸宠兔子蹲在湖里山一样挡住了前路、湖边又有9处的人围堵,前后包抄,男人最终被绑上岸,装了孙晓芸头发的腰包也被收走。 他一脸冷漠,被锁妖绳绑住了手,挣脱不开,只能不服气地认命了,忽然面前出现了一双红色的高跟鞋,他愣了愣,抬眼,一个大眼红唇的女人站在他面前冷冷看着他。 “真是别来无恙啊,余江。” 余江抬眼,看清来人,冷哼一声,感慨道:“是啊,真是好久不见了,孟婆子,都22年了,你还顶着这年轻的面皮装嫩啊。” 孟望雀微微一笑:“你还有脸笑我老?等我把你在水里被陆地四爪毛绒堵住路的好事传回幽冥,你们鱼界大概就要把你钉上耻辱柱,给你颁个‘天下第一傻逼鱼’的大奖了。” 余江:“……” 第26章 李居易做戏文编剧之前, 还当过写实派作家, 写过一本《幽冥地方志》,书中收录了幽冥不少大事年鉴,虽然绝大部分也都是他胡乱听来自己写的,但书中内容对盛连来说,倒也是一种了解幽冥界的途径。 这本书的纸质版已经绝版了, 出版社不再加印, 因为首印的一万册卖不出去都进了垃圾桶, 如今也只剩下电子版, 盛连那天从李居易离开的时候要了个电子文档, 幽冥、人间界的手机都导了进去,想着有空可以看看多了解了解,当时倒没想到,自己从这书上了解的第一只妖魔竟然是一条鱼。 这鱼妖本名余江, 从忘川水中化形而来,擅长纵水, 幽冥四大妖之一, 当年与孟望雀、颜无常、崔转轮这三鬼并称幽冥七绝。 书中记载的关于余江的传闻和流传下来的故事还不少,盛连略过那些加工过的故事, 粗略地将余江的性格提炼了出来: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还有点蠢。 盛连还注意到,书中没头没尾地忽然写了这么一句话——某一年,余江被关进了锁妖塔。 没有写明原因,也没有讲明过程。 最后又说, 余江在幽冥大乱的时候逃出,疑是由他亲手斩断了轮回河,逃往人间界后不知所踪。 盛连在手机上把余江的介绍大体看完,放下手机,一抬眼,森罗殿近在眼前。 一天时间二度在幽冥、人间界来回进出,感觉好像飞了四趟国际航班似的,盛连也是跑得有些心累,他看着窗外,忽然想起什么,侧头道:“对了,孙晓芸他们……?” 正在闭目养神的季九幽:“沈麻会送他们来幽冥。” 盛连想了想:“幽冥的土适合种人间界的桃树吗?” 季九幽睁开了眼睛,侧头看盛连:“你到现在还认为助她塑肉身的真是只是普通的桃木吗?” 盛连想了想:“显然事情没那么简单,我也只是好奇你要怎么安排她。” 季九幽简单地回道:“忘川水河边。” 盛连本来以为他跟来森罗殿是因为要审余江,问出他为什么要偷孙晓芸的头发,背后有什么目的,可余江被押去背阴山后面的十八地狱,季九幽却带着他从森罗殿出来,找了个条繁华的商业街吃饭。 忙了一天,盛连这才得了工夫休息歇口气,也才想起自己吃过早饭之后就一整天没再吃什么了。 季九幽带他去到一家高档餐厅,顶层,包场,除了他们没有其他客人,环境优雅,落地窗外就是半个幽冥的繁华,很是漂亮。 盛连上次住酒店高层就居高临下见过幽冥仿若人间界一般高速发展后的现代社会景象,如今见到半个城市的繁华,又放松着身心吃着饭,当真是一种享受。 他和大部分人相反,别人要么恐高、要么觉得站在高处不安全,他却像个鸟儿一样特别喜欢从高的地方朝下俯瞰,站在高处反而让他觉得放松。 季九幽也没说话,食不言这方面倒是做的挺完美,吃到中途,才擦擦嘴,放下刀叉,靠着椅背,喝了口水,望着窗外夜幕下的半个幽冥,神情看上去十分放松。 盛连饿了一天,这会儿已经吃了两盘牛排,还在吃,他见季九幽看着窗外,也侧头望了一眼,边吃边道:“其实我还蛮好奇的,你怎么会把幽冥建得和人间界一样。” 季九幽回眸,看着盛连:“这样不好?” 盛连点头:“没有,蛮好的,安居乐业,连妖魔鬼怪都有乐子。” 季九幽哼笑一声:“是要让他们找点乐子,少给我惹事。” 盛连听这口气不对,怎么感觉季九幽这么建造幽冥的本质目的是为了让妖魔们沉溺玩乐,自己好当甩手掌柜不管事呢? 季九幽这时才道:“幽冥需要秩序和法规。” 盛连有个小家,对大家大国的事其实一概不懂,他听季九幽这么说,也只是觉得有道理,不多评价,就点了点头。 季九幽却哼了一声,脚又架了起来:“但也不过是表象而已,妖魔不是人,妖性魔性都难以克制,本质上,弱肉强食、弱小臣服于强大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本性。” 盛连边吃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所以要大力发展文娱么,妖魔鬼怪没事做当然就要搞事啊,你让他们每天打游戏、看小说、看情情爱爱的电视剧都看不过来,他们哪里有时间沸腾他们的本性啊。”顿了顿,又道,“不过你们幽冥的爱情题材也窄了,YY高层可以,但也不能只YY你和神使啊,你看小颜、崔总、孟总他们都还长得不错,也可以YY他们么。” 季九幽听前半段的时候唇角还吊着笑,听到后面,眼神却变深了:“这么多人,你想怎么搭配?” 盛连也是吃得有点撑了,血都在胃部转,没转到脑子上,顺口就道:“孟总是唯一的女性么,熊猫血一样珍贵,那她可以和小颜、崔总搭,也可以和你、和神使搭个CP啊,多重组合,那CP的粉丝也分的细,到时候各家粉为本命战队,他们相互之间掐都来不及,更加不会给你搞事,你这魔王的位子不也坐得更稳吗。” 季九幽忽然哼笑一声,眸光透出些许冷意:“你是说孟望雀?” 盛连越吃越撑,越撑越不动脑子:“是啊。” 季九幽看着盛连:“你们孟总长得好看是吧?” 盛连想了想,点点头:“是好看。” 季九幽:“你知道她多大?” 盛连摇头,但记得颜无常曾经不客气地说她是“老女人”。 季九幽脚也不翘了,放下腿,目光幽幽地看着盛连:“论辈分,全幽冥都得喊她一声祖奶奶。” 盛连叉子差点掉地上:“这么老?不是,这么大?” 季九幽:“要不然呢。”又道,“祖奶奶你就留给崔转轮或者颜无常吧,我这边轮不着她。” 盛连提醒他漏掉了一个:“还有神使。” 季九幽坐直起来,胳膊架在桌沿,眯眼看盛连:“你别想了,神使和魔王是幽冥官方钦定的影视剧CP,拆不掉,广电有批文。” 盛连:“……”一个YY的影视剧CP还特么有官方批文?! 盛连震惊了,震惊完打了个饱嗝,忽然才想起来,季九幽特么明晃晃地泡着他,不就因为也认定了他就是神使吗? 当天吃晚饭,时间也晚了,盛连没有再去森罗殿,季九幽给他安排的还是上次那家酒店,坐电梯上楼,一进房间,他立刻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让自己冷静冷静。 接着他坐到床边,思考起了这段时间因为繁忙的公务暂时被抛到脑后的“遗留问题”,这些问题不是别的,自然就是他和季九幽。 盛连顺思路之前,从最开始他进9处开始,回忆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一切、以及他遇到的、认识的所有人。 最终,他在诸多回忆的画面、可以探寻的蛛丝马迹中理清了思路。 基本上可以确认,他上一世就是神使,也可以认定季九幽、颜无常他们也发现了,只是目前双方都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 盛连不说自己知道,季九幽他们知道了却也不说,同时盛连不说他知道季九幽知道他的身份,至于季九幽知不知道他知道,则是个未知数。 盛连差点自己把自己绕晕,最后简化了一下,只认定双方都知道他上一世就是神使,别的不去多想。 现在问题来了,不管他是神使还是盛连,季九幽想泡他这件事是明晃晃地显而易见的,怎么办? 让他泡? 不行啊,爹的身份摆在这边。 不让他泡? 那不能够啊,难得遇到这么合胃口的。 在同意被泡和拒绝被泡之间,盛连痛苦地摇摆着,摆着摆着去洗了个澡,洗完澡出来继续痛苦地摇摆。 盛连不知道自己当神使时候和季九幽关系如何,感情好不好,但这一世妥妥gay无误,还格外喜欢季九幽这坏胚的调调,抉择简直是艰难的。 他连叹了好几口气,默默爬床,很想找个人聊聊,又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亲妈,要是他妈这会儿在就好了,盛妈妈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做决定从不拖泥带水,从她那句响彻耳边的逼相亲名言就可见一斑——喜欢男的相男的,喜欢猪就给老娘去相猪。 盛连觉得,但凡这会儿他有他老妈一半的果断,也就不纠结泡不泡这个问题了。 或许真是受盛妈妈的影响,盛连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忽然福至心灵,他一下子坐了起来,惊喜地发现自己从进门开始其实钻了个牛角尖—— 特么我为什么要纠结? 季九幽这一世不是我亲儿子,上一世特么也不是啊,他是从十八地狱里爬出来,十八地狱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胎盘,什么狗屁爹和儿子,最多就是养在爸爸身边的一个捡来的小崽子而已啊。 思路一打开,就是开闸的洪水倾泻而下,盛连又接着想到,大家都是男人,我为什么要纠结被泡不被泡的问题? 我可以直接去泡他啊! 万一没泡到,也没什么可丢脸的,我可以让他跪下喊神使爸爸呀! 这么一想,盛连简直要被自己临时飙起来的智商感动哭了,这段时间一直没有解决的历史遗留问题终于被理清了。 虽然谈不上多喜欢,但显然季九幽从样貌到脾性就是他喜欢的调调,既然觉得合适,为什么不能追求? 他老妈不都说了吗,人是要相处的,处了才知道合适不合适,养猫养狗才看眼缘。 盛连差点从床上蹦起来喊一声亲妈万岁。 次日,盛连起来,容光焕发,不止眼神,面盘都在发光。 他一大早就去了十八地狱那边的办公室,又见到了小钟总钟褐,两人聊下来,盛连这才知道余江到目前为止什么都没招,既没有说出他为什么要偷孙晓芸的头发,女人的头发到底又有什么奇特之处,也没有交代轮回河在不在他手里。 盛连心知轮回河才是关键,不奇怪钟褐为什么没有像审讯那黑熊精一样把人送进十八地狱轮一个来回。 钟褐也解释:“其实没用,余江又不是普通的小妖怪,真扔进十八地狱,他也未必会遭什么罪。” 盛连忽然想到:“锁妖塔。” 钟褐点头,感慨道:“是啊,锁妖塔都进过,还怕什么十八地狱,再说了,轮回河搞不好就被他揣在身上,要是真扔进十八地狱,他哪怕是剩半口气也无所谓,轮回河要是有半点闪失,季总还不得扒我的皮、拿我试问吗。” 季九幽不在,孟望雀昨日审了一夜,审得满头是火,这会儿休息去了,钟褐便接了她的班。 还是上次审那黑熊精的审讯间,隔着一道玻璃一道门,余江十分无所谓的表情坐在桌边,盛连和钟褐就站在这边的监控室里。 余江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从盗取头发到被追击再到被抓了送回幽冥界审讯,他像是心态好得不得了,什么都不说,怎么也撬不开他的嘴。 昨天晚上孟望雀问到最后怒火中烧,恨不得当场拿法器捅他两下,偏偏余江还一脸幸灾乐祸地说:“我是无所谓的,大不了就是一条命呗,找不到轮回河,你们那位九幽魔王得拿你们当下饭菜吧?” 而此刻,余江也是一副吊儿郎当的神态,还有恃无恐地把两条腿架到了桌上,目光笔直地落向单面玻璃,眼神刚好幸灾乐祸地落在了盛连和钟褐这边。 看得钟褐直磨牙:“别说孟总了,我都想给他吃点皮肉苦头。” 盛连看了余江一眼:“别冲动,他就是故意挑衅你,说不定他在锁妖塔吃够了皮肉苦,皮比别人厚,不怕十八地狱的火呢。” 钟褐哼了一声,翻了个小白眼:“你来之前我已经进去和他聊过了,这家伙,哼。” 盛连:“怎么说?” 钟褐:“他竟然点菜要吃早饭!”拿他当服务员呢。 盛连想了想,因为很多东西不怎么懂,耐心向钟褐讨教道:“你们是觉得轮回河在他手里?” 钟褐点头:“差不多,他是四大妖之一,又擅水,当年从锁妖塔里逃出去的那群妖魔里,没有人比他更适合操控轮回河,再者,也的确是他斩断了河,轮回河在他手里的可能性非常大。” 钟褐显然不拿盛连当外人,接着道:“其实我跟你坦白,季总的意思是,他认为轮回河就在钟褐身上,只是我们没搜出来,这样的话,的确不适合来硬的,我们为了轮回河投鼠忌器,余江却是有恃无恐。” “知道为什么颜总他们都没来吗?” 盛连顺着这个思路想了想,挑眉道:“难道是怕忍不住动手把余江搞死?” 钟褐伸出了大拇指:“正是!你说要是把余江搞死了,轮回河还在他身上,我们又搜不出来,这麻烦可就大了,”顿了顿,怕盛连不明白,解释道:“轮回河虽然是法宝,但余江这种等级的大妖魔,若是要藏在自己身上,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除非他自己愿意交出来,否则抽筋扒皮都没用。” 盛连想了想:“那硬的办法不行,软的呢?” 钟褐摇头:“余江要是有软肋,我们早就把轮回河拿到手了。” 盛连暗暗想,如此一来,等于除非余江自己开口,否则这辈子轮回河也别想重见天日了。 两人正聊着,盛连的手机响了起来,打来的是季九幽。 季九幽直接道:“在哪里?” 盛连:“我在十八地狱分部这边。” 季九幽:“让钟褐或者孟望雀给你一个‘探路符’,来内殿。” 盛连听岔了,当场道:“夜店?大白天去夜店干嘛?” 季九幽哼笑:“夜店?你还想去夜店,也对,你是酒吧、清吧所有吧都爱,可惜森罗殿没有夜间消费场合,要给你专门开一个吗?” 盛连赶忙道:“我听岔了,内殿是吧,我这就过来。” 问钟褐要了一个探路符,盛连离开十八地狱分部,去往内殿,路上他还奇怪为什么要用符咒引路,完全可以用手机定位么,结果拿出幽冥专用的手机一看,地图app上,森罗殿这一片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区域,根本无法使用定位。 盛连只得老老实实跟着探路符往内殿走。 森罗殿里交叉的小路尤其多,七绕八绕,盛连终于停在了一道白墙前,昂首一看,那墙足有三四米高。 探路符似乎在等待盛连,等盛连走近了,探路符直接穿墙而过,盛连在墙前驻足看了片刻,也跟着笔直地穿墙而过。 墙内果然别有洞天。 探路符寻到目的地,完成使命,当场烟消云散,而盛连极目望去,眼前竟是一间大到望不到尽头的空旷的宫殿。 宫殿头顶一排排白色的蜡烛,脚下黑色的地砖反射着蜡烛上稳稳燃烧着的白色火焰,那些火焰在头顶连成了一条线,而地砖上反射的白光也同样连成了一条白色的光带,盛连就顺着那条白色的光带朝前走去。 殿内实在安静得诡异,好像偌大的地方只有他一个人在走,盛连被这诡异的气氛吊着心尖,不得不放缓了脚步,每走一步都要屏息凝视,他看到殿中央有四根特别粗的柱子,他走了足有十分钟,视线才绕过一根柱子,看到了四根柱子后站在殿中央的季九幽。 盛连终于松了口气,两个人的感觉比一个人的感觉舒服多了,他快步朝季九幽走去,却没出声,等跑到了柱子旁边,他才轻声唤了一句:“九幽。” 可叫了这一声他又当即住了嘴,刚刚没发现,这会儿走到跟前了才发现季九幽身上竟然绕着一层浓黑气息。 那气息在盛连出声之后瞬间消散全无,季九幽回头,好似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唇边还是吊着他惯常的散漫的笑容:“过来。” 盛连走过去,奇怪他在干什么,目光朝季九幽身前一落,愣住了——是之前从人间界运回幽冥的那箱子轮回水。 外面的黑箱早就拆了,轮回水依旧汇聚成四四方方的形状,好像外面有个玻璃缸似的。 这箱子河水盛连之前骑过也见过,没什么可稀奇过的,但此刻却叫他觉得新奇的是,水中鬼气团成了一团,缩在离他和季九幽最远的那个角落里。 盛连纳闷地看季九幽:“怎么了?” 季九幽扬眉笑了一下:“你看。”说着,刚刚身上的黑气再次在盛连眼前出现了,而那些黑气一出现,箱子里的团起来的鬼气就开始在角落里四处乱撞,好像十分害怕,想要就此撒丫子跑路走人。 盛连看到了这一幕,惊奇地看着季九幽:“你在干嘛?” 季九幽却示意盛连看水里:“还有。” 盛连再垂眸望去,那水里的鬼气此刻分散开,竟然当场拼出了三个英文字母—— SOS 盛连:“……???” 季九幽像是来了兴致玩上了瘾,手在肩膀一抓,掌心抓住了一点身上的黑气朝水里一抛,黑气刚一碰到水面,水中的鬼气像是被打散的军队似的,溃不成军,四处逃散。 鬼气和季九幽身上的黑气虽然都是黑色的,但鬼气颜色浅得多,也不够浓烈,盛连眼见着黑气跟着分散开,追着那些鬼气在水上跑,最终又将鬼气堵在一个角落里。 盛连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他怎么看怎么觉得那些鬼气似乎吓得不轻,团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盛连无语地抬眸看季九幽:“……”幼稚不幼稚啊季总? 季九幽显然不觉得幼稚,他还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兔子,没有抛出去,直接把纸兔子扔进了轮回水中,纸兔子自带磁场似的,刚飘进水里,黑气便立刻围拢了上来,瞬间,纸兔子在水中变成了一只油光滑亮的黑色毛绒兔,浑身都是黑的,尾巴上同样绕着一圈红毛。 那黑兔子浮在水中,先是抖了抖脑袋上的水,接着便划起了水,盛连这辈子长这么大,这是第二次见到兔子游泳,上次那只小白兔好歹也就是在泡发大了在水里跑,这次这黑兔子却有人一样矫健的身姿,前爪滑,后爪蹬,尾巴还像个舵一样左转一圈右转半圈操控方向,不多时,小黑兔就游到了鬼气所在的角落里。 盛连震惊了:(⊙v⊙)兔子特么也能这么游? 紧接着,他看到那小黑兔一口吞掉了团在一起的鬼气。 说一口就是一口,嗝都没有打。 自始至终,季九幽都用一副含笑看戏的眼神望着那只小黑兔。 而小黑兔吃掉鬼气之后,转头就朝盛连这边游了过去,这次还换了泳姿……仰泳。 姿势骚里骚气,可那神态,分明是一副得意的模样,游到了盛连跟前,水中一个翻跃,直接从轮回水里跳了出来。 盛连见那兔子冲自己跳过来,下意识伸手去接,小黑兔刚好落在他掌心,完美的后空翻落地,四个爪子没有一个抖。 小黑兔落定,格外有个性的蹲坐了起来,还昂首胸膛、骄傲地挺起了胸前湿漉漉的毛,两个竖起的耳朵恨不得翘到天花板。 盛连纳闷地看季九幽,眼神示意:这特么什么意思? 季九幽却道:“你的纸宠呢?” 盛连从口袋里掏出纸宠,轻轻一抛,瞬间变身四爪毛绒小白兔。 盛连一手举着小黑兔,另外一手顺势又捞了小白兔,还没反应过来,两只兔子就同时跳到了地上。 再低头看去,小黑兔跳到小白兔跟前,口中吐出了一团黑,那团黑气变魔术似的很快消失不见了,一朵很小的红色的花随之出现。 盛连总觉得这个场景似乎有什么不对:“这黑毛在干吗?” 季九幽走了过来,含笑道:“求偶。” 盛连震惊了:“……” 时间往前推,推到昨日,东山刚刚抓住余江的时候。 兔子脑袋上,盛连诚心诚意地对季九幽道:“我觉得你这个兔子纸宠蛮好的,要不你也教我做一个吧?” 季九幽很爽快:“你要就直接拿去好了。” 盛连:“可这是你的分身啊。”这话好像有哪里不对。 季九幽哼笑:“不过是个小玩意儿而已,你当是多了不得的东西吗?你如果要,我将魂力撤出来,你回去之后用自己的血与他结契便可。” 盛连哪里要等到回去,他最近这两天忙工作连家都没回,回去还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天,当即道:“那就现在吧。” 所以此刻,在这内殿之内,黑兔子是季九幽的纸宠,而这白兔子,早已经重结血契、正式易主变成盛连的纸宠了。 所以,盛连震惊的点不在于季九幽的分身自攻自受,而在于—— 求偶?!特么的!季九幽这分明就是借着纸宠分身间接跟他耍流氓来了!! 还能这样? 可盛连心里一面震惊着一面又禁不住欢喜得不得了,默默在心里啪啪啪鼓掌——喜欢。 季九幽中途耍个流氓也不妨碍办正事,显然他把盛连叫过来不是为了看各自的分身是怎么求偶的。 没有了鬼气,面前的轮回水已经被净化干净,河水清澈见底,没有一丝杂质,他对盛连道:“轮回河其实是一件打造的法宝,当年登葆山雪水融化,季白就用融化的雪水炼造了轮回河,河水既然是登葆山的雪水,自然对你们莲花有特殊功效,你这几天哪里都不要去,要么化了原身出来,要么人形泡在这轮回水里,对你有好处。” 黑白两只兔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厮混去了,盛连也没有管,他低头看了看眼前的轮回水:“那我直接去登葆山泡融化的雪水,不是效果更好?” 季九幽:“登葆山没有融化的雪水,你要是不怕冷,倒是也可以去那极寒之地。” 盛连:“多少度?” 季九幽:“山上不清楚,山下大约零下六七十。” 盛连:“……”算了,不想变成硬邦邦的冻包菜,我还是泡这轮回水吧。 但盛连又实在不解季九幽为什么一定要挑这个时候:“或者我周日不加班的时候过来泡?” 季九幽直接道:“想要找回轮回河,只能撬开余江的嘴,但要他自己说出来,还是得靠你,所以你必须尽快提升自己的能力。”顿了顿,“还记得在9处审讯间,你掌心露出的莲花印吗?” 盛连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撬开余江嘴的关键,又听季九幽这么说,面露不解,点点头。 季九幽走到盛连面前,神色严肃,然而不羁的眸光中却又显露着几丝难得见到的温柔:“莲花印是你的法相,能力越强,掌心的印记越清晰。” 盛连还是不明白:“你都没办法让余江自己坦白轮回河在哪里,为什么我却可以?” 季九幽凝视盛连,眉梢眼角吊着恣意张扬的笑:“我说你可以,你就可以。” 第27章 泡水升级这件事有点稀奇, 盛连都做好了变回原身在水里泡半个月的准备, 但其实妖魔们本能里是不会轻易在任何人面前暴露原形的,这一点显然季九幽也很清楚。 盛连考虑了半分钟,决定还是人形泡水。 本来他以为自己要在这空荡荡的大殿之内一个人泡上三五天乃至半个月,结果季九幽声称给他安排了一个好地方。 还告诉他:“别有心理负担,我不会在你泡水的时候忽然加柴烧火, 也不会趁你不注意往里面加醋放糖。” 盛连:“……”这是打算煮一锅新鲜的糖醋包菜?他就算不下厨也不能这么忽悠他, 糖醋包菜根本不是这么煮的! 话音刚落, 盛连忽然感觉面前的内殿晃了一下, 紧接着, 视线内所有的东西都变成了弯弯曲曲的蛇形,他这才意识到是整个空间都在扭曲。 眨眼之间,场景骤然一变,脚下的内殿黑色地砖直接变成了落英缤纷的芳草地。 哪里还是刚刚的内殿, 分明就是个有草有树有花有鸟儿的别致的花园。 他转头,季九幽就在侧后方, 靠坐着一块大石头, 支着一条腿,一脸悠闲浪荡的样子, 抬手示意他去看背后。 盛连循着他示意的方向转身,这一眼才可谓是真正的别有洞天。 ——入目竟然是整个幽冥,广袤的视野中一切尽收眼底、一览无余,无论是高的楼、低洼的农田还是西南角的森罗宫殿,整个城市都在脚下。 季九幽带他来的, 竟然是一处可以一览幽冥全景的悬崖,而崖边还造着一方浅水池,水池中已经注满了水——正是净化干净的轮回河的河水。 盛连原本以为季九幽让他泡水就是字面意思的泡泡,却没想到还如此有情调地找了这么一个风景宜人的好地方,还是他最喜欢的高地。 季九幽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看你这神情,分明是很喜欢了。” 喜欢,当然喜欢,这哪儿是“练功”啊,度假都找不到这么好的地方。 他其实也不是个得寸进尺的人,但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心里痒痒地很,虽然没有说出口,可心里却想,要是这时候再来两壶清茶、一盘子水果那就更完美了。 季九幽又道:“既然喜欢,那就泡吧。” 盛连点头,侧头看向季九幽,等着。 季九幽却动也没动一下,还歪着头,笑了一下:“你看我干什么?”唇角一勾,“怎么,我还得给你找两个人伺候着,帮你脱衣服?” 盛连看他这笑,心道了一句坏胚,嘴上正色道:“不是,那个,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季九幽唇角弯起:“要我走?” 盛连觉得这么直说有点尴尬,但还是正色道:“也不是赶你走,我就是要脱衣服,旁边有人在总觉得怪怪的。” 季九幽却挑眉:“怪吗?” 盛连也反问:“你不觉得奇怪?” 季九幽微微一笑,看着盛连:“不奇怪。我以前去登葆山,脱衣服泡雪水的时候,旁边一直有人。” 盛连心里咯噔一跳,心说不好,那个猥琐的站在旁边看全程的不会就是上一世的他自己吧? 风水轮流转,没想到这次轮到自己了。 盛连只能心里劝慰自己,那季九幽不回避的确不能怪他了,只能怪自己从前没做好榜样。 哪知道季九幽又开口道:“那人不但看我泡,还替我宽衣,这么说起来,我只坐旁边似乎是太闲了,你过来,我帮你脱。” 盛连愕然看着季九幽:“……” 季九幽却是一脸明晃晃地坏笑,依旧支着一条腿坐着,说了几句不够,还加紧催促道:“愣着干什么,快过来,时间紧迫,余江那嘴越早撬开越好。” 盛连心道季九幽这说什么都脸不红心不跳的性格也真是厉害了。 他道:“季总,我还是自己来吧。” 季九幽继续笑:“这么客气做什么,脱你衣服我又不干什么。” 盛连心道你快算了吧,拿个镜子照照,你那表情明明就是 “不干才怪”的意思! 盛连心一横,索性也懒得在继续做口舌之争,他直接脱了鞋、长裤和衬衫,果断穿着一条内裤下了水,明明最近天很热,这河水却有点冰,甫一进水,盛连就被激得哆嗦了一下,胳膊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不过入水后过了一会儿就好了,不觉得冷,反而觉得很凉快,往池边一靠,再看看眼下的幽冥地界,当真是悠闲自得得很。 季九幽还靠坐在原地,侧头见盛连泡着水,神色上的狭促敛尽,眸中幽幽晃荡着几分浅笑,可见刚刚的确是故意使坏、逗盛连玩儿的。 盛连泡了轮回水,季九幽便不再说话,依旧支着一条腿,手臂垫到脑后,悠然闭目养起了神,好像全幽冥都无足轻重,只有此刻才是最重要最值得他驻足的。 片刻后,他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眼睛都没睁,开口道:“池边有一个铃铛,你晃三下,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盛连果然在池边寻到一个金色的铃铛,拿起来,摇了三下,叮叮叮。 铃铛里传来一个童音:“需要什么?” 原来这铃铛是一个精怪。 安静了片刻后,盛连回答:“有充电宝吗?” 铃精:“稍等。” 这一切季九幽都听在耳中,他没有动,也没有睁眼,过了一会儿,他又听到三下铃声,盛连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十分娴熟地问:“再给我泡一壶茶、拿一盘水果、一个水中飘的盘子、两条浴巾吧,哦,最好再给我一个耳机,我用耳机听听歌,不妨碍你们魔王补觉。” 这次铃精好半天没有吭声。 季九幽忍俊不禁,唇角吊起。 铃精不满道:“你的要求会不会有点多?” 盛连奇怪道:“你不给吗?那我只能找你们季总投诉了。”说着,扬声道,“九幽!” 铃精:“……给给给!你不要叫!” 季九幽始终没有睁眼,然而唇角的笑意却早已经溢满了。 水池里,盛连把浴巾叠起来垫在后背,又把水果和茶一起摆到飘在水面的木盘上,最后把连着手机的耳机塞进耳朵里,歌声洋洋洒洒撞在耳膜上,他松散地吐出了一口气,看着远处的风景,泡水泡得十分有滋味。 不过这轮回水的确和普通的水不同,普通的水泡多了指尖会起白色的褶子,皮肤会发干,但轮回水却不会,盛连甚至觉得自己泡得越久,通身越觉得舒服,没有像泡澡似的越泡越累,反而越发精神。 这一泡就从早上泡到了下午,晚饭前,盛连忽然觉得掌心炙热,他从水中抬起手,愕然发现从前出现过几次的莲花印再次现身,那印记比从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深,如同一朵盛开的莲花浮在掌心之上。 背后传来季九幽的声音:“可以了。” —— “哎,小老弟啊,不是我说你,你辛辛苦苦修炼千万年,自己做一只自由自在的大鬼不好吗,非要入什么森罗殿跟着他魔王九幽,跟着他做小弟有什么好的?” 审讯间里,余江和钟褐面对面坐着,面前摆着几道小菜一壶酒。 盛连走之后,钟褐就按照余江的要求,给他上了早饭菜,到中午,余江又点菜要吃小炒,钟褐便让人去森罗殿的厨房再拿菜,余江又变本加厉,嫌只吃菜不够,还要酒。 钟褐手下的人差点捞起面前的监控屏幕冲进审讯间砸余江一脑袋。 钟褐倒是淡定,让人去拿酒,还道:“他这是手里攥着王牌,料我们不敢拿他怎么样,不过一壶酒而已,森罗殿还供不起他吗?传出去可别说我幽冥穷逼。去,去找厨房拿最好的酒,再拿两个酒盅。” 手下人不解:“两个?” 钟褐冷哼一声:“他不是要喝吗?我陪他喝。” 于是,钟褐陪着余江喝了一个下午的酒,喝到余江面红耳赤,面盘像一条转发求好运的红锦鲤。 钟褐也是双颊飞红,他听到余江这么和他说,哼道:“自己单干?你知道做到我这个职务,在森罗殿一年多少薪水吗?七位数!还单干?我有病吗?” 余江抿了一口酒,辣得直咋舌,又酒气冲天地痛快道:“你们魔王才有病!把个幽冥造得跟人间界一样?我这22年没有回来,一回来差点以为自己还在人间界。” 钟褐眸光一眯,缓缓道:“你22年没有回来?当真?” 余江一晃手:“回来?回来等着被你们抓了千刀万剐吗?你们那魔王这么多年没少费力气找我们吧,当然得躲着。” 钟褐捏着手里的酒盅,眸光深沉地盯着喝得头都歪了的钟褐:“‘我们’?看来不止你,勾邙、霓虹都顺利逃出去了。” 余江抬眼,笑了起来,用手指指着钟褐:“套我话是吧?你真当我傻?喝了点酒就能被你套话了。”又一脸迷蒙地阴笑,“其实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当年水玉之界被封,谁都进不去,里面是个什么情形,你们根本谁都不知道!” 钟褐没有再喝,可那神情分明比刚刚清明了好几分,他看着手心的酒盅,幽幽道:“是啊,当年水玉之界的入口被封,里面是个情形,别说当时还是小鬼的我,即便是魔王都不清楚,不过你似乎弄错了一件事。”说着,掌心将酒盅一捏。 余江望着他,钟褐冷冷一笑:“的确没有人进得去,但不代表没有人从里面逃回幽冥的地界。” 余江一愣,顿时酒醒了一半,手中酒盅的酒洒了些许出来:“不可能!水玉之界和幽冥界之间的通道被封得死死的,不可能有人逃回幽冥!” 钟褐把酒盅往桌上一抛,冷笑着看余江:“怎么不可能,要不然你以为,我们是怎么知道轮回河被首尾斩成两段,还落在你的手里?” 余江瞳孔中印着钟褐不屑的冷脸。 钟褐:“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也没有是万无一失的,锁妖塔可以倒、水玉之界可以被毁,你余江的嘴,自然也可以被撬开!” 刚刚还因为把酒言欢的轻松气氛瞬间凝固住,寂静中,一脸通红的余江与早已神态清明没有半丝醉态的钟褐相互冷冷地对视。 铃声打破了寂静。 钟褐接起手机,听了片刻,对那头恭敬地回道:“好的,季总。” 挂了电话,他抬眼看向对面的余江,眼中透着万无一失的自信:“哎,我说什么来着,这撬你的嘴的人,这不就来了吗?” 余江心生警惕,将酒盅朝桌子上一搁。 钟褐倒是没走,还坐在他对面,敛起神色,盈盈微笑道:“别怕啊,又不把你怎么样。” 余江嗤了一口。 不多久,审讯间的门被推开,钟褐和余江同时转头望去,走进来的正是盛连。 钟褐站了起来,迎了过去,余江却是上上下下将盛连打量了一番,记得这人就是那天在兔子脑袋上朝他扔渔网的那位,顿时来气,眼神剜了过去。 钟褐走到盛连面前,低声道:“季总都和我交代过了。” 盛连点头,虽然对自己的实力还有点不太确定,但还是笑了下道:“交给我吧。” 钟褐不愧是颜无常手下最会体贴人的小钟总,当即道:“你放心,我就在旁边,9处审胡芯蕊时候发生的意外今天绝对不会出现。” 盛连见钟褐这么客气,也客气了回去:“那当然,你在我最放心了。” 钟褐微微一笑,笑得有点狗腿。 盛连坐到了余江对面。 说起来,这其实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上次在东山湖,两人没有实打实碰面,盛连蹲在兔子脑袋上,余江泡在水里,后来上岸,余江直接被押送上去到幽冥的公务船,盛连也没有见到他。 此刻,两人面对面,相互打量着,相互都明白对方不是善茬。 盛连觉得余江这茬儿不善,自然是基于他目前对余江的了解,余江看盛连不爽,一方面因为知道那渔网是他兜的,另外一方面,却是因为盛连身上给他的感觉。 他看着盛连,身上毛毛的。 要知道他可是幽冥四妖之一,即便钟褐他都不会放在眼里,更何况是这么一个公务员,但他也说不上来面前这年轻男人为什么会给他一种压迫感。 他起先觉得可笑,面前这小年轻看着毛才刚刚长齐,怎么可能令他心生忌惮,他于是在眸中祭出妖法,想要看一看这人的本体原形。 然而刚一开眼,双目便被一道道白光刺中,他当即闭眼,然而肉眼似乎也伤到了,灼得生疼,令他不得不用力揉了两把眼睛。 盛连是不懂余江在做什么,可钟褐清楚,他在旁边冷笑一声:“妖法开天眼看别的妖魔的本体原形本就是大忌讳,你是不是忘了从前幽冥谁做主,现在又是谁当家?” 余江低头揉眼睛,疼得眼泪水直淌:“神经病啊!早古的时候能开天眼看原型的都是有能耐的!你们竟然设置禁制!” 钟褐冷笑:“你还敢提早古的时候?我就算早古时候还在娘胎里没生出来也知道季总为什么要设这条禁制,你们四妖里头谁吃饱了撑的跑登葆山去偷窥神使的本体?简直放肆!” 余江本就喝酒喝的面红耳赤,闻言脸色红得更深:“又不是我!” 盛连挑眉,原来幽冥不可以开天眼看本体原身的禁制是这么来的? 四妖到底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竟然偷窥他圣洁的胴体,哦不,本体。 余江在盛连这边上来就吃了个瘪,疼的眼睛直泛泪花,不停闭眼揉眼睛,一包纸巾这时候却递了过来,余江一愣,抬眼看去。 盛连在桌对面道:“擦擦吧。” 余江拧眉,想嫌恶的叫他拿走,你特么算老几啊,然而不知为什么,看着盛连,他那一时因为被禁制伤到了肉眼而惹起来的脾气一下子就被抚平了。 他愣了愣,抬手接过。 盛连在余江擦眼睛的时候开口道:“其实,你何必要一口咬死不说呢。” 开了这个头,余江忽然意识到,面前这男人其实是个说客。 余江擦着眼睛,冷哼道:“你又是谁?钟褐不过才有资格陪我喝个小酒,你有什么资格坐我对面和我说话?” 听说自己竟然只是个陪酒的小钟总站在旁边狠狠翻了个白眼儿。 盛连也没有生气:“哦,那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盛连,是9处净化科的科员,还在实习期。” 余江打量他:“原来你是莲花。” 盛连点头。 余江嫌恶地抬手一挥:“去去去,边儿去,你一个实习期的科员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话,叫崔转轮来,或者颜无常,你算什么东西!” 被嫌弃成这样,盛连也没有生气,心里默默道了一句‘我是你神使祖宗’,嘴上回道:“崔总他们可能不行,倒不是没空,只是考虑你的情况,如果来了,搞不好会被他们打死呢。” 余江不可思议道:“你个小科员你说什么?!” 钟褐在旁边憋笑。 无论余江什么态度,盛连始终保持礼貌节制的微笑,一点也不生气开口道:“我说的也是事实,有从前的恩怨,你又不交出轮回河,他们的确是很想揍死你的。” 余江忽然转头对钟褐道:“把这混小子给我弄走!不想死的话!” 钟褐却站着不动,余江怒目回眸,却见盛连深深地凝视着他:“生气吗?是不是很生气?” 余江拧眉:“搞什么?” 盛连却继续看着他:“深呼吸,不要动怒,把思绪凝在呼吸上,呼气,吸气,再呼气。” 但凡是三鬼四妖这个级别的妖魔鬼怪,普通的迷魂术对他们根本没用,余江被盛连凝视住的时候便以为对方要对他使用迷魂术,以此来从他口中挖出轮回河的下落,他对此冷笑一声报以不屑。 然而只一瞬间,他这个不屑的眼神便凝固在唇角,他呆愣愣地看着盛连,没几秒,人定住了。 盛连趁机伸手,在余江面前摊开掌心,按照季九幽教他的办法结出莲花印,浮出掌心的莲花印记清晰仿若一朵真正的莲花,那莲花印甫一出现,余江直愣愣看过来的眸光中便印出了一朵莲花,盛连掌心一捏,他手里的莲花消失了,然而余江眸光中的莲花却没有消失。 钟褐虽然受季九幽之命在这里护法照应,然而并不知晓盛连有什么办法可以撬开余江的嘴,如今见盛连竟然在掌心结出了莲花印,咋舌地心中自问道:除了登葆山的圣山雪莲,还有谁能在掌心结出莲花印? 颜总说的没错,盛连如果不是神使,他也吃翔一吨! 这时候,盛连看着对面的余江,缓缓开口,如同催眠一般,声音压得十分低沉,却只说了一个字:“谁?” 余江直愣愣地目视前方,看着盛连的方向,没有开口。 盛连再道:“谁?!” 余江喉结动了动,没有张嘴,手却动了。 盛连飞快地反应了过来,将两人面前餐盘推到一边,又把酒壶取了过来,倒了点酒在桌上,白酒的辛辣味顿时冲了盛连一鼻腔。 钟褐看着,抬步就要过来帮忙,却被盛连抬手止住,再看过去,中了邪一般定在位子上的余江伸出手,食指沾了酒,一笔一划在桌上写了起来。 透明的酒水不是笔,这一笔一划并不能清晰明了直白的告诉其他人他写了什么,钟褐和盛连同时盯着余江的手,默默在心中跟着勾出那些笔画。 第一个字竟然是“孟”。 钟褐愣了下,盛连却已经辨出了余江写的第二字,那是个“雀”。 孟婆,孟望雀。 这时候审讯间的门被推开,姗姗来迟的季九幽终于露了面,他进来之后,望向盛连这边,只浅浅地道了一声:“如何?” 盛连回头,启唇却没有出声,无声地道出了他们都想要的结果:“是孟总。” 盛连掌心有莲印,不同的结印方法对应不用的法力,季九幽临时教盛连的是一个“造梦结”,这是最简单最容易学的结印手法,一旦印成,就可以为被施法人造一个梦。 这个梦以现实为背影,半真半假,又以被施法人心中隐藏最深的记忆为“剧情大纲”,生拉硬拽着被施法人进入梦中,以求达到施术者的目的。 听上去是个很“温情”的手段,但其实却是个十分“旁门左道”的办法。 而现在,谁都没有想到,余江心中最深的芥蒂和记忆竟然是与孟望雀有关。 “通知她,叫她过来。”季九幽走到盛连旁边,直接坐下,面前是一堆乱七八糟的餐盘和碗筷酒杯,他抬手一挥,桌上瞬间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连同余江刚刚写的那两个字。 钟褐见季九幽说话声音都刻意压制了,心知不方便在审讯间打电话,转身去到隔壁。 余江一动不动像个木雕似的坐在对面,盛连低声问季九幽:“孟总和余江熟吗?”又问,“孟雀就是孟总?” 季九幽:“熟不熟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又解释,“幽冥并没有姓氏,孟雀也不是孟婆子的名字,她在早古时候的名字其实叫雀娘,住在一个叫孟山的山上,所以那时候也有人叫她孟雀。” 盛连不解:“那怎么改名字了?” 才聊了两句,审讯间门一开,孟望雀和钟褐一起走了进来。 孟望雀看都没看余江一眼,只面向盛连和季九幽:“季总。” 季九幽没有废话,直接道:“跟我走一趟,你就当出差吧。” 孟望雀在桌边坐下,拧眉斜乜了一动不动的余江一眼:“是。”却不解,“难道是造梦结?” 盛连抬手:“哦,我来结印,你们进到梦境里之后等等我啊,我还不怎么熟练,未必会和你们落在同一个地点。” 钟褐可以不清楚什么是造梦结,孟望雀却知道那是什么,惊讶地看着盛连——造梦结,莲花印,难道颜无常没有赌错,他真的就是? 不待她多想,盛连再次结出了莲花印,他掌心托着虚浮的莲花,低声道:“好了,你们可以闭上眼睛了。” 季九幽看了那莲花一眼,招来钟褐。 钟褐不用他开口,直接道:“好的,季总,我明白,你们放心入梦,这里有我。” 孟望雀心事重重地看着盛连掌心的莲花,然后闭上了眼睛,季九幽紧随其后,盛连托起掌心莲印朝向余江,余江眼中倒映的莲花印倏地燃烧了起来。 盛连掌心一捏,莲花印消失,只余下余江瞳孔中燃烧着两朵莲花。 盛连最后对钟褐道了一句:“你看着,他眼中的莲印燃尽我们也就回来了。” 钟褐郑重点头:“好。” 盛连闭上了眼睛。 他这一闭眼,就感觉身体飞速地朝下坠,失重感越发强烈,然后“咚”一声,自由落体似的摔在了地上,这要是一条狗命,早就被摔得四分五裂、一命呜呼。 盛连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位了,原来在梦里也有痛感,可他爬起来才忽然觉得不对,等等,这是什么肉体啊?怎么有毛? 盛连惊讶地侧头,目光在自己身上一转,白毛、后爪、一圈红毛的短尾。 !!!! 这特么不是狗命,是兔命啊! 这时候身体下面忽然有软软的温暖的东西在动,他这才发现自己身下原来垫了什么东西,不适应地刨着爪子爬起来,惊讶地发现那被自己摔下来垫在下面的竟然是季九幽那只黑毛兔。 那兔子侧躺在地,很快爬了起来,也像盛连一样侧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几眼,眸光里全是嫌弃。 等等,这难道是—— 季九幽? 盛连下意识开口:“九幽?”声音脱口而出,庆幸还能说人话。 黑毛兔转过头看盛连,因为太黑了,也实在没法从一只兔子脸上看出神色,所以黑兔子眼下是个什么神态表情盛连根本不知道。 但是听声音,似乎不怎么高兴。 “你做人的时候倒是不重,做一只兔子倒是挺肥的。”差点把他压扁。 盛连:“……”这声音这口气,不是季九幽还能是谁? 他赶忙问:“怎么我们变成了兔子?” 季九幽卧在地上,像一块沉默的碳,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正常,余江的梦境不欢迎我们这些闯入者。” 盛连甩着他一对兔耳朵,看四周:“孟总呢?” 季九幽想了想:“她是这梦境的主角,应该在别的地方。” 一黑一白两只兔子卧在地上,四周是草地和灌木丛。 忽然间不远处传来敲敲打打的乐声,越来越近,越近越能分辨出,这敲打的乐声似乎是在庆贺什么喜事。 而就在一片热闹的乐声与喧嚣沸腾的说话声中,一个凄惨的男声嘶吼了出来:“老子不嫁!死也不嫁!” 盛连本来想凑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结果听到这一口熟悉的嗓音,奇怪地想,这不是余江的声音吗? 热热闹闹的奏乐声很快又掩盖了这声嘶吼,盛连初次做兔子,跑得倒是十分熟练,几下就跑到了接亲队走的那条路,藏在灌木丛里,听到一路人嬉笑着在说话。 “啊呀,这锦鲤命真是好啊,被孟山的雀娘看中了,雀娘在他们雀寨地位可高啦,以后这锦鲤嫁过去吃香的喝辣的啦。” “说是这么说啦,但是你看那小锦鲤哭的多惨吗?听说今年才20岁,化出人形没多久呢,雀娘都一把年纪了,真是老鬼吃嫩妖。” “可是雀娘是大鬼呀,有她撑腰,以后日子多好过啊。” …… 盛连追着那一行几个女人听了个八卦,才听了个开头,没听出什么头绪,忽然耳朵被一把抓住了。 一张中年女人的脸近在眼前,她惊喜道:“咦,这里有一只小兔兔哎,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盛连:“……”不好吃,真的,我当蔬菜的时候不好吃,当荤菜的时候也不好吃。 旁人有人尖着嗓子笑:“当然好吃拉,那可是兔子哎。” 盛连挣扎着,想从女人手里挣脱出来,然而怎么也挣脱不开,还引的两个女人咯咯直笑,商量着从哪里扒皮速度最快,听得盛连十分无语。 这时候,一道字正圆腔的少年音传来,呵道:“吃我的兔子,是想死吗?” 盛连艰难地扭着目前并不存在的脖子转头看了过去,一眼之后惊呆了,那呵斥出声的,竟然是十五六岁模样的季九幽。 作者有话要说:盛连:别人都是越来越大,你怎么越来越小 季九幽:…… 第28章 盛连见过二十七八岁的季九幽, 也见过一键童颜之后二十刚出头的魔王九幽, 却没想到如今到了余江的梦里,竟然又见到了这般的少年模样。 不得不说,季九幽这模样胚子实在太好,十五六岁的年纪里,已经是盛世美颜的小帅哥一枚, 五官虽然没有彻底长开, 但眉梢眼角可见少年人的英气, 肤白唇红, 周围那些送亲队伍里的妖物们和他一比, 简直就是地里的泥巴。 那逮了兔子要吃的女人们挑头一见这俊美的少年人,各个露出了惊讶、审视探究的目光,眼神十分的露骨。 那抓着盛连的女人还骚里骚气地扭了下腰,走近两步道:“小弟弟, 你说你的就是你的,这兔子皮上刻你的名字了?” 旁边一个女妖还朝季九幽那边抛了个媚眼:“就是啊, 你说是你的, 那你叫了它,它会应你吗?” 季九幽神态如常, 声音却有些冷:“应了当如何?” 扭腰的女妖哈哈笑道:“应了自然还你啊,小弟弟!” 说着很爽快地把手中的白兔往地上一抛:“哼,这就是只普通的兔子而已,你倒是叫啊,叫破喉咙我看着兔子会不会应你半个字!” 季九幽看了地上的盛连一眼, 抬手一招:“过来,旺财。” 盛连本来都要迈着兔腿跑过去了,结果听到这称呼,生生顿住了兔腿——这什么审美,谁给自己家兔子取狗的名字? 虽然很不想答应,还是赶忙一蹦一跳逃命似的朝季九幽那边跑了过去。 送亲队长龙一条,到处都是妖魔鬼怪,好像全幽冥的精怪们都跑来凑这热闹,只是凑热闹凑得也不走心,有人中途飞过来,有人中途飞走,还有一些妖魔堂而皇之在轿子旁边开了赌桌,赌这个小锦鲤能专宠多久,赌孟山的雀娘下次娶亲又会是什么时候。 所以送亲队伍里忽然有几个人停下或者岔开,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 最多走过去的妖魔们回头看看,瞧见季九幽,惊讶地纳闷这是哪家的小少爷,竟然长得如此俊美,怎么从前没有见过。 那几个女妖魔见兔子跑了也不恼,咯咯咯直笑,边笑边朝季九幽那边走,嘴里还调戏道:“这位小哥哥是哪家的啊?怎么没见过?要不要去我们那里坐坐啊,孟山大喜,咱们也……” 话没说完,一阵大风吹来,将几个女妖全卷跑了,一个影子都没剩下半片。 送亲队伍里不少妖魔都看到了,纷纷鼓掌起哄,还有人尖笑:“那几个老女人也不撒泡尿照照,老成那个样子还调戏人家小妖,这下碰了硬板子了吧,哈哈。” 季九幽怀中拢着兔子,一脸懒得搭理的表情,缓步在旁边跟着队伍,不久就落到了送亲队的最后。 等离得远些了,季九幽伸手在兔子脑袋上一弹,哼笑:“能耐了,都知道造阵风把人吹跑了。” 盛连脑门挨了一下,哎呦一声,心道你以为英雄救美只有你能做,我不能吗,霸总的剧本我也能拿。 又很快不解:“不对啊,你怎么能从兔子变回人形,我为什么不行?” 季九幽又揉了兔子的脑袋一下,心情似乎很好的样子,口气里满是宠溺:“你老实些吧,你才几分能耐,都想在别人的梦里化出人形。” 盛连甩甩兔脑袋:“那你帮帮我呢。” 季九幽却道:“不行。” 盛连:“不行?” 季九幽:“你就做兔子吧,让我抱抱你。” 盛连:“……”可以的,诗虽然写得不怎么样,但情话可以打99分。 盛连其实也无所谓兔子还是人,反正这只是在余江的梦里,他问季九幽现在余江被压着去孟山嫁人,该怎么找到孟望雀。 季九幽道:“她都娶亲了,在哪里不是很明显吗。” 盛连不解:“这梦里该有两个孟总才对,一个是梦境里编造的她,还有一个是进入梦境的她。” 季九幽却道:“造梦结编造的梦会不太一样,同一个人梦里只会有一个,孟望雀不进这梦,梦里的她就是编造的假人,她进来,她就是梦里的雀娘。” 盛连愣道:“所以这梦里也只有一个你吗?” 季九幽哼笑:“当然,因为这个时候我还没有出生。” 盛连愣住了,没想到竟然是这样,难怪颜无常和季九幽都说孟望雀是他们中年纪最大的。 既然梦里只有一个孟望雀,那要找她果然简单的多,只要跟着送亲队去孟山即可,然而没多久,送亲队里忽然喧闹了起来,妖怪们不知听闻了什么,交头接耳地议论。 没有压声音,跟在送亲队末尾的一人一兔听了个一清二楚。 “怎么回事啊,怎么听说孟山那边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雀娘闹起来了!” “闹什么?” “闹着退亲呢,不娶了!” “啊!!?那咱们还送不送亲啊?” “送啊,送到门口,她要是不娶,就让她把小锦鲤亲自送回来呗。” “那轿子那边又怎么了?” “小锦鲤气晕过去了。” “他不是哭着喊着说不嫁吗?” “你傻啊,不,就是好,不嫁就是喜欢,这点情趣都不懂,难怪你娶不到老婆。” 盛连听到最后那句“谬论”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抱着他在臂膀间的季九幽却唔了一声,轻声了然道:“受教了。” 盛连:“……”你学诗词歌赋的时候没这个领悟能力,这乱七八糟的东西倒是领悟得及时。 妖魔们果然与人不同,喊着不嫁的,他们热热闹闹送过去,喊着不娶的,他们依旧欢天喜地送亲,好像这嫁娶的事完全不由当事人做主,而是由他们这些吃瓜群众说了算似的。 一路走,不久后,终于到了孟山,妖魔们将轿子围着抬去雀寨的大门口,季九幽带着盛连绕去寨子后面,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进了寨子找孟望雀。 找她实在简单的很,虽然到处都是长得一模一样的木屋,但其中却有一间里传出扯着嗓子的鬼叫声—— “我不要娶了!让他们把人抬走!不要不要不要!抬走抬走抬走!” 送亲的轿子已经到了门口,寨子内的人都去接亲,刚好留下一个趁虚而入的时机,看四周无人,季九幽闪身到那木屋,一脚踹开了木门。 屋子里,孟望雀坐在椅子上,一边老成在在地喝茶,一边扯嗓子:“不娶啊!抬走!走走走……嗯?”听到动静转头,一眼看到了进门的季九幽和他怀中的小白兔。 “季总!”孟望雀赶忙欣喜地迎了过来,她也不奇怪没见到盛连,看了看季九幽胳膊上趴着的兔子,还冲小白兔点了点头,显然已经认出了盛连。 而她闹出这番动静,其实也是为了让季九幽他们自己寻过来。 季九幽十分淡定地进门,把门一关,走到桌边坐下,顺手将怀里的盛连放到桌上,又给自己和盛连分别倒了一杯茶,沉稳地道:“说说看,什么情况。” 孟望雀没有坐,站在一旁道,想了想,才道:“这是我和余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盛连现下喝水只能用舔,刚小心翼翼伸出舌头,闻言一愣,奇怪道:“第一次?” 季九幽显然也有些不相信,哼笑一声:“见都没见过就弄回来,难怪当年你那后宫全都是各种妖艳贱货。” 孟望雀默默无声地看了季九幽一眼,盛连觉得这个眼神有点哀怨,好像在说——我后宫的妖艳贱货们又没吃你家大米。 孟望雀接着道:“这其实是个误会,我当时在河边,的确相中了一条鱼,我就和寨子里的人说,那条鱼真好看,帮我弄回来,我其实是想吃的,根本不是喜欢想娶回来的意思,哪儿知道手下人意会错了,就把余江给弄回来了。” 盛连舔着水,心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想吃就说看着很好吃,你说好看,别人当然以为你想嫖鱼了。 季九幽:“既然梦的一开始是这里,那余江心中的症结是什么你多少应该猜到一些。” 孟望雀一脸茫然:“我其实也没怎么领会到。” 季九幽:“那你就坐下来,把早古时候你们之间的恩怨道出来听一听。” 孟望雀坐回原来的位子,想了想,这才三言两语道出了自己记得的早古时候的他和余江之间的纠葛。 最开始,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她在河边看到一条红锦鲤,嘴馋得不行,想吃还懒得动手,就让手下人去办,结果吃变成了娶,一顶娇子接回来、半个幽冥的人送亲,轰轰烈烈抬进雀寨。 想吃的鱼变成了等着她临幸的美男子,孟望雀自己也吓了一跳,把属下呵斥了一通,但把人送回去又觉得丢她孟山雀娘的脸面,索性就把人留下了。 但她当时那段时间并不喜欢肤白粉面的小白脸,瞧不上余江,于是扔进自己后宫就不管了。 不久后,她又嫌弃自己后宫人太多,养了那么多白吃饭的,便又着了手下人去遣散一些,她还算有良心,也不撵人,就让想走的自己走,要留下的便接着留,当时余江就是走的那少数几人中的一位。 再不久,孟山雀寨内乱,雀娘平息内斗,做上了寨主的位子,某一日忽然听闻有鱼精跃湖成功,从一跳普通的河跃进忘川水,逆流而上,抵达登葆山下的冰湖。 早古时候季九幽既没有出生,登葆山也没有走下那位披着圣光的神使,可那时候幽冥便流传,说登葆山是去到神界的唯一的通道,妖魔们将登葆山看做是幽冥的圣山,顶礼膜拜,鱼界也将跃入忘川河再逆流抵达冰湖当做修炼的重要途径之一。 可惜,从未有人成功过,除了余江。 余江从登葆山回来之后,果然妖力大涨,从一只小锦鲤变成了一只大妖,而他变成大妖之后在幽冥干的第一件轰轰烈烈的事情,便是到孟山来,寻雀娘单挑。 输赢的赌注是余江亲口说的,雀娘接了这战书,亲自点的头。 赌注便是—— 孟望雀:“如果他赢了,我放弃雀寨寨主的身份,跟他回洞府。” 盛连听着觉得不对,等等,这怎么感觉又是他们妖魔在另类的求偶呢? 季九幽捏着手里的水杯,饶有兴致的样子:“那若是你赢了呢?” 孟望雀:“余江当时说,赢了随我怎么办,但他当时很狂妄,说他绝对不会输,所以我不必费神去想我赢了把他如何。” 盛连三角嘴的兔唇一张:“哇。”这个有点苏。 孟望雀应战,那一战就在背阴山附近,斗了一天一夜,次日凌晨,孟望雀落在背阴山山脚下,败了。 余江当时也伤的不轻,毕竟孟望雀不是普通小鬼,而是一只法力强悍的大鬼。 这一战之后,孟望雀和余江都各自回去修养,既然输了,自然要说话算话,孟望雀把自己寨主的位子传给了其他人,等着余江来找她。 然而等了两个月,余江一直没来,孟望雀去山下打听,才知道余江又去了登葆山下的冰湖,大约是伤太重,修养去了。 孟望雀是个说话算话的大鬼,既然输了,自然要履行承诺,知道余江在冰湖修养,就果断自己收拾了东西去余江的洞府,结果走到半路,忽然电闪雷鸣,半个幽冥都笼罩在浓稠的黑云之下,背阴山附近开始打雷,一下接着一下,一下比一下可怖,全然没有要停的意思。 背阴山后便是十八地狱,这雷不知是牵动了地狱火还是自己点着了树木,背阴山后忽然卷起了大火,烧起了大片。 孟望雀:“孟山距离背阴山不远,我怕火烧起来烧到寨子,就赶忙去背阴山扑火,当时我不知那火是地狱火,怎么也扑不灭,便叫人去找一些水妖来控水帮忙,又想到余江是水族里唯一的大妖,听说他连忘川河的水都能控,便又让水族的人想办法去登葆山下寻他。” 余江不久后果然是到了,控了忘川水和背阴山附近的河水,联手其他妖魔,这才将背阴山的火给扑灭了,结果这一下所有救火的都累惨了,大家直接在背阴山下休息。 孟望雀倒在一棵树下,累得眼睛都睁不开,只从眼缝里看到余江走了过来,蹲在她身边,似乎在说什么话。 可累成那样,谁还有心情聊天,孟望雀直接转身,屁股对着余江,推开他的胳膊,冷声呵了一句:“走开。”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孟望雀:“从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余江。我醒来之后背了行囊去余江的洞府,结果他怎么也不给我开门,让我丢尽了脸面,全幽冥都见了我的笑话。我也不可能再回雀寨让寨子里的人嘲笑我,就直接搬去了背阴山,住在那边后我就很少出门了,也没有再见过余江。直到后来圣山雪莲化出人形,我跟着妖魔们一起去山下朝拜,才远远见了他一面,他当时可是前呼后拥,被手下的小妖抬着去登葆山下的,我还听说他如今洞府扩建,因为又接了个女妖回家。” 孟望雀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一切切齿地喝了口水。 旁边听得津津有味的盛连总结道:“我怎么觉得你们这一段其实是妖有情鬼无意呢?” 孟望雀盯着桌上的兔子,幽怨道:“别什么都扯上情感话题,他有情他还不给我开门?” 一直没说话的季九幽忽然道:“你就没有想过或者追问过,他为什么不给你开门?” 孟望雀一愣:“这有什么好想好问的,报复我当年错娶的仇呗,赢了我,再让我吃闭门羹,叫我丢脸。” 季九幽顶着一张少年面孔哼笑一声,没说话,盛连也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白瞎多活了这么多年了,比人间界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还白目。 她当时扑完火在背阴山下睡觉,必然是余江过来说了什么,结果她自己太累顾着休息,没有回应,余江这才气得不开门。 而且把这前尘简单的梳理一遍,很容易想到,余江就算是为了报复,何必用这种方式,他既然自信可以赢,大可以单挑的时候把孟望雀打个半身不遂,倒头来却让孟望雀输了跟他走,明明又是一种变相的求偶方式。 哎,盛连又叹息,总觉得他们这些早古的妖魔们情商不够还偏偏走人间界凡人的套路。 大家既然情商不足又武力值都MAX到破表,你们就不能打完了直接把女人扛回家吗?还特么赌约,赌个屁啊! 余江也是脑子抽了,又或者在登葆山下被圣光糊了脑子,孟望雀娶你直接轿子拉回来,你特么鲤鱼跃龙门法力大涨偏偏还走文艺风,有毛病吗? 但现在不是讨论情情爱爱的时候,眼下的关键是从余江身上框出轮回河。 季九幽直奔主题:“既然你们有过赌约,这次倒可以把赌约变成轮回河。” 盛连的毛爪子在桌上一拍:“对!如果你赢了余江,就让他交出轮回河。” 孟望雀拧眉:“可现在在梦里,他也不过是条刚化人形没多久的小锦鲤而已,他手里哪里有轮回河?” 盛连:“我给你造一个剧情不就好了,”想了想,“他当初不是从河里跃进忘川河,又逆流游到登葆山下的冰湖修炼吗?那我可以捏个剧情,让他在登葆山下修炼的时候捡到了一件法宝,他既然擅控水,那法宝是轮回河也不显得突兀。” 孟望雀眼中一亮:“对!这个好。” 季九幽喝着茶,缓缓道:“届时他来找你单挑,你赢了他,便叫他拿出轮回河来,无论梦中还是现实,他揣法宝的一定都是同一个地方。” 这样他们便知道,轮回河究竟被余江藏在了哪里。 简单讨论完,外面敲敲打打的乐声也飘进了寨子,想来雀寨的人还是把新郎迎进了门。 季九幽又开始盘大拇指上的指环玩儿:“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孟望雀站起来,恭敬道:“明白。”顿了顿,又有些犹豫。 季九幽似乎知道她在犹豫什么:“那一架我替你打。” 孟望雀这才一颗心落下,转身离开,可走到门口,又折身回来:“我给你们安排个木屋住吧,就当你们是我邀上寨子的朋友。” 季九幽无可无不可,十分随意的口气:“可以。” 当天,余江还是被娶进了门,因为晕过去了,这次连礼都没有做全,直接被架进了孟望雀的“后宫”。 盛连对孟望雀的后宫好奇得不得了,十分想去观摩一下,而寨子里孟望雀的属下给他们安排的木屋刚好也离“后宫”不远。 而这“后宫”也不过是一排密密麻麻的木屋,没有墙挡着,盛连趴在窗沿下,还能听到周围木屋里传来的不屑和议论声。 “不就是个肉嫩点的小锦鲤吗。” “雀娘都说不要他了,还厚着脸皮进来。” “算起来,他还真是咱们里头年纪最小的了,雀娘不是不爱这样小的吗?” “口味这种东西可难说,新鲜的没尝过的东西谁都喜欢。” “我看就是这样,你没看到雀娘还带了一个特别俊的少年郎吗?” “抱兔子那个?” “是啊,那可是比锦鲤年纪还要小的,雀娘这口味就是变了!” …… 然后,便是一阵唉声叹气。 听得盛连差点笑喷出来,侧头看屋内的季九幽,原来他在别人眼里也快是半个后宫成员了。 孟望雀要是听到这些人胡说八道什么,恐怕得气得把他们吊起来打。 这时,本该在外面招待宾客的孟望雀忽然敲门走了进来。 盛连心道,得了,这下好了,季九幽这后宫成员的身份就要在别人嘴里坐实了。 靠踏半卧正在休息的季九幽却是连眼皮子都没有睁。 孟望雀一副略茫然的表情:“我现在要怎么办?就把余江扔着不管吗?” 季九幽依旧没有睁眼,只道:“编剧在窗户下面,别问我。” 孟望雀看向窗户下的小白兔。 盛连难得可以正大光明燃烧一次戏魂,当即道:“我觉得,你这个剧本,顺其自然地走下去,也就是虐恋情深的命。” 孟望雀震惊了:“虐恋?” 盛连点头:“要不然你怎么让余江恨你恨到修炼成大妖了也折回来找你单挑?” 孟望雀抬手捂胸口:“我年纪大了,禁不起折腾,能不能走平缓点的剧情?而且为什么要让我和余江走感情线?” 盛连心道你们原先不就差不多在走感情线吗,那你以为余江早古的时候为什么又来找你单挑?力气太多好玩儿吗? 孟望雀至今没有了悟,强烈要求不能生掰硬套给她和余江扯不必要的感情线,还说:“或者我折磨折磨他,折磨得他恨不得宰了我,然后再放了他,让他去修炼,再回来找我单挑?” 盛连还没说话,季九幽便又用可有可无的口吻道:“随意。” 孟望雀领命走了。 盛连总觉得季九幽这懒散又随意的态度有些奇怪,他们不是来干正事的吗? 在雀寨住了两三天,盛连终于后知后觉地了悟了,季九幽先前和孟望雀说走着一趟就当出差,的确没错,孟望雀是来出差的,但季九幽自己根本就是来度假的。 孟山在背阴山附近,雀寨架在孟山的山腰处,正好直面幽冥西南角的登葆山,季九幽每天日头升起的时候带着盛连出门,在寨子不远处的一块崖边支把躺椅、端一壶清茶,眺望登葆山,一躺就是大半天。 盛连十分服气,又非常非常闲,每天没什么事情可做,就在草丛里扑草抓蝴蝶玩儿,有一次无意间看到一朵花瓣竟是彩虹色的花,觉得稀奇,就摘了下来,叼回去,送给了季九幽。 季九幽拿起那花看了看,哼笑着问盛连:“给我的?” 盛连本来想点头,结果没控制好身体,摇了摇尾巴。 季九幽笑意大绽,却说:“这是雀寨的雀花,寨子里的图腾花,要是被雀寨的人发现是你把这花采了,小心剥皮抽筋变成烤兔肉。” 盛连并没有被这些话吓到,反正这只是个梦而已,更何况有孟望雀在,雀寨谁赶扒她的皮,他只是有些无语—— 小黑兔给小白兔送花的时候,你特么给我解释说是求偶,现在我给你送花,你小心我被人扒皮烤了。 兔子脸外加还长了长毛,其实不太能看出神色,但季九幽还是从盛连的沉默中觉出了不对,挑眉道:“怎么?怕了?” 盛连:“不是,你难道没有看出来?” 季九幽维持挑眉的神态。 盛连:“我也在求偶。” 作者有话要说:盛连:我决心泡你的时候你让我泡水,现在我亲身给你演示什么叫做“黑兔求偶” 第29章 盛连说出求偶这两个字的时候脸臊得不行, 好在一张兔脸, 谁也瞧不出他在臊。 又觉得自己这么一本正经的耍流氓,怎么完全不是正常的追人套路?哪有正经人这样泡仔的? 思来想去,只可能是受季九幽的影响,毕竟他上次说出“求偶”这两个字的时候,感觉就和在说“吃饭”一样寻常。 盛连不是个喜欢纠结自己感情状态的人, 既然决心要尝试泡泡季九幽了, 有了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只是自己也被自己口中求偶两个字弄懵了。 幸好是以兔子的状态懵, 要是以人的状态懵, 这就有点丢脸了。 盛连蹲坐在季九幽面前,昂着下巴,挺着胸,等着季九幽给他一个反应。 结果季九幽愣了片刻之后, 人影瞬间消失不见,一只黑兔子落到了跟前。 盛连:“??” 季九幽顶着一张不但长了毛还是全黑的兔子脸:“来吧。” 盛连茫然:“啊?” 季九幽声音里当着明晃晃的戏谑:“你不是要求偶吗, 跨物种不方便, 我给你这个机会,来吧。” 盛连还是茫然的, 来?来什么?他说完了啊。 一黑一白两只兔子面对面卧着,气氛一时静得尴尬,忽然木屋的门被撞开,孟望雀火急火燎地闯了进来:“完了完了完了,我玩儿过火了!” 季九幽转眼又变回了人身, 变回去的时候还不忘顺势把盛连捞进怀里揉了三下。 盛连暂时把自己求偶的事扔到一边,看向孟望雀:“你玩儿什么玩儿过火了?” 孟望雀大叹:“余江啊!” 原来就在季九幽带着盛连度假的这段日子里,孟望雀没少给余江找麻烦,不是嫌弃挑剔说他样样不如人,就是变了法地给他找不痛快,还总挑点错罚一罚,或者亲自指导他修炼。 余江此时还不过是个刚刚小妖,斗不过孟望雀这只大鬼,又在雀寨寄人篱下,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了,抑郁地就要去跳河自杀。 盛连听完之后沉默了:“他不是鱼吗?跳河这种自杀方式也太没诚意了。” 孟望雀:“他跳的是忘川!早古时候忘川水还没有被神使净化,杀戾之气很重,就算他是鱼,跳进去也未必能活。” 盛连想起来,余江后来妖力大涨,就是因为从忘川河逆流而上去到登葆山下的冰湖。 “让他跳。”开口的却是季九幽,“跳进忘川,再逆流去冰湖捡轮回河这件法宝。” 孟望雀怔了怔,反应过来,好像的确可以这样。 盛连也才想起,当即道:“又不是真的忘川水,不过是梦而已,我保管他不但跳不死,还能顺利游到冰湖。” 造梦的既然是盛连,他说如何便是如何,这之后,孟望雀也不干什么事儿了,就和季九幽、盛连一起看风景看星星看月亮,边看边等余江。 而盛连却把自己向季九幽求偶这件事给忘了,一方面因为有正事等着他,一方面则是季九幽那天被求偶之后变回黑兔的反应给人一种大家都在闹着玩儿的感觉,既然是闹着玩儿,盛连下意识就把这当做了无关要紧的小事,既然是小事,很自然的就给抛到了脑后。 梦中的时间全由盛连说了算,如果余江这趟逆袭要修炼个十年八年,他们也不可能真等个数十载。 几天后,盛连直接把时间调到了“余江变成大妖回来找雀娘”的时间点。 这日早上,孟山敲锣打鼓十分热闹,不是因为孟山的雀娘又要做新娘子了,而是因为雀寨被人寻上门单挑,而上门的,就是早前被一顶轿子送进雀寨的锦鲤精余江。 孟山上下的妖魔鬼怪们全都躁动了,躁动完了等着看好戏,他们都知道雀寨的雀娘不会不应战,毕竟她是个有威望的大鬼。 大家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等着雀娘打赢之后把她这位逃出去还折回来挑衅的小锦鲤抓回去好好收拾一顿。 果然,孟望雀应战,她走出寨子,一脸威严,呵斥道:“你要战便战!若你输了,又该如何?” 围观的妖怪们侧头看向一边。 变为大妖的余江冷着脸:“我不会输!” 妖怪们起哄,又回头看孟望雀。 孟望雀按照盛连给的剧本道:“你妖力短短时间内大涨,又去过登葆山下的镜湖,看来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法宝。如此的话,你输了,便将法宝交出来!” 妖怪们用更大的声音张牙舞爪地起哄。 余江在这片起哄声中,冷脸切齿地喝出了一声“可以”,却紧跟着大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但如果你输了,就把那只红尾兔子交出来!” 孟望雀:“????”兔子?什么兔子? 孟望雀去见余江,盛连和季九幽都没跟过去,一个躺着当一只懒兔子,一个卧在榻上,也是一脸悠闲。 只是后者看着前者的目光带着些许审视的意味。 半响,盛连摆了摆尾巴:“孟总这趟去得有点久啊,也该回来了。” 话没说完,门又被撞开了,孟望雀再次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这个余江是不是有病啊!” 盛连卧起来蹲着:“发生什么事了?” 孟望雀:“他竟然,”憋红了脸,“他竟然说,如果我输了,就让我把你交出来!” 盛连:“???” 孟望雀切齿地跺脚:“他来找我单挑,竟然就是为了一只兔子!” 季九幽眉头一挑,显然在等孟望雀道出前后原委,盛连不解:“等等,他要你输了把我交出去?” 孟望雀:“是啊!他的原话是,‘如果你输了,就将你寨子里那只红尾的兔子交出来’,我寨子里总共也就你这一只兔子啊,除了你,还有谁?” 盛连:“……” 从入梦开始就一直度假心态、闲散得恨不得天天卧着的季九幽终于露出了正色的神情。 他看向盛连:“你做了什么?” 盛连:“我没做什么啊。” 季九幽想到什么:“你前些时候有些日子经常出去晃,一晃就是半天,都在做什么?” 盛连:“没干什么。” 季九幽眯眼。 孟望雀倒抽气:“你难道是去帮余江了?” 盛连忙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盛连没帮余江,至少他觉得,那不是帮,只是怕孟望雀虐余江虐得过了头,扭了梦境的正常剧情,所以时不时会去余江那边看看,偶尔余江被虐得太惨,他悄悄塞两个馒头在他木屋门口,诸如此类罢了。 说实在,盛连连面都没有在余江面前露过,认识都不认识,更加谈不上帮忙,所以余江提出孟望雀输了决斗就要兔子这个要求,别说其他人,他自己听了都很莫名。 Excuse me?和我有什么关系? 季九幽却冷嘲着嗤了一口:“行啊,就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从我手里抢兔子!” 盛连看着季九幽,没吭声,心里却默默道,九幽啊,我什么时候又成了你的兔子,我是我自己的兔子好吗。 时间就定在次日,地点是背阴山后的十八地狱,之所以定在十八地狱,自然是为了方便季九幽替孟望雀动手,关于这一点,盛连起先很疑惑,后来才知道,孟望雀不是余江的对手。 按理来说,孟望雀是早古时候便成为大鬼的七绝之一,余江无论辈分、成为大妖的时间都比她晚,不该强过她,但偏偏余江就是比她强,孟望雀担心自己这次又打不过余江,所以只能让季九幽暗中帮忙。 地点定在十八地狱的好处就是,此时的十八地狱还没有镜湖遮着,除了肉眼可见的可怖的深红色岩浆之外,还有一层浓厚的白色雾气,孟望雀与余江约定,届时两人各站一侧,隔着十八地狱斗法,小妖们惧怕十八地狱,也不会吃饱了撑的过来围观。 余江同意了。 次日,孟望雀、季九幽带着盛连去十八地狱赴约。 去的路上,盛连虽然窝在季九幽怀里,却总觉得这抱着他的人似乎是心情不大好,还不好得十分明显,连孟望雀都察觉了,没敢多废话。 盛连卧在他怀里卧得不太安心,又觉得余江那边情况有变和自己有关,便缓缓开口,自我检讨道:“这次的确是我不对,但我只是觉得第一次造梦,怕有偏差,才自己去盯梢看着的,没想到余江会因此受影响。” 季九幽哼笑了一声,表情很淡:“你解释这么多做什么?” 盛连老实道:“因为你看着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季九幽冷哼,却道:“是啊,不好,心情不好就想吃东西,烤包菜和烤兔肉之间你挑一个。” 盛连:“……”我选择死亡。 早古的十八地狱果然十分凶残,烈焰灼烧着岩浆,背阴山后皆是一片迷蒙滚烫的雾气,寸草不生。 季九幽找地方带着盛连匿去了身形,孟望雀一个人站在滚烫的岩浆旁边等,不多时,对面影影绰绰立了一道人影。 孟望雀喝道:“余江?” 余江:“是我。” 孟望雀正色以待:“那别废话了,动手吧。” 余江:“记得你的承诺,若是输了,兔子交出来!” 面前是险嶙嶙的十八地狱,各自严阵以待,为尊严而战,可想到两人打到最后却是为了一只兔子,孟望雀想想都要把手里的剑扔地上:神经病啊,打赢我你竟然只要一只兔子,我这只大鬼不要面子的啊! 余江那边见孟望雀不吭声,还以为她变卦了,当即警惕道:“那小东西呢,你没把他怎么样吧?” 孟望雀::“……”季总的小乖乖,我哪儿有那个胆子,这才开口,“别废话了!要打就打!”说着,祭出了手中的宝剑。 盛连一直被季九幽揣在怀中,躲在暗处偷窥,见余江那边似乎担忧他的安危,默默在心里嗷了一嗓子,那傻小子也太好忽悠了吧,难怪当年孟望雀没怎么着他、他也对孟望雀芳心暗许,这次幸好只是暗中帮了两把,要是他一不留神把圣母光的光辉播撒一点在他身上,他还不得就此爱他爱到不能自拔? 这时候,对岸忽然传来“嗡”地拔剑声,余江也紧跟着出手了。 灼热的雾气挡住了视线,盛连这边只听得“乒乒乓乓”的打斗声,偶尔剑身擦过的白光闪现,又很快隐没在雾气中。 余江和孟望雀谁都没有亲身上阵,既然是斗法,自然不需要博肉身,盛连虽然看不懂这剑招,但确实可以清楚的看到孟望雀这边的情况。 起先她操控宝剑,一招一招很是轻松,然而渐渐的,身影便看着吃力了许多,再后来,她不得不扎下马步才能稳住身形,后背绷得死紧,最后,她开始不停侧目朝季九幽这边望过来,虽然没有开口,那眼神和表情已十分明显—— 我不行了! 季九幽却是没急着动手,靠着十八地狱岸边的一块大石头,目光穿过层层雾气,落在半空,直到孟望雀再也撑不住了,闷哼一声退了三步,喉腔里吐出了一口老血。 季九幽这才出手,却是没有去接孟望雀的剑,他抬起一手,指尖朝想十八地狱,滚烫的岩浆猝然凝聚出剑身,从地狱火中冲出,杀向余江的宝剑,不过几招,便已将其压制。 对岸的余江忽然喝道:“你使诈!” 孟望雀朝季九幽这边看过来,后者扫了她一眼,孟望雀当即领悟,她回头,朝余江喝道:“既然是斗法,自然各凭本事!我有我的本事,你有你的本事,拿出你的本事来和我好好斗一斗!要不然,就等着落败,跪着献上法宝!” 对岸没有回复,沉默了,神仙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对面切齿的样子。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半空中闪出一道人影,余江直接现身接过宝剑,“叮”一声斩断了岩浆淬炼的那把如火的剑身。 季九幽看着这一幕,唇角冷嘲着勾起,又捏了怀中盛连的兔耳一下:“把这雾气弄散。” 盛连:“好。” 说着,十八地狱上方的雾气骤然散了,露出了余江持剑立在半空的身影。 季九幽在巨石之后放下盛连,飞升而上,迎着余江而去,余江转身落目,见对岸不止孟望雀,竟然还有一人,露出了受骗之后恼羞成怒的神态,大怒道:“雀娘!你果然使诈!” 季九幽却已赤手空拳迎面而上,手中骤然多出了一把凌锥体的黑色短剑,他反手握剑,朝着余江面门刺去,余江持剑格挡,人却被迫飞了出去,而不多时,挡住短剑的剑身已裂出了几道口子。 他大喝一声,将剑身猛地朝外推去,季九幽瞬间收剑,余江的剑在半空碎成了渣。 这一下突袭将宝剑毁去,换了谁都要气愤,外加孟望雀这边还叫帮手,余江简直气得发抖,大约没料到孟望雀是这样一个说话不算话的小人。 可眼下他却偏偏没有生气的工夫,因为那把凌锥短剑又追了上来,每一剑的剑气均朝着面门而来,毫不留情。 余光躲得吃力,很快就察觉出了两人实力的悬殊,他惊愕面前这少年郎的身手,不解他怎么会只是个小妖,想到曾经在雀寨里听闻别人议论,说这唇红齿白的少年郎也是雀娘的心头好,又止不住的觉得恶心。 他喝了一声,一面艰难、手忙脚乱的接招,一面开口道:“你要有这个能耐,何必跟着雀娘!” 对面不答。 余江:“那个有善心的小东西是跟着你的吧?” 对面冷嗤。 余江:“你若有心,何不带它远走高飞,要在雀寨寄人篱下还受人冷眼?!” 在余江心里,雀寨是苦难地,孟望雀是折磨人的恶婆娘,离开她离开雀寨就能翻身过舒坦自由的日子,对他有恩的小白兔自然也不该受这份苦。 余江惦念那份恩情,哪怕是十分浅薄、微弱的一点帮助,在他心中都是涌泉般的值得回报的情谊。 别人不懂,嘲笑他变成大妖竟然为了只兔子来找雀娘单挑也无所谓。 如果能赢,便是报恩了。 可眼下,他却是要输了,面前这少年郎一招招皆是逼命来的,他快撑不住了。 可又忽然想到,他一条微不足道的锦鲤,没有父母疼爱,没有朋友关心,受尽了折磨和白眼,却能有一只兔子帮忙,也是凭生幸事了。 短剑近在眼前,余江闭上了眼睛,再睁开,他双目中骤然闪出两道透明的长绫,一根卷住剑刃,一根缠住持剑的手腕。 季九幽挑眉,目光落在那两根长绫上,唇角勾起:“原来在这儿。” 9处审讯间。 钟褐看了看时间,再看向余江眸光中的白莲:“快醒了。” 颜无常在旁边磕着瓜子,欣赏这围着桌子坐在一起的四个人,感慨道:“醒来刚好搓一桌麻将。” 钟褐哭笑不得:“颜总,别说笑了,还要干正事呢。” 话音刚落,余江眸光中的莲花忽然就不见了,闭着眼睛的盛连拧眉打了个哆嗦。 颜无常把瓜子往垃圾桶里一甩:“醒了!” 钟褐:“余江吗?” 小钟总不愧是个乌鸦嘴,说什么中什么,桌边四人最先清醒的果然就是余江,他本来就睁着眼睛,眸子一转,很快回神,看清自己在哪里,豁然站了起来,抬脚就把自己面前的桌子朝对面坐着的几人踹了过去,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好像被渣男骗心骗身还怀孕三个月似的。 颜无常有所防备,反应及时,两步过去,反剪住他的两个胳膊,将人压在桌面,侧脸贴着桌子。 钟褐拿来锁妖绳,捆住余江的胳膊。 余江用力抬着眼珠子看桌对面的几人,切齿得面孔都狰狞了,皮肤下爆着青色的血管,不知是冲着谁:“槽尼玛!我槽你大爷!!” 盛连倏地哆嗦了一下睁开了眼睛,反应迅速,睁开眼睛就朝后撤,看清面前的余江已经被按住了,这才松了口气。 颜无常按着余江,抬眼问他:“如何?找到轮回河在哪儿了?” 盛连点头,然后抬起手,做了个自戳双目的动作,又反手指了指余江。 颜无常一愣:“眼睛?竟然在他眼睛里?!” 钟褐却道:“季总和孟总怎么还没醒?” 盛连耸肩:“你们季总和孟总去登葆山了。” —— 世界正在坍塌。 孟望雀正火急火燎地跟在季九幽后面朝登葆山赶,她追不上,最后只能扯着嗓子朝前面猎猎风声中的季九幽道:“季总!梦境要塌了!” 季九幽并不理睬,继续朝登葆山纵身飞去,他的眸光坚定不移地落在圣山的方向。 造梦结的特殊之处并不在造梦,而在于,从梦境开始坍塌到梦境彻底结束的这一段时间,梦境中呈现的世界是过往世界完全相似的复制。 也就是说,此刻的十八地狱与早古时候完全相似,此刻的登葆山,也与从前完全相同,而登葆山的雪莲,也一定还在。 终于,季九幽在梦境坍塌之前落在登葆山的山腰上,狂风卷着雪与冰渣,入目皆是皑皑一片。 季九幽凭着记忆搜寻那条去往登葆山雪莲池的路,可此刻世界坍塌,雪与风刮在周身,连路都要看不到了。 妖法在此刻并不管用,季九幽举目四顾,耳边只余下风声,他张口喊道:“季白!” 除了风,无人应答。 孟望雀终于赶了上来,被雪刮得眼睛都睁不开,只能眯着眼睛,劝道:“季总!走吧,神使此刻应该还是原型,还在莲池!” 季九幽却不理。 孟望雀两步追上:“季总!走吧!” 季九幽径自朝前走,目光里却也透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失落。 忽然间,风把一道声音卷了过来——“谁啊?刚刚谁在叫我名字?” 听到的两人同时愣住,季九幽顺着那声音来的方向奔了过去,不多时,一道人影落入视线中。 那人坐在地上,一头黑发在皑皑雪地分外显眼:“妈的,这下山的路到底怎么走啊!哎,气死我了,不走了!” “季白……” 坐在雪地上的男人闻声转头,目光与季九幽对上,孟望雀追上来,看清那张面孔,惊骇得定在了原地,又下意识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男人有一副俊美的面孔,在暴风残雪中,瞳眸却分外清澈澄净,没有银白色的光掩去他的身形和面孔,此刻,所有人都可以一览无余的看清这张面孔。 “盛连……”孟望雀喃喃地跪在地上。 真的是他,他真的是神使。 季九幽瞳孔皱缩,抬步朝地上的男人冲过去,然而风雪一卷,坐在地上的男人不见了。 季九幽豁然转身,目光搜寻,可除了皑皑白雪和这个正在急速坍塌的世界,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 孟望雀抬眼看这天,急忙站起来:“季总!走吧,登葆山也塌了,这个梦境就要消失了!” 季九幽暗自捏紧了拳头,目光在风雪中赤红,可唇边却有笑意:“走!” 梦境彻底消失,审讯间内,季九幽和孟望雀相继睁开了眼睛。 刚恢复意识,耳边便传来怒骂:“我操你大爷的兔子!你们他妈竟然故意耍我!” 盛连:“哎,别这么说,我给你拿的馒头还是我去雀寨的厨房偷的呢,我长这么大,零花钱都没偷过,为了你做人的尊严都不要了去偷两个馒头,我也很不容易的好吧。” 余江:“你他妈放屁!老子为了你还去跳忘川河,刮得身上全都血口子,游得命都要没了才到了冰湖,全他妈都是为了你,你竟然装兔子骗老子感情!” 盛连:“咳,别这样别这样,别激动啊,话不能这么说,说到底你为了修炼吃的苦不还都是为了孟总么,你其实还是喜欢她所以才回来找她的,说起来,这都是爱情的错啊。” 余江:“……” 孟望雀:“……” 余江被绑着坐在审讯间中央,刚刚余江那边的位子此刻坐着正在嗑瓜子的钟褐和颜无常,两人同时发现孟望雀和季九幽醒了,钟褐当即扯着嗓子高喊了一声:“孟总!您醒啦!” 余江回头,和孟望雀四目相对。 发现隐匿在心底最深的情感被生生挖出的余江:“……” 才醒悟原来余江对自己真的有那个意思的孟望雀:“……” 气氛相当尴尬。 偏偏盛连耸肩:“你看,我说的吧,就是虐恋情深的剧情啊。” 两人:“……” 然而这尴尬并没能持续多久,因为一直沉默的季九幽忽然站了起来,不顾在场其他人,也不顾眼下轮回河的要事,走到盛连跟前,一瞬不瞬盯着他:“你做兔子时候对我说的那句话还算数吗?” 盛连茫然,啊,他做兔子时候说了很多话啊,季九幽这是指的哪一句? 季九幽:“你摘雀寨的图腾花给我的时候。” 盛连恍然想起来他当时说了什么,他当时对季九幽说,他在求偶! !!!!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起这件事,盛连自己有些懵:“呃,这个,你怎么……” 季九幽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什么都不要说。给你求,我同意。”说着,牵着盛连,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朝审讯间门口走去,一副带着人就要离开的样子。 颜无常、钟褐震惊了,纷纷站起来:“季总!”季总你去哪儿啊,眼下不是轮回河的事情最要紧吗? 孟望雀也跟着站了起来,但她只是深深凝望盛连的身影,眸光中闪泪。 留下余江一个人一脸懵逼地被绑在椅子上,操了,这些人怎么没一个关注他,现在不该软硬兼施磨着他叫他把轮回河从眼睛里拿出来吗?!这些人到底有没有对待囚犯该有的职业素养啊,太他么不把妖放眼里了! 季九幽却已经拉开门,霸道地带着盛连离开了审讯间。 盛连一脸错愕:“去哪儿?” 季九幽此刻已淡定了些许,不似刚刚那般火急火燎,他问盛连:“工作证件带了?” 盛连:“啊,带了。” 季九幽又拉着盛连继续朝前走,盛连反抓住季九幽的手腕:“不是,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季九幽一脸沉稳:“领证,结婚证。” 盛连震惊了,脱口而出:“凭什么?” 季九幽回眸,眉锋高高地挑起:“是你求的偶,配偶的偶。” 盛连:“……………………………………”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就是,梦境开始塌到彻底消失这之间,梦境里的一切都是对过去的客观展现,季总和孟总在登葆山上看到的一切都是曾经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第30章 气氛一时凝固住了。 盛连被这拽着去领证的举动吓了一跳, 半天脑子里都没转过弯来, 甚至有点纳闷,难道他还在梦里? 季九幽却及时松开了盛连的手,他从梦境里出来的时候并不能克制情绪,对妖魔来说,顺从情绪才是本能, 靠头脑生存的人类尚且不能在特殊时刻控制住情绪, 更何况是他这样武力值破表的大魔。 季九幽浑身的血液如同十八地狱的火海岩浆一样在沸腾, 侵蚀着他的理智, 他此刻的脑子里什么也没有, 只有那道风雪中气呼呼坐在地上的身影。 这道身影与面前的盛连完全重合,叫季九幽的心魔蠢蠢欲动,理智在这一刻与心魔针锋相对的较量着,好不容易, 心魔才被压制下去,叫冷静的理智重新占领了上风。 可忽然间, 走廊两侧的所有玻璃门和窗户接二连三的爆裂, 盛连被狠狠吓了一跳,季九幽本能地挡在他身前, 同一时间,不远处审讯间大门像是被谁踹了一脚,从门内滚出钟褐的身影,紧接着,一条白色的长绫飞了出来, 绫上趴着一脸是伤的余江。 轮回河! 就在几分钟之前,趁着季九幽带盛连离开众人不备的时候,余江从眼睛里唤出了轮回河,白色长绫一招掀翻了孟望雀,余江翻身飞上,朝着审讯间大门撞去,颜无常和钟褐反应过来,却不及轮回河的冲撞力,一个直接被掀了撞出大门,一个翻滚闪躲后捞住了长绫的尾巴,死死拽着,跟着飞了出去,可长绫游鱼摆尾地把颜无常一甩,他整个人嘭一声砸在了门外的白墙上。 这突变始料未及,审讯间桌边的孟望雀被撞的直犯恶心,爬起来追出去,然而定睛一看,长廊里哪里还有颜无常、季九幽他们的身影,只有警报响起之后严阵以待的十八部同僚们以及跪爬在地上半天起不来的钟褐。 孟望雀赶忙上前扶起钟褐,钟褐捂着胃,切齿地咽下一口老血:“余江这个贱人!” 孟望雀问他:“他们人呢!” 钟褐:“季总和颜总都追过去了,”顿了顿,又道,“余江挟持了盛连!” 孟望雀怔住,闻言一把捞住钟褐的领口:“你说什么?” 钟褐被这下摇得差点把血吐出来:“余江用长绫卷走了盛连。” 孟望雀转身就追,没站稳又没重心可靠的钟褐差点摔个跟头。 警铃一响,背阴山后瞬时进入一级警备,办公区和通往森罗殿的入口同时封锁,电梯停运,镜湖的水妖停止接收鬼怪,封闭镜湖中下到十八地狱的通道。 而这个时候,盛连正被卷在白绫里,眼前就是趴在白绫上的余江的屁股,一条鱼和一朵雪莲飞在距离地面至少一千米的高度上。 盛连:“啊啊啊啊啊啊!!!!” 矮身趴在长绫上的余江差点被盛连的尖叫刺破耳膜,愤怒地转头:“闭嘴!” 盛连:“啊啊啊啊啊!!!” 余江抬腿就要后蹬踹过去,却听到盛连边尖叫边大声道:“这特么也太高了!!”叫完了,声音陡然低了八度,“朋友,你抓错认了,我不是你心心念念的雀娘。” 余江呵斥:“快闭嘴!” 轮回河既是接送往生投胎魂魄的重要河道,也是幽冥内至尊无敌的法宝之一,落到地上,可变为河,若收起袖中,便是一条控与掌心杀人无形的长绫。 只是盛连明明记得梦中这白绫还是水波一般的透明色,如今却是浅白色的一条,可见轮回河至今还没有净化干净。 这长绫卷着盛连、携着余江从十八地狱飞出来,速度快到刚从背阴山飞出来就把后面追着的颜无常与季九幽甩得老远。 盛连被卷在白绫里没办法回头,但风刮着脸已经完全睁不开眼睛了,眯着眼睛才能开到一米半开外的余江的屁股。 盛连虽然喜欢高处看风景,可不代表他喜欢做云霄飞车,最开始吓得尖叫了几声之后,完全扯不开嗓子,胃里灌了几大口风,此刻直反胃得在打嗝。 边打嗝边祈祷发誓:妈妈的!现在谁把他从捞回去他就和谁领证!立刻马上就今天!转头就婚宴喜酒发喜糖! 可惜老天没给他这个闪婚的机会,不知飞了多久,盛连忽然觉得空气中的温度骤然降不少,风刮在脸上刺骨地疼,而白绫也从刚刚平飞变成了斜冲朝下,盛连脑袋也跟着朝下,感觉分分钟脑门儿可能拍扁在地面。 又不知过了多久,白绫载着两人缓缓落到了地面,余江直接跳下去,扯着白绫一抖,盛连跟网里的鱼一样被抖到了地上,幸好反应快,手撑翻了两滚,没有磕到,可不等他站起来,白绫又覆了上来,这次直接在他两个胳膊上一卷,拉到后背,又缠住了半个身体。 寒气逼人,盛连打了个哆嗦,抬眼,这才发现面前是一面冒着潺潺冰气的湖,湖边全是皑皑一片的白雪。 幽冥此刻的季节与人间界相同,都是最燥热的盛夏时节,今年又热,室外最高气温都达到了40度,而放眼整个幽冥,在这个季节还能被白雪覆盖的,只有终年冰封的登葆山。 盛连心中暗忖,他要是没有猜错,这里便是传说中余江当年修炼的冰湖了。 结果刚想了个开头,白眼儿一番,便被余江敲晕了。 余江这早古时候便修炼出来的大妖,进了一趟审讯间,没被怎么样,出来确实形容糟蹋,也是丢脸的很,他看着地上被白绫卷着的神仙,一脸的阴冷,接着头也没回的纵身跃入了冰湖之中。 白绫卷着盛连,也跟着没入了湖水中。 盛连晕过去之后,恍恍惚惚的,竟然一直有些许浅薄的意识,他感觉自己似乎荡在水中央,那水起先彻骨的寒,冻得他很想抱紧自己,可不多久,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来,他只觉得四肢百骸荡漾在温水中一般,叫他十分安心。 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登葆山,梦到了圣山上千万年不化的冰雪,梦到了山上那座神秘的莲池,而梦的一开始,是他从莲池的雪水中走出来,懵懵懂懂地望着白茫茫的天际与皑皑的白雪,出神地凝视了许久,最后只身离开莲池,朝山下走去。 他一直走一直走,走了许久,还是白茫茫一片,他想找个地方看看山脚还有多远,可根本寻不到地方,只能继续走,这一走不知走了多久多远,还是皑皑雪地与茫茫的白色。 走的盛连一脸茫然,心里纳闷地想: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做什么? 我要下山的呀! 可怎么也下不去。 盛连越走越不耐烦,越不耐烦越烦躁地想:我吃饱了撑的要离开莲池吗?我不会继续雪水里泡着吗?哎,我有病我下山。 走得烦躁的盛连一屁股在地上坐了下来,痛骂道:谁爱走谁走,老子不走了,回莲池! 然后盛连寻着路朝回走,走回莲池,跃入了冰山雪水中,熟悉的温暖包裹着他,盛连一下就醒了过来。 盛连这一觉很短,醒来的时候还清晰地记得这个梦,睁开眼睛之前有些莫名:这真的只是个梦吗? 这个梦未免也太真实了,有没有可能,这其实不是梦,而是一段破碎的记忆呢? 盛连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冰湖不见了,入目竟是一座冰窟,剔透的大大小小的冰柱覆盖在一层厚厚的冰面上,仿若开出了无数冰花,周围没有半个人影,余江不知去了哪里,变成白绫的轮回河也不见踪迹。 盛连知道这里应该还是登葆山附近,他甚至猜想可能是在湖底,站起来之后,他小心翼翼地躲开脚下的冰花,警惕四顾地朝前走。 没有路,全都是冰,盛连只能凭着直觉朝前走,也没有贸然出声,可走了几步他忽然察觉有件事不太对—— 这里到处都是冰,他为什么不觉得冷? 盛连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心有温度,的确没有觉出半点寒意。 难道因为登葆山是神使的老巢? 虽然都是猜测,但这么一想,盛连心里多少安心了一些,又走了一段距离,面前赫然出现了刚刚醒来时看到的冰柱垒起来的冰花。 刚刚生俩没注意,只当时类似人间界一样的幽冥自然现象,可这会儿见到的冰花比刚刚大了一些,形状更剔透更清晰之后,盛连忽然发现,这些冰花非常眼熟—— 就像他梦里见到的莲池里绽放的莲花。 莲花? 盛连愣了下,又朝前走,这次走了没多久,果然又见到一堆冰花,这次这些莲花比第二次见到的又大了不少,个头足够半个人身那么高。 不知是这些与梦境中相似的冰莲花给了盛连勇气,还是他真的根本不惧怕为止,这次盛连没有犹豫,直接快步朝前走,遇到冰花只看一眼不再驻足,终于,盛连面前出现了一道敞开的冰门。 盛连直觉那门内肯定有人,缓步走过去,侧身立在门后朝内一看,却没瞧见人影,但门内的确是一个冰屋,屋子中央有一方莲花形状的大冰池,盛开的冰莲瓣散出浅色的银白光,而池中有水,水汽氤氲,水面竟也透出一道道粼粼的白光。 盛连愣了下,差点以为这就是他梦中的那座莲池,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不是,因为眼前这冰莲池尺寸小了太多。 没有人? 盛连直觉不对,冷静地想了想,觉得既然是余江带他来的,他人应该也在,又飞快地想到余江的本体是锦鲤,再联想他当年从忘川水游到登葆山下忽然妖力大涨,他当即将目光落到了莲池上—— 余江在池子里! 没有其他人在身边出谋划策,也没有季九幽给他撑腰,余江又是七绝四妖之一,眼下这情况无论是谁都清楚实力悬殊太大,理智一点都会选择乖乖束手就擒,冒险一搏百分之九十九是在自寻死路。 但偏偏盛连不这么认为,他脑回路不同寻常,反而认为此刻是他反击的好机会,余江扔下他独自泡入莲池想必是逃出来的时候受了伤,毕竟季九幽那脾气,即便追不上轮回河化身的白绫,也会给余江留点好果子吃吃。 想到季九幽那张嚣张不可一世的盛世美颜,盛连这下更确认了,余江肯定受了伤。 盛连又以他对季九幽浅薄的了解,觉得余江敢当着魔王的面捞走领证对象,这伤搞不好还很重。 不知是出于对自己智商的自信还是出于对季九幽的信任,总而言之,盛连没有多犹豫,直接从冰门后走了出来,缓步进到莲池。 他进门的时候十分小心,以防余江有防备,可走了几步,莲池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又放了胆子过去,走到池边之后,默默探身看向了池内。 不大的冰莲池中有一尾红锦鲤沉在水底,锦鲤周身有一层薄薄的血雾,似乎哪里留了血出来,凝在池水中。 盛连屏住呼吸,看了那红锦鲤一眼,知道那就是余江的本体原型。 没有半刻犹豫,盛连从口袋里捞出一样东西,直接朝水中丢了出去。 与此同时,池水翻出水花,余江化出人形,手臂从池中伸出来,拽住了盛连的一条胳膊。 那被盛连扔进水中的赫然是一方黑色六面凌锥,凌锥显然是通灵结契的圣物,被丢进水中之后,迎面就朝着余江刺去。 余江被惊动,本要从水中起身,眼看着黑凌锥就要刺到身体,连忙一闪,拽着盛连的手却没松开,于是顺势就将盛连也拉到了池中。 那冰池看着不大,盛连起先看余江的时候也以为只够养几条锦鲤,结果被拉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大的很,他翻腾在里面跟鱼游在海里似的。 而刚刚抓着他的余江此刻自顾不暇,因为黑凌锥得了盛连的命令,紧追余江不舍,好像锥尖不舔到一点鲤鱼血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似的。 盛连便一个人飘在水中,他本要浮出水面,可进了水没两秒就发现自己在这池水中竟然是可以呼吸的,而池水下十分亮,好像水底嵌了一排水下射灯。 盛连眼睛在水中适应了一会儿,这才发现根本不是什么射灯,水底就是有光,不但有光,神仙惊愕地看到水底倒映着几朵莲花,那种感觉就好像水底那边也是水面似的。 盛连怔了怔,顺从直觉和本能地朝水底游去——那头一定有什么和自己有关。 他下沉了朝水底游,起先觉得有阻力,可不多久却发现这些阻力消失了,反而有浮力带着自己朝那头飘,他当即不再用力游,放松身体,任由身体朝水下而去。 终于,那些光亮近了,倒映的莲花也越发清晰,盛连一抬手,忽然间整个人浮出了水面,池底的这一头果然也有蹊跷! 他抹了把脸,四顾一看,自己依旧身处在一个莲池中,池子里不但有水,还有白、黄、粉的睡莲与绿色的莲叶,再昂头,盛连愣住了—— 天空,他竟然看到了幽冥的天空! 他心里咯噔一跳,立刻游到池边上岸,走远了一些,转身去看那莲池,这次,眼前的景象与梦境完全重叠到了一起。 登葆山的莲池,这里是登葆山的莲池,传说中神使的老巢! 盛连震惊了,好半天没动,可心里却飞快地转着,回想那个梦,联想之前种种,最后他终于明白余江当年一个小锦鲤凭什么不过游了两条河却能瞬息之间妖力大涨——因为登葆山山上的莲池与山下的莲池是相通的,他泡的那池水就是登葆山上莲池里的水! 说句不好听的,能一夜得道升天,就是因为吃了神使的洗澡水! 余江显然不可能顺着连同的池水从山下的冰湖上到登葆山,盛连心知这一点。 确认余江不会追过来,盛连一面松了口气,一面四顾周围,登葆山与传说中一样,终年被白雪覆盖,山上此刻倒是没有下雪,但除了白色便是白色,也只有池中几朵莲花在白色中点缀了一点其他色彩。 盛连周围转了半圈,又忽然发现莲池边有一间木屋,他走过去,轻轻推开木屋的门,屋内除了简单的床、桌子、椅子这样的陈设之外,几乎别无他物。 他走进小木屋,又发现也不是没有别的,床头有一颗包菜。 盛连:“……” 见到那颗包菜的瞬间,盛连有种走错片场去到菜市场的错觉,可定睛一看,这眼熟的风格,和自己本体原新竟然很像,走近了才发下,那其实不是包菜,也不是雪莲的本体原型,是一个颇有个性的盒子。 盛连也没多想,顺手就打开了那盒子,结果发现包菜盒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两张纸条,展开其中一张,写着—— “我是圣父、我是神使、我是正义的化身、我是高洁与正义、我不能生气,我要面带微笑,不和这些烦人精、捣蛋鬼、臭不要脸的妖魔鬼怪计较,心平气和,微笑,微笑。” 第二张—— “做不到,算了,为了形象,圣光挡脸,遮一下表情吧。” 盛连:“…………????” 可忽然间,盛连又发现这嵌在床头的盒子其实是双层的,纸条放在第一层,下面似乎还有一层,他将纸条放回去,又起开盒子的第一层,朝盒底看去…… —— 冰湖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幽冥三大鬼齐聚,一副严阵以待的阵势。 颜无常和孟望雀脸色都非常难看,没有经历余江逃跑现场的崔转轮反而是神色最轻松的。 他对其他两人道:“季总已经下湖了,这趟就算挖掉余江的眼睛是轮回河受损,也是在所不惜要将轮回河拿回来的。” 然而颜无常和孟望雀这两只大鬼担心的却根本不是轮回河。 颜无常一脸你不懂就闭嘴的眼神瞄了崔转轮一眼。 孟望雀抬眸看了一眼头顶的登葆山,想到余江梦境坍塌时她在雪山上看到的那个身影和那张面孔。 而此刻的冰湖水下,余江被掐着脖子按在了冰莲池的池边,他脖子难耐地梗住,面孔涨出青筋,似是非常痛苦。 一身黑衣的季九幽掐着他的脖子,居高临下:“我再问你一遍,盛连在哪儿?”两人的头顶上方,悬着盛连先前朝余江抛去的那枚黑凌锥,俨然就是它嗜血之后召唤来了原主人。 余江没料到自己老巢都被人一锅端了,气得晕头转向,而此刻他被掐得话都说不出来半个字,梗着喉咙。 季九幽略略松了手掌,他才用干涩的声音道:“水,水里。”又忙道,“我没动他!他用黑凌锥击杀我,人就不见了。” 季九幽眯了眯眼:“也是我太仁慈了,拖拖拉拉,让你这小妖误以为我不敢动手生取轮回河。”冷笑挂上唇角,“22年前水玉之界的大仇,你当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说着,季九幽另外一手抬起,就要生取余江眼中的轮回河。 眼看着生死就隔了一条线,余江为了保命,连忙喝道:“当年我没有动手!我就斩断了轮回河,连通道都不是我封的!” 季九幽冷嗤:“季白的命也算你一份!”说着,屈指戳下。 余江却在瞬间从眼睛里唤出了轮回河,白绫在季九幽面前一晃,飞向了半空。 季九幽侧头,白绫转着圈飘在空中,乖顺地没有攻击任何人,仿若余江真的已经彻底束手就擒。 掐着脖子的手松开,余江摔坐在池边,背从池边滑下,一道粗厚的血印子赫然印出,而余江后背,33根黑凌锥瞬间飞出,一道道血柱子紧跟着喷洒而出,血染红了他大半个身体,他气息微弱地靠着池边,眼皮子都快撑不住了,俨然一副快要撒手人寰的架势。 季九幽收了白绫,看也不看余江一眼,抬手一挥,白绫被他抽捏在掌心,然而这宝物毕竟二十多年都跟着余江,又是一件至尊无敌的法宝,遇到季九幽这样气场足的大魔,难免要展现它野性难驯的一面,即便被捏住了,绫身也在半空飞舞,似乎并不想立刻臣服于他。 季九幽一手捏,另外一手抓着一撸,绷着白绫,眼中露出冷意:“不听话就让你去十八地狱做吊死鬼的工具,天天吊鬼。” 白绫:“……” 绫身晃动,似乎在抗议新主人的这项上岗安排——在幽冥中,如轮回河这般的法宝是不需要结契的,越是低等的法器才需要结契,如盛连的纸宠就需要血契,大法宝一般都遵循“弱肉强食”的规则,强大的妖魔拥有它,它就臣服于谁。 余江是大妖,而季九幽则是如今幽冥唯一的大魔。 季九幽没管余江,威胁完,便将白绫往水中一抛,跟着跃入池水中,他牵着白绫一头,而白绫按照新主人的命令,搜寻盛连的身影,很快寻着水中的气息,朝水底钻去。 而此刻,盛连凭着直觉朝下坡路去,想要从登葆山上走下去,结果走了半天忽然茫然地想,这路特么到底要怎么走啊? 又想起他当神使的时候是自己化出人形后走下山的,一脸问号,纳闷儿上一世的自己能走下山,这一世怎么迷路迷得这么绝望。 盛连抬眼四顾,看哪儿都是白色,最后无语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气死了!不走了!爱谁谁! 第31章 登葆山之所以被称之为幽冥的圣山, 一个最主要的原因便在于从未有人登上过这座山, 山上有特殊的禁制,但凡有人爬山,不出30分钟,面前变会出现一条下山的路。 若妖魔们飞上半山腰,又多半会迷路在白茫茫一年的雪岭中, 别说上山, 连下山的路都找不到, 最后只能灰溜溜地从哪里飞来再从哪里飞出去。 但谁能想到, 这傲娇的雪山颇有个性, 不但迷别人,还迷自己人,盛连走了停停了走,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连回莲池的路都已经彻底找不到了。 而就在盛连迷路迷得晕头转向的时候,跃入冰莲池中的季九幽抵达了水底, 与盛连不同, 季九幽抵达水底之后并没有在登葆山的莲池中浮出来,他也能看到池底仿若水面一般的莲花倒影, 可对他来说水底仿若只是一面镜子,看得见,却也挡着路,根本浮不上去。 白绫倒是没有受到限制,它一头被季九幽攥在手里, 另外一头直接穿水而出,像一条好奇的伸着脑袋的小白蛇一样,出了水面变左转转右转转,然后又一头扎进了水中,回到季九幽身边,抖索着绫身,好像在说:follow me! 季九幽显然是过不去的,却也猜到对面应该也是一个莲池,他对白绫眯了眯眼,直接将手中的白绫朝水面那头抛了出去,叫它自己去寻盛连。 白绫得了命令又被松开,仿若一只被松开缰绳的哈士奇,甩着绫身越出了水面。水花在莲池中溅起,从空中滴落在池中莲花的花苞上,一瞬间,池中还未盛开的莲花尽数绽放,刹是漂亮。 白绫却是滴水不沾,它飞出莲池,在半空绕了两圈,紧接着便冲着山下撒丫子似的飞了过去。 山中此刻风雪骤停,刚刚下过雪,风中皆是凛冽的寒意,绫身迎着风翻飞,抖索出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肃杀,转瞬间便冲到一道身影的不远处,一个急刹,绫身绕出一个椅子的框架来,朝着那人便冲了过去。 盛连本来站在原地扔树枝,他已经对自己的方向感和这座雪山不抱希望了,今天能不能走下山就看天意和命了。 结果刚把树杈子扔雪地上,忽然间后背涌来一阵风,盛连都没来得及回头,就感觉自己被铲子铲了一道似的,凌空腾起,飞了出去。 盛连:“……” 他感觉不对,这一铲子兜出去怎么也该做自由落体了,怎么还安然无恙地朝前,低头一看,自己左肩到右腰绑了一条白色的十分眼熟的带子——这颜色和质地,不就是轮回河幻化的白绫吗?! 盛连愣了下,第一反应还以为是余江追过来,可低头又见白绫一端系着两枚黑色的六面凌锥—— 盛连当即懂了,知道找来的不是余江,而是季九幽,稍微想想也猜到,恐怕是季九幽追去了冰湖下,令白绫来搭救自己。 知道自己今天能顺利下山,迷路迷得心累的盛连觉得自己终于得救了,一颗心终于放下。 白绫架了把椅子的形状带着他朝山下飞,仿若在坐云霄飞车,飞着飞着,盛连一个人来了劲,忽然道:“轮回河啊,小轮啊,你这安全带绑得很像那么回事啊,是不是汽车的风格?” 系着两枚黑凌锥的白绫一头竖到了盛连眼前,点头似的抖了抖, 黑凌锥碰撞在一起,叮叮当当发出悦耳的声响。 盛连问它:“那你方向盘见过没?” 白绫的端头上下点了点。 盛连玩儿闹似的做出一个手握方向盘的姿势:“来,试试看。” 轮回河在季九幽面前一副高不可攀不会随意臣服的态度,结果到了盛连这边就跟哈士奇见了主人似的,摇头摆尾,盛连两手伸出虚握,它当即钻进盛连的手心中,盘了两圈,盘出一个方向盘的圈,大约为了“角色扮演”能够尽量接近原物,盘出方向盘之后还紧跟着调整了盛连屁股下的椅子形状,又在盛连脚边盘出两个踏板。 盛连没想到这轮回河这么上路子,当即也配合这在“油门”上一踩,白绫瞬间提了速度,飞冲而下,盛连又朝右打了方向盘,白绫载着他立刻朝右的方向,盛连再朝左,白绫又立刻朝左飞,感觉就像在开车似的。 盛连还从来没有在雪地上开过车,又与轮回河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当即兴奋地叫了一声,白绫也是兴奋过了头,这下直接不飞了,绫身绕出车头的结构,又紧跟着是整个车身的框架、四个车轮、最后是车尾,俨然给盛连凭空造了一辆雪地里奔驰的“骨架车”。 而白绫上系着的两枚黑色凌锥也有了用处,被白绫挪到车头,一边一个,仿若黑色的车灯,也不知是黑凌锥智商活生生被在场这一人一河给拉低了,还是智障的欢快气氛容易影响周围,总之,不多久,黑凌锥也跟着变幻,融化成黑色的一滩,渐渐覆盖车骨架,形成了车身、车轮、车窗玻璃—— 最后,黑色的雪地越野车如同一只猛兽,在登葆山急冲而下,盛连控着方向盘,开得相当兴奋,马力加足,玩儿得相当带劲。 登葆山下的镜湖,余江已束手就擒,被森罗殿的罗刹带走,季九幽则径直朝山下而去,颜无常和孟望雀没见盛连的身影,心中同时咯噔一跳,赶忙追上去,崔转轮也奇怪地跟上,三只大鬼谁都不敢多言。 到了山脚下,却忽然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仿佛有什么正从山上下来。 季九幽和三只大鬼同时抬眸望去,视线中雾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可就在这时候,忽然间那奇怪的声音就近了。 颜无常越听越觉得不对,低声对旁边的崔转轮道:“我怎么感觉这声音像是有谁在开车?” 崔转轮笃定的口气:“别乱说,登葆山是圣山,谁有这能耐在山上开车。” 话音刚落,“嘭”的两声,一辆黑色的雪地越野赫然出现在视野中,那车身的黑色如同碳墨,亮泽不失沉稳,车的框架却是显眼的白色,相当劲酷,车子猛冲而下,空中一跃,前后车轮先后砸在雪地上,笔直地朝着山下驶来。 崔转轮和颜无常纷纷倒抽一口气,孟望雀却看着驾驶座的方向,眸光闪动,季九幽却是朝那车身扫了两眼,拧眉眯眼。 终于,那车开到近前,一个摆尾,漂亮地刹住,横着停在众人跟前。 车门一开,一条腿迈了出来,跳下大越野。 车门后露出盛连那张俊朗含笑的面孔,挑着眉头看众人:“安全抵达,怎么没有掌声?” 颜无常:“……” 崔转轮:“……” 孟望雀:“……” 震惊的三只鬼看看车看看人,看看人再看看车,不明白幽冥的圣山上怎么会有一辆越野车,更加不明白盛连不在冰湖下面,怎么跑到了登葆山上。 而那辆黑色大越野瞬间只剩一个白色的框架,框架再一抖,变回了一条白色的长绫,正是轮回河。 三只大鬼又同时怔住了——传闻当年神使从登葆山上下来,便是牵了一条长绫,而这长绫别人不清楚,他们却知道,正是神使在登葆山用山上的雪水炼造的轮回河。 盛连见没人应他,莫名道:“怎么了?” 季九幽看着他,目光转向那条被他系了两枚黑凌锥的白绫,凌锥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白绫却昂了一端,十分傲娇地立着。 季九幽哼道:“真是长本事了。”说着手一抬,白绫被他收入手中,消失不见,接着他走到盛连面前,原先阴沉的面孔放晴:“我看你好的很,比谁都好。”又问,“开得刺激吗?” 盛连拍拍手:“哎,开平地和开雪山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啊,简直爽翻了。” 季九幽看着盛连,却是一副完全不计较的神态,也相当有耐心,眼神底透着几分宠溺:“走吧,先回去。”说着,抬手牵住盛连。 盛连这也不是第一次被季九幽牵了,习惯之后也有些无所谓了,边走边问:“余江抓到了吗?” 季九幽哼了一说。 盛连:“你别光哼啊,抓没抓到啊。” 两人离开山下,三只大鬼目送。 这次倒是孟望雀先开了口:“神使当年下山,也有这样一条长绫。” 颜无常:“不就是轮回河吗,说是自己走嫌麻烦,就用更麻烦的方式取雪水打造了轮回河带他下山。” 向来喜好讨论的崔转轮却没有出声,两人齐齐挑了脖子,转头看去。 崔转轮还在一脸呆滞地看着盛连离开的方向,这条路就是当年神使下山的原路,可这么多年,从来没人在山脚迷路之后可以从这条路上出来,难道…… 崔转轮咽了口吐沫,难道,真的被颜无常说对了? —— 盛连被接回去之后,还住在幽冥国际大酒店。 轮回河取回、余江再次被抓,事情短暂地告一段落,而那天之后,盛连就再也没有见过季九幽,森罗殿因为余江逃跑这事拉了三级警备,无关人员再不能随意进出,盛连作为9处外派的科员,没有森罗殿的同事来接,便不能再去森罗殿。 盛连料想季九幽拿回了轮回河,又抓了余江,想必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便没有主动联系,自己在外面吃吃喝喝,每天都找李居易去看戏喝茶,或者直接去李居易家里做客。 李居易有颜无常这个内部人士,一个编制之外的普通小鬼却什么都知道,盛连一上门找他,他便大惊小怪地将人引进了门:“你怎么不好好休息啊!怎么样怎么样,受伤了吗?” 盛连见他这副咋咋呼呼的样子,哭笑不得:“你倒是消息灵通,我没事。” 李居易:“哎呦,那个余江也太心狠手辣了,他跑就跑,挟持了你干什么。” 盛连如实道:“大概鬼迷心窍,逃的时候顺手捞个人,觉得要是逃不出去就拿我威胁季总呗。” 李居易轻叹:“幸好,幸好没事。” 盛连却跟着说了个大实话:“不过,你知道这么多,真的没问题?这些可都是森罗殿的内部机密。” 李居易哈哈一笑,给盛连倒茶:“我不是说了吗,我是季总的诗文老师,也是有不浅的交情的,我知道也就知道了,不妨碍什么。” 盛连起先其实不太相信李居易自称是季九幽的诗词歌赋老师,但自从登葆山一趟,看到上一世的自己在床头压的两张纸条之后,心说不靠谱的自己都能当神使,李居易给魔王当老师算什么。 而至今为止,他还没有和任何人提过登葆山上的事——那天从山上下来他没有说,季九幽也没有问,这之后便一直到了今天。 李居易却又神秘朝盛连眨了眨眼:“我不但知道你们去冰湖抓余江,我还知道余江松口之后交待了什么。” 盛连:“什么?” 李居易舌头一吐:“哈哈,我逗你的,这个我怎么可能知道,颜无常不想干了吗,什么都和我说。” 顿了顿,却又道:“不过,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一下。” 盛连喝了口茶,抬眼:“嗯?” 李居易目光幽深地将盛连看着:“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季总对你这么特别吗?” 盛连眨眨眼,没有说话,心里却想,当然知道了,我这么聪明的美男子,早就看穿了一切。 几天后,盛连终于又被接去了森罗殿,这次不是直奔十八地狱,又是探路符带着,去了季九幽的内殿。 也不是第一次去内殿了,这次盛连熟门熟路,直接穿墙而过,然而预料中的内殿大厅没有出现,却是上次盛连泡轮回河的崖边。 远处依旧是整个幽冥的风景,只是崖边的小池子消失了,多了一方白色的长条形的水潭。 那水潭在盛连刚来的时候还泛着粼粼波光,等盛连一进来,那水池顿时化身白绫飞了过来,绕着盛连转了好几圈,似乎一条河自己呆着闷得不得了,很欢迎他的到来。 盛连看到白绫就想到那天登葆山开车的情形,自己都觉得好笑,抬手碰了碰白绫:“嗨,你好呀。” 白绫绕着盛连飞,绫端在盛连手背上轻轻蹭了一下,痒痒的。 盛连忍不住笑了下,推了推白绫:“你还挺会撒娇的。” “的确,河的身体,狗的性格,却是法宝的命。” 盛连转头,季九幽就站在他背后。 而白绫见了季九幽,一副恹恹的样子,也不飞了,又落回地上变成了一方水潭。 盛连好笑地看季九幽:“这怎么样也是幽冥的宝物吧,被你说成是狗。” 季九幽斜乜了水潭一眼:“我不但能看出他是狗,还能瞧出来它的品种。” 盛连笑:“什么品种?” 季九幽:“二逼哈士奇。” 盛连笑喷。 季九幽侧目:“你还笑,跟着你疯,把自己扯成汽车框架,从登葆山回来,一件好好的宝物法器硬是瘫着修养了三天。” 盛连不知怎么的,脑子里钻出一只哈士奇趴在地上吐着舌头的情景,又是忍不住一阵笑。 季九幽勾着唇角,眼睛一瞬不瞬地落在盛连的面孔上。 盛连止了笑,这才道:“余江那边怎么样了?” 季九幽:“招了一些事,这个等会儿再说,我有些事想问你。” 盛连做出一副恍然的样子:“哦,登葆山是吧?” 季九幽一点头:“在山上看到什么了?” 盛连看了看小院子四周:“有椅子吗?坐下说吧。”刚说完,看见院子篱笆边那只小铃铛。 他径自走过去,拿起铃铛晃了三下,又要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一桌子的茶水、点心。 转眼间,崖边的水潭旁凭空多出了石凳石桌还有茶水、点心。 盛连率先坐了过去,季九幽跟着过去,两人坐下,盛连一副根本不急慢慢来的姿态,又给两人倒了茶水,推给季九幽一杯,自己边眺望远处边喝起了清茶。 季九幽也没有言语废话,一手支在桌面端着茶杯,另外一手将大拇指上的白色指环取下来盘着玩儿。 风景、小院、悠长的时间以及一壶清茶,是一个分外安宁美好的午后。 过了好一会儿,盛连才开启了话题:“我那天本来是要趁着余江修整的时候捅他两下自救的,结果他忽然变回原形,我被他拉到了水里,我在水里看到了光,又发现自己可以在水里呼吸,便沉下了水底,结果我在水底看到了倒映的莲花,我游了过去,浮上去,才发现原来冰莲池的那头也是一个大池子。” 季九幽搁在桌面的手指轻轻扣了扣,只说了四个字:“圣山莲池。” 盛连接着道:“嗯,我猜也是。我爬出池子,四周找了找,看到一个木屋。” 季九幽轻扣桌面的手一顿。 盛连:“我进去了,里面没什么东西,只是木床的床头有一个盒子,”他略去了那两张纸条,直接道,“然后我就打开了盒子。” 季九幽侧头看他。 盛连:“空的。” 季九幽似乎略惊讶,他沉吟一番,回忆着什么。 然而盛连却紧跟着道:“我的眼睛什么也没有看到,自然是空的,不过那盒子里的确有东西。” 季九幽一瞬不瞬看着他。 盛连这次回眸,与季九幽对视,半晌,他眸光忽然变了,狭促地哼笑了一声,也和季九幽一样,把手搁在桌面,手指轻扣,缓缓道:“没有东西,当然只剩下空气啦,哈哈哈。” 季九幽:“……” 盛连自己一个人笑了几下,发现季九幽没笑,尴尬地转头:“不好笑吗?” “哈哈哈。”篱笆下的铃精十分给面子配合着笑了几下。 盛连:“……” 季九幽哼了一声,用一副看脑残的神色看着盛连:“那就是什么都没有。” 盛连:“嗯,对,没有。”那两张纸条不算。 季九幽一点头:“那是莲池,也是神使从前的居所,他下山之后便不住山上了,没有东西也不奇怪。” 盛连:“哦。” 但有一层窗户纸悬在两人之间,摇摇欲坠,风一吹,就要散了。 终于,还是盛连没有沉住气,到了此刻,他觉得也没必要再闭口不提了,便主动道:“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和你探讨一下。” 季九幽侧头,盛连以为他要问什么事,结果季九幽开口便道:“我不想听。” 盛连:“????”做魔王还能这么任性? 那层摇摇欲坠的窗户纸仿佛被风吹了一下,没有散,继续贴紧在窗格上做着窗户纸。 盛连了然,季九幽并不想在此刻挑破他的身份,也不想多聊神使、季白这些话题。 既然现在不想聊,那就不聊吧,来日方长,以后再说。 盛连顺着这个意思,没有再问,继续喝茶,眺望远处的城市,可目光一转,落到忘川河的方向,忽然愣住了。 他去过忘川水,对这条河很有印象,还记得李居易和他提过,忘川水旁边是禁止开发房地产的,因而忘川河附近都没有住宅,最多建了河堤,然而此刻,那长长的河道边某处,竟然明晃晃地被圈起了一块地,隔得远看不清,但那圈起来的一大块里,似乎是建了房子。 盛连看不见,便站了起来,把目光远远地探过去,又抬手一指,转头对季九幽道:“那是什么?怎么会在忘川水旁边圈地?” 季九幽站起来走过去,看了一眼,便平淡道:“是孙晓芸。” 孙晓芸,那个用桃树塑肉身的女人? 盛连差点把她给忘了,这才想起季九幽把余江押来幽冥的时候,也命人把孙晓芸带回幽冥。 盛连当即问季九幽:“怎么把她送去忘川水边上了?”孙晓芸还没有完全塑出肉身,自然需要依托桃树,而树木需要种植在泥土里,盛连原本以为会在森罗殿给她安排个什么地方,却没想到会是忘川河河边。 季九幽眺望着忘川河边,十分随意道:“她只能去那里。” 盛连不解。 季九幽却道:“想去看看吗?” 盛连点头:“好。” 按照正常流程,盛连点了头,这下两人起身离开小院子,走出森罗殿,再开车绕去忘川河边,但盛连这个好字刚刚落地,一直窝在泥土里当水潭的轮回河忽然变成白绫飘了起来,腾空到盛连和季九幽跟前,白绫的一端高高竖着,不停点头,系着的黑凌锥碰撞在一起叮叮当当,另外一端像一条不停摆动的尾巴,在空中扫啊扫,活像是一条兴奋得不能自已狂甩尾巴的大狗。 盛连一下子看懂轮回河为什么这么兴奋了。 季九幽轻哼一声,又看向盛连:“平地开车,雪地也开过了,飞车开不开。” 盛连玩笑道:“那我可不敢开,没有飞车的驾照。” 季九幽唇角一勾:“那就我来开,你坐副驾。” 话音刚落,白绫在季九幽和盛连身下卷出一个座椅形状,又在周围编出一个立体的跑车的框架,季九幽抛出一枚黑凌锥,瞬间车骨架变成了一辆炫酷的黑色跑车。 盛连看看车内饰,惊讶地发现这次的车比上次高级多了,竟然还有操控台,而季九幽踩着油门,轰鸣声中,只对他道了两个字:“坐稳。” 说完,车头一调,朝着忘川河的方向直冲而下。 盛连被勒在安全带里,感觉自己脸都是冲着地面的,这速度比上次余江拿白绫捆了他的速度还要快,简直惊心动魄,何止是飞车,根本就是纯自由落体! 盛连抓着安全带,瞪眼大喊:“啊啊啊啊啊啊!” 旁边握着方向盘的季九幽侧头,笑问:“爽吗?” 盛连:“啊啊啊啊啊啊啊!!!” 季九幽:“怎么没有掌声?” 盛连边喊边用力拍起了巴掌:“啊啊啊啊啊啊啊!!” 让你神使爸爸叫得跟杀猪一样!!!我不要面子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轮回河:汪! 第二卷 往生树 第32章 忘川水在登葆山冰湖的下游, 却是一条纵贯半个幽冥的主河道, 早古时候煞气十分重,妖鬼魔皆难以近身,后来净化过多次,也没有彻底净化干净,大约与当年镇过锁妖塔有关。 幽冥如今房地产业发展火热, 却也从未有批文允许任何开发商打忘川河的主意, 即便有些地产商借着忘川水河景房的宣传打擦边球, 等真的建好了房子, 也是距离忘川河十万八千里, 最多在小高层上远眺看看河。 虽然不适合居住,但其实普通的观光或者路过却是没有问题的,因此河道两侧建了长长的健身步道,但忘川水流经的某一区域却刚好是森罗殿的禁区, 河边全是树林,还有禁入的标识。 盛连看到的违章建筑便坐落在禁区内。 隔得太远看不清, 其实那圈起的一片建了一排小房子, 又被围墙圈起,仿若是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 院子临水而建,而靠近忘川水河岸的地方,却是种了一棵桃树,一颗名为孙晓芸的桃树。 沈麻刚进9处就能有来幽冥出差的机会,实在是外勤部人人羡慕的事, 当时押孙晓芸、带着陈辉来幽冥的时候一身的热血臊的不行,感觉自己终于要乡下人进城开开眼了,结果安检一过—— WTF,怎么和人间界没两样? 等他再受命窝在小木屋看着孙晓芸和陈辉的之后,日子就更加索然无味,闲得蛋都疼。 好不容易他找小木屋这边森罗殿的同事跑腿去给他买了一部幽冥用的手机,每天没事做就刷手机打发时间,结果这玩手机的乐趣也没有,因为真的就和人间界差不都,没两样。 外加哪里都去不了,只能蹲在小木屋,这出差的每一天简直都是煎熬。 这天早上他正蹲在河边的院子里啃桃子,边啃边和脚下浅水的一条鱼聊天:“哎,昨天在这儿听我瞎几把扯淡的鲫鱼也是你吗?” “我跟你讲,你以后看到人不要靠那么近,在人间界,你这个鱼种,前脚被人看到,后脚就要上饭桌的我告诉你听。” 鱼游在水里,和他大眼瞪小眼。 沈麻:“我想要我的桃子?那不行,你是鱼,你怎么能吃桃子呢,你最多吃吃河里的虾米。” 沈麻:“真要吃啊,那好吧,我咬一块,只有一块哦。”说着啃了一块桃肉下来,捏在指尖,递向那条鱼。 那鱼却是尾巴一甩,游走了,口中吐出一个气泡,浮出水面,飘到空中。 沈麻觉得稀奇,把那气泡戳破,一声“傻逼”从气泡里传来出来。 沈麻:“………………”你们幽冥的鱼太特么欺负人了,听我叨叨了两天,第一天来第二天还来,结果最后骂我是傻逼!QAQ 可他忽然听到头顶上空传来尖叫,纳闷地昂起脖子,便见头顶一个黑点直冲而下,越来越近,越近黑点越大,而那有点耳熟的尖叫声也越发明显。 沈麻吓了一跳,以为谁砸了个铅块下来,赶忙站起来闪身躲开,再抬头,这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铅块,而是一辆车头朝下冲过来的跑车。 沈麻:“???” 眼看着那车就要砸在地面,却在距离地面还有十几米的时候忽然消失,沈麻扎眼的工夫就看那车不见了,还以为自己花了眼,再眨眨眼,却发现一条白绫缠着季九幽和盛连缓缓从桃树上落了下来。 等两人触地,那白绫又在桃树的树干上一绕,荡了两个秋千似的抛了抛,最后落到了季九幽手中,消失不见了。 沈麻:“……” 哎呦,熟人啊!亲人啊! 沈麻见到盛连,差点高兴得蹦起来,正要扑过去表达一下见到小伙伴的喜悦之情,便见盛连扶着桃树站在河边干呕了两口,呕完了抬起头,看着季九幽,说了两个字:“畜生。” 季九幽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含笑回敬:“好说。” 沈麻看着两人,心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骂起领导畜生来了,难道,难道季总对盛连做了什么? 沈麻当即踮着脚尖甩着牙子奔过去:“连连!你这是怎么了,怀孕了吗?!” 盛连这才发现院子里站着的人就是沈麻,当即无语道:“别扯淡,收起你的戏魂。” 沈麻扭着腰:“连连!” 盛连叹了口气,知道这对手戏不接沈麻一整天都不会放过他,只能跟着这戏路,接话道:“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怀孕,我和她是真心相爱的,我不会用孩子威胁他的。” 沈麻这才一脸重逢革命同志地表情走到盛连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卧槽,我这段时间闲的蛋都要孵出小鸡了,你怎么才来!” 盛连冲季九幽那边瞥了一眼,示意他赶紧闭嘴。 沈麻这才想起季九幽是森罗殿这边的领导,忙不迭地捂住了嘴,又看向季九幽。 季九幽眼中含着一丝审视的冷笑:‘每个月工资照拿,闲得要孵蛋是吧?’ 沈麻:“……”操,忘记领导也在旁边了。 小木屋并不怎么隔音,河边院子里这番动静自然被木屋中的人听到了,脚步声传来,紧随而来的是陈辉的声音。 “你们终于来了。” 盛连在桃树下转头看去,见到陈辉,而陈辉身后跟着戴帽子遮住光头的孙晓芸,两人皆是一副有所警惕的神色。 沈麻低声道:“人送过来之后,孟总也忙,临时住在这边,并没有再审过,他们也没有再说过什么。” 而陈辉这句“你们终于来了”,意思十分明显,他想说的、之前所有保留的那些话,是要对他想说的人说的。 但季九幽并未应话,只是看了他们一眼,白绫从袖中飞出,又绕出一把靠椅的形状,他走过去坐下来,这才懒懒地掀了眼皮子,缓缓对陈辉道:“我给过你机会,你如果一开始说了实话,今天也不必带着你的未婚妻在这边苦等了。” 陈辉没有说话,孙晓芸站在他的身后,眼神闪烁。 季九幽又道:“当初也是孙晓芸亲口说,塑肉身用三年以内的桃树,我还奇怪,这是什么秘法,仅用轮回河的河水浇灌桃树,外加一个并没有特别之处的指环就能助她在49天之内附魂,还能跟着塑肉身。” 沈麻、盛连站在一边,齐齐看向孙晓芸和陈辉,两人面色凝重,显而易见,两人先前都没有说实话。 季九幽却又开始把玩拇指上的白色指环,神色淡然,隐隐透出冷漠:“说吧,当初隐瞒了什么。” 陈辉正要开口,却被孙晓芸拉住胳膊,他转头,孙晓芸用怯怯的眼神与他对视,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还是我来说吧。” 陈辉犹豫了一下,同意了。 孙晓芸从他背后走了出来,走到季九幽面前,犹豫了有一会儿,这才缓缓开口:“桃木的确不能帮助我塑肉身,”轻轻呼了口气:“是我说谎了,当初从幽冥逃出来,那个人并没有告诉我怎么塑肉身,只是教我把魂魄固在桃木上,是我不甘心,我想要一个肉身继续和陈辉在一起。” 听到这个回答,季九幽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继续沉着地坐着:“我懒得问,你接着说。” 孙晓芸:“戒指和桃木的确可以帮助我附魂,但助我塑肉身的其实是另外一样东西。” 孙晓芸作为一颗桃树藏匿了二十几年,已经丧失正常的与人交流谈话的能力了,总是沉溺在自己的情绪中,说一会儿便要自顾停一下。 沈麻当即顺着她的话问道:“是什么东西?” 孙晓芸转头,怯怯地看着沈麻:“一截树根。” 沈麻:“你确定是树根?” 孙晓芸结结巴巴道:“不,其实我也不确定,应该是……不,好像也不是……” 这时候陈辉打断她:“还是我来说吧。” 陈辉:“晓芸的魂一开始只是附在了桃树上,当时她能回来,我们已经很满足了,根本不知道还可以塑肉身,直到有一天,我出门,在镇上一个菜市场门口碰见一个老人家……” 陈辉当时是去镇上买茶叶,又顺便去了菜市场,出来的时候,看到菜市场门口蹲着一个看面相的老人家。 和那些装瞎子、神神道道的老头儿不同,那老人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眼神格外亮,很有气场和精神头,正在给一个年轻人看手相,周围为了一圈围观的人。 陈辉当时觉得稀奇,心道看个手相而已,围那么多人过去是怎么回事? 出于好奇,也出于从众的心态,跟着过去看了个热闹。 那老人坐在地上一个小板凳上,面前立个块“看相改命”的牌子,而他面前蹲着一个伸着掌心朝他的年轻男人,周围站了一圈的围观群众。 老头儿道:“既然我刚刚说的那些都对,你应该信我了吧。” 那年轻人一副恨不得跪下磕头的动容神态,连连点头,恭敬道:“那请问,我爸这个病怎么治?” 老人道:“没得治,看不好。” 周围人发出嘘声,年轻人也是一愣。 老人却不管那些起哄的,松开年轻人的手,径直对他道:“你家这个情况,是邪祟作怪,所以看病无用。” 周围人又开始指指点点,评头论足,陈辉听到有人低声道骗子,他身边一个中年妇女还转了头对他低声道:“肯定是钱的。” 陈辉不理,如果换过早几年,他连围观都不会,看到“算命”的牌子就认定是骗子,但自从晓芸回来之后,他对于那些灵异神怪反而起了敬重和好奇之心。 他看着那老头儿,老头儿看着面前的年轻男人:“也不是没有破解的办法,但也只是亡羊补牢而已,都是你父亲自己做的孽。” 年轻人紧张地看着老人,显然因为刚刚看相的事,他已经很相信这些话了。 年轻人:“您说,无论什么办法,能救我爸就行。” 老人却忽然道:“你生母其实早就去世了吧?” 年轻人一愣,老人却自顾道:“这影响你父亲的,便是你这位早已去世的生母,天道轮回,做的孽总是要还的,你如果想救你父亲,就回去问问他早年做了什么错事,然后再去寻到你生母的墓,磕头赔罪,以后再每年坚持上香烧纸,你父亲的病才有可能好转。” 年轻人连连点头:“好,好,我回去一定照做。” 老人点头:“但有没有用,全看你们诚心多少,以及你那位生母原不原谅你父亲了。”说着,轮到他摊手朝向年轻人。 年轻人赶忙掏钱包,把钱包里所有的大票子全都给了老人,然后忙不迭起身,转身跑了。 周围人纷纷议论,有人质疑,有人感慨这么神,还有人说他们可能是一起做戏给大家看的,但陈辉也听到有人说:“不一定是骗子,前几天他给好几个人看相,都说的特别准。” 围观驻足议论纷纷者颇多,然而老人头也不抬,点了钱就踹进兜里,起身,弯腰拿起小板凳和自己的招牌就离开了。 那天回去之后,陈辉和孙晓芸提起他在菜市场门口的见闻,本是随口聊聊,孙晓芸却无心道:“那老爷爷要是真这么神,也帮帮我就好了。” 陈辉一愣,看向桃树:“帮什么?” 孙晓芸嘻嘻道:“想办法让我变回人呀。” 这纯属无心之说,孙晓芸这个说的都没放在心上,可陈辉这个听得却是揣在了心里。 后来他再去镇上,又看到了那老头子好几次,还是被人围着,只是这次质疑的人少了许多,因为这老头在菜市场门口给人算命看相特别准,慕名而来的也很多,但他每天只看三个人,赚到了钱便立刻离开,也不是每个找他的人都可以和他聊上,大部分时候他也只略微说说,很少数人可以得到他的一些建议。 这一天,老头子例行看完三个人,收拾东西走人,围观的也都一哄而散,陈辉刚好从菜市场出来,碰见了那算命的老头儿。 他因为认识那老头儿,便看了他一眼,老头儿恰巧也抬眸望过来,两人对视了一下,可就在陈辉快要走过的时候,老头儿叫住了他。 陈辉停住脚步,疑惑地看过去,老头儿却像他这边走了过来,望着他的面孔,一脸严肃。 走到近前,他对陈辉道:“你家中有什么?” 陈辉心里一跳,当即斥道:“你说什么呢?” 老头儿眯了眯眼,却是一笑:“你也不必这样一惊一乍,我又不是要做什么,不过提醒你一句,不属于你的,你强留,是要付出代价的。” 陈辉虽然和孙晓芸一起生活得十分低调,但为了不走露风声,一直以来都十分小心翼翼,就怕被村中人发现,把桃树当成妖怪,如今老头儿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陈辉已是心惊胆战,好像守住的秘密被人一下拉扯了出来,匆忙就走了。 那之后,陈辉再也没有去过那菜市场,也没有遇到那算命的老头儿,直到快如夏的时候,陈辉在东山自家的桃园附近再次见到了那个老头子。 或许人的奢求是填不满的,鬼使神差地,陈辉走向了老头儿。 陈辉:“那老头儿后来就给了我一根两节手指粗长的树根,要我把那树根埋到桃树下面,我照做了,后来他又给了我阿黑的联系方式,让我问他买水浇灌桃树,晓芸就从桃木里塑出肉身。” 沈麻看着陈辉,觉得这要不是胡编乱造,也是够让人难以理解的:“你怎么就相信那老头儿了,你也不怕他这个办法害死你未婚妻?” 陈辉埋了头:“当时,我当时和晓芸都特别想像从前一样在一起,根本没想那么多,就觉得既然那个老头有办法,一定要试试。” 盛连却打断:“天上不会掉馅饼,他告诉你怎么塑肉,你答应他什么条件?” 陈辉咬了咬牙:“头发,晓芸的头发。” 孙晓芸愕然愣住,沈麻飞快道:“所以之前孙晓芸说有一次她的头发被剪掉了,其实不是别人,就是你!” 孙晓芸一脸惊诧地看着陈辉,似乎完全不知道头发这一段的真相,陈辉看着她,继续道:“她的确不知道,我只想让她开开心心的,其他什么都不要管,反正每次她头发长了,都是我帮她剪的,那些没用的碎发给谁都无所谓,反正我们留着也没有用。那次是个意外,当时我给忙忘记了,没有给晓芸剪头发,没想到会有人招呼都不打过来偷拿走她的头发。” 头发被剪走,孙晓芸受了惊吓,他没有多解释,却从此之后记得按时给孙晓芸剪头发。 又不待别人询问,他直接道:“你们来东山找我的时候其实也差不多到了我给晓芸剪头发的时候。” 盛连总结道:“所以,老头把一截树根给你们塑肉身,作为回报,你们把长出来的头发给他,对吗?” 陈辉点头:“对,但我其实后来就没有见过他了,我每次都是把头发剪好了包起来,放在我桃园的桃树下面,过一个晚上就没了,应该是被人收了,你们上次抓的那个偷头发的,不知道是不是这么多年里来桃园取头发的人。” 是与不是,这都不是陈辉要操心的了。 而如今坦白了实话,也实在是有些迟了。 都被带来幽冥了,陈辉也显然明白这个道理,他无知者无畏地走到季九幽面前,恳请道:“我已经把我该说的都说了,这次我发誓,绝对没有半个字的隐瞒,可不可以放我和晓芸回东山。” 季九幽坐在椅子上,冷哼:“不是我不给你们活路,是你们自己自寻死路,给你指了天堂的路,偏偏要往地狱行。” 众人皆是错愕。 孙晓芸开始抖索。 陈辉脱口而出:“什么意思?” 季九幽朝孙晓芸眯了眯眼:“你的未婚妻,原本运气也是太好了,不但得到回人间界的机会,还能附魂留在你身边,一个马上快要投胎的魂魄而已,能有这样的运气又被祝福,只要你活着,你们两人生生世世都会在一起,运数也不会差,可偏偏想要的更多,附魂不够,还要再有一个肉身,你们自己塑的这个肉身,便是你们自己寻的地狱!” 陈辉震惊又不明所以地瞪大了双眼,孙晓芸也是一脸茫然。 季九幽又冷笑:“你难道真以为你剪掉的只是普通的头发?” 陈辉:“那,要不然,又能是什么?” 季九幽:“三魂六魄。” 孙晓芸脱口而出地尖叫了出来:“不可能!”她的情绪陡然激动了起来,“我有魂魄,也有肉身!我很快就能做回正常人了!” 季九幽毫不吝惜地漠然道:“痴心妄想。” 孙晓芸情绪总不稳定,来到幽冥也是战战兢兢,如今听到这个消息,仿若听闻噩耗,愤怒地哀嚎了起来。 陈辉怔然地定在原地,垂眸看向自己举起的颤栗的双手,是他亲手剪掉了孙晓芸塑出肉身之后长出来的头发,他以为那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两个月就会捡一次,可原来,那其实都是爱人的魂魄吗? 他素来体面归整的神色骤然皲裂了,额头上青筋暴起,面颊肌肉僵硬,也与孙晓芸一同大喊痛哭了起来。 沈麻一脑门儿官司地看着这二位,皱眉对盛连道:“是我智商不够还是什么,我怎么没明白,他们哭什么?” 盛连叹息地收回视线,拍拍沈麻的肩膀,没有解释,追上了季九幽。 走出这处处都是禁制的院子后,盛连叹了口气,忍不住在季九幽身边道:“原本有魂魄,附在桃木上,好歹也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现在肉身虽然塑出来了,魂魄却不全了,孙晓芸以后会怎么样?” 季九幽:“你见过死人吗?” 盛连:“嗯?” 季九幽道:“只有肉身没有魂魄,就是死人。” 盛连想了想:“他们是被人骗了吗?” 季九幽漠然道:“自己找死,怪不了别人。” 盛连跟着季九幽:“我记得孙晓芸只剩下脚没有塑出肉身了,等她的脚塑出来,她就要死了吗?”顿了顿,“我还记得上次抓住余江的时候,她的头发也拿回来了,那岂不是就是她的一些魂魄?如果把那一部分魂魄还给她,再让她停止塑肉身,她应该可以维持现状,继续这么活着吧。” 季九幽却道:“你对不知好歹的人也有泛滥的圣母心?” 盛连看了他一眼:“不止,我还有父爱。” 季九幽头也不回,盛连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哈哈直笑。 两人离开孙晓芸和陈辉住的院子,并没有走多远,又到了一处小宅子,进去之后,盛连这次又看到颜无常蹲在河边。 听到动静,颜无常站了起来,似乎早知道他们会来,一点也不意外地迎了过来。 季九幽只问了两个字:“如何?” 颜无常带着他们朝河边走:“看了就知道了。” 这处是在刚刚那院子的下游,河滩很浅,水流缓慢,颜无常带着他们两人走到河边之后,抬手一指河中央:“在那里。” 盛连不解他在说什么,循着他指着的方向看了过去,起先没看出头绪,后来才发现,河中央被一个玻璃罐子倒扣着,罐子里有水又有河泥,还有突出泥面泡在水中的一截——树根!? 那树根乍一看没有什么不同,可过了一会儿,原本黑色的树根变成了红色,再过了一会儿,红色的树根又变成了黑色,双色交替,很是叫人觉得诡异。 盛连错愕:“那是?” 颜无常嗯道:“就是那个孙晓芸的头发,长在脑袋上是头发,落到地上变成很小的树枝,但如果种在该种的地方,就会变成树根。” 盛连不解:“什么树的树根是红黑交错?” 颜无常:“往生树。” 盛连惊讶不已,往生树的树根? 又忽然想到,往生树的果子也是一半红一半黑,一半吃了可以忘记前尘过往,一半吃了可去人间界重新投胎。 季九幽似乎在想什么事,沉默地看着那河中被罩在水中的树根。 颜无常献宝似的在盛连身边道:“你可能要奇怪我为什么要说种在该种的地方。其实往生树最开始就是种在忘川水河边的,神使去水玉之界之后,不是带了法宝吗,轮回河是一件,往生树也是其中一件。” 盛连:“原来是这样。”又问,“我记得往生树被烧了,现在有这个树根,可以重新种出往生树?” 颜无常笑得狗腿:“当然不行,既然是法宝,没有这么简单的,树根,树干,树枝,叶子,往生果,只有这些东西都齐全了,才能重新种出往生树,缺一不可。” 盛连沉吟一番,点点头,感慨道:“幽冥种树也真复杂。” 颜无常拿手当扇子在脸上扇风:“要不就是嘛,人间界都说了,少生孩子多种树,孩子不值钱,树值钱。” 盛连瞥他,大兄弟,这话不是这么理解的。 盛连这时转头看向季九幽,忽然发现他盯着河中那树根,沉默得有些非同寻常,颜无常眼尖地悄悄拉了拉他,将他带到一边,轻声道:“别,别吵季总,他这是睹物思旧呢。” 盛连眨眨眼:“思什么旧?” 颜无常嘿嘿嘿笑得十分猥琐,拿余光直瞥季九幽那边,又看看盛连:“这可是他送出去的信物呢。” 盛连:“啊?” 颜无常解释:“往生树和轮回河一样,都是宝物法器,轮回河你应该知道,是用圣山的雪水打造得,往生树自然也是打造出来的,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根叶果干枝叶缺一不可,那你知道这几样当年是季总分别用什么打造的吗?” 盛连看着颜无常,心道你这不废话,我当然不知道了,我要是知道还用在这儿听你叨逼吗。 颜无常:“魂魄做根,树干取自本体原身,树枝是法力、树叶是取了十八地狱下的地狱火锻造,树上结的果子,则是咱们季总的一颗真心。” 盛连诧异地瞪眼看向了不远处的季九幽。 颜无常接续嘿嘿嘿,眼睛盯着盛连脸上的表情:“这其实是个秘密,知道的人不多,在幽冥,大部分妖魔只知道这是件至尊宝物,并不清楚是谁打造的,其实别说普通妖魔,森罗殿里知道的都不多,”顿了顿,看着盛连,“连同登葆山那位,也都不知道呢。” 盛连维持着诧异的神色,看着河边的季九幽,点头,心道也是,这要是知道了,这树也该被供起来,而不是从忘川水河边被挖去水玉之界了。 颜无常今日的话好像说不完,又道:“哎,这树造出来的时候种在忘川河边,没多久就被神使带去水玉之界了,本来我们都以为绿树长荫陪伴在侧,结果最后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盛连听颜无常说了这么多,最后一点感想也没有发表出来,倒是变得和河边的季九幽一样沉默。 颜无常看着他,眼里有一丝欣慰:“你听完了,是不是觉得我们季总很深情?被他的情深意切感动,也被他强大的法力折服了?” 盛连看了颜无常一眼,没吭声,心里却想,写小黄诗、送锁妖塔的兔子当宠物,现在又多了一个肉身锻魂造法器,季九幽这追人追到后面其实是在玩儿命吧。 一直沉默站在河边的季九幽却忽然发出了一声轻哼,显然颜无常那些话他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今日格外话多的颜无常认定季九幽一定会说些什么,当即道:“季总?” 季九幽:“你觉得往生树是深情,有人不过把它当做工具树。” 颜无常一唱一和的样子:“季总,话不能这么说啊,神使当年毕竟不知道是你造的么。”说着余光瞥盛连。 季九幽却轻哼:“知不知道又如何,”说着,光明正大地挑头看向了盛连,“谁年轻的时候没爱过个把渣男。” 无形中被扣了顶渣男帽子的盛连:“……” 他咳了一声,试图替自己辩解:“既然不知道,那的确是情有可原。” 季九幽眯了眯眼:“如果知道了呢。” 盛连想了想,回道:“那可能会这样吧,”说着默默抬手,鼓起了掌:“哇,好棒,造了这么厉害的一件宝物法器呢,棒棒哒!” 颜无常:“……” 季九幽:“……” 第33章 按照陈辉的说法, 一个算命看相的老头儿给了他一截树根, 助孙晓芸塑肉身,孙晓芸塑出肉身之后,陈辉又将她长出来的头发作为交换条件送出去,而孙晓芸的头发种进忘川水的泥土中,又成了往生树的一缕缕树根。 显而易见, 老头儿给陈辉的树根便是当年烧毁的往生树的树根, 为了让树根重新活过来, 老头儿神不知鬼不觉地借助了孙晓芸的魂魄, 这么多年陈辉剪掉了孙晓芸多少头发, 老头儿就收获了多少魂魄养出来的树根。 如今孙晓芸肉身即将完全塑出,魂魄没剩下多少,而余江去偷的,便是最后一把魂魄养出来的树根。 余江那边, 既然是他去偷的头发,显然也知道一些与往生树有关的事, 然而无论钟褐怎么问, 都审不出有关往生树的半个字。 孟望雀第一时间发现余江身上有禁制,关于往生树的话题他根本开不了口, 不仅如此,在余江被押入十八地狱没几天,他忽然没有征兆地就陷入了沉睡中。 十八地狱的水妖报告给钟褐,钟褐再上报崔转轮,崔转轮领着颜无常、孟望雀都来看了一遍, 却都瞧不出是个什么问题,余江安然无恙,却像是睡熟过了头,怎么都叫不醒,也寻不到施加在身的妖法,没有办法,只能在上报给季九幽。 季九幽下到十八地狱,用黑凌锥刺入余江的太阳穴探查了片刻,才拧眉漠然道:“他身上除了禁制,还有一道咒术,这个咒术不但会令他无法向任何人提起与往生树有关的内容,也会让他在失去轮回河之后陷入沉睡。” 崔转轮:“这是以防万一,怕余江保不住轮回河,还多嘴透露知道的其他事情?有够小心的。” 季九幽取回刚刚探入余江太阳穴的黑凌锥,冷哼一声:“还真是一点没变,瞻前顾后的杂碎。” 这个杂碎说的是谁,在场其他三只大鬼均心中有数,都没有吭声。 沉睡的余江被留在了十八地狱,而盛连和沈麻则回到了人间界,两人先前接手的轮回河的案子在9处的系统记录里显示了“结案”,回9处的第一件事就是补齐一堆文字报告。 而这趟回人间界,手里没有案子的盛连和沈麻都一下子闲了下来,盛连除了补报告,又开始了每天上网、剪指甲、剪指甲、刷手机的日子。 净化科跟着外勤跑,办公室内人不齐是很正常的事,只是最近大家似乎都很忙,大部分时候竟然只有盛连一个人,很少数的时候才会来几个同事,黄瑟微在盛连回9处之后竟然只露了三次脸。 第一次,她匆匆忙忙进来,对着桌上的小圆镜梳了个头就走了,第二次,她拿了一份报告进来,一脸凝重,第三次,她顶着两个黑眼圈,一坐下来就嘀咕被领导压榨的科员上辈子都是尾椎骨砸在地面的狗腿子。 一楼的沈麻也同样闲得蛋疼,净化科好歹偶尔回来几个人,或者净化二、净化三的同事过来串门,一楼的外勤部当真是鬼影子都看不到半个,整整一天都只能陪着电脑过。 沈麻便用内线给盛连电话唠嗑:“这个月工资发了,好像有项目奖呢。” 盛连没查银行卡,他自己也没开通手机提醒,不知道这次工资有多少,听说还有项目奖金,琢磨道:“项目奖?这案子又不是项目,和奖金挂钩,难道案子越多越好吗?” 沈麻:“哎,就这么一说呗,说好听点是奖金,难听一点,就是苍蝇肉,你猜我这次奖金多少。” 盛连想了想他们处的工资水平:“500?” 沈麻在电话那头翻了个老大的白眼:“322.12。我说真的,这一毛二怎么发出来的我是真纳闷,然后我就今天早上问了财务,财务给我调了系统查,你猜财务那边怎么和我说的。” 盛连拿电脑玩儿扫雷:“猜不到,你直接说。” 沈麻:“说我这次出差,在忘川水河边调戏了一位河官,对方投诉我,森罗殿就酌情扣了我一点钱,剩下的零头刚好就是一毛二。我他妈的,我当时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遇到河官了,我不整天呆在陈辉那院子里,后来我想起来了,我蹲河边吃桃子呢,和一条鱼聊天来着,那河官就是那听我唠嗑的鲫鱼!” 盛连惊讶:“职场性骚扰啊你这是。” 沈麻:“放屁!我骚扰那破鱼?我好心提醒他离人类远一点,结果他还骂我是傻逼!转头又投诉我!森罗殿那些公务员也太他么难搞了。” 盛连和沈麻就这样扯淡扯了一个星期,到了新的一周,就在他们两人都以为还要在内线唠嗑的时候,新的任务终于来了。 这次分派任务的是黄瑟微。 黄瑟微连着加了半个月的班,刚刚结束上一个案子,手头又有了新任务,净化科和外勤三个部门都掉不出新人手,系统里只剩下盛连和沈麻这两个名额,黄瑟微想挑三拣四也不行,只能叫上这两个实习生。 好在,这并不是一个需要调查侦破的案子,系统简报内的内容很详尽,也很简单。 “这是公安部那边内网传过来的case,一起最近刚刚发生的凶杀案,案子已经结了,但案发现场有些不干净,需要清理一下。” 沈麻进9处比盛连早半个月,内训的时候也培训过这个内容,知道9处于公安部那边会对接一些活儿,但也只限于知道,没有真的接手过类似的工作。 一听说要去凶杀案现场清理清理,在人间界日子过惯了的盛连和沈麻齐齐打了个哆嗦。 黄瑟微一脸看他们有病的神色道:“抖什么!你们连幽冥都去过了,到了那边一条街的鬼都不怕,这里三两只小鬼还要怕?” 盛连心道那当然了,幽冥的鬼各个和人一样,逛街吃饭打工攒钱买房子,人间界的鬼躲躲藏藏,偶然冒出来,效果还和恐怖片差不多,不怕才是奇怪了。 黄瑟微看看时间:“行了,你们ipad带着,路上看吧,我约了今天去现场看看情况,一起吧。” 盛连和沈麻拿了pad,起身跟着黄瑟微下楼,黄瑟微到了楼下才忽然想起来,转头问:“对了,你们谁有车?今天处里一辆多余的公车都没有了,要不然只能打的了,这个时间未必能叫到车。” 盛连:“开我的吧。” 黄瑟微转头看他:“哎呦,不错哦,小伙子条件很好么。” 盛连:“家里给买的。” 沈麻哼道:“你就是条件好,我黄姐没说错。” 结果到了别墅这边的地下停车场,沈麻和黄瑟微定睛一瞧,却是一辆再普通不过的轿车。 黄瑟微不挑剔,有车就行,只是原先听沈麻说盛连家里条件好,下意识以为不是宝马就是奔驰,见到就是一辆普通的代步车,心道:这要是富二代,绝对是十分艰苦朴素的富二代了。 沈麻却觉得不对,暗自问正要上车的盛连:“哎,你妈朋友圈发了你那骚包车的照片啊,不是跑车吗?怎么变三厢了?” 盛连拉开驾驶室的门:“我爱三厢,三厢爱我,三厢你坐不坐?不坐上去打车。” 沈麻一把拉开后车门,钻了进去。 盛连却看了看黑漆漆的车身,闷声一笑,还别说,季九幽那黑凌锥还挺好用的,往车身上一抛,瞬间把跑车变代步,掩饰效果杠杠的。 上了车,黄瑟微给盛连指路,沈麻在后座看资料,黄瑟微没事做,干脆给两人口述起了这个任务的相关背景。 “我们要去的这个房子的原主人叫徐新宁,33岁,生意人,做餐饮的,半年前因为资金周转不开,问一个叫周瑾的女人借了好几百万,最近还不上钱,就把房子抵给了周瑾,周瑾自己有房子,徐新宁这个房子就租了出去,案子里被杀的就是里面的租户,是周瑾家里的亲戚,一个阿姨,今年刚好五十岁。” 盛连边开车边听,问道:“杀人的是谁?” 沈麻在后座一惊一乍:“靠!竟然是徐新宁的父亲,”他看着pad上的内容,给盛连概括简报内容,“徐新宁的父亲是精神病患者,先前就住在抵给周瑾的这套房子里,结案报告上说徐新宁的父亲不久前从住处自己走回了抵押出去的房子里,还认为那里是他住的家,敲门后见到周瑾的阿姨在屋子里,以为这个阿姨是小偷,就拿客厅里酒柜上的红酒瓶把人脑袋给砸了,当事人失血过头,没救回来。” 盛连叹息了一口,黄瑟微也轻轻一叹,两朵莲花在车内闪出的圣母光差点戳瞎了沈麻的狗眼。 黄瑟微接着道:“这案子结束之后,那套房子就空了,但是附近的邻居最近频繁报警,说那屋子里有动静,可能是小偷,结果警察和屋主周瑾都去看了,门窗全部琐着,也没有被撬开的痕迹,里面也根本没有人去过,所以这任务才传到了9处。” 沈麻:“难道真是不干净的东西?”顿了顿,觉得作为一个在幽冥也见过社会主义发展的麻雀精不该这么说,便临时换了个说法:“难道是周瑾那位去世的阿姨,没有及时被阴差带走?” 黄瑟微:“这就不知道了,我拿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又给森罗殿那边发邮件询问,但现在那边还没有回复我,我们先去看了再说吧。” 这套房是市区老破小住宅内的一套,十分普通,位于一楼,有个只有几平方的小院子。 沈麻直接把车停在了院外,三人下车的时候,刚好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一脸愁容的女人站在门口,正是如今这屋子的主人周瑾。 自己家的阿姨被一个神经病误杀,周瑾痛心又难过,如今这屋子里又传出闹鬼,本想过个一年半载就把房子转手卖了的她,更是一脑门儿的官司。 但生意人也是相当会做人,虽然一脸愁容,却没有半点不耐烦,也没有逮着人诉苦,领着黄瑟微三人进门,便道:“你们看看吧,”一副不抱希望的神态,“我之前请了好几位大师来,天师啊、风水师,全部都请过了,都没用。” 剩下的后面半句没说——虽然不解警察怎么还管闹鬼这种事,但如果自己花钱请来的大师都无可奈何,警察还能怎么办?手铐铐鬼吗? 黄瑟微点头,与盛连、沈麻一起在屋子里转了起来。 房子已经彻底搬空了,什么都没有,剩下的家具也用塑料布盖着,上面一层薄薄的灰尘,显然无人居住已有一段时间,看上去就和普通的空房无异。 黄瑟微进了屋就径直去到客厅的酒柜旁边,他看过资料,当时周瑾那位阿姨躺倒的地点就是在酒柜旁边,如今地面和酒柜、吧台早已被清理干净,什么也看不出来,但黄瑟微走过去之后,隐隐闻出了一些残留的血腥气。 但她并没有在屋内看到任何不祥,十分安静,但她看不到,并不代表不存在,毕竟如果那不干净的东西比她强,她自然发现不了。 好在9处办这种不唯物主义的事儿也向来要靠唯物主义的工具—— 沈麻直接从包里掏出了“鬼气勘测仪”,这玩意儿也有伪装,在普通人眼里就是个寻常的罗盘,可在9处职员眼中,则是一个数值可以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的测量器。 上一次胡芯蕊那案子的时候沈麻也用过鬼气勘测仪,这次开机校零熟门熟路,然而他手持勘测仪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测量仪动都没动一下。 沈麻心道难道这测量器坏了?黄瑟微又接过去试了一圈,还是没响。 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意外,按理来说,能够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的勘测仪不可能放过一丝鬼气,这屋子刚刚死人没多久,血腥气都在,不可能检测不到一点点鬼气,哪怕没有鬼,至少还是能测量到残留的鬼气。 黄瑟微拧眉,心道这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了—— 而这个时候,盛连从堆在角落里的沙发上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周瑾从刚刚开始就盯着那“罗盘”看,看了半天没看出罗盘的变化,心中觉得十分奇怪,但也没说什么,一声不吭站在一旁等着。 沈麻收了勘测仪,感觉自己白耍了酷,有些丢脸,黄瑟微沉吟一番,对周瑾道:“今天就先这样吧。” 周瑾哦了一声,领着三个人出去,顺便问:“有什么情况吗?” 黄瑟微:“现在还不好说,我改天再联系你。” 周瑾是生意人,早认定这房子有问题:“那解决得了吗?” 黄瑟微:“你放心,会帮你解决的。” 周瑾点头,心里却是不怎么相信的,暗自想,还是算了,改天再自己请人做法事吧,或许是她阿姨觉得自己被个精神病杀了心中不忿,这才不愿意离开,那就再请和尚来念念经、超度超度吧。 四人一起到门口,周瑾锁了院子的门,上了门口一辆白色的轿车,打了招呼便走了。 黄瑟微还在想这房子的事,没有立刻上车,等回神,却听到盛连在问沈麻—— “这锁你会撬?” 沈麻:“这当然难不倒我了,你忘了我可是撬锁小王子。” 盛连:“那你赶紧撬。” 沈麻:“啊?” 黄瑟微纳闷:“你们在嘀咕什么?” 盛连转头,大白天,也不想被这周围哪个邻居听到,压着声音:“黄姐,那鬼在里面,我看到了。” 黄瑟微和沈麻齐齐大惊:“什么?” 盛连肯定道:“就在里面,她应该是出不去这个院子里的,我看到了,当时就跪在沙发旁边。” 沈麻已经揣了自己钥匙扣上的一个小刀开始撬锁,黄瑟微闻言觉得不对,问盛连:“什么叫跪在沙发旁边。” 盛连:“呃,字面意思啊,就是跪着的。” 撬锁小王子当即反应过来,转头道:“靠,这不会跪的又是你吧?” 盛连抬手摸了摸鼻子,好像还真是。 沈麻这锁两分钟撬开,公务员当久了,业务不怎么娴熟了,开了门之后还嘀咕要回去再练练,不能把压箱底儿的本事荒废了。 三人进屋,盛连打头,走到客厅,目光在屋子里一扫,这次指向了窗户下面:“在那里。” 黄瑟微和沈麻齐齐调头,却只能看到一个窗户,但两人还是煞有介事地一点头:“嗯!” 而那窗户下面,缩成一团的魂魄凝出了人形,不是五十岁中年阿姨,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的面孔。 那年轻女人虽然迫于盛连身上的气场跪着,可气质却十分冷峻,嘴唇紧抿,垂落在地面的眼神十分凌厉,似乎跪得心不甘情不愿,不多久,便又像先前盛连见到的那般,又掀起眼皮子,冷冷地看了过来。 沈麻看着窗棂下面,眼睛都要瞪秃噜了,毛也没看出半个。 黄瑟微心中叹了口气,有种自己可以退休养老的无能为力感。 盛连心知沈麻和黄瑟微该看不到还是看不到,手掌一番,背在身后的掌心捏住了又一枚黑凌锥,再一番,两只墨镜捏在了手里。 她把墨镜递给沈麻和黄瑟微:“这样应该可以看见了。” 沈麻和黄瑟微就和看IMAX电影似的,戴上了那墨镜,一眼定睛看去,后者愣住,前者惊了一跳,骂了一声我靠。 怎么会是个年轻女鬼? 按理来说,死的时候什么样子,被阴差勾走的时候还是什么样子,死去的周瑾的阿姨已经五十岁了,那这女鬼也该是五十岁的模样,而且简报资料里有周瑾阿姨的照片,与这女鬼的面容也无半分相似,根本不是同一只鬼! 似乎察觉出此刻屋子里三人都能看到自己了,年轻女鬼的面容更加冷漠,眼神也十分阴冷。 她凶狠地道出“别逼我”三个字之后,跪在地上的一条腿立了起来,似乎是想站起来,然而她眼中盛连身上的散发出来的那些气息实在太过强烈了,好似千斤坠压在头顶,她切齿地想要站起来,最后还是双膝落地跪了下去。 女鬼:“……” 盛连默默看着她,心道对不住了,本包菜也不想在人人平等的文名社会给你来封建主义这一套,但你既然只能跪着,那就跪着吧,嗯,我坐着。 盛连这么想着,默默挪到了沙发边,靠着坐下。 黄瑟微看着那女鬼,奇怪道:“你叫什么?” 女鬼紧紧抿着嘴唇,没有吭声,眼神依旧阴冷。 沈麻低头开始翻包,一副看到漂亮女孩儿就想给人示好的嘴脸,下一秒,却从包里拿出了一只碗,直男癌地口吻道:“抓回去再审吧。” 年轻女鬼狠狠翻了个大白眼儿。 黄瑟微哈哈一声,问他:“幽冥的女鬼是不是都特别漂亮,你这次回来都自带免疫力了?” 沈麻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只是痴迷工作,不想其他。” 盛连心道快算了吧,想勾搭也勾搭不上啊,倒是骚扰了一条做河官的鲫鱼,还被人家投诉扣了奖金。 9处官方抓鬼是日常任务,为了方便行动,也不带特别麻烦的抓鬼工具,统一就用特质的碗,那碗往小鬼脑袋上一盖,就彻底控制住了,跑不掉飞不走,让去哪儿去哪儿,作用就像一根无线牵引器。 黄瑟微用这碗早用习惯了,刚上岗的时候还要接近小鬼才能盖上去,如今只要轻轻一抛就能盖上脑袋瓜,那碗扣到女鬼脑门儿上之后,盛连直接转身就走,沈麻拉上拉链背着包跟着,黄瑟微垫后,“牵着”那女鬼。 然而令人震惊的一幕很快发生了,盛连和沈麻前后脚走出门,黄瑟微却被挡在了门内,那门口就像挡着一块玻璃似的,走到跟前就挡住了她的去路! 黄瑟微愕然转头,却见那窗棂下已经站起来的年轻女孩儿手里捏着一只碗,朝她露出了一个诡笑:“你以为,这么容易就能抓住我吗?我已经在这世间游荡三十多年了,还怕你们!?”说着,把碗朝地上一砸,又屈指成爪,朝着黄瑟微扑了过来。 阴风在屋内卷起,黄瑟微如同一只被圈在笼子里待宰的绵羊,惊叫出声。 眼看着女鬼血淋淋的五爪近在眼前,电光火石之间,黄瑟微的腰上被缠上了一根白色的腰带,那带子一圈一收,就将她硬生生从门内拉拽了出来。 女鬼五指成爪的手却没有来得及收起,便被一只白色的狗头一口咬住。 女鬼发出尖叫,那白狗头却越咬越紧,于此同时,那女鬼从脚底板开始被一根白绫圈住,绕山脚踝、小腿、膝盖,从下半身再到上半身,最后,整个人被绕城了一只大白粽子。 那绷带模样的白狗头这才松了口,转身便跑,脖子上一圈黑凌锥,叮叮当当,声音悦耳动听,它跑回院子里的盛连脚边,邀功似的直摇尾巴。 盛连垂手一摸:“乖宝宝。” 绷带白狗发出“嗷呜”一声呻吟。 心有余悸地黄瑟微被沈麻扶着,刚刚那一幕他们全都看到了,再看地上的狗,以及捆在门口的人形木乃伊,差点下巴砸在地上。 沈麻指着狗:“这这这,这是什么玩意儿?”不对啊,森罗殿执勤的地狱犬不长这样啊,个头比这只小多了。 盛连笑笑:“最近才养的。” 沈麻脱口而出:“特么这么高级,季总送的吧?” 盛连:“是啊,他说送我防身的。” 黄瑟微点点头:“一看就是高级货。” 三人一狗带着一只木乃伊回了9处。 年轻女人坐在审讯间的椅子上,一脸阴沉,而黄瑟微已经收到了幽冥那边的邮件回复,说她查询的魂魄已经被阴差勾回人间界了。 也就是说,这年轻女人的确不是周瑾的阿姨。 至于是谁,要查也不难,因为她自己说漏了嘴——一只在人间界游荡三十多年的女鬼。 9处内部系统里有一份随时更新的通缉名单,上面都是森罗殿这么多年没有被阴差勾回幽冥、还在人间界游荡的魂魄的详细资料。 往30年以上查,再结合年纪,很容易就剔除了不符合条件的游魂,锁定了几个名字。幸运的是,本市之内30年以上没追击到的游魂也没剩下多少,女鬼又如此年轻,一下子便查出了他的身份—— 罗雨,三十多年前死于难产,当时的阴差没有勾到她的魂魄,也没有在阴差生死普上看到她魂飞魄散的提示,认定她成为了游走在人间界的游魂,追击三十余年,始终没有找到。 阴差那边系统和9处也是互通的,不止有游魂名单,还有游魂的详细资料,既然可以称之为详细,自然有相关的游魂生前亲属关系资料。 而令盛连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罗雨竟然就是徐新宁的生母,是那个意外杀人的精神病患者的妻子。 这样一来,罗雨在那房子里似乎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既然带走了罗雨,那房子自然不会闹鬼了,这任务到此就算完成了,写结案报告即可,只是写结案报告之前还是得审问罗雨,毕竟抓住的是一只游魂,又得再多写一份报告。 9处最近活儿多,为了提高效率,黄瑟微审女鬼,盛连在监控室同步写报告。 原来三十多年前,罗雨产下儿子徐新宁,难产去世,却是带着极大的怨愤,因为她在父母包办婚姻的操办之下嫁给了所谓的老好人徐浩,却没想到婚后生活就是无尽的忍受这个男人的暴力,哪怕是怀胎十月也没有免于被揍被羞辱折磨。 罗雨虽然足月生下儿子徐新宁,但却是因为被徐浩踢了肚子,才提早被送去医院,她在医院生了一天一夜,最后难产而亡,只看了儿子两眼便死了,魂魄饱含了怨恨,发誓要给徐浩后半生带来无尽的折磨。 于是靠着这份仇恨硬生生撑过了49年,没有魂飞魄散,又躲开阴差,留在了人间界。 这一留便是三十多年,直到今天被9处的科员找上门,在盛连面前败露了踪迹。 盛连在写报告,听到监控里传来黄瑟微的声音:“你在人间界多留了三十多年,就为了把徐浩折磨成神经病?” 罗雨冷笑:“对,没错,是他活该,报应!” 黄瑟微:“有一点,如你这样怀着报复之心留在人间界的游魂,三十多年了,不可能还能维持二十多岁时去世时候的容貌,你是怎么做到的。” 罗雨冷笑,高傲地抬着下巴:“他们有为我重新迁墓立碑,还给我烧纸、进贡,把我的照片摆在家中的佛龛旁边,每日烧香。” 盛连的笔忽然顿住。 黄瑟微的声音跟着传来,却是凉凉的口气:“你活着对你不怎么样,人走茶凉了却还为你做这么多,看来你没少折磨徐浩,徐浩也心知对你做了不少亏心事。” 罗雨冷嗤:“他不过是有个好儿子事事帮他料理罢了,这个好儿子还是我拼出一条命给他生的。” 黄瑟微看着他:“嗯?” 罗雨神情依旧冰冷,近乎切齿道:“你没说错,徐浩是我折磨疯的,他这条命本来早该报销了,都是那个吃里扒外地臭小子,给他到处想办法,又多活了这么多年,还有那个臭算命的,给他们出主意、送符,让我近身都不能!” 监控室内,盛连扔下笔,摸出手机打给了颜无常。 颜无常没有在幽冥,最近都在人间界追查往生树的消息。 电话一通,盛连便道:“小颜子,我这边找到一个人,可能和当年给陈辉树根的算命老头儿有点关系,你去查一查。” 电话那头传来掌声和颜无常捏起的嗓子:“哇,好棒哦,连连棒棒哒。” 盛连:“……别闹,我是认真的。” 颜无常恢复了声音:“我们这边也找到一个人,也和那个算命老头儿有关,不知道和你说的是不是同一个。” 盛连挑眉:“徐新宁?” 颜无常:“名字一样,那看来应该就是同一个人了。” 这倒是巧了,盛连看了看审讯间内,问电话里的颜无常:“你们怎么找到他的?” 颜无常:“幽冥的一位河官,当年刚好在东山摆地摊算命,与那个算命特别准的老头子刚好见过,他也认得徐新宁那张脸。” 盛连愣了愣:“河官?”又奇怪,“是忘川河的河官吗?我一直没搞明白河官到底都是些什么人。” 颜无常:“人间界的执业神棍,算命的,这些人死后是不能投胎的,只能去忘川河里做条鱼,就叫河官。” 顿了顿,“哦,这次这位河官,是条鲫鱼。” 作者有话要说:河官:我要投诉! 沈麻:投你大爷!多投几次老子就喝西北风了! 哒,开始新副本,哟\(≧▽≦)/ 第34章 徐新宁生意失败, 欠下百万债务后把房子抵押给周瑾, 搬到了自己另外一套小房子里,却不想患精神病的父亲把周瑾的阿姨给杀了。 大孝子即便知道杀人偿命的道理,却还是拼了家底请最好的律师,给自己没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精神病父亲做辩护,最后果真如了他的意, 徐浩没有被抓去坐牢, 但该赔的钱一分不能少。 徐新宁没有办法, 只能把自己最后谋生的家底——学校门口的一家文具店再抵给了周瑾家。 这下是彻彻底底两袖清风, 只能靠着银行卡里最后一点余钱带着精神病父亲过日子, 好在暂时还饿不死,徐新宁又找了一份快递的工作干了起来,无妻无子,只有一个老父亲, 两张嘴吃饭也足够了。 “没错,就是他, 我记得很清楚, 他当时在我算命的那块地方,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孝子, 如果你们看过他的手相就知道,四柱无财,僧道之命,亲缘、姻缘、子女缘都没有,这种人, 想要后半生过得平顺一些,就该去寺庙或者道观斩断红尘。” 说这些话的,是一位瘦瘦高高的男人,通身是灰色的褂衣长裤,脚上一双布鞋,英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睛,若是此刻再在肩头扛一个布袋,手拿一把撑着“算命看相”的杆子,妥妥便是个江湖神棍。 但神棍也分骗子和有些能耐的,这有些能耐的通达天命,的确可以替人看命,再用祖师爷传下来的四柱五行六爻八卦之术勘测一番,哪怕是幽冥界的妖魔鬼怪见了也得叫一声大哥。 在幽冥,把这些人间界算命的能耐人称为半神。 既然是半神,死后自然得有特殊待遇,不会像普通人一样被送去投胎,他们会被送到忘川河,投做河中的鱼,幽冥百姓称之为河官。 而此刻,这一身灰衣的年轻男人就是忘川水中的一位河官。 这河官真名不祥,当年扫大街看相的艺名在忘川河中倒是响当当,名唤左满贯,据说是连着给上百人看相没有说错过一个字,大满贯的成绩在算命界十分出名,因此人称左满贯。 左满贯从祖上四五六代开始就是吃祖师爷饭的,到了左满贯这代,不过20出头便已有非凡的看卦卜命能力,天生是做这一行的,可惜吐露的天机太多,不到25便挂了个干净,来到幽冥做了河官。 这次“重出江湖”回人间界,左满贯其实是拒绝的,躲在忘川水河底没有动,被颜无常叫人拿网子亲手捞了上来。 结果一出水面,鱼嘴里高冷地吐出一排泡泡拍在众人脸上,紧跟着泡泡里的怒喝又砸在了众人耳膜上:“河官也是有拒绝的鱼权的!我要投诉你们!” 被甩了一脸水的颜无常掐着鲫鱼的脖子:“说的好像幽冥真的自由平等有人权一样,妖都没有妖权,你一条河官还想有鱼权?等我见了大佬不用下跪的时候再说吧。” 左满贯一脸就要被送上砧板的死鱼脸。 此刻,隔着一条非机动车辆通行的马路,左满贯看着落地窗外不远处正在送快递的徐新宁的身影,说出了刚刚那番话,说完了低头一口嘬住了面前的奶茶吸管,呲溜吸了一大口,半杯奶昔进了鱼肚子,又挑眉咋舌:“唔,这口味还挺好吃的。” 而他对面坐着的不是颜无常,却是一脸闲散正在刷手机的季九幽。 季九幽头也没抬,不置可否。 左满贯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到底也是算命的,瞧他通身这气派,知道不是帝王也至少是将相,猜测是和颜无常同级别的森罗殿高层领导。 他见季九幽没理他,赶忙站了起来,跑去收银台又点了两杯奶昔,结账的时候朝收银员小妹妹指了指季九幽——等会儿他买单。 收银员小妹妹比了一个OK。 再跑回来,左满贯一手一杯奶昔,左一口,右一口,吃得十分满足。 季九幽还在看手机,依旧头也不抬,但在左满贯坐回来之后,他戴着白色指环的手在桌面轻轻一磕:“接着说。” 左满贯:“哦,”三杯奶昔一起堆在跟前,这才满足地开了口,“我当时见他是个道僧命,就劝他放下一切去出家,我是仗义执言,但人家觉得我有病,根本不理我,我那时候心高气傲,不理我我就走了,等我再遇到他,他竟是做起了生意发财了。” 季九幽却忽然道:“停。” 左满贯:“啊?” 说着,奶茶店门被推开,门口的感应器响起“欢迎光临”的软嗓子,季九幽侧身回眸,门口那人也望过来。 盛连一头热汗走过去,在季九幽身边拉椅子坐下,左满贯疑惑地看着盛连:“你是?” 盛连主动伸手:“哦,你好,我是9处的,来跟这个案子。” 这要换了别人,左满贯就要义愤填膺地投诉公职人员占他便宜了,但盛连是美颜盛世,皮肤比美颜相机磨过的效果都要好,帅成这样,左满贯不忍心投诉。 他哈哈哈地伸出手,与盛连握住:“你好你好,我是河官左满贯。” 季九幽凉凉地在两人握住的手上看了一眼。 回归正题。 左满贯把刚刚说过的内容又对盛连重复了一遍,接着道:“道僧命的人会发财,这显然就是被人改过命了,做我这行,可以替人想办法解决问题或者避灾,但是改命,可是犯了祖师爷的忌讳,要遭报应的。我实在好奇,当时就跟着这个徐新宁,偷偷看了看他身边的情况,发现他财运这么好,似乎是有养鬼。” 盛连:“养鬼?” 左满贯点头:“他每周都去墓地上坟,我起先以为他只是思念死去的亲人,后来发现他上坟的是他的生母,可打听下来,他生母早就在生他的时候就难产死了,这才觉得有些不对,怀疑他养鬼,便开了一次天眼,看了看他身边,果然肩头趴着一只年轻女鬼。” 盛连疑惑:“养鬼可以改人的财运?” 左满贯道:“的确是可以的,不止财运、姻缘、学业什么的都可以有影响。我发现那只年轻女鬼的时候,其实是想将她灭掉的,天师里有行规,这种鬼大多是恶鬼,会害人,早除早好,结果我能力还不够,除不去那女鬼,只能想办法把她圈在徐新宁家里,不让她跟着人出来,以防她害人。” 盛连心只,这说的就是罗雨了,难怪徐新宁和徐浩都搬走了她还留在那老屋里,原来还有这层关系。 左满贯嘬着面前三种口味的奶昔,又皱眉:“教道僧命的凡人养小鬼改命,教这个办法的天师,可是真特么缺德。偏偏这种缺德天师,我活着的时候还没少见。” 盛连当即道:“听说你有段时间曾经在东山镇上给人看相算命,那你在那边的一个菜市场,见过一个算命很准的老头儿吗。” 左满贯嗤道:“见过,戚家人。天师都是祖传的家业,这姓戚的家族以前在行业里名不见经传,二十年前忽然就因为给哪位巨商看相有了名气,我死的时候他们家已经很出名了,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不太清楚。” 季九幽漫不经心道:“既然在行业里数一数二,会到菜市场这种地方给人看相?” 左满贯:“我当时也很奇怪,不过有什么目的这就不知道了。” 季九幽每一个问题都一针见血:“你怎么看出来是戚家人?” 左满贯指了指自己手腕:“他们手腕上有字,会纹一个戚。” 季九幽手一抬,露出袖口下的手腕:“就像这样?” 左满贯和盛连齐齐垂眸看去,看到季九幽手腕处一个“戚”。 左满贯看着这眼熟的字体,不可思议地抬手指季九幽:“你你,你不是森罗殿的领导吗,怎么会是戚家人?” 盛连也瞪着眼。 季九幽拉下袖口,不但没解释,反而道:“现在你们也是了。” 左满贯只觉得手腕刺痛,低头看去,果然也出现了一个很小的黑色的“戚”。 盛连倒是没觉得疼,只是觉得手腕痒痒的,落目垂眸,手腕上也是一个戚。 戚家如今在风水天师界很有威望,甚至有十师九戚的说法,意思就是,十个人找天师,但凡懂些门路,九个都知道找戚家人。 风水界以家族聚居,除非没有合适的后代,基本都是传内不传外,但戚家却可以师承,因此大部分戚家人都是师承的徒子徒孙,改了戚姓的艺名,保留本名,而本家的戚姓人并不多,地位也比师承的那些人高很多,而且这代的子孙无论男女都是天师。 想找戚家人做法事看相并不难,普通老百姓只要有钱,师承的那些戚家人都愿意出面。 然而想请到本家人,却至少得是非富即贵。 盛连本来还想,季九幽想查那个给陈辉往生树树根的老头儿,可以以霸道总裁的身份去请戚家人,后来又想既然是要找那个老头儿,自然还是打入内部比较方便。 至于怎么打入,盛连想不出头绪,直到左满贯告诉他,三年一次的天师博览会就要开始了。 盛连一开始听到“天师博览会”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进入了探索科学的频道,纳闷天师这种身份怎么还能搞个博览会,后来才知道,这其实就是风水界三年一次的新人斗法选拔大会,比一比入行四年以内的新人们谁更牛逼。 这次博览会举办的地点在隔壁省,季九幽嫌坐飞机磨磨唧唧,直接走水路,先到幽冥的极乐河,再从极乐河到隔壁省,从上船到他们停在隔壁省的岸口,前后才一个小时,要多方便又多方便。 左满贯这个业内人士回人间界不怎么来劲,知道要去参加天使博览会,却是打了一脸盆的鸡血,在船上的时候就激动坏了。 盛连很是不解:“这斗法到底是斗什么?” 左满贯:“都行,六爻八卦各凭本事,一般从命盘开始看,我那时候参加过第三届,是给一个小孩儿看手相,尽可能详细地写出他往后的生平。” 盛连很是诧异:“生平也能看?”说着摊开掌心朝左满贯,“那我的你能看嘛?” 左满贯看都没看那只手:“普通人,我说的是普通人,你不算人。” 盛连想想也对,他不是人,他是高洁的雪山圣父。 但凡只要乐意,没有季九幽在人间界办不成的事,天师博览会举办得十分小众低调,但眨眼间,三张邀请函便捏在了手里。 季九幽带着盛连和左满贯去参加位于深山里的博览会,一坐吊桥过去之后,便入到山林中一个隐秘的大宅院。 据说今天是有史以来新人人数最多的一次,因为今年博览会的承办方就是戚家,戚家开了个后门儿,只要是入了自家师门的,都可以无条件来参加今年的博览会。 盛连靠着邀请函和手腕上的“戚”字进入那大宅子,刚进去,手腕上系着的黑凌锥便跃了一下,旁边左满贯咦了一声,季九幽目光抬起,在四周一扫。 左满贯轻叹:“不太对。” 三人刚入到大宅子,在门口不方便交流,便直接去了博览会现场的大厅,入到大厅,见到满满一屋子各型各色的人,左满贯才低声道:“这宅子有点奇怪,好像不干净。” 盛连看不出所以然来,抬眸看季九幽,季九幽漠然道:“先看看。” 左满贯:“我奇怪的是,博览会怎么会在这么个深山老林举办?而且用这种不干净的宅子承办博览会,也不符合以前的规矩。” 盛连低声道:“或许规矩改了呢?” 左满贯摇摇头,在这个不喝奶茶的时间里,显得尤为高冷。 大厅里人非常多,基本是三三两两聚集的小圈子,不久,一道声音从音响里传来:“各位,请看你们头顶上方” 话音刚落,厅内安静了下来。 盛连跟着昂起脖子,忽然发现头顶原先白色的吊顶上出现了一道道黑色的裂纹,藤蔓似的物体穿破了吊顶,很快在头顶上结成了一张巨大的黑色的网。 厅内众人发出近乎,那“网”却朝头顶落下来,又很快悬在两米的高度上,只要一伸手,便能碰到。 盛连这一米八几的个子不是白长的,眼看着那张黑网落到了眼前,他细细盯着观察了起来,绕结在一起的“藤蔓”和印象里的那些藤条不太一样,感觉上,更像是—— 盛连豁然转头看向季九幽,刚好季九幽也将目光从“网”上收了回来。 盛连无声地动了动嘴唇:树根,往生树的树根。 季九幽轻轻一点下巴。 左满贯还在纳闷,这什么玩意儿,怎么跟妖术一样?这一辈的天师都走的什么旁门左道? 音响里的男声再次传来:“各位,下面的话我只说一遍,请注意听。等一会儿,这张网上会结出各色的果子,请挑出你最中意的果子,每人只能挑选一枚,这枚果子决定了你们能否进入下一轮。” 厅内众人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万年博览会也不是没有偏门的题目,但至少前面一半都还与看相、算卦有关,今年怎么会是这样? 是不是太另类太出其不意了一些,戚家是今年的主办方,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然而群众的声音再响,也盖不过决断者。 男人说完,没多久,众人头顶的“网”上便钻出绿色的叶子,那叶子从嫩芽开始长,飞快地长成了大片的一簇簇的叶子,叶子展开之后,露出了各色各样的果子。 这些果子都是圆的,有大有小,颜色各异,有带毛的,还有光滑的,仔细一数,大概有十几种,但数量绝对足够在场的业内人士们挑选自己看中的了。 盛连不知道其他人看到的果子是什么样的,但他看到这些果子之后,差点捂着嘴埋头吐出来—— 肉眼看上去的确就是果子没错,可盛连眼中这些果子其实都是人的器官,分别是眼珠子和人脑,点缀在黑色的网和绿叶之下,十分可怖令人作恶。 季九幽看这些却和看大白米饭没什么差别,闲闲地抬眸扫了一眼。 左满贯生前是个看相的,死后毕竟是河官,在他眼里这些果子自然也是原型,但他没有盛连克制,他看了一眼,直接弯腰,哇地吐了一口酸水。 盛连拍拍他的后背:“几个月了?” 左满贯没忍住,又是一口。 盛连:“又没让你吃你吐什么。” 左满贯直起腰:“说得好像你不想吐一样。” 盛连耍贫嘴道:“我不能吐,我长得这么好看,得维持帅哥形象。” 就在左满贯和盛连一问一答的时候,季九幽已经伸手摘了一颗果子下来,那既不是眼珠子也不是人脑,就是一颗果子。 周围参加博览会的这些人也都在挑,但大部分人摸黑抓瞎,摘的果子不是眼珠子就是人脑,还一脸幽深地揣在掌心里,只有极少的一些人拿到了果子。 眼看着周围人都挑好了,盛连和左满贯赶忙去摘果子,不久,头顶的网升了上去,消失在天花板上。 音响里的男声紧接着道:“下面,请各位低头看看你们手里的果实,如果你手里的果实变成了红色,请留下,如果没有变,那么抱歉了。” 往年的博览会根本不是如此,不少人开始当场议论,不明白今天为什么这么特殊,但再议论也改变不了这里面绝大部分人都要离开的现实—— 很快,厅内近五分之四的人都离开了,剩下的五分之一,加起来也不过几十人,这几十人都被请进了后面一个小厅,这次不必站着,每个人都有座位,这些座次都围着一个拱形的台子。 不久,一个装扮体面的中年男人走进屋内,面朝台下的座位,扫视一圈,含笑道:“各位同僚,下午好。” 盛连第一眼看着那中年男人就觉得眼熟,再看第二眼,愣住了—— 这张面孔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却在游魂罗雨与周瑾阿姨被杀的资料简报里都看到过,正是罗雨的丈夫、徐新宁的父亲徐浩,那个患有精神病杀了人的徐浩! 他怎么会是这儿? 盛连一边注视着台上的徐浩,一边拿出手机,这深山老林虽然打不了电话,但备忘录既不需要网络也不需要wifi,他打了一行字,悄悄递给旁边的季九幽与左满贯—— “他是徐新宁的父亲。” 左满贯面路惊讶,季九幽目光抬起,朝台上眯了眯。 台上的徐浩寒暄完,这才道:“可能各位也好奇今年的业内博览会为什么这么办,我也解释不了太多,只能告诉各位,能留下来的诸位,必然都是国内一流的天师,即便你们中现在有人不是,也一定天赋极好,未来都是这个行业的顶梁柱。” 台下有人呵笑了一下:“开什么玩笑,我现在连看相都不会,我爸都说我一点天赋都没有,对我完全不抱希望,刚刚不过挑了个果子而已,你就说我是未来的顶梁柱,未免也太轻巧了,那果子有什么了不起吗?” 台上的徐浩被打断也未生气,反而笑问那人:“那么请问,刚刚你是怎么挑中你的果子的?” 那人道:“那一堆果子几乎都是臭的,我垫脚闻闻,也就我摘的那个是香的。” 徐浩点头:“那么我告诉你,你的父亲说错了,你不是庸才,你很有天赋,请相信我。” 与照片里那位患精神病的杀人犯不同,此刻的徐浩非但装束严谨,气质雍容,也十分有礼貌,侃侃而谈地对在座各位道—— “不久前,也就是各位挑中果子的时候,我已经拿到了各位的名单和资料,我统计了你们的情况,发现你们其中大部分人目前在业内的情况都不太好,只有少部分人是真正的天师,但请相信我,你们比那些离开的人都有天赋。” “那么下面,请各位从你们面前的桌上拿起纸笔,写下你们刚刚是怎么分辨出真正的果子的。我给诸位十分钟时间。” 在场的这些业内人,大约都像刚刚那人一样,虽然看不出真正的问题,但至少也能分辨出个好歹来,但盛连这一行人却是实打实看到了一头顶的人脑和眼珠子,该怎么写,反而成了眼前的新问题。 左满贯不愧是大马路上追着给人算过命的,胡诌的本事一箩筐,当即在纸上写道:“我看到的那些果子里,很多都沾了血,我挑了颗不沾血的。” 盛连瞄了左满贯的答案,决定照着这个思路模仿一个类似的,于是便拿了笔,写他看到那些果子都腐烂了,挑了一颗不烂的。 写完了,还查了错别字、标点符号和语病,像个马上要交卷子的学生,瞥眼一看旁边季九幽写的——随便挑挑。 盛连:“……”扔在学校,这就是个学渣,还是个鼻孔朝天的学渣。 这一环节不知有什么内情,只见徐浩从台上走下来,像个班主任似的,背着手,一路看过来,手里还有两种颜色的小圆片,每看一个答案,就给出一个小圆片,有的人拿的是红色的,有的人拿得是黑色的。 到季九幽这边,盛连总觉得徐浩看完纸上那四个字之后,会抬手指门口让季九幽这个坏学生出去,结果却见徐浩把黑红两个颜色的小圆片都递了过来,笑对季九幽道:“既然如此,现在你也随便挑挑。” 季九幽闲闲地伸手,挑了黑色。 徐浩又来到盛连面前,看了答案一眼,给了他红色,左满贯则分到黑色小圆片。 看完最后一人的答案、发完最后一个小圆片,厅内一道窗帘升上去,露出了刚刚被遮着的两道门,一道门上写着红,一道门上写着黑。 徐浩拍手,含笑对众人道:“诸位,该往哪个方向走各位想必都清楚了,请不要走错,我们第三个厅见。” 小厅内众人纷纷站起来,分流走向两边的门,盛连站起来后,却一把拉住身边的左满贯:“我和你换。” 左满贯捏着手里的小圆片:“给我个理由。” 盛连却深深地凝望着左满贯,问了他一个问题:“你爱季总吗?” 左满贯:“你……我要投诉你公务时间扯淡。” 盛连:“你不爱对吧?我爱!” 左满贯:“……?” 盛连默默从他手心抠出小圆片,又将自己手里的红的塞了回去,拍拍他:“你去投诉我吧,工资奖金随便扣,我是开跑车有总裁疼爱的富二代,我不怕!” 作者有话要说:季九幽:什么爱? 盛连:父爱。相认吗? 季九幽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35章 盛连和季九幽走在人群的末尾, 跟着进入到写着“黑”的门内, 眼前是一条条长长的楼梯。 顺着楼梯朝下走,嘤嘤嗡嗡地议论声在楼道里回响。 “今年是戚家的本家人承办的博览会吧,怎么感觉怪怪的。” “刚刚那个男人是戚家人吗?” “不知道啊,他们本家人一向神秘,连那些拜师入门的都没几个见过本家人呢。” “有没有人知道下面要干什么啊。” “怎么可能有人知道, 做梦吧。” …… 盛连暗自听那些人聊了一会儿, 才对身边的季九幽道:“那个徐浩, 看来问题很大啊。”前脚还是杀了人的精神病患者, 现在却能主持一场风水界的博览会。 季九幽:“先看了再说。” 盛连:“刚刚头顶那些网, 就是往生树的树根吧。” 季九幽嗯了一声。 盛连嫌恶地扯了扯嘴角,那盘绕在一起的树根怎么会结出人脑和眼珠子? 楼梯尽头是第三个厅,这次的内容倒是正常了许多,和左满贯之前说的一样, 算卦卜命,但这次不是看人看手相算命, 而是根据具体的出生年月日和手相掌纹卜算出尽可能多的个人信息。 这第三个厅就像个多媒体教室, 每人一台电脑,生辰八字和手相掌纹都在电脑系统里, 总共100个,自选其中的20个回答。 落座后,盛连看着屏幕上那一排排出生年月日和手相掌纹,瞪着眼睛,半个字也写不出来, 抬眼看前面一排的两人,却已经开始哒哒哒敲键盘了。 盛连转头,问旁边的季九幽:“你会吗?” 季九幽闲散地口气道:“我要会这些做什么。” 盛连:“你没学过吗?” 季九幽:“杀人放火这方面我倒是成绩不错。” 盛连:“……”老父亲的口气深沉地叹了口气。 可旁边季九幽忽然道:“手伸给我。” 盛连侧头:“嗯?” 季九幽不待他反应,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盛连只觉得掌心一凉,忽然多出了什么,下意识捏住,收回手,低头一看,掌心竟然多出了一本只有半个巴掌那么大的书。 盛连:“这什么?” 季九幽:“生死簿。” 哇,这作弊可以说是很高端了。 盛连立刻抖索了精神,翻了翻那本生死簿,发现扉页有个扫一扫,当即把电脑上的生辰八字和掌纹信息都扫了进去,掌中书自动翻起了页,哗啦啦一阵之后,停在某一页。 定睛一看,不但名字、性别,连生平事迹都有。 盛连立刻挑着誊抄了一些上去,接着再做下一题,旁边季九幽一脸平静地抄盛连的答案。 盛连靠着生死簿,一路过关斩将,没多久就写出了十一个人,正把电脑上第十二个人的信息扫上生死簿,忽然手顿住了,这个年月日…… 书页哗啦啦翻动,很快停下,盛连目光垂落,看到抬头的名字,脑子里“嗡”得一声。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朝后翻,看到生平事迹的最后,那里的死亡日期是空着的,顿时又松了口气—— 这个生辰八字,是盛连亲妈的。 会翻到盛妈妈的出生日期纯属巧合,那一百个信息他是随意挑的,只是此刻,盛连再心宽也不至于认定这些出生年月日都是主办方随便写的了。 他没有特意去和季九幽提这事儿,只是开始快速翻阅这一百个出生年月和掌纹信息,录入生死簿后再一个个拿手机备忘录记下,最后,他把这100个人的资料再从头到尾翻看了一遍,豁然发现了一个规律—— 这一百个人中,但凡生死簿上显示已经死亡的,全部都是脑溢血或者脑病、脑部受伤而亡。 此刻,季九幽的电脑页面也停留在盛妈妈那页的生辰八字上,他显然也意识到了有问题,没有吭声,从头到尾目视盛连查阅生死簿上这100人的信息,等盛连统计完,他才道:“如何?” 盛连凑过去,严肃地低声道:“太奇怪了,这里面已经去世的人,全部都是脑部受伤或者因为脑部有问题死掉的。” 季九幽:“之前那些人脑。” 盛连一愣:难道都是那些已经死去人的大脑组织? 那盛妈妈为什么也会在这些人的名单里? 季九幽当即道:“交白卷。” 盛连长这么大,第一次交白卷,还交得如此疑虑重重、满腔怒火,电脑自动评分,两枚硕大的鸭蛋弹出来的时候,盛连很想拿把锤子给它锤扁了,偏偏徐浩还顶着一张笑颜,对他们道:“那看来要说再见了。” 盛连冷眼瞥他。 徐浩转身离开,盛连和季九幽以及其他几个没答出题的人都被工作人员带出了第三个厅,穿过院落和走廊,回到了这宅子的院门口。 院子里,左满贯正朝他们高高举着胳膊挥舞,三步并做两步的跑了过来,但这会儿院子里到处都是人,还有博览会的工作人员,并不方便交流,左满贯与盛连悄悄对视了一眼,均是缄默。 这次止步第三个厅的也有十几人,众人纷纷叹息。 一个穿着工作人员制服的年轻女人却拍拍手,没有寒暄叹息的废话,直接对众人道:“各位,既然要离开了,请拿出你们手里的小圆片。” 众人纳闷,有人问:“那小圆片怎么了?我刚刚出来,以为没用了,差点丢了。” 年轻女人笑笑,却说:“当然是有用的,那么,现在请各位将圆片含于口中,放心,无毒无害。” 众人不解:“这什么东西,还要提醒我们无毒无害?” 女人维持微笑:“这次博览会的内容并不方便外传,这枚小圆片只是制止各位离开这里之后,再与外间讨论这里的事情。” 往年的博览会什么内容、参加的人做了什么,结束之后都是公开的,不但可以讨论,就连内容也会被业内人士复制回去研究,今年却要保密? 这就难怪为什么要在这深山野林举行了。 但这次来参加博览会的业内新人们自然是不能理解的,他们本来就对今年戚家承办的这个博览会有诸多疑问和不满,现在竟然还要强制他们不外传,起先参加这会的时候可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提示,为什么不早说? 院子里十几人没有一人肯吃那小圆片,顿时闹了起来。 “不吃!” “你们怎么不提前说!我们进门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让你们承办方过来解释,凭什么要我们吃!” “以前的博览会根本不是这样的!凭什么今年要这样!” …… 这四四方方院子的每个角落都站了工作人员,此刻闹起来了,也全都一声不吭站在各自的原位,只有刚刚与众人说话的那个女人始终仪态端肃地含笑看着众人,似乎也根本不意外他们会拒绝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等众人的吵闹声渐渐低下,她才道:“真的不吃吗?” 众人:“不吃!” 女人依旧面露微笑,点头:“好,那么,得罪了。”说着,脸上的笑容一收,后退一步,漠然抬手一挥。 顿时,刚刚还站在院子里的其他工作人员全部突围地冲了上来,这些人明显训练有素,逮着人便将小圆片塞入那些反抗者的口中,一口吞下去,便昏昏沉沉倒在地上。 这一趟来博览会,盛连三人都秉承着低调的原则,向来能站末尾站末尾,能蹲角落蹲角落,地理优势下,被突围也暂时没有工作人员盯上他们。 季九幽一脸闲闲地睥睨小杂碎的神色,盛连因为盛妈妈的关系表情不怎么好,这次反倒是左满贯最先表态:“吃!我们吃!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这些高端人士吃了还能怎么着?” 说着,率先举起手里的红色圆片,对那女工作人员的方向叫了一声:“我吃了啊。”一口吞下了肚。 那女人这才转向盛连这边,对着左满贯微微一笑,又顺势看向盛连和季九幽。 盛连也抬手,塞进嘴里,那小圆片顿时在口中融化,旁边季九幽可有可无地随意把圆片往嘴里一扔,看也没看那女人一眼。 他们三人乖乖听话,反而没有被任何人为难,轻轻松松离开了大院子,那位年轻女人还亲自带路,将他们送上车,点头示意,道了一声:“再见。” 盛连和季九幽全都无视了她,左满贯却盯着她的面容看了一眼,应付似的,很轻地道了一声:“再见。” 盛连他们的车停在山下,这次上山统一都是承办方的车接上车,下山自然也是他们的车,一路无话,等下到山底,三人回到自己车上,这才交流了起来。 坐在后排的左满贯:“嗷呜嗷呜嗷呜嗷呜……” 左满贯:“……” 看来那小圆片还是有些作用的,的确没办法提起博览会相关的内容。 盛连当即朝向开车的季九幽,张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很明显,谁有能耐谁解决,这车上现在最能耐的只有季九幽。 正在开车的季九幽却瞥了盛连一眼,然后一手控方向盘,另外一手伸出来,拇指和中指捏住了盛连的下巴,食指探入他口中,指尖在舌头和舌尖上暧昧地轻轻一扫,收手:“好了。” 盛连:“………………………………” 后排的左满贯:“…………………………” 这个车上,盛连算是活得时间最短的,但如果年纪只有二十几岁的他都觉得不对,那在场其他两人就更不可能单纯到认为什么都没发生了。 明明禁制被解除了,然而盛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默默坐了回去。 后排的左满贯又想投诉了,投诉有人虐鱼,好半天,他咳一声,才道:“原来你们是这种关系,早说啊,”又道,“让我做了这么久的电灯泡。”这就难怪了,难怪盛连要和他换小圆片。 前排的盛连还是没吭声。 季九幽勾唇,坏笑了一声,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得格外心情明媚,主动问左满贯:“你那边是什么情况?” 聊回正事,左满贯顿时正色了起来:“我们那边是有十个人,让我们根据他们的面貌特征和手相卜算生年。”说着,脸色凝重了起来。 —— 换了小圆片,左满贯去到红门后,他们这边也有一条长长的楼梯,只是不朝下走,而是朝上。 到了那第三个厅,他没入门,就听到屋子里传来哗然声—— “今年也算命吗?” “也对,每年都有的,正常都这样。” …… 左满贯进了门,这才发现屋子里坐了十个人,有男有女,却均是年轻面孔,真和大家猜的一样,也是看面相、手相卜算生年和平生事迹。 答题纸没有,这次统一都是平板电脑,把自己的答案输入电脑即可,左满贯也拿了平板,没有挑人,直接从左手边第一人开始。 这是个男人,圆头大脸,厚耳薄唇,鼻梁断塌,鼻孔朝天,左满贯好歹是看相卜命方面的大满贯选手,只略略一扫,心中便有了数。 周围也有其他人在围着这男人,已经有人看起了手相,那男人摊着手,为了公平可以让所有人都看到,并不特意让谁捏手,只平举着托放在胸前。 有两个人已经站到了男人的手前,均是一脸凝神细看的表情,嘴中时不时还发出“嗯嗯”的声,外在的套路倒是挺像那么回事的。 左满贯早年在大街上给人卜卦,从来不来这套虚的,都是看完了有什么说什么,却总有人说他算得不准,后来左满贯在忘川河里做河官了,反思人世二十多年的过往,觉得有人不信自己,纯属他败在套路上,于是分外痛恨这种“老谋深算”装模作样的套路。 他翻了个白眼,十分不客气地把那两人挤走:“嗯嗯个屁啊,会不会看,不会嗯什么,蹲茅坑拉屎吗。” “哎,有病啊。” “你要看我们不要看吗?” 那两人嘴里念叨,却没人再去挤回去,原因很简单,他们根本什么都没看出来,只看到掌纹的生命线长、姻缘线短,具体的八字完全卜算不出,俨然就是两个纯正的技术废。 于是一人一边,把左满贯夹在中间,挨着他,低声问:“朋友,看出什么了?” 左满贯却豁然抬头,目光抬起,看向了面前这坐着的肥头大耳的男人,男人与他对视,笑笑,不说话。 左满贯也不说话,更没有理睬刚刚那两人,更没有答题,转身就去第二个人。 这次是个姑娘,扎着羊角辫,面孔只有巴掌大,五官小巧玲珑,秀气漂亮,小姑娘也正伸着手掌给人,虽然按照规矩不能说话,但还是会嘻嘻嘻地笑几声。 左满贯沉着脸过去,看了小姑娘的面孔一眼,再看她掌心,没有停留,再向第三个人走去。 十个人,左满贯前后只用了十分钟看完,看完之后,他开始在pad上乱写一通,不出意外地也拿了个鸭蛋,被请了出来。 车子跟着导航朝着一条河的方向驶去,左满贯:“十个人,没有一个人的面相年龄与手相年龄相符,我觉得不对劲,猜测你们那边大概也类似,所以就赶紧出来了。” 盛连这时才道:“什么叫做面相年龄与手相年龄不符?” 左满贯:“说的直白一点,就是,按照手相,这个人早该似死了,或者至少也该七老八十了,却偏偏有一副年轻面孔。” 如果保养的好,的确可以五六十人的人看着才像四十多岁,可这世界上不可能有一个早该死了的人却还以一副年轻的面孔活在这个世界上。 盛连讶然:“除非……” 左满贯斩钉截铁:“除非,他们吃了往生果!” 往生果与树根一样,一半红一半黑,如果是要去投胎的生魂,吃了一半忘却前尘,再吃另外一半投胎往生,但如果吃往生果的是人间界活着的普通凡人,便可以延年益寿,甚至可以返老还童。 但盛连又觉得不对,往生果也跟着树一起烧没了,人间界又怎么可能有? 难道也像树根一样被重新养出来了? 可往生树的树根是孙晓芸奉献自己的魂魄,借助当年一截烧焦的树根重新养起来的,往生果又是怎么被重造出来的? 要知道,当年那可是用季九幽的真心打造的。 一想到季九幽,盛连顿时又头大了起来——拿手指头捅他的嘴,可以的,真是够可以的。 本来季九幽又要借助双界的河道回去,结果下河之前,左满贯跳了车,说他现在不能走,得去戚家的本家看看情况。 季九幽没有制止,随他去了,只让他有任何情况联系颜无常,说完便开车走人,带盛连回去。 这下车上只剩下两个人,又仿若小圆片在发挥禁制的作用似的,没人吭声,气氛一度凝重,直到盛连开口:“我回去看看我妈,你要去忙就把车停路边,我打车回去。” 季九幽没有停,回到A市之后,径直把车开到盛连家住的那个小区。 到了小区门口,盛连正要下车,忽然间一道人影扒拉在了车窗上。 盛连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哭笑不得,竟然是自己老妈。 他落下车窗:“妈!” 盛妈妈却是看都没看自家宝贝儿子一眼,一脸惊喜地径直将目光落在驾驶座的季九幽脸上:“呀,你就是和咱们连连约会的季总吗?” 季九幽惯常的表情不是漫不经心就是带笑冷嘲,从来没有正经表情,然而此刻到了盛妈妈面洽,却是换上一副礼貌的微笑:“您好,叫我九幽就好。” 盛妈妈也十分自来熟:“好好好,九幽啊,谢谢你送咱们连连回家,你空吗,要不要上去坐坐?也是巧了,我刚好买菜回来,要是不急,就留下来吃饭吧,阿姨给你做一桌菜,阿姨做的菜可好吃了!” 盛连:“……” 季九幽微笑点头:“不忙的,那麻烦阿姨了。”又客气地示意后座,“您上车,我刚好开进去停车。” “好嘞!”盛妈妈打开车门,欢快地拎着一大袋子菜做了进来,果然是买菜刚回来,拉上车门,目光在车内一扫,又欢快地开了口,“九幽啊,你这车空间蛮大的,比我们连连的车大好多。” 季九幽把车开进小区,侧头看了盛连一眼:“我倒是不知道你有车。” 不待盛连开口,盛妈妈殷勤道:“有的有的,上次出差回来去和你约会,就是开的新车啊,牌子可有名了,是……” 盛连:“五菱荣光。” 盛连这声五菱荣光短暂地打断了盛妈妈和季九幽全程无视他的交流,盛妈妈很快意识到自己没顾上儿子的感受,赶忙闭了嘴,季九幽也没有再吭声。 盛连却是有点内火——造的什么孽啊!上一世的儿子和这一世的亲妈打得如此火热。 到地下停车场的途间刚好经过盛连家那栋楼,盛妈妈提前下车,让盛连等会儿带季九幽上楼,车子下到停车场,在客位停好,盛连终于开口了。 他侧头看季九幽:“有件事。” 季九幽打断他:“你是说我把手指探入你嘴里的事?” 盛连无语地看着面前一脸毫无悔意的男人:“想解释吗?”或者大家干脆捅破窗户纸吧,也别拖拖拉拉磨磨唧唧了。 季九幽眸光幽深,轻哼:“不想,我做过比这个还过分的事,”说着,不待盛连思考这个“还过分”是有多过分,倾身过来,扣住盛连的脖子勾向自己。 盛连反应也是极快,心念一动,白绫从自己口袋里飞出来,绫身横档在了他和季九幽的唇间。 季九幽一眯眼,白绫抖了两下,坚挺地硬扛着,可忽然间车内两人一河都安分守己地各归各位——后视镜里,盛妈妈拎着菜小跑着朝这边过来了。 跑到副驾,在落下的车窗后露出气喘吁吁地面孔:“哎呀,我忘记带钥匙了。” 季九幽礼貌道:“您不用跑过来的,可以在楼上等我们。” 盛妈妈:“啊呀,我这脑子,糊涂了,算了,跑都跑来了,和你们一起上去吧。” 车子熄火、车灯灭下,季九幽和盛连各自平静的当做什么都没有地下车,但盛连一下车,就见盛妈妈朝自己挤了挤眼睛,低声道:“哎哟,还好我跑得快,我刚刚都要上电梯了,忽然想起来不能让你们单独来车库啊。” 盛连:“??” 盛妈妈一脸肯定地表情:“百分之九十的强吻不都是在地库的车里发生的吗。” 第36章 有亲妈在身边, 果然是十分有安全感的一件事。 —— 从地库到上电梯再到开门进屋, 盛连和季九幽之间隔着一个盛妈妈,场面一度非常平和温馨。 进了门,盛妈妈一个劲儿地热情招待季九幽,拿拖鞋倒水,还解释道:“盛连他爸不在家, 和老同学短途旅游去了。” 季九幽换鞋进门, 目光在屋内一扫, 眸光顿时柔和了几分, 骨子里的脾性又收敛了不少。 盛连回到家, 先去换了身衣服,套着松松垮垮的居家服出来,沙发上一坐,全身心放松地摊着, 又从茶几上拿了水果啃。 季九幽并不曾见过这副神态的盛连,不免拿眼睛多瞧了几下, 盛妈妈正在厨房弄水果盘, 盛连便咬着水果,两条胳膊撑在膝盖上, 倾身向茶几,低声对那头的季九幽道:“你又想这里动手了?” 季九幽看着盛连,哼笑了一下,也低声回:“我还真不敢。” 盛连挑挑眉,欠揍地口吻道:“没关系啊, 我妈一个老弱妇孺,又不能把你怎么样。” 季九幽却抬手一指盛连刚刚换衣服的房间:“我还想以后睡那里,当然得规矩点。” 盛连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表情不善地又坐了回去。 对面季九幽又是一副调笑的神色。 盛连却忽然挺背转头看向大门口:“爸,你怎么回来了!” 季九幽抬手掩去神色,原本松松垮垮地背脊骤然抻直了起来,换上一副正经面孔,可转头看门口,哪里有人,大门都是合着的。 季九幽:“……” 盛连又啃了一口苹果,朝季九幽得意地扬眉一挑。 季九幽眸光幽深地看着盛连,十分清楚这是在打击报复他拿手指探口唇的仇,但他很快就释然了,毕竟想起了自己曾经做过的“更过分的事”,盛连这番作为实在不算什么。 盛连看着季九幽这个神态,也猜到了一些,老父亲的心态暗想那“更过分的事”到底是什么事,看把对面那小崽子得瑟的。 这段时间盛连频繁出差,回A市也都住在外面,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在家吃饭了,盛妈妈本来以为儿子今天可以留下吃顿晚饭,然而盛连还要回9处,没法久留。 但离开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戚家今年承办的业内博览会,在第三个环节里,为什么会有盛妈妈的八字和掌纹信息? 按理来说,八字和掌纹都是十分私人的信息,比身份证、电话号码还要难以透露出去,关键是,在这个信息社会,八字和掌纹几乎都是没有大用处的,那又怎么会落到博览会的承办方手里? 盛妈妈被盛连按到沙发上坐下,听盛连这么问自己,奇怪道:“你们科室还管这些?” 盛连扯谎道:“不是我们部门,就是最近不是在查个人信息倒买倒卖吗,刚好我在内部系统的查案简报里看到你的信息了,所以才来问问。” 盛妈妈不解盛连一个审计部门的是怎么通过内部系统看到这些东西的,但一听说自己的个人信息被倒买倒卖了,当即注意力被转移了开去,边回忆边道:“现在办什么卡啊什么的都要电话号码,我也不知道是谁把电话透露出去的啊。” 盛连:“不是电话,是生辰八字。” 身份证上会有一个人的出生年月日,所以如果个人信息外流,八字中的六字别人知道是很正常的,但出生的具体时间,因为一般也没什么用处,外人一般也不可能清楚。 盛连知道盛妈妈的八字还是因为盛妈妈有个酷爱算命的好友,便是上次陪着去买墓地的那位阿姨,盛妈妈跟着那阿姨去算过命,因为算的半毛钱都不准,回来盛妈妈狠狠在儿子老公面前吐了回槽,盛连这才记下了自己亲妈的八字。 至于掌纹信息,就更难以被外人探知了。 盛妈妈听说是八字,回忆了起来:“我去算过命啊,当时是报过八字给对方的,不过那个骗子每天给那么多人算命,应该不会特意记住我的八字吧?” 盛连:“那掌纹呢?谁给你看过手相,还拍了照片。” 盛妈妈这下却是立刻反应了过来:“有,有的!我不是办了一张美容美发卡吗,那店里的一个小姑娘给我看过手相,当时的确是拍过照片的,说是拿回去帮我研究研究,我后来根本就忘记这事儿了,也没再问过她。” 美容美发店? 盛连和季九幽对视一眼,前者当即道:“你那美发卡呢?” 盛妈妈没有废话多问,当即站起来:“哦,在房间抽屉的钱包里,我去给你拿。” 盛妈妈办卡的这家美容美发店名叫“真美妍”,一家高挡美容美发店,不是连锁的,就是私人自己开的一家,盛妈妈三年前便在这家店里办了卡,每周都去消费,一年在“真美妍”的消费大概在5000左右,算是vip用户里消费档次最低的。 盛妈妈把卡递给盛连:“他们还嫌我消费少,要我再充卡呢,我才不上当!我办卡的时候就是被他们忽悠着充了2万,到现在都没用完,等今年把卡里的钱用掉了就结束。每次去都要忽悠我染头发烫头发,我说我剪短了,他们还要叫我接发,这不脑抽吗,我都剪掉了,叫我再接回去,那我剪了干嘛。” 盛连把卡往兜里一收:“那行,这卡先放我这里,我回头跟我同事说说,可能那家店也有人在倒卖信息。”说着又回房间,换了衣服出来,准备回9处。 盛妈妈看向季九幽:“真的不留下来吃饭啊。” 季九幽含笑道:“下次吧,我送盛连回科室。” 盛连换好了衣服,口袋里揣着那张理发卡与季九幽一道下楼,到了停车场,系安全带的时候,盛连防着季九幽再动手,警惕地侧头看驾驶座。 季九幽按下安全带,头也没有回,哼笑:“怕什么?” 盛连:“我看着像是在怕吗?” 季九幽瞥盛连:“那你捏着口袋里的轮回河做什么?” 盛连:“我乐意。” 车灯亮起,季九幽哼笑,没有立刻走,却是靠坐着,缓缓转头,凝视着盛连,眸中有隐藏地暗光:“那一次,你倒是也拿了轮回河招呼我。” ?? 季九幽说着,眯了眯眼,似是想起了什么事,神色颇为愉悦的样子,那股子纨绔劲儿又钻了出来,笑看盛连:“不过没现在这么清醒,喝醉了。” 盛连:“……” 空调冷气打得足,原本燥热的车内很快便冷了下来,季九幽说完这句之后再没说什么,只用眼睛眯着看盛连,似乎沉在某段回忆中。 而他兀自说出的那段话,提到的“从前”,终于正式扯开了那层摇摇欲坠的窗户纸。 季九幽是没有从前的,他一生就只有这一世,这个从前,自然是盛连的从前,他作为神使季白的上一世。 盛连心口扑通扑通,心道这一刻终于来了。 然而季九幽并未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似乎还是执着于不与盛连多言过去。 当日回9处,季九幽直接领着颜无常去开会,盛连干坐了十五分钟,便到了下班时间,见没有自己什么事,索性下班走人,回那栋租住的别墅—— 因为近期加班厉害,频繁去到幽冥,为了以防自己身上沾染幽冥的阴气伤害到家人,盛连回人间界便住在别墅这边。 别墅很大,一个人住空荡荡的,盛连回二楼自己的卧室,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床上一摊,忍不住便想起了地库车里季九幽说的那些话。 ——那一次,你倒是也拿了轮回河招呼我。 ——不过没现在这么清醒,喝醉了。 这是季九幽在盛连面前第一次正式提起“从前”,只有两句话,二十几个字,盛连却揣在心口品味了无数遍。 拿轮回河招呼季九幽?他做什么了,要被轮回河招呼? 不清醒是因为喝醉了吧?一个人喝、还是和谁喝?怎么就喝醉了? 季九幽既然都知道,那是因为就在旁边看着吧? 以及,那一次,哪一次?难道是“做得更过分的”那一次? …… 盛连心中的疑惑和好奇越绕越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覆去翻来,连叹了好几口,被扔在桌上的白绫感受他的情绪,自己从桌子上飘起来,绕出一只大狗的形状,跑到床边,下巴隔在窗沿,两枚黑凌锥被嵌在狗脸上,像一对铜铃大的眼睛,正“盯”着床上的心神不宁的这位。 第二世,且没有记忆,盛连又怎么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此刻,却又分外好奇。 这么想着,神仙翻坐起来,走到床头柜,拉开第一层的抽屉,取出了一枚通身碧绿的挂件,小小的一个,穿在红绳里,形态竟是一个莲蓬—— 这玩意儿不是谁送的,是盛连捡的,那天在登葆山上,小木屋的包菜盒子里,第一层是两张纸条,第二层,便是这枚只有指头大的精致的小莲蓬。 当时那盒底除了莲蓬,还有一张纸,那第三张纸上只写了两个字—— 戒酒。 当时盛连根本没看明白,也没把那纸上的两个字和小莲蓬联系在一起,现在捏在掌心盘弄一番,总觉得这莲蓬似乎就是个酒壶? 他也不知这小莲蓬有什么玄机,可心里念着酒,忽然间,绿光盈盈一闪,莲蓬骤然变大,酒香四溢。 盛连买过街边的莲子吃,知道那莲蓬的空中都是莲子,但此刻这手里的剔透的莲蓬中想必是没有莲子的。 轮回河变成一只白线狗,屋子里转了半圈,跃过床尾跑了过来,见盛连手里的莲蓬,叫都没叫一声,一口叼住了转身就跑。 “喂!”手里的莲蓬被抢,盛连赶忙起身去追,却见大白狗把莲蓬丢在地上,鼻尖在莲蓬上一拱,一道酒柱便从莲蓬空里喷了出来,大白狗“嗷呜”一声,熟门熟路地张嘴便喝,尾巴甩得恨不能飞起来。 竟然是这么用的。 盛连走过去,狗嘴里夺下莲蓬,把大白狗驱到一边,他一手拿着,另外一手在莲蓬的一个莲蓬空上戳了戳,瞬间,一道酒柱喷洒而出,盛连也学着大白狗张嘴,喝了半口,抿嘴一尝,竟是一股清甜的果酒——还是桃子味儿的。 这桃子味儿的果酒十分清甜可口,没有太多酒味,想必酒精浓度也不高,就是酿造的果酒。 盛连再戳另外一个莲蓬孔,这次喷出来的酒却和刚刚不尽相同,味道熟悉,竟然是白葡萄酒。 再挨个试第三个莲蓬孔,这次则变成了苹果味儿的果酒。 盛连不好酒,但偏好甜味的东西,这一口口的酒也多是清甜的果味,十分好喝,一个莲蓬孔一个莲蓬孔尝下来,不免贪了个嘴。 等他意识到自己有些晕头的时候已然晚了,莲蓬被扔在床上,他靠坐在床头,抬眼看去,天花板都在转。 他知道自己这下是喝醉了,也不懂这点没酒精味的果酒怎么喝一点儿就醉了,眯着眼睛半躺着,嘘了口气,心说算了,醉了就索性睡吧,眼睛一闭,睡死了过去。 床上的莲蓬在不久之后自动缩回了指头那么大,而盛连一直没有注意到的床尾,只喝了一口酒的大白狗早就呼呼大睡,不多时,在盛连熟睡之后,变成了一团软趴趴摊在地上的白绫。 不知过了多久,轻缓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套房的大门根本没有关,季九幽进门走到卧室门口,一眼就看到喝醉了摊在床头的盛连以及趴在地上的也同样一身酒气的白绫。 目光一转,白色床单上,那枚翡翠似的绿莲蓬分外扎眼。 季九幽眉锋一挑,一脸十二万分的意外,手一抬,那没翡翠莲蓬便落入掌心,他捏着这莲蓬,看了两眼,完全不似把玩指环时的漫不经心,反而目光凌厉。 他轻轻一哼,看着手里的翡翠莲蓬:“我还当这酒器早被扔了,原来还是不舍得啊。”说着,手一捏,翡翠莲蓬消失在掌心。 季九幽即便用脚趾头猜也知道盛连这边怎么会有这翡翠莲蓬,不用想,显然是那日从登葆山上拿的。 他走到床边,看着盛连溢着酒气的睡颜,弯腰躬身,一手落在床上,一手撑在床头,眯了眯眼:“还敢再喝,自己当年做了什么混账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是吧。” 嘴里嫌弃,手拉过被子,轻轻盖在了盛连身上。 屋内灯光自动暗下,空调温度也自动调整到睡眠模式,季九幽又好整以暇地在床边坐下,脚撑在床边一把椅子上,重新拿出了翡翠莲蓬,手一抬,一只玻璃杯自动钻入他手心里。 他稳稳握住,翡翠莲蓬则在变大之后飘在半空,如同倒酒一样,蓬身倾斜,十几个莲蓬孔同时洒出了酒柱,又汇聚成一股,落入酒杯中。 季九幽坐在床边,支腿喝了一口,神色松散,侧头,看到床上熟睡的盛连,轻轻笑了一声。 —— 当年登葆山上造出了许多玩意儿,有轮回河这样的宝物,自然也有翡翠莲蓬这般用处不大的鸡肋法器。 鸡肋归鸡肋,却是神使的心头好,只因为揣着方便,还能随时有酒喝。 这鸡肋的翡翠莲蓬刚刚造出来的时候,幽冥四妖三鬼已相当活跃,幽冥简直被闹得乌烟瘴气,神使又懒得管这些熊玩意儿,一气之下二度封山,直接从山下又搬回山上,近百年不曾再下山。 那时候七绝已各为其主,季九幽还未能称王,几番造访登葆山,全被山上的禁制给请了下来,一怒之下,在登葆山的山顶劈了十道金雷,这才被轮回河绑回了山腰的莲池。 季九幽记得清清楚楚,那是神使回登葆山、时隔百年之后,两人重逢的第一面——他被绑着,扔在木屋的那张硬邦邦的床上,身侧,是盈盈闪闪的圣光、以及温暖偎贴的身体。 和百年之前一样,那人的面孔还在光后,即便靠近了,也看不清楚,但这也是他头一次离那人那么近,近到,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呼吸,以及心跳。 轮回河既然是宝物,自然无法随意挣脱开,季九幽心知这一点,因此一路上来都没有反抗过,此刻既然依旧被束着手脚,也没有挣脱的打算。 于是,平躺在床上的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捞入身侧那人的怀抱中。 季九幽高高地挑起了眉锋,很快便闻到了一股酒味。 “哎,我也是醉得厉害,都产生幻觉了,这不是小九吗?”酒气喷洒在脸颊,季九幽一时反应不及,怔住了。 可不等他应答,圣光后的那张面孔又传来懒懒的声音:“唔,反正是梦,亲一口吧,看着怪喜欢的。” 说完,又不待季九幽反应,一道吻便落在了他唇上。 季九幽从十八地狱爬出来开始,情窦就没有开过,整日里就想着怎么在幽冥称王称霸,日子过得充满了硝烟,更不曾尝过情爱的甜头,又因为少年弑杀成名,女妖魔都不敢扯了胆子出来近他的身。 这是第一次,有人不但将他搂紧怀里,还自作主张地送来了一个吻。 季九幽第一反应是茫然,大脑一片空白,可很快,满腔的怒火占据了胸腔。 他挣脱不开轮回河,并不代表他被捆着就只能任人宰割束手就擒,他身体一拧一推,便将身上人掀翻开,蹬腿坐起来,正要抬手掣肘,却见那道道圣光淡了下去,躺在床上的神使一动不动,原本松散的衣衫前襟不知何时扯开了,露出了大片前胸和肩甲,季九幽看了这么一眼,又怔住了。 幽冥中妖魔鬼怪都恐惧季九幽,因为他少年成名,什么妖魔都敢杀,而在幽冥,人人敬畏的,自然还有登葆山上下来的神使季白。 不止因为他是幽冥口口相传中的神使,自然还因为那些挡住他肉身的银白色的圣光。 与别人一样,受过神使养育恩情的季九幽也不曾见过那道道圣光下的面孔,别说面孔,大部分时候,神使就是个令人敬畏的光圈,立在地上,几百米开完都能闪瞎鬼眼。 季九幽小时候想尽了办法想要一睹真容,却从未得手,再大一些,也懒得去琢磨这些皮相的问题了,他甚至一度认为,即便有年轻的嗓音,圣光之下的那具身躯也该是皱巴巴的——神使么,不就该是个糟老头子吗? 可此刻,那带着酒气的轻轻一吻,那暴露在视线中光洁若绸缎的肌理,都再明了不过的招式着一个事实——神使和糟老头子,搞不好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醉酒的人似是睡着了,呼吸平缓地躺着,季九幽怔怔地坐了一会儿,忽然,鬼使神差的,他伸出了被轮回河束住的双手,落入了那道道圣光之中,触碰了那张他曾经想尽了办法也不曾见过的面孔。 指尖率先触碰的,应该是因为醉酒轻轻拧起的眉心,朝下,则是硬挺的鼻梁,再朝下,湿润的唇珠。 在唇峰扫过时,季九幽本想收手,然而那唇却轻轻启开,也不知被什么趋势着,他将指头探出了进去,那温暖的唇舌并不抗拒他,先是轻轻舔了他一口,而后用齿贝启轻轻咬住。 季九幽又无师自通地动了动指头,指尖触碰到一片温软,很快,那片温软自觉贴了上来,舔抵他的指尖。 魔物本性里其实很难克制住情绪,神使当年在山下教了季九幽多年,最后也没把他从魔道上拉回去,还带着三鬼搅和得幽冥天翻地覆,气得神使二度封山,一走了之,可见魔这种玩意儿的确是本性难移的。 而季九幽这么多年没有为情欲大动干戈,也不过因为还没走上这条路而已,并不代表他是个多么高洁清心寡欲的大魔。 在指头被温软贴上的瞬间,当季九幽的目光再次落向那绸缎似的前胸和肩头时,一股烈火顺着他心口燃到了四肢百骸,他眸光暗沉地抽回了手指,没有片刻停留地落下,一把扯下了神使身上那件半搭在身的长袍前襟。 那是季九幽从未有过的感觉,是疯狂席卷来的陌生的情欲感与占有欲——魔如果还有道德,那便不能称之为魔了。 他几把便扯烂了那件长袍的上半身,也不顾被束住的双手,倾身就压了下去,用唇口和齿贝享受奔腾涌现的占有与情欲。 身下那人却似是没有睡沉,很快又轻叹了一口,一只手竟是直接抬起,绕到了季九幽后背搂住了他,还轻轻拍了拍,含糊道:“唔,别闹。” 季九幽忽然起了坏心,在他脖颈间抬起头来,坏笑着龇了龇牙尖:“你知道我是谁吗?” 圣光后又传来一声“唔”,过了一会儿,才带着醉酒地口吻缓缓道:“别闹了,小九,让我睡一会儿。” 这一声小九叫得季九幽胸腔里又是一股热火,他埋头,在盛连脖子上重重咬了一口,又顺势在身下人的耳边坏笑着胡说道:“看来没少在山上宵想我啊。” 接着,吹耳旁风似的怂恿道:“你将我绑来陪你睡觉,是不是也该替我松了手上这玩意儿?” 醉酒的那位当真抬手一摸,摸到季九幽手腕上的一圈长绫,他约莫是不记得把人绑上山是为了问责那十道惊雷了,手指一划,那长绫立刻松了绑,消失不见。 恢复自由的季九幽坐起身,活动了手腕,一脸邪性地勾唇笑着,不待身边人开口,伸出手,摸上了那张看不见的脸,缓缓道:“真让我来陪你睡觉的?” 手腕忽地被一把捏住了,又轻扯一带,摔回先前那个怀抱中。 季九幽乐得面孔上的笑意遮都遮不住,他看都床尾的翡翠莲蓬,抬手隔空取来,也仰头连灌了几口酒,再埋头,以口渡酒,唇齿间一片火热。 这酒醉了三天三夜,这三天里,虽然没有实质发生什么,但季九幽被上下其手摸了个透透的,季白也同样如此,两人衣衫不整地在木榻上喝酒、亲吻、抚摸,屋外风雪停几度,也盖不住这满屋的燥热。 第四天,季九幽没有醒,季白先醒了。 他睁开清明地双眼,坐了起来,看看身边人,再看看自己,默默地抬手唤除了长绫。 他衣衫不整地坐在床上,拿着长绫对着木屋头顶的那根大横梁比划了比划,满心只有一句话—— 现在吊死自己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如果来不及的话—— 他目光落下,看着身边的季九幽。 那勒死身边躺着的这个应该来得及吧。 作者有话要说:高估神使的节操是不对的,因为神使可能没有这种玩意儿 微笑.jpg 第37章 季九幽至今记得自己醒来时候的场景—— 他被长绫卷着, 躺在登葆山山下的一棵松树下面, 周围半个人影都没有,就更别提什么神使不神使了。 放眼整个幽冥,也只有山上那位有这胆子干这种提了裤子不认人的事情了。 但那时候的九幽大魔却是半点也不生气,他觉得自己这三天里占够了便宜,赚大了, 心满意足地起身, 暂时回了自己在背阴山上的洞府。 暗沉的灯光在墙上落到一下深色的剪影, 季九幽把酒杯搁回床头, 再侧头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盛连, 起身之前,轻声吐出了一句话:“但凡我那时候贼心再大一些,把你绑回背阴山,也就没有后面那些事了。” 床上的盛连大字躺平, 闭着眼睛,毫无动静, 以凡人之躯灌了那莲蓬里的果酒, 这下不说睡个半月,至少也得三五天才能醒了。 但能够老老实实睡着不动手也不动脚, 在酒品方面也终于算是有了突破。 季九幽哼笑一声,起身离开,可这个屋子里,酒品所有改善的何止是盛连,季九幽自己的酒品也比当年高雅得多, 不但没有乘人之危,连摸手揩油都一概没有。 ——正人君子如此,倒真像是高风亮节到了将他大魔的本性修炼了个通透,但事实上,个中缘由不足为人道。 季九幽离开别墅,一堆正事还在等着他。 是夜,颜无常领了外勤部的科员兵分三路,一路去暗中配合左满贯调查风水界的戚家;一路去到市区那家名为“真美妍”的美容美发店搜查;另外一路由沈麻领队,去了徐浩、徐新宁父子的家。 沈麻之前因为驱鬼的任务已经了解了徐新宁家的情况,这次领命,直接在老破小的楼房里堵到了正在呼呼大睡的徐家父子。 徐新宁大半夜见家中骤然冒出几个陌生人,吓了一大跳。 屋内灯光大亮,他惊恐地面对沈麻,怒喝道:“你们什么人?!闯到我家干嘛?” 沈麻对着手里手机上的照片看了看开口说话的男人:“徐新宁是吧?” 徐新宁一脸愕然加受惊,不答反问:“你谁啊!” 沈麻也不搭理他的话,自顾点头:“没错,是你,”又道,“屋里的中年男人是你父亲徐浩吧?”说着,下巴一挑,示意同行的9处同事。 那两位同事废话没有,直接去向主卧,推门就进。 当即惹怒了徐新宁这个大孝子,他怒喝道:“别进去!你们深更半夜这么冲进来,会吓到我爸的!他有精神病,不能吓!” 这番表现,无论是谁,见了恐怕都要为这份孝心动容,然而跟着黄瑟微审过罗雨的沈麻却是一点也不动心——不是不为这份难得的孝心而动容,而是因为主卧里睡着的是徐浩。 一个误杀了无辜女人的精神病患者,一个二十多年前便对怀胎9个月孕妇拳打脚踢的暴力狂,一个妻子难产失血过头眼看着就要不行、却不愿意多花钱将妻子送到大医院救助的无情冷血的丈夫。 面对这种男人,沈麻可没有多余的同情心来轻一点、考虑不要吓到精神病患者。 在公务时间流露个人情绪的确是不对的,但沈麻自认不是个十全十美的能人,做不到完完全全的公事公办,不止他,他身边的两个同事也做不到,尤其这其中某一位的妻子也是怀胎足月即将临盆的孕妇,来之前听说了这个徐浩的为人,当即是切齿得恨不得动手直接把人撕了。 门被嘭地一声推开,主卧里很快传来惊恐的语无伦次的叫喊。 客厅里的徐新宁立刻就要冲进屋,却又被沈麻拦住了。 沈麻冷着脸,公事公办地拿出自己的证件,然后道:“两个问题,今天白天,你在哪里、你的父亲徐浩又在哪里?” 徐新宁好歹是做过生意的,虽然只是平头百姓,但也有些见识,此刻反而冷静了下来,侧头见主卧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平静了一会儿,才道:“你们是警察?” 沈麻又举了举手里的证件,轻轻一点头,收了起来。 徐新宁拧眉,不知自己家怎么又惹到了警察,但想到不久前自己父亲杀了人,料想这大半夜的,难道还是因为那件事? 他当即道:“我白天在外面工作,送快递。我父亲,就在家里面。” 沈麻:“你确定……” 徐新宁打断:“你到底要问什么,我……” 沈麻:“你确定在你上班的这段时间里,你的父亲一个人在家,哪里都没有去,更没有去隔壁省?” 徐新宁一愣,头顶的灯光让他的神色这一刻暴露得一览无余,那僵硬的面部肌肉已经向沈麻招式了这父子两人有问题。 沈麻没有废话,冷冷道:“那么麻烦你了,跟我们走一趟。” 徐新宁愕然抬眼:“去哪儿?” 沈麻:“9处。” —— 而另外一边,颜无常通过在人间界的内部关系,也调查到了“真美妍”的底细。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在这个做任何事都能留下蛛丝马迹的人间界,要查一个有工商税务注册的美容美发店实在是太容易了,这家店的注册人竟然就是——徐新宁。 真美妍在本地总共六家店,分布在大市范围内,都是繁华的人流量很多的街区,店内的主要营收方式就是办卡充钱,目前这六家店中两家亏本,一家营收平衡,还有三家都在赚钱,每个月六家店平账之后的净利润也有至少上百万。 然而作为净利润上百万的六家美容美发店的老板,徐新宁竟然要落魄到拿房产抵债的程度? 这自然是很有问题的。 颜无常于是顺手又通过内部关系查了这六家店的银行流水,查过之后,却惊讶地发现这六家店的资金根本不是打到徐新宁的卡上的,而是徐新宁的父亲徐浩。 这问题更明显了。 次日一大早,太阳刚升起,颜无常刚在审讯间入口的椅子上抱着胳膊打了个瞌睡,倏地抖索了两下,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季九幽一脸古水无波地走了进来。 颜无常奇怪怎么只有他一个人,迎上去之后纳闷地嘀咕道:“我神使巨巨呢?” 季九幽瞥了他一眼,颜无常当即闭嘴,又默默当了一回狗腿:“这么早,当然还在睡觉。” 季九幽信步朝内走:“情况如何?” 颜无常:“徐新宁和徐浩都带来了,”顿了顿,“为了确保安全,没有把他们安排在一起。” 季九幽:“交代了吗?” 颜无常:“大孝子还在硬抗,至于那个徐浩,”顿了顿,又低声说了一句话。 季九幽侧目看他:“你确定?” 颜无常点头:“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 9处今年破天荒的送进来两个凡人,一个是很早之前的沾染了贵气的胡芯蕊,还有一个,便是徐新宁。 隔着审讯室的玻璃,季九幽与颜无常看到了垂着脑袋一脸无声沉默坐着的大孝子。 他一个字也没有说,对自己名下的美容美发店闭口不提,问什么都说不清楚不知道,对于为什么理发店的流水都是走的徐浩的银行卡,更是不做任何表态。 半夜将人带来,到此刻,至少也有五六个小时没有闭眼,下巴的胡渣范青,一脸灰白,眼睛已经被揉得通红,嘴唇也干得起皮。 季九幽朝审讯间里眯了眯眼,漠然道:“想办法撬开他的嘴,如果撬不开,下午六点之前把人放走,9处关人是越权,别把公安部引过来。” 颜无常:“明白。”接着道,“这个徐新宁的母亲罗雨是个游魂,不久前被抓到,压回了幽冥,打亲情牌倒是个突破口,我现在就让人再把罗雨送回9处。” 两人又去到关着徐浩的审讯间,那徐浩本就有精神病,这次被带回9处似是受了很大的刺激,颜无常不得不用了一枚安神符——这已然是破例,9处的规矩是,不对凡人用符咒。 被施了安神符的徐浩平静地躺在审讯间角落的床上,青灰的胡渣与斑白的短发,但季九幽一眼便认定,这个徐浩与他在博览会内厅里看到的那个男人就是同一人。 一个是杀了人的精神病患者,一个是侃侃而谈气场十足的天师界人士,差距如此大的同一个人,这徐家父子,恐怕隐瞒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然而当天,罗雨却没能从幽冥被及时送回人间界的9处,因为忘忧河忽然涨潮,忘忧河的安检部门不得不停止了当日的航运。 得到消息的黄瑟微也不得不再次舌灿莲花下去,又用罗雨那游魂充当起了感情牌,死马当活马医地态度劝道:“我知道你孝顺你父亲,可能是为了他,只能死守秘密,但你想过你母亲罗雨吗?” 徐新宁眸光闪了闪,低头闷声道:“我母亲在我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 黄瑟微:“你的意思是,你在你父亲身边长大,你对他有感情,你和那位疼了三天难产死去的母亲就没有感情了?据我所知,你父亲从小对你也没有特别好,你如今单身一人,完全没有自己的生活,恋爱都不谈,就为了时时刻刻照顾他,那你母亲呢,为了生下你,他可是把命都给赔进去了。” 徐新宁怔了怔:“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死的人已经死了,我没有办法对她好,现在我爸还在,我当然要照顾他。” 黄瑟微:“即便他做了不该做的事?” 徐新宁垂下眼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叫做不该做的事,我爸现在就是个精神病患者,如果你说的是他误杀了周瑾的阿姨的话,对,那是他动的手,那是他的错,但他有精神病,法律也不会让他偿命。” 黄瑟微眸光一拧:“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真美妍那家店是怎么回事?你父亲为什么会出现在隔壁省?” 徐新宁立刻沉默下去,根本不答。 黄瑟微从凌晨审到下午四五点,眼看着六点的期限就要到了,纳闷这个徐新宁怎么嘴巴这么硬,这心理素质也未免太好了,普通人在威压之下早开口了,他竟能抗住压力,还理智地对答。 黄瑟微心里狠狠叹了口气,起身离开,去到外间的监控室,倒了杯水。 监控室的同事也感慨:“这凡人嘴也真是难撬开,颜总让下午六点就放人。” 黄瑟微叹了口气:“9处最多只有十八个小时的关押期,超过时间要么放人,要么得和公安部那边联系了。” 同事疑惑:“上次不是听说也有一个人类女孩子进来吗?” 黄瑟微:“那是情况特殊,沾染鬼气了哪里还能算普通人,你没看那次把我都打进医院了吗?” 同事讪讪道:“哦哦,差点忘了,那次是挺危险的。” 可就在这个时候,审讯间内的徐新宁抬眼看了侧上方的钟表一眼。 这一幕刚好被黄瑟微看到,她一愣,顿时捏紧了水杯——不对,这个徐新宁硬抗了这么久,难道不是因为他综合心理素质太强大,而是他知道9处不得与人类牵扯、关押普通人类最多不得超过18个小时的规定? 而当天下午,五点半下班之前,省公安厅一通电话直拨了过来。 对方义正言辞公事公办地态度表示,听说9处外勤部的人大半夜搜了一个普通人的家,还带走了两个人,要求9处立刻放人,或者与公安部共享案件,由公安部来负责人类这边的调查工作。 徐新宁和徐浩牵扯到的是幽冥的大事,颜无常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与人间界的公务员们分享这个信息,迫于规定,自然只得应下放人。 六点不到,载着徐新宁和徐浩的车边便出了别墅小区。 站在别墅楼顶阳台的季九幽朝着9处公务车离开的方向眯了眯眼,旁边颜无常道:“净化科负责审徐新宁的黄莲花说,怀疑徐新宁可以硬抗这么久,是早知道我们不能在9处把他怎么样。” 接着又道:“徐新宁只是一个普通人,不可能知道这么多,我怀疑是那个徐浩,甚至有可能是和徐浩有牵扯的戚家。” 季九幽冷哼道:“你觉得公安部怎么会知道我们这边关了两个人间界的凡人?” 颜无常愕然。 季九幽又问:“徐浩在一天之内往返两个城市,白天作为正常人在邻省,晚上在家里继续做他的神经病,你以为,他又是怎么做到的?” 颜无常呢喃道:“难道是……极乐、忘忧河?” 季九幽瞥颜无常,唇边挂着笑,却只有冷意:“一群蠢货!老巢里藏了奸细都不知道,就你这样的智商,也好意思拿七位数的高薪当高管?!”又无情地当场讽刺,平静地口吻道,“能当上大鬼,也是靠你这点出众的智商?” 颜无常被讽得面红耳赤,又切齿道:“我会彻查森罗殿和9处。” 季九幽却道:“给我好好盯着那徐家父子。” 颜无常恭敬地点头,却又忽然想起来,怎么今天一天没在9处和季总身边见到盛连?他顺口就要问,可张了张嘴,想到刚刚季九幽骂的那声蠢货,又识趣地闭了嘴。 见不到盛连是正常的,昨天晚上几口果酒灌下去,按照季九幽的估算,最少也要昏睡三五天。 然而此刻,独栋别墅二层其中一个套间的床上,白色的薄被掀开一角,床上哪里还有人? 而原本搁在床头柜的那枚翡翠莲蓬也不见了,床尾跟着醉酒“河事不醒”的白绫也消失无影。 而九处送徐新宁与徐浩回他们住处的公务车,此刻正停在一个空旷的路口等红绿灯,红灯还有至少40秒的倒计时,徐浩一副恐惧瑟缩的样子缩在后座的角落里,徐新宁这个大孝子一直在旁边软言安抚。 “爸,没事了,没事的,我们很快就回家了,别怕,我在这儿呢,儿子会保护你的,别怕。” 开车的沈麻从后视镜里看了这父子两人一眼,暗想这徐浩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 忽然间,车内门锁中控“啪嗒”一声自动弹开,沈麻愣了下,心道自己明明没动怎么门锁开了,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副驾的门忽然被拉开,一个人影坐了进来。 “喂!”沈麻第一眼只看到一个人影落座了进来,正要呵斥,定睛一看来人,惊讶不已道,“卧槽,你怎么冒出来了?” 盛连朝他挑挑眉:“来上班啊。”说着,侧头瞥了后座一眼。 沈麻“哦”了一声,有些奇怪:“怎么今天没在处里看到你?你不会现在才来上班吧?这都几点了。” 盛连笑笑:“昨天晚上喝了点酒,起晚了。” 沈麻指了指自己:“你大爷的,我一个晚上没睡,现在还要送他们回去,你倒是潇洒,这个点你要是再晚点儿,可以再凑个觉等明天上班了。” 盛连淡然道:“那我来开,你眯一会儿。” 沈麻想了想,点头:“也成。” 两人毕竟熟识又相互信任,当即换了座位,沈麻坐副驾,盛连来开车,绿灯跳起,车子缓缓朝前滑行的时候,沈麻便困得直接闭上了眼睛,本来迷迷糊糊随着车身摇晃,忽然脖子一歪,睡死了过去。 同样睡死过去的还有后座的徐新宁。 他原本被审了一个晚上,对9处的这些人分外忌惮,忽然多出一张陌生面孔来,无论有多俊美,总归都叫他提心吊胆,他本来警惕地看着前座,却在盛连抬手打了一个响指之后,与副驾的沈麻一同昏睡了过去。 车子匀速前行,在一前一后的两人同时昏睡过去之后,开车的盛连笑着看了看后视镜:“出来吧,躲在一个神经病后面,也不怕自己有天也变成神经病。” 车后座,原本做出惊恐茫然神色的徐浩缓缓坐直了起来,他的神态跟着变了,眼神不再是精神病患者的木然状态,瞳孔里有了鲜活的神采,木痴痴的嘴角却缓缓翘了起来,那副神态,俨然便是一个正常人,与那天在博览会上的精神面貌并无二致。 徐浩也看向后视镜,只是目光中多了审视和警惕,哼道:“原来是你!”顿了顿,“你根本不是戚家人!”显然想起自己曾经在博览会的内厅见过这章俊俏到出类拔萃的面孔。 盛连抬眼,又从后视镜里与他对视了一眼。 后座的徐浩拧眉:“你也和9处的,”顿了顿,想起那天与他同行的还另有其他二位,又拧眉,“还有那两个。” 盛连却哼笑一声,还是从前那副模样,只是眼神中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跳脱与乖戾,气场却相比从前要沉稳了不少:“你就是当初那个在东山镇的菜市场门口,给徐新宁卜算改命的那个老头儿吧?”又轻哼,“明明死了,还不甘心被阴差勾走魂魄结束此生,钻入一个精神病的肉身里躲躲藏藏,还真是够贪生怕死的!” 徐浩做出一脸老成地审视,眸光中一抹愕然一闪而过。 盛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稳稳地开着车:“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 被料中心思,徐浩暗暗切齿。 盛连勾起唇角,他当然知道,他也一定知道。 转过一个弯,徐浩很快发现这根本不是去徐新宁住处的方向,他脑子一转,二话不说,当即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圆片,直接扔向前车的盛连。 “嘭”一声,小圆片在车内狭窄的空间里炸开一朵青烟,徐浩捂着唇,拧眉抬手驱散那青烟,等烟散开一些,才用命令的口气道:“停车!” 然而根本没有人回答,车子也没有停下,依旧维持着匀速在前行。 徐浩心知不对,可又下意识觉得不可能——他拿的小圆片是用来救急的,据说是可以在情况危急的时候给他保命用的,那符咒上的妖法怎么可能轻易被破解或者抵挡住! 就在这犹豫的片刻,忽然间他脖子一紧,好像有绳子死死地勒住了脖子似的,徐浩梗着脖子,两手抓在脖间挣扎,一张脸憋得通红,青筋直爆。 车内的青烟渐渐消散干净后,他终于看清勒住自己脖子的是什么——那竟然是一条几近透明的长绫,那长绫仿若是一条绸缎,泛着粼粼的光泽,却又像一条飘在空中的河,水润光泽。 徐浩抓着自己脖子上的长绫,感觉呼吸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被勒死的时候,忽然间,他身体一轻,好像整个人被抛向了没有引力的空间似的,脖子上的长绫也跟着一松。 他以为那长绫松开了,可待他看清是怎么回事之后,整个人怔然地定住了—— 徐新宁歪着脖子沉睡在他的右手边,徐浩扭着身体呼吸微弱地躺靠在他的左手边,而后视镜里,清晰地印着这父子二人的身影,根本没有他! ——他的魂魄离开了徐浩的身体。 再低头,他看到自己苍老的干枯的指节与手背,顺着手背朝上,又是一条同样枯败的胳膊,他记得的,那是他死去时候的模样,腐朽的肉体,与同样定格在了这一刻的腐朽的苍老的灵魂—— 此刻,没了徐浩的皮囊,却是另外一副糟老头儿的模样。 车内的长绫缓缓绕着他的周身飘着,很快束住了老头子的手腕与脚腕,像是一对式样别致的手铐。 前排,盛连的声音十分淡然轻松:“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徐浩”惊恐地抬眼对上后视镜里那双微眯之后狭长精致的眼尾:“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不可能的,这个共用身体的咒术也是那人交给他的,那个人和他说过的,知道这个咒术的人非常少,被其他人解开的概率大概比中五个亿的彩票还要低! 这不可能! 但不可能的事情,偏偏发生在了眼皮子底下。 而正把车朝着最近一条河道开去的盛连淡定地开了口,那副幽幽的神色,仿若是在自言自语:“怎么就不可能了,不就是一体双魂吗?还是我当年为了能心安理得地耍流氓,独创地一门绝学,说好听点是绝学,说不好听点,不过就是一条略微复杂些的咒术而已。虽然知道这咒术和破解方法的人的确不多,不过谁叫你倒霉,刚好碰上了我。” 这番自言自语并没有得来后座那游魂的回应,老头儿反而惊恐地看着前车玻璃,大喝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车头一挑一坠,缓缓朝着斜下方的河面驶去。 开车人的声音却忽然变得轻快悦耳了起来,只说了三个字:“我老家!” 作者有话要说:盛连: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季九幽:做吗? 盛连默默掏出了轮回河。 第38章 当年登葆山上出产的宝物法器基本都是就地取材, 好比轮回河就是山上的雪水打造而成的。 有一段时间神使在山下被那些个妖妖魔魔闹的够呛, 二度封山回大雪山的莲池之后,一个人呆着实在闲着无聊,又重新把自己造宝物法器的本事捡了回来,翡翠莲蓬便是直取了莲池中的莲蓬打造的一个酒器。 莲蓬孔共有十八个,每个孔中都盛着口味不同的果酒, 但只是个酒壶未免没劲了一些, 当时的神使也是真真闲得蛋疼, 不几日, 又给每个莲蓬孔中的果酒施了咒法。 具体起来, 大约就是“喝这个口味的可以睡个好觉”、“喝那个口味的可以做个好梦”“喝某某口味的可以酒醉了也清醒地干事儿”又或者“喝了画画的水平提高三成”“喝了作诗的水准堪比李白”…… 等等等等,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十八个莲蓬孔十八个口味,自然有十八个独特的功效, 这些功效都是当年登葆山的神使根据自己的需求量身定制的,而其中某一个特殊功效, 便是“恢复记忆”。 为什么会有这种特殊需求, 自然是因为神使这人从化作人形开始便有些健忘。 当初要下山,实在找不到路, 回去了,一气之下决定造个法器抬自己下山,结果最后轮回河是造好了,却把为什么要造这法器的原因给忘了,一人一河在山上又呆了好多年, 某一天神使巨巨正把轮回河变成的长绫绕成一只白狗牵着玩儿,玩儿着玩儿着忽然就想:嗯?我特么为什么要每天蹲山上?不能下山看看吗,说不定山下有很多可爱的男孩纸。 想着想着,觉得很有道理,于是让轮回河载着自己下山,下到一半,忽然一拍脑门儿,等等,我几年之前就应该下山的啊,造轮回河不就是因为迷路了走不下山吗?! 神使:“…………………………………………” 这样健忘的例子还有很多。 比如神使下山之后,发现山下并没有很多可爱的男孩纸,只有一群戾气魔性都很重的妖魔鬼怪,法力强大的不是老就是丑,好不容易有像雀娘这般长得好看的,但性别又不对。 神使郁闷了一阵,很快又释然了,把自己对可爱的男孩纸的兴趣爱好转向了路边的花花草草,毕竟幽冥那时候虽然妖魔鬼怪们的外形不忍直视,但从忘川水一路到下游,长着的花花草草倒是挺俏丽可人的。 于是神使在幽冥广撒网似的开始种花种树种草,他凭借着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在早古时候的幽冥传播妖魔版本的“计划生育政策”,鼓励妖魔们从繁殖的本能里挣脱出来,少生孩子多种树。 但幽冥那时候可以居住的地盘儿有限,多是混沌之地,花花草草种着种着发现地不多了,神使居高临下一瞧,看中了十八地狱边上的背阴山。 但有十八地狱的烈火和岩浆在,背阴山地方再大,也种不出个稀罕物,这也是后来镜湖被打造出来的原因。 而镜湖与背阴山的花花草草是一同进行的,奈何这记忆力实在不怎么样,等镜湖造好了搬过去,细心呵护了大半年的花花草草却被丢到了脑后。 直到后来背阴山打下九十九道金雷,在别地儿种树种草的神使巨巨才又忽然想起来—— 卧槽!我的花! 急急忙忙赶过去,花花草草小树烧得一干二净,只有个半点大的熊孩子趴蹲在地上,抬着眼皮子凶狠地看着他—— 卧槽!可爱的男孩纸! 又把那一山烧光的花花草草临时抛到了脑后。 由此可见,神使这记忆的确是不怎么样的,因此打造一个拥有“喝了之后可以恢复记忆”功能的莲蓬酒壶也的确是情有可原的。 只是果酒功效再多,混喝的后果也是相当严重的,严重到醉酒后醒来,发现可爱的男孩纸半裸地躺在身侧。 偏偏那果酒里,所有的功效持续的时间都没有“恢复记忆”这个功效持续的时间久,一觉醒来,果酒里所有的特殊功效都随着酒精的消耗殆尽敖光了,唯有“恢复记忆”这效果持续性且不可逆—— 于是头脑分外清醒地记得醉酒的三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神使:“………………………………” 后悔没有再在莲蓬里酿造一个“失忆”功效的果酒。 喝酒犯事,这下果然犯了天大的错事,只能戒酒,把翡翠莲蓬留在登葆山莲池边的木屋里。 然而谁能想到幽冥大乱、水玉之界崩塌22年之后,这莲蓬的原主人顺着山底的莲池回到了登葆山,再次拿起了那枚翡翠莲蓬。 谁又能想到,打开莲蓬之后,喝的那第几口酒里,无巧不巧,刚好又有那“恢复记忆”的白葡萄酒。 而“恢复记忆”这个咒术还不受轮回的限制,普通人喝了,别说上一世,多少世的记忆都能恢复。 托这个咒术的福,当盛连再次醒来,脑海里已不止是这一世的记忆,连带着的,还有上一世。 记忆的最开始,是他化作人形,睁开了双眼,垂眸对着莲池池水中倒映的面孔赞叹了一句——真好看。 脑海里的场景纷杂错乱,两世记忆搅和在一起,像一团彻底纠缠扯在一起的毛线团,但开车的盛连十分淡定,好像第三者旁观似的,注意力留在脑海里两世的记忆中,走马观花地看电影似的,时不时还挑挑眉,或者心里感叹一声。 徐新宁、徐浩、沈麻睡得很沉,车子落入河中的时候,那游魂老头子还试图逃跑,被轮回河逮着,又在身上圈了几圈。 盛连的手搁在方向盘上,眼看着河水将车身淹没,十分淡定地对后排:“我奉劝你,别挣扎,毕竟我现在心情不是特别好,把你勒死在这河里让你魂飞魄散也就动动手指头的难度。” 老头儿忌惮不已,果真没有再动,他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试图和开车的男人搭话:“你是幽冥的哪位大人?颜,孟,还是崔?” 盛连却没有答话,他懒得动嘴,因为此刻的心情十分不好——毕竟想起22年前水玉之界内发生的事,没当场宰两个人已经算他够克制的了。 没多久,车头一翘,又浮上了水面,老头儿抬眼望去,不出意外地发现,这里已经不是他们刚刚下河的那个地方了。 按照正常流程,从人间界到幽冥是要做船的,但特殊情况下,9处可以直接把车开回幽冥,虽然极乐河的安检十分讨厌在河里捞车,但也不得不架个吊臂在岸边,随时准备捞9处的公车。 此刻这公务车一浮出水面,负责操控吊臂捞车的安检人员先是用内网的无线电联系人了岸上的同事,又居高临下地瞧了瞧河面,嘀咕道:“颜总他们组的车啊,这次又是个什么大案子?” 可说完,他忽然怔住了,因为就在他操控吊臂想要把车捞上岸的时候,那车竟然在他眼皮子地下蒸发了,连个车门影子都没留下。 那安检人员当即按下紧急按钮,对着通讯里喊道:“那车没了!” 通讯那头不解:“什么没了!” 操控吊臂的安检人员报了他看到的车牌:“车和人都没了!车上什么人都没看清,安检也没有过!” 通讯那头顿时警惕了起来:“明白,收到!” 极乐河安检是幽冥和人间界的又一道防御,极乐河只进不出,因此对所有来者无一例外都要盘查,此刻连人带车都消失了,自然引起了安检部门的警惕。 安检站内搜索不到踪影之后,消息立刻在第一时间上报到了森罗殿,钟褐那边本来就接到颜无常的命令要彻查森罗殿的可疑人员,此刻再听说有9处的车没过安检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当即警惕了起来,下令全幽冥搜查。 此刻的盛连自然不知道自己这正大光明地在安检眼皮子地下消失的行径引起了多大的恐慌,他一道长绫一卷,连人带车从幽冥的上空直飞而下,目的地正是忘川河河边圈起的一排小楼。 转瞬间,一车四人带一鬼便落在了陈辉和孙晓芸所在的院中。 这段时间陈辉和孙晓芸依旧住在忘川水河边,因为残留着最后一些魂魄,孙晓芸暂时还活得好好的,陈辉则因为贪心太过,自食恶果,一夜白头。 但这两人倒是依旧恩爱如初,陈辉也比从前更加小心翼翼的呵护爱人,反而是孙晓芸,因为知道自己魂魄留在这世间的时间也不多了,无欲无念之后,全身心放松了下来,不再战战兢兢,终于恢复了生前温柔的脾性。 这小夫妻两人就安然地在这忘川水河边度过在他们看来所剩无几的小日子,本以为就要这样平静地过完剩下的相聚时光,却没有料到这一日,院子里再次有人从天而降地造访。 孙晓芸和陈辉两个就眼巴巴看着那车落在河边,不多时,驾驶座的门被推开,熟悉的身影走下了车,一条长绫跟着飘了出来,后座的门没有开,却也跟着下来一个“人”。 陈辉和孙晓芸见到盛连心里都是咯噔一跳,以为幽冥这边对他们有了什么新的安排,可定睛一看后座跟着下俩的那个“人”,陈辉的身型猛地怔住了。 孙晓芸自然也见到了那个老头儿,也跟着愣住了——这不就是那时候教他们怎么塑肉身的那个老头儿吗? 那个骗子! 孙晓芸先前总是战战兢兢,话都说不稳妥,这段时间的表现超乎寻常的正常,她反应比陈辉都迅速,二话不说就朝那老头儿冲了过去:“你这个框我头发的骗子!” 陈辉反应也快,赶忙一把将孙晓芸扯住。 那老头儿见到两人也愣了下,大约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两人,眉头皱了皱,冷哼了一声,目光瞥向一边,不说话。 盛连看到这一幕,便心知自己之前料对了,他没管那老头儿,只走到陈辉和孙晓芸面前,问道:“我来跟你们现场核实一下,就是他,对吗?” 孙晓芸点头,斩钉截铁:“对!” 陈辉也跟着道:“是他。” 盛连点点头,可陈辉目光一瞥,看向河边停着的车后排,又愣了下,错愕道:“那个男的……” 盛连回眸看了一眼,又回头,目光探究地盯着陈辉:“你认识?” 陈辉想了想,犹豫道:“好像,应该是,那个男人,好像就是当初菜市场门口找这老头儿算命的那个人。” 就在此刻,头顶忽然乌泱泱地被黑色的乌云遮了一片,铺天盖地,仿若夜幕降临。 除了车内还在昏睡的三人,院子里的众人纷纷抬头望去,那根本不是乌云,竟是附近森罗殿的警卫人员围堵在上空。 院外也传来脚步声,伴随着一声呼喝:“刚刚哪个找死的开着9处的公车闯了极乐河安检?!” 院子里众人又齐齐挑了脖子,侧头朝声音过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盛连看清来人,挑挑眉,哟,原来是森罗殿的钟褐小钟总。 钟褐却是一脸怒容,季总刚刚下了彻查森罗殿和9处的命令,这边就有人不怕死地开车硬闯安检,森罗殿顿时开了最高级别的警备,他第一时间把消息传给人间界的颜无常,结果又被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顿:“你这边刚开始搜查内部,那边就有人硬闯极乐河安检?这么巧吗?!不会是你自己内部保密工作没做好捅了篓子吧!” 钟褐觉得自己一百二十万个冤枉。 结果颜无常又训他道:“还有,我帮季总转达一下他个人的评价。” 钟褐:“啊?” 颜无常:“蠢货!” 钟褐忽然意识到他颜总这火气是哪里来的了:“…………颜总,你是不是才被季总亲口训了?” 颜无常:“…………没有。” 钟褐:“哦。”明明就有。 森罗殿有内奸可是重大失误,也无论个中缘由到底是什么,大魔王真追究起来,上到颜总孟总崔总,下到整个森罗殿,挨个被轮着训一顿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而向来带头镇守在森罗殿的他自己,自然也推脱不了关系。 钟褐也是没料到自己眼皮子地下会出奸细,除了震惊之外,更多的则是愤怒,他第一时间就在锁定了硬闯安检的那辆车的踪迹,发现对方的目的地是忘川河边,当即领了一队人亲自赶赴现场,结果火急火燎地进了院子一瞧—— 嗯?盛连? 钟褐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再看院子里的车,又纳闷:“刚刚那个开了9处的车,硬闯极乐河的是你?” 盛连见到钟褐,却是一副终于可以甩手撂挑子的放松态度,他侧头指了指自己不远处被长绫捆着的老头儿:“这个游魂交给你了,查一查他的底细,应该可以挖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钟褐:“???” 盛连又指了指河边那车:“后座是两个人间界的普通人,也安顿好。” 钟褐顺着他的手看了过去,果然是有两个普通人,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还是第一时间命人绑了那游魂,又将车拉走,还顺便把孙晓芸和陈辉“请”回了屋。 一切稳妥之后,钟褐正要向盛连细细的询问,可转眸却见盛连抬步就要走的姿势,急忙叫住他:“哎哎,你等会儿?这怎么回事,你也解释一下,”顿了顿,见盛连脚步不停,急忙拦人,“哎,你这是又打算去哪儿?” 盛连停住,侧头,看他。 钟褐挑眉:“?” 可忽然间,他整个人一动不动地定住了——盛连没有回答他,反而抬手掐住了他的下巴,一脸饶有兴致地将目光落在他面颊上梭巡了一番,幽幽感慨道:“当年窝瓜一样的脸,如今长开了竟然还挺耐看的,”顿了顿,松开手,又口气老成地慢吞吞道,“唔,不去哪儿,你们神使爸爸难得回来,先回老巢里泡泡水。” 钟褐的眼睛瞪成了两个烧饼:“……………………………………” 盛连却是微微一笑,唤回轮回河,转头就走,可走了几步,又忽然想到什么,顿住,自己折了回来,背着手,老成道:“哦,对了,你们季总要是回来了,和他说一声,我得用本体泡泡莲池里的池水,就封山不招待他了,他要是硬闯,再招出金雷劈我的仙山,你就这么跟他说——” 钟褐(⊙v⊙) 盛连幽幽道:“你赶劈,你神使爸爸就敢拿小拳拳锤穿你胸口。” 钟褐:“………………………………” 盛连挑眉:“嗯?” 钟褐咽了口吐沫,却道:“我现在要跪吗?” 盛连笑了笑,笑出了几分慈爱的神色,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人间界接轨,你就真当自己是社会主义接班人了?这种问题还需要问吗?” 钟褐:“………………………………” 盛连回了登葆山,第一件事就是脱了只剩一条裤衩子,然后钻进莲池里,这莲池是他的老巢,无论对本体还是人形都益处颇多,他泡进去之后便舒爽地松了口气,平躺着飘在了水中,双手交叠着枕在脑后,平时头顶登葆山的天空。 有两世记忆并不是一件好事,代入感但凡强烈一些,很容易混淆今生和前世的身份,盛连刚刚酒醒恢复记忆的时候,脑子被作为神使的那段记忆填满了,几乎就要忽略自己这一世盛连的身份了,等消化之后两段记忆融合在一起,作为盛连的主体才渐渐归位。 好在这性格从始至终还是一脉相承没有改变的,所以盛连回忆上一世发生的那些事情的时候,以第三者的上帝角度评价,便不至于大惊小怪:卧槽我怎么干了这种事,卧槽我怎么做了那种事。 反而淡定地表示——嗯,就是这样,嗯,要我我也这么干,哎,这也没什么,人之常情么,理解理解。 直到盛连回想起了有关季九幽的一切,差点没在莲池里把自己溺死。 先前他料出徐浩的身体里有两个魂魄,并不是因为他看出来了什么端倪,而是因为他对“一体双魂”这个把戏十分了解——毕竟这咒术当年还是他自己亲自编的。 所谓一体双魂,很好理解,其实就是一个肉身里有两个魂魄,人间界的凡人把一个身体两个人格称之为精神分裂,而在盛连这边,不过是他当年为了臭不要脸地耍流氓编造的一个略复杂的咒术而已。 好好一个登葆山高洁伟岸的神使为什么要编这种咒术,这话还得从他醉酒醒来发现身边躺着季九幽说起—— 作为一个爱花爱草爱可爱的男孩纸的神使,性向这玩意儿就好比他生来就是莲池的雪莲一样,都是天注定的,没法儿改。 而作为神使,使命感也是注入到本能里的,更没有办法剔除,这么一来,盛连当年的处境还是相当尴尬的,毕竟他以普度众生的心态高高在上端坐着的时候,慈爱的目光下却是一颗基心。 大概可以这样举例概括—— “我要拯救他——哎,长得真好看。” “我要净化他——哎,想睡。” “今天想和哪个部落聊聊人生?——就那个吧,男孩纸多,族长也长得好看。” …… 由此可见,这神使并不是一个广义概念里正经、华贵、雍容有气度的天山雪莲,的确是个有点事儿逼地死基佬。 好在基归基,正事倒是从未耽误,三观也正,喜欢长得好看的男孩纸,但20岁龄之下的妖魔鬼怪他是从不宵想的。 除了季九幽——这倒不是说那时候的盛连相中了未满20岁的季九幽,而是因为这魔物在少年阶段便成型了,法力强悍,这之后百年里都顶着一张十六七岁的面孔招摇惹事,一张美颜盛世在眼皮子晃悠,晃得人心神不宁。 所以那时候二度封山回莲池,其实也有些避着季九幽的意思。 但谁能料到,好不容易一个人长蘑菇似的在山上呆了百年,不过这天多喝了两口酒而已,一觉醒来,却发现那曾经宵想的盛世美颜光着膀子躺在旁边,自己也是衣衫不整,屋内酒气混着暧昧的情欲气息也没有散去。 神使不愧是神使,反应迅速,当即唤出轮回河,长绫卷着人送下山,自己一个人泡进莲池里冷静冷静,结果冷静了一天都没冷静下来。 天山雪莲虽然不是真的神,但好歹也不是魔物,不存在心魔这种东西,他只是有点矛盾而已——本心里来说,他非但不排斥九幽大魔,反而十分想靠近,但骨子里的神使使命又告诉他必须冷静克制地远离,同样的事情绝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这两个矛盾此消彼长地碰撞着,搅得脑子都疼,最终,一个折中的办法出现了,那便是“一体双魂”——劈开魂魄一分为二,一半是高洁正经的天山雪莲,一半是宵想多年、欲求不满的基佬莲。 …… 想着想着,在水里泡着的盛连缓缓叹了口气—— 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李居易所说的魔王暗恋神使,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主动的。 喝醉的是他,绑人的是他,强吻的是他,沉睡了一半人格跑下山敲开季九幽洞府大门的是他! 是他是他都是他! 连最后收拾细软跑去水玉之界再拒绝相见的也是他! 前渣男?盛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盛连:作者,你这么对主角受的? 田田:微笑.jpg 第39章 往事不堪回首, 盛连就不回了, 摈弃杂念,闷头钻进水里继续泡着,但重生为人,即便泡得再久,也不再是当年那株生长了万年多才化出人形的圣山雪莲, 法力不再, 泡一泡, 也不过净化一下如今的身体。 等盛连从水里出来准备下山, 已经是三日之后。 他唤出白绫, 变成一辆越野车,开车下山,本来以为这几日没有电闪雷鸣,季九幽应该没特意来寻他, 结果眼看着就要到山脚下,忽然间视野里出现了一条长长的红色横幅—— “热烈庆祝、恭贺神使太太下山” 盛连:“………………” 这特么是不是有病, 而等他车头落下, 正式下到山脚的时候,忽然豁然开朗的视野里又出现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那红色横幅之后, 竟然是一条长长的地毯,不止地毯,两边还飘着粉蓝相间的气球,乍眼一看还以为到了哪个游乐园的大门口。 盛连赶忙一脚踩下下车,在车轮子压到地毯之前及时停住。 再看那地毯, 哪里是布料材质,竟然是花瓣洒出来的,隔着车窗玻璃盛连都能闻到浓烈的玫瑰花香味,很快,又有几道人影飞奔了过来。 “巨巨!” “盛总!” “神使!” “爸!” 盛连:“……” 花瓣地毯、粉蓝气球、欢迎横幅,还有整个幽冥官职最大的四位高管,盛连的眼睛差点当场瞎掉。 他下车,顺手掏了掏耳朵。 喊他巨巨的颜无常站在喊他盛总的孟望雀身边,再过来是四只鬼里看着唯一还算正常的崔转轮,最后这位…… 盛连看他:“你刚刚叫我什么?” 钟褐闪着灯泡一样光亮的眼:“爸你怎么了爸?” 盛连转向崔转轮他们,指了指钟褐:“把这孙子给我拖走。”不带这么抱大腿的。 小钟总什么都好,聪明能干还听话,就是太狗腿,一声爸叫出来,别说盛连,其他三位大鬼都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崔转轮听了盛连的话,默默拎了钟褐的领子把人提走,钟褐却在做最后的抗争:“爷爷!” 所有人:“……” 崔转轮一巴掌贴在他嘴上,一道噤声咒盖了过去,世界终于回归了正常。 其实盛连就是神使这件事已经是三位大鬼之间公开的秘密,但起先大家都以为盛连自己是不清楚的,却没想到觉醒得这么快。 一时间三只大鬼都沉默了一下,盛连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还是他先开了口:“行了,都平常心吧。” 三只大鬼都盯着盛连,异口同声:“要跪吗?” 盛连噗一口笑了出来:“这么怕我?”不过这话问得也没错。 盛连摆摆手:“算了,现在流行争当社会主义接班人,下跪这一套封建残毒就暂时忘了吧,平常心,嗯平常心。” 三只大鬼齐齐点头,心里却自动翻译了盛连的话——现在不跪,以后再跪。 盛连却又抬手,指了指面前这一堆乱七八糟的,问他们道:“谁的注意?给我开欢迎party呢?” 三人:“季总。” 盛连挑眉:“他人呢?” 崔转轮和孟望雀都没有吭声,颜无常本来想说,但还是把话咽了下去,还朝崔转轮使了个颜色,后者当即给钟褐戒了噤声咒。 钟褐的小鸭嗓子哔哔哔哔道:“哦,季总没来,他说他怕自己克制不住,当场在山脚下奸了爸爸你……” 盛连:“……闭嘴。” 噤声咒再次啪地一声拍在了钟褐嘴上。 气氛一时尴尬得掉冰渣。 三只大鬼又赶忙活跃气氛。 一个道:“不过虽然季总没来,这些花瓣气球是他亲自叮嘱我们去办的。” 另外一个道:“季总在人间界听说您回来了,震惊得差点拍碎9处的办公大楼。” 最后一个道:“季总对您是真爱。” 盛连看着他们仨:“你们也闭嘴吧。” 说着,噤声咒啪啪啪地相继拍在了三只大鬼的嘴上。 盛连开车,离开登葆山,后座三只鬼,副驾一只鬼,总共四只鬼。 盛连问起了那个游魂老头儿的情况。 崔转轮道:“这老头姓戚,叫戚年生,好几年前就死了,阴差没有勾到魂,没想到会在那精神病徐浩身上。”又道,“徐新宁可能是见事情已经败露了,就直接承认了,那些理发店的确是用他的名字注册的,但六家店都不是他的,是戚年生的。” 徐新宁一个大孝子,偏偏道僧命,当年左满贯劝他出家断红尘他不听,还想逆天改命,把自己病重的父亲救回来,刚好又在东山镇上的菜市场里遇到了寿命不多的戚年生,两人一拍即合。 戚年生想办法帮徐新宁改命,帮他救重病的父亲,作为回报,徐新宁得让戚年生的魂魄投在徐浩身上。 盛连听到此处,打断道:“这么一个孝子,怎么会答应这种要求。” 崔转轮:“据徐新宁自己说,起先他的确是不愿意的,他父亲因为重病身体不好,精神状态也不佳,但戚年生告诉他,想要续命,只能让他的魂魄进入徐浩的身体,徐新宁大概合计合计觉得能让他老子活着就好,所以才答应了。” 徐浩续了命,戚年生一条苟延残喘的灵魂也有了肉体的寄托,为了可以在今后的日子里和平共处,两人达成了协议——一天24小时,戚年生最多只能在白天出现八个小时,晚上七点徐新宁回家之后,徐浩身体里苏醒着的那个灵魂只能是他本人的。 徐浩疯癫,徐新宁要忙生意,戚年生躲在徐浩的肉身里,白天到底在做什么没人知道,这样平静地过了几年,就在徐新宁以为这样的生活会维持到徐浩离世的时候,忽然间发生了变故。 道僧命终于还是落回了他头上。 既然是命,哪有改变一说,不过是想办法压制或者增加财运而已,于是很快,徐新宁投资的生意接二连三地失败,开始大范围的赔钱,之前攒的钱也陆陆续续赔了干净,徐新宁不服气,想要戚年生帮自己,然而戚年生却也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人生从一帆风顺的羊肠大路上跌下水沟。 幸而徐新宁把钱财看得没那么重,落魄也就落魄了,早年他没有钱的时候比现在还要穷。 至于那六家“真美妍”的美容美发店,则是好几年前戚年生借徐新宁的身份注册登记的,徐新宁只是在工商和税务上挂了名,根本不管事,流水也不走他的银行卡,自己也不惦记别人的财产,自然不清楚那几家店的情况。 盛连接着问:“戚年生那边怎么说?”他想起了昏睡的余江。 崔转轮:“他死了。” 盛连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顿,拧眉,瞥了眼崔转轮。 崔转轮:“他这种游魂,抓回森罗殿第一件事就是审判凭生,他的判词是‘大恶’,按规矩,是要送去十八地狱受刑的,考虑他牵扯的事情,只能延后惩罚,就先关在了十八地狱部的一个审讯间,为了让他开口,就给他放送了点十八地狱受刑的录制画面……” 盛连挑眉:“吓死了?” 崔转轮:“……”这要真是被他们给弄死的,季总还不得把他们也弄死。 “不是,他身上有一种禁制咒术,季总来看过了,和余江身上的有些类似,只是余江是昏睡,他这个游魂,直接魂飞魄散了。” 盛连早前不明白,如今却是很通透:“这种禁制的启动需要条件,余江沉睡或许是因为轮回河被夺走,这个游魂又是因为什么魂飞魄散了?”难道是因为从徐浩身体里被逼出来? 崔转轮给了确切地答案:“他本来是要招的。” 十八地狱的可怖,即便是森罗殿的罗刹都不忍直视,更何谈是个普通人,戚年生在审讯间才看了半分钟,一个游魂已捂着嘴干呕了半天,浑身都是冷汗。 老头儿心里素质不怎么样,没扛不住,同意招了,也知道自己不久后就要被扔下地狱,当即又开始谈条件,说他可以把他知道的都说出来,但不能送他下地狱。 颜无常这群人幽冥里活了千万年的臭不要脸的大鬼,在人间界还能稍微规矩点儿,在幽冥的老巢里,道德两个人横着写竖着写都不会。 他们在戚年生面前一副很是为难、被逼无奈地样子接受了条件,就等着老头儿交代完,转头再扔回十八地狱。 哪儿成想,戚年生开口刚说了一句话,忽然就整个人烧了起来,那火最先从他嘴中烧起来,延伸向整个魂魄,不过转瞬间,魂魄便烧得一干二净,什么也没留下,彻底魂飞魄散了。 他说的那句话是:“这些都是家族里的安排,我只是按照他们的要求在一步步走而已。” 这个家族,很明显便是戚家。 盛连却提起另外一件事:“能把魂魄瞬间烧没的,我要是没记囫囵,应该只有十八地狱的地狱火。” 崔转轮:“正是。” 盛连开着车,拧眉道:“地狱火又不是水沟的鱼说取走就取走,还被做成禁制?” 后排三只鬼齐齐哆嗦了一下,崔转轮尴尬道:“季总已经狠狠将我们骂过了,森罗殿里,的确有内奸。” 这个内奸一定潜伏多年,悉知不少内情,职务一定不小,可以随意在背阴山附近出入,甚至避开镜湖里水妖的眼线下到十八地狱,取地狱火。 盛连脾气比季九幽好多了,没有骂人,只是道:“也要看禁制是什么时候做的了,是在人间界的时候,还是在我带他来幽冥之后。” 崔转轮和后排三鬼齐齐一愣,却也同时意识到这话里隐含的意思。 如果是在人间界就被人施了禁制咒术,那对方是怎么过安检,又再把地狱火带出去的?要知道地狱火不比普通的火种,最多只能在人间界燃烧9天,9天之后便会熄灭。 但如果是在来幽冥之后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施了咒术,那便只能是盘踞在森罗殿的内奸,那内奸倒是可以用个法器揣着地狱火,然后乘人不备再施咒。 但显然,在幽冥内临时被施咒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一方面余江身上既然有禁制咒术,那对方早有准备,不可能忽略接触过往生树树根的戚年生;另外一方面,从戚年生来幽冥到他魂飞魄散的这段时间里,接触过他的总共也只有少数几人,一个个顺着查下去,绝对能查到问题,不可能露出这么大的破绽。 如此一来,只能是在人间界就被施了禁制咒术。 车后排的孟望雀反应迅速,当即道:“如果是这样,就需要在偷取地狱火之后去到人间界,那只能走水路过安检……” 钟褐倒抽气:“忘忧河的安检难道也有问题。” 盛连没吭声,暗自叹了口气,摇摇头,他终于知道季九幽这个时候为什么不在登葆山下等着逮他了——手下一群智障,这些都没在第一时间想明白,的确只能被安排来干欢迎神使下山的活儿了。 而这个时候,车内四只鬼终于意识到问题的所在,同时也终于明白季九幽把他们打发来登葆山时那一脸的不耐烦和看乐子的讽笑表情是怎么回事了—— 这特么,根本就是在看四个大智障! 而这个时候,幽冥久幽集团大楼的顶层总裁办公室里,一层层虚浮的画面在空中以快进十倍的速度播放着,这里面有整个森罗殿近20年来所有的监控,有十八地狱的出入记录,还有忘忧河的安检信息。 季九幽靠坐在老板椅上,姿态慵懒,目光里,交叠的画面一层层快速闪现着,终于,几个正在播放的监控视频停住了,定格的画面很快被推送到了大班桌前。 总共两个视频监控,一个是十八地狱的出口监控,一个则是忘忧河的安检监控。 十八地狱的监控有些模糊,一个高大的穿着森罗殿制服的男人从镜头前走过,似乎是想到什么,忽然停住了脚步,侧头,看向了头顶上方的监控。 大约是监控安置的角度不好,外加所处的地方条件不佳,那镜头表面浮着一层氤氲,雾气让拍摄到的男人的面孔和身影都十分模糊。 而忘忧河的安检出口的监控则清晰的多——画面里是一个贵宾室,贵宾室里的躺椅上或坐或躺了一些人,一个穿着便装、戴着黑口罩的男人推门进来,没有寻个位子坐下,却是脚步不停地直奔监控而来,而男人背后的监控室里多数人都在休息,根本没人留意到这非同寻常地一幕。 男人走到监控下,目光凝视着监控这头,屏幕上看来,就好像在和季九幽对视一样。 那男人眼尾眯了眯,似乎是在笑,很快,他举起手,摊开了掌心,那里竟然跳跃着一簇红色的火苗——正是地狱火。 那男人对着监控显出地狱火,似是就在炫耀,接着,他取下了遮住面孔的口罩,露出一半的面孔与鼻、唇,无声地张嘴,笑着吐出了三个字:“走着瞧。” 男人说完便又拉回口罩,转身离开,在贵宾室寻了个空位,坐下休息。 这两段监控播放的时候季九幽神色阴鸷,然而等那男人对着画面这头的他吐出“走着瞧”三个字的时候,季九幽却忽然笑了起来,嘲讽地冷哼:“只会到处躲的杂碎。” 内线忽然响了起来,季九幽垂眸看了一眼,手都没有伸,便“嘀”的一声接通。 那头传来总裁办秘书甜美的嗓音:“季总,一位姓尼,名巴巴的先生找您,但是没有预约。” 尼巴巴。 季九幽唇角一吊,当场便哼笑了一声,唇角与眼尾均拉得长长的,收都收不住,缓缓道:“请这位尼先生上来,我和他有几个亿的项目要好好谈谈。” 秘书:“好的。” 秘书挂了内线,听说是几个亿的项目,当即亲自下楼去接,嫌坐电梯太慢了,索性开了自己办公室的窗户,脱了高跟鞋提在手上,直接跳了下去。 一楼,正在看久幽集团本季度企业画册的盛连侧头,看到一位长卷发、大眼睛红唇的漂亮女人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朝他走了过来,十分热情。 “尼先生吗?您好,我是季总的秘书,我来带您上去,真是麻烦您久等了。” 盛连站起来,客气道:“不久,我才坐下。” 入电梯,秘书又秉承着拿高薪替老板好好干活儿的原则,热情地招待起了这位马上要跟自己的老板谈几个亿项目的年轻男人:“尼先生,您是做哪个行业的,”又解释,“真是不好意思,还要这么问,主要以前没有见过您。” 盛连听到这声“尼先生”心里真是要笑死了,淡定道:“哦,我做蔬菜生意的。” 秘书:“嗯???”维持微笑,心里却想,蔬菜?老板要跨行业投资了? 电梯没多久停在顶层,甜美的秘书引盛连去季九幽的办公室门口,敲了三下门,又为盛连推开了门,“您请。” 盛连对她笑笑,点头:“谢谢。” 然而人刚进去,那道门便嘭一声自动关上了,差点把正要抬手去合上门的秘书那新做的鼻头给当场拍扁了。 秘书在门外吓得直跳脚,而门内,盛连后背紧贴着门板,季九幽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撑在门后,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尼先生,别来无恙啊。” 盛连抬眼与他对视,在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眸光里看到自己还算淡定的表情:“咳,别来无恙,有话好说,先松手。” 季九幽却歪了一下头,看着身前人,慢吞吞道:“尼巴巴。看来过了二十几年,你对自己的身份定位还不是很明确啊,要不要我帮你重新回忆一下,你当年都干了点什么好事?” 盛连:“还是不用帮了,我都记得。” 季九幽挑挑眉,似乎有些意外。 盛连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己的腰从魔爪里拯救了出来,向旁边跨了两步,又把自己整个人捞了出来,这才道:“我这会儿过来,就是有正事要和你说的。” 季九幽眉锋挑的更高,转身朝向他。 盛连:“我就不拖拖拉拉,直接说了吧。你要和我耍朋友吗?耍不耍?我没开玩笑,很认真地在问你。” 季九幽:“……………………” 对拥有很长寿命的大妖大魔们来说,时间是最不值钱的,神使二度封山,一个人山上度过了百年,再见季九幽,虽然地点、场面十分不对头,但人类那种“好久不见”的沧海桑田之感是根本没有的。 水玉之界坍塌不过才二十多年,与大部分妖魔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的工夫,所以此刻,面对问出“耍不耍朋友”的盛连,抛开其他种种只谈直观感受来说,就好比无情渣男转头向自己求爱,简直滑稽得莫名其妙。 季九幽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与盛连对视了片刻,哼了一声,缓缓道:“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尼先生,你当你是谁?” 盛连看着他:“不耍吗?嗯,那好吧。”说完点点头,就准备走人,却被季九幽拦住了去路。 盛连看他:? 季九幽眯了眯眼:“你来找我,就只说这个?” 盛连已经在泡莲池的时候把一些事情想明白了,于是此刻分外淡定,他回道:“因为你拒绝我了。如果你说耍,当然我还有很多话要对你说的。” 季九幽:“比如?” 盛连摊手:“没有比如,你又不耍。” 这一来一回之间,两人间的气氛眼看着距离“久别重逢的温情”几个字越来越远。 这一幕其实盛连是没有料到的,他以为季九幽见到恢复上一世记忆的他会表现出情绪激动的一面,他甚至做好了反抗被奸的准备,结果竟然没有。 季九幽自然也没有想到这一幕,但他没有想到并不是因为和自己脑海里的想象出现了偏差,而是因为压根没多费精力想过。 就在气氛眼看着要朝冰点掉落的时候,季九幽终于开口了,他了悟似的挑眉,缓缓道:“没关系。” 盛连:?什么没关系。 季九幽:“没关系,做不成情人,还可以继续做父子。” 盛连:“……” 季九幽脸上瞬间露出一个大大的冷嘲:“这不是你当年去水玉之界前,给我写的诀别信里说的吗?十分有道理啊,爸爸。” 久幽集团大楼,地面停车场,一辆越野车内。 颜无常、孟望雀、钟褐后排,崔转轮副驾。 钟褐:“来来来,买定离手啊,成功买大,不成功买小。筹码最低10万,最高不超过100万。” 颜无常捞了袖子:“买小,我出一百万!” 孟望雀也跟着道:“买小,我一百万。” 崔转轮:“我也买小,一百万。” 钟褐瞪眼:“怎么没人买大?我神使巨巨美颜盛世万寿无疆好吗,还搞不定一个地狱魔?” 三位大领导同时抬眼,默默看向了钟褐,钟褐被他们盯得一脸莫名。 孟望雀叹了口气:“小钟啊,你这是不了解情况,盛连如果是神使投胎、没有上一世记忆的雪莲呢,那自然是备受宠爱。” 颜无常跟着道:“但如果是恢复了记忆的神使兼盛连的话,”耸肩,“呵呵呵呵……” 钟褐最后再看向前排富家的崔转轮:“啊?” 崔转轮一脸幽深:“你应该也知道往生树是季总求爱打造的宝物吧,那你知道为什么用真心打造的往生果一半黑一般红吗?” 钟褐摇头。 颜无常击鼓传花似的接了话:“又爱又恨,可不就得又红又黑吗?” 钟褐从这简短的一句话和众位大领导统一压小的现实里提炼出了重点,震惊地张大了嘴巴:“不是啊,我神使巨巨怎么虐我季总了?” 孟望雀叹气,看向窗外:“哎,有情总被多情伤啊,谁让我们神使爸爸最喜欢漂亮的男孩纸,而幽冥当年漂亮的聪明的强大的男孩纸还不止季总一个呢。” 顶楼。 大班桌前飘在半空中被定格画面的监控缓缓挪到了盛连面前。 看到监控里那张半撤下口罩后的面孔,盛连愕然愣住了。 旁边季九幽散漫的冷嘲声传来:“你帮我认一认,看看这是不是当年咱们父子之前的那个小三。” 盛连:“……” 这张面孔,分明是——十晏。 作者有话要说:不存在劈腿这种剧情啊,不存在的 第40章 在李居易写的《幽冥地方志》中, 也曾经对十八地狱所有着墨, 但拿给盛连看的那一版本的电子书已经是出版公司过审之后的终极修订版,这一版本上写着魔王当年是从十八地狱底爬上来的,出生时地狱火被勾出,神使从天而降,扑灭了地狱火。 但事实上, 初版的《地方志》上却有这样一段后来被阉割掉的内容, 这段内容紧跟着之前那句话, 开头便是一句“但是”。 ——“但事实上, 魔王并不是第一位在十八地狱诞生的魔物。” 22年, 于幽冥的妖魔鬼怪们来说并不太久,只是盛世太平的日子不仅容易麻痹人的神经,妖魔们也一样,水玉之界的坍塌和幽冥大乱好像不过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然而不少妖魔已经忘记当年那场大乱大灾让多少无辜的生命逝去,又有多少亡魂在轮回河中被溺毙, 就更别提不知多早之前的早古时候了。 像孟望雀这样的大鬼、余江这样的大妖才能活千万年这么久, 早古时候妖魔鬼怪们死的死,湮灭的湮灭, 在幽冥,又能有几个妖魔鬼怪还知道当年那些事? 李居易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翘出了真相的一角,才能写出这样一段后来被删除掉的内容。 他也的确没有写错,在幽冥,当年从十八地狱下爬出来的, 根本不止季九幽,早在九幽魔王之前,便有一只魔物在十八地狱降生了。 那魔物出生的时间还挺巧,刚好在当年雀娘打输了收拾了行李去余江洞府的路上,雀娘折回头去背阴山救火,救的便是那位魔物爬出来时带出来的地狱火。 只是不同魔不同命,那魔物出生时,神使还在登葆山迷路打转气得坐地上不走了,是雀娘和幽冥的一众妖魔、外加招来可以控水的余江才把火给灭了;九幽魔王却能九十九道金雷招来神使亲自灭火。 …… “喂,想什么呢。”沈麻一个响指扣了过来。 盛连回忆的思路被中途打断,回过神,郁结地啃了一口手里的甘蔗。 一菜一鸟正蹲在孙晓芸和陈辉的院子里啃甘蔗,沈麻也是十分无语,睡得好好的,一觉醒来又在幽冥,这次倒是能在幽冥逛逛了,结果转了一圈,发现和人间界没什么两样,又无聊地回了陈辉的小院子,呆了几天,等来了盛连。 沈麻啃着甘蔗:“哎,好无聊啊,无聊得要长蘑菇了。” 盛连啃了口甘蔗,也叹气:“哎—————” 沈麻转头:“你有什么想不开的。” 盛连:“哎——————” 沈麻:“你别一个人叹气啊,说出来让兄弟乐一乐。” 盛连:“我和你们季总闹掰了。” 沈麻顿时八卦雷达全开,一双眼睛瞪得贼亮:“嗯!?分手了?那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过了?不,你先告诉我,是他把你踹了,还是你把他蹬了。” 盛连:“他。” 沈麻很有戏感仿佛自己才是被踹的那个人,捏着拳头绷着后槽牙,恶狠狠道:“霸道总裁都TM是臭男人!” 虽然现在记忆恢复了,但盛连还是盛连,是盛家的爱子,是9处的科员。 不久,盛连和沈麻便回了人间界,沈麻一回去就被拉走跑外勤去了,盛连接了两个净化的任务。 第一个需要被净化的是一位被恶生鬼缠住的年轻女孩儿,那恶生鬼是死灵,魂魄在人间界逗留了超过49天之后,因为临死时候的怨气太大而凝成了死灵,这死灵因爱生恨,把自己的怨气发在了前男友的现任女友身上——也就是盛连如今需要净化怨气的对象。 盛连大晚上被叫去医院,坐在女孩儿的病床边,一边聊天一边发散身上的“圣母气”,外勤科的那位职员见怪不怪,站在床尾和盛连聊天。 盛连问他:“这女孩儿怎么会被死灵缠上?” 同事:“都是爱情的锅啊,那死灵的前男友,哝,就是这个女孩儿的现男友,特么是个人渣,和那死灵在一起的时候爱得要死要活,结果转头说爱上别人就爱上别人,吵着要分手,那死灵不同意,男友就说让她放过自己好让他去追求今生最爱,死灵哪儿同意啊,哭着说你当年也说我是今生挚爱,那人渣还是要分手啊,就无情地告诉那死灵,你只挚爱,她是最爱,我爱她胜过爱你,然后就走了。” 盛连:“那死灵是不是想不开自杀了?” 同事拿指甲剔了剔牙缝,晃了晃腿:“哪儿能啊,现在小姑娘也不能这么脆弱。分手了重新来过么,就开始跑步减肥健身,脑子抽了,凌晨四点出来跑步,天都没亮,又是个近视眼,跑步不戴眼镜,瞎了跑河里去了,还是个旱鸭子,活活淹死了。” 盛连:“……然后呢。” 同事很有代入感地声情并茂地替那死灵表达了心中的怨愤:“死了就很不服气啊,特么老娘刚要忘掉渣男开始新生活,就特么掉河里淹死了,那渣男却抱着妹子好好活着,凭什么?越想越气,越气越不服,就因为怨气化成死灵了,过来纠缠他前男友和现女友,哝,床上躺着的这个女孩子咯,偏偏这女孩子还体弱,被死灵一缠,差点直接体虚到嗝屁。” 盛连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难以启齿。 旁边同事替他接了话:“日特么渣男!一脚踏两船!老子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有摸过!” 盛连听着渣男两个字,总觉得有点辣耳朵。 第二个案子也不复杂,但情况有点特殊,是结魂。 人间界里男男女女想要组成家庭可以结婚,但对魂魄来说,却有更好的合二为一的办法,那便是结魂,将两个魂魄结合在一起,从此之后双生,三魂六魄变成六魂十二魄,不仅能提升武力值,还多了魂和魄,简直刷足了时髦值。 但这种时髦却是被严令禁止的。 9处抓到一个结魂,把盛连叫过去,用莲花的圣母气削弱两个魂魄的力量,再把混在一起的魂魄扯开。 盛连去了,一开始不明所以,站在旁边当道具,结果两个魂魄分扯开,定睛一看,不对啊,这特么怎么是两个可爱的女孩纸? 那两个女鬼被分开之后还拼命的朝对方伸手,想要再融合到一起,9处的职员扯开她们,她们扑,再扯开,再扑,最后没办法,盛连把两边的女鬼相继敲晕,世界这才安静了。 9处的同事累得直擦汗,对盛连道:“谢了。” 盛连纳闷:“这什么情况?结魂怎么会是两个女孩儿?” 同事叹气:“哎,还不是因为渣男吗,这两个女孩儿和同一个男人恋爱,结果这个男人渣完一个渣另外一个,两个女孩儿刚好还是大学同班同学,约出来一合计,就一起策划把那男的给折磨死了,两个女孩儿倒是相互看对了眼,同时把自己把对方给弄弯了,死了之后就干脆结魂了。” 盛连默默道:“……最近的渣男,是不是有点多。” 同事:“可不是么,要不怎么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盛连看着男同事,眨眨眼,那同事兰花指一捏,嗓音一尖:“我不是男的啦,我们花妖雌雄同体。” 盛连反应倒是快,接了两个净化的案子之后,立刻回去调系统,看到后面等着自己接的几个案子的简报内容,发现全特么是“情感”有关的案子,每一个案子里的详情里都有一个无情无义的大渣男。 盛连:“…………”这巧得有点违背概率论。 于是刷新了内部系统,把之前那些待办的案子删掉,重新添加新任务,留了个心眼儿,又把简报内容一一看过来,这次好了,渣男已经不限于“一脚踏两船”“抛弃妻子”这类了,直接跨度到渣的无限次方。 盛连:“……”如果这都发现不了问题,那智商才是有问题。 盛连给出差的黄瑟微电话,问她科室系统里的任务都是怎么分派的,黄瑟微道:“这你得问崔总。” 盛连给崔转轮电话,崔转轮跪着表示和他无关,但也暗示最近季九幽有问他要过9处的系统密钥。 盛连最后打给了季九幽,电话那头提示他电话关机——季九幽竟然不接! 刚刚恢复记忆的前任神仙巨巨有种被前男友打了脸的错觉,他下班之后冷静理智地自我检讨了一番,开头还没检讨出来,盛妈妈的电话来了。 盛妈妈:“儿砸,你这段时间怎么总是出差啊,今天回家吃饭吗?” 盛连看了看时间,又想到自己那辆好久没加油发动都发动不起来的五菱荣光:“不了,今天不回去吃。” 盛妈妈:“还在加班?” 盛连:“没有。”可想到不加班也不回家吃饭,这样势必会伤到一个思念儿子的老母亲的心,盛连又暗骂自己嘴太快,应该说加班才对。 结果盛妈妈没有预料之中的难过,而是用分外愉悦欢喜的口气道:“真的吗?那太好了!我帮你约了季总,定在江南大院吃饭呢。” 盛连:“嗯??” 盛妈妈一股脑儿道:“你最近总是加班,都没有时间约会吧,妈妈帮你订了江南大院,你去那边找季总约会吧。”最后一个吧字,表达了催婚老母亲对儿子相亲对象的重视之情。 “……”盛连半天没缓过来,“妈,你难道不想和我一起吃饭吗?” 盛妈妈斩钉截铁:“不想啊,你爸爸每天都陪我吃饭,有他在,我想你干嘛?” “……”盛连忽然觉得,渣这个字,母子之间也是可以用的。 从幽冥回来之后,盛连再没有见过季九幽,但季大总裁的存在感无时不在,盛连想了想,江南大院吃饭是吧,去! 盛连打了车去江南大院,进了之后才发现这餐馆内里装修十分复古,餐厅很长,中间一条“小河”,河中浮着游船,两侧是青砖灰瓦的二层小楼,仿若是一条建造在室内的江南古镇的老街。 这里船上可以吃饭,二层小楼的一二层也都是包间,才不过六点,便已经客满,盛连报了季九幽的名字,被领到河尽头的一处独栋小楼,踩着窄陡的楼梯上二层,一眼便看到坐在桌边喝茶的季九幽。 盛连过去坐下,服务员倒了茶,询问是否上菜,刚离开,包间里便传来一声冷哼——季九幽手握茶盏,看着盛连,笑得满含恶意。 盛连也握了杯子喝茶:“要笑就好好笑。” 季九幽盯着他,却慢吞吞道:“最近的案子处理得想必很有心得。” 盛连重复了一遍:“别阴阳怪气的,有话好好讲,也认清双方的定位,你现在是我的相亲对象。” 季九幽挑眉:“哦,是吗,神使爸爸。” 盛连:“……” 盛连都要被气笑了,季九幽侧头,唇角也牵动了一下,服务员因为有道菜提前卖光了,不得不重新跑回来,一走一回半分钟都没有的工夫,便发现二楼包间内刚刚还剑拔弩张的气氛变得松散了。 服务员:“抱歉先生,您点一道鲑鱼没有了,要重新点吗,或者海鲜,都是刚刚下午五点刚送到的,都特别新鲜。” 季九幽散漫道:“不用。” 服务员:“那好的,帮您在单子上撤菜了。” 服务员离开,盛连轻轻笑了一下,哦,鲑鱼,他前世和今生最爱的一道菜,原来还有人记得这么清楚。 这次轮到盛连阴阳怪气地含笑看季九幽:“季总不爱素,又改吃鱼了?” 季九幽哼了一声,捏着水杯喝茶。 两人的包间在二楼,侧方便是一扇窗,窗户门对开,窗外是江南大院那条细长的仿真缩小版古镇河道,此刻从盛连和季九幽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可以看到河上的游船,以及延伸开去的古镇小楼与街道,合着吃饭的气氛,当真有一种在河边吃饭喝茶欣赏万家灯火的感觉。 盛连和季九幽都看着窗外,季九幽一张俊颜表情清淡,盛连看着眼前这一幕,忽地忆了一段过往,这是一件很小的小事,小到在盛连上一世漫长的人生中几乎已经要被完全忘记—— 那应该是季九幽刚刚变成大魔的时候,印象里,那时候的季九幽还是唇红齿白的少年郎,不喜黑色,分外张狂,总是一身红衣,腰带才配黑色。 妖法大涨,成为大魔,对妖魔们来说是非常值得庆贺的事情,季九幽尚且年轻,能有如此能耐,当真是可喜可贺,半个幽冥都在恭贺,然而红衣少年郎却不稀罕这些,反而直奔神使在幽冥的洞府,嚣张地张口要了一份贺礼。 一团光的神使当时问他:“你要什么,你说就是。” 季九幽在椅子上做出一副日天日地的气势来,翘着二郎腿,晃着,表情明媚又张扬,挑唇笑道:“我还从来没有去过你的莲池,你也从未带我去过。” 神使一愣:“你要去登葆山?” 红衣少年郎点头:“正是!” 神使面含微笑,暗地里却头疼不已——特么最近不知道把轮回河扔哪里去了,找了半个月没找到,没有轮回河带路这特么怎么上山?这祖宗真会讨贺礼。 神使继续面含微笑,虽然其实这笑谁也看不见,他高深莫测道:“莲池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红衣少年瞥过头来,一双黑眸带灿,当即不悦道:“我就要这份贺礼。” 神使:“你毕竟是魔,莲池于你百害无一利。”瞎扯的,就是一缸洗澡水。 红衣少年:“就要!” 神使叹了口气——祖宗大了,越来越难忽悠了。 神使倍感沧桑,又很想早点打发走季九幽好睡个午觉,思来想去,还是承诺了一样别的做贺礼:“你不是一直想去登葆山吗,山上虽然去不了,山下倒是可以。” 红衣少年拧眉,有些不悦:“你是说余江那锦鲤的老窝?我会稀罕冰湖?” 在幽冥,除了妖魔鬼怪们打滚嬉闹的住处、背阴山这类不适合久呆的大煞之地以及登葆山这样的朝圣宝地,还有一大片混沌。 这片混沌是妖魔们都会自觉远离的地方,刚好登葆山一侧便连在一片混沌的外延,那片混沌之地远看被黑雾笼罩,和登葆山附近的混沌则是纯白色的,好似被罩在浓浓的白雾中。 既然从未有妖魔靠近,自然无人可知那片白雾中究竟都有些什么,但盛连既然是登葆山的主人,自然比别人清楚得多。 登葆山的背面是混沌,但山脚却有一方看似笼罩在白雾中,实则却是在混沌之外的湖,那片湖是一个秘密,他从未与任何人提过,但这一次,他拿出来与季九幽分享,当做飞升大魔的贺礼。 但礼物总得装在盒子里送出、再被一层层剥开才有惊喜。 神使卖了个官司,季九幽以为是冰湖,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让这位新晋大魔懵了双眼跟自己走。 红衣少年郎还翘着腿坐在椅子上,闻言挑眉,乖张地一抬手,隔空从神使的白衣袖口扯了一圈下来,捞在手里,笑得十分顽劣,又抬手,蒙住了眼。 当时的盛连叹了口气,心道虽然升大魔了,却还是孩子心性,可转眼一看,红唇白肤,五官也渐渐长开,身量抽条,肩宽窄腰,被蒙住眼、遮掉半脸顽劣嚣张气息的少年郎竟然也有些男人的模样了。 他心中忽地微动,赶忙撇开视线——刹住!别再想下去了! 季九幽却像是等得不耐烦了,放下二郎腿,催道:“还走不走,你要是回趟老巢还要沐浴焚香、梳妆打扮,我就先在这儿瞌一觉。” 神使回神:“走吧。” 转身,季九幽还是坐着,却伸出手,哼笑道:“牵着啊,你不带我,我怎么走?” 鬼使神差的,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神使没有过去牵季九幽,他见自己左手袖口断了一截,干脆自己又扯断了右手的一截袖子,拉成布带子,一头自己牵着,一头让季九幽牵着。 季九幽五指一捏,摸出这是什么东西,约莫也从相似的质感中猜测出是什么,玩世不恭地哼笑着站了起来,一边跟着走,一边道:“你那袖子是白的,早知道应该让你扯我的袖子。” 神使在前面头也不回:“干嘛?” 季九幽笑着道:“红的啊,不跟牵着小媳妇一样吗,哈哈。” 若换了平日里,季九幽这么没羞没躁地扯淡,神使定然也会回敬回去,然而这次却没有。 闭着眼睛蒙着布条的季九幽没有等来回应,奇怪道:“小媳妇,哑巴了?” 忽然嘴巴上一阵风,一个噤声咒拍了过来。 季九幽:“……” 时走时飞,白布的一边是季九幽,另外一头是神使,不多久,一声“到了”之后,季九幽扯开脸上的布条,睁开了眼睛,可光线刺目,他侧头避开,眯着眼睛,这才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他们站在登葆山山地的雪林边,眼前是一方浅水湖,不远处却是白色的混沌,而湖面之上,肉眼可见圣山的神力与混沌的浑浊在碰撞,这交汇出了绿蓝相间的极光奇景,美不胜收,又在镜子似的湖面形成倒映,仿若是站在世界的交界之处。 红衣少年郎很快意识到这里是哪里,惊讶地挑起了漂亮的眉锋,而身边人立在光圈里,又拿出铃铛,叮叮叮晃了三下,一条冰雕的小船出现在了眼前:“走,吃午饭。” 只有两人见过的极光盛景,游船,冰湖,以及一桌子酒菜,这大约是季九幽少年时代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终于,坐在床上靠着船舷的少年郎露出了笑意,手握酒盅,抬起来,兀自一举,仰头喝下,敬对面那一团银白光。 那白光道:“看来你是很满意这贺礼了。” 红衣少年很没有形象地歪坐,看着船外是美不胜收的奇景,却是轻轻一勾唇:“还不够。” “不够?”这个耍赖鬼。 红衣少年垂眸看桌面:“那小铃铛看着很是有趣,给我。” “小玩意儿罢了,你喜欢,我再给你造一个。” “不,就要这个。” 霸道鬼。 “行吧。” 还嫌不够,又厚颜无耻道:“不吃鱼,撤菜。” “那不行,我要吃的。” 一桌子菜,全是鱼,九幽大魔大约没见过谁庆贺飞升用一桌子鱼招待人的:“我怎么不记得你爱吃鱼。” “我喜欢白衣,你不是照样让人给我送红的料子。” 季九幽挑眉,却是十分大方的一点头:“我记下了。” 但其实听的人根本没在意,谁记下了了,季九幽记了什么,甚至那一点头后说了哪四个字,不过都是顺嘴的话罢了。 但此刻,盛连忆起这段过往,忽然就想起了季九幽的那句承诺,他记下了,真的就记了这么久。 盛连心中忽然很是触动。 然而没等他表示一下,楼梯上噔噔噔传来脚步声,紧跟着是一道幽怨的声音:“吃饭都不等我就开席了。” 盛连侧头一看,愣了下,竟然是左满贯。 “你怎么在这儿?” 左满贯刚坐下就被盛连糊了一脸疑惑,也是纳闷:“不是咱约好的吗?” 说着,两人大眼瞪小眼,旁边季九幽这才道:“谈正事。” 作者有话要说:《惊!曾经的天真烂漫少年郎竟然因为这个人渣改头换面!》 盛连:作者你有话跪着说 田田:好的,神使巨巨【下跪.jpg】 第41章 原来这江南大院正是戚家的产业。 戚家作为如今风水界的领头军, 不只是想要拜入门下徒子徒孙多, 产业也十分繁杂。 而戚家本家的生意基本都在本省、邻省两个地方,据说是因为发家的那一代老爷子多在两地奔波,子孙们跟着生活,自然多把产业安置在周围。 左满贯之前因为往生果的事自告奋勇地深入戚家,也不知凭借了什么歪门邪术的手段, 竟然没多久就深入了戚家外姓的一个盘口里, 但想要混到和本家接触的份上, 还得继续潜伏下去才可以。 戚年生死的时候除了扯出一个“戚家家族”, 其他屁的内容都没有, 但戚家的嫌疑再大,9处这边也不能轻易抓人来问,毕竟都是人间界的凡人,哪怕从正规渠道申请, 起码也得有合适的理由才能审批通过,别说9处如今没有正经理由去正大光明的搜查戚家, 因为徐新宁和徐浩被抓的事, 人间界的官方对9处的自行其是已是颇有微词,崔转轮和人间界的高层们喝茶喝了好几次, 为确保9处不至于在人间界太被动,不得不低调行事。 于是9处派出去在人间界调查查戚家的人只能撤走,左满贯一人潜伏在戚家的盘口,探得十分艰难。 江南大院客多上菜倒是也快,不多时满满一桌子菜, 左满贯灌了自己半壶茶水,本来以为可以吃到美味佳肴,结果一看道道是鱼,忽然有种漫出菜盆的危机感—— 特么给河官吃鱼,你们考虑过河官的感受吗? 我要投诉你们虐鱼! 季九幽一副就这样没有什么问题的神色,老成在在地坐着,盛连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当即道:“或者再叫服务员来点些别的,你喜欢吃什么?” 左满贯悲伤地举起筷子,伸向面前一道红烧鱼,夹了肚子上一大块鱼肉,边吃边道:“算了,吃吧,不吃我就行。” 晚饭时间,三个大男人谈事之前先吃饭,吃饱喝足之后,左满贯才打着饱嗝喝着茶水道:“9处到底行不行啊,刚找到我和我说里应外合,我有了消息却又找不到人了,飞了吗。” 盛连知道情况,解释了一下9处在人间界的处境,左满贯打着饱嗝道:“那让森罗殿关安检不接收亡魂啊,亡魂停留在人间界,到处闹事,你看公安部会不会回来求情。”一副大不了鱼死网破互相伤害的坦然脸。 盛连对如今9处在人间界的处境、两界官方私下的交情不怎么清楚,但见季九幽都不废话解释,便没和左满贯争辩。 左满贯气愤地抱怨了一会儿,终于在季九幽不怎么耐烦地盘着口里的指环时闭上了嘴,聊起了正题。 左满贯:“你们之前给我传的消息,那个叫戚年生的,我打听过了,的确是本家人。生死簿上既然有生平大事迹,我给你们说点小道消息。” “这个戚年生,和如今戚家老爷子这代是平辈,最末尾的一个兄弟,同父异母,但大概因为母亲没地位吧,不是在本家长大的,只是后来回了戚家,在戚家一个盘口里,天资一般,也能算算卦,不怎么受重视。他没有结婚,也没有子女,但就这样一个在戚家连地位都没有的人,当年死的时候,戚家本家却是厚葬。知道为什么吗?” 左满贯问那句“为什么”的时候一副“快快快快问老子”的嘴脸,然而季九幽盘指环盘的专注,盛连在迎接左满贯期待的目光后,直接道:“因为临死前戚家让他认祖归宗,按照长辈的身份厚葬,还把一个本家的孙子过到他名下做后辈,不让他‘无子送终’。” 左满贯:“…………你特么怎么知道?” 盛连:“生死簿上写了啊。” 左满贯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一副又要投诉的样子,他只能不甘心地接着道:“我在盘口的时候,倒是没听说戚年生以徐浩的身份和戚家有往来,但那天博览会不是看到戚年生顶着徐浩的面皮在主持吗,我就想办法打听了一下,结果有人告诉我,这一届的博览会明面上是戚家承办,但私下里,其实是给了戚家其中的某一房,那一房的本家人在负责,博览会的内容也只有这一房的人才知道,别的不属于这一房这一支的都不清楚。” 盛连问左满贯:“戚年生顶着徐浩的脸主持,难道就是他这一支?”顿了顿,“那个过继的孙子?” 左满贯:“就是他!戚羡云。” “可别觉得这个戚羡云是戚家什么不受重视的私生子,才被安排当送终的孙子的,这人可是戚家根正苗红的一个后生小辈,有关这个戚羡云,在戚家可是传奇得不得了。” 戚羡云,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多岁,戚家孙子辈中风头最盛的一位,二十多年前,戚家的周岁抓周礼上,面对满满一桌子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当时还不会走路的戚羡云愣是颤颤巍巍地拿两根小短腿支棱着肉嘟嘟的身体,站在桌子上,走向了圆桌中央,准确无误地拿起了桌中央的卜算龟壳,在场主人、宾客无不惊呼,戚家老爷子也是被这一幕怔得半天没回神。 那之后,戚羡云便成了戚家老爷子最喜爱的孙子,视若珍宝、捧为明珠,最好的资源全给了他,戚羡云也不负众望,才能在一众的孙子中最是突出,能力也最强。 既然是这么优秀的孙子,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过继出去给人送终?自然是有原因的。 但凡风水天师这个行业,窥天命,探人魂,时间久了,自然受天谴的约束,意思就是,干这行的,如果做坏事,一定要做好某天遭报应的准备。 戚家老爷子一生平顺,晚年又有戚羡云这样一个爱孙,过得很是顺心如意,然而就在戚羡云十六岁的这一年,戚家老爷子忽然病重。 天师病了也得送医,戚家当即把老爷子送到最好的医院,请最好的医生,然而却是药石无医,眼睁睁看着老爷子一日日被病痛折磨得枯槁下去。 普通人家只有陪着煎熬的份,但戚家毕竟是风水之家,当即招齐本家人,给老爷子卜算,这样一算,竟然算出这是老爷子这次的大病,其实就是有生之年的天谴,无论如何躲不开避不掉,该他受着的。 戚家人唉声叹气,这下也真的只能熬着了,家人熬着,老爷子更得自己熬着,至于能不能熬过,也看天意了。 但到底是什么天谴,却没人能算出来,因果轮回,恐怕连老爷子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曾经干过什么,遑论是戚家这些个后辈。 但偏偏,戚羡云算出来了,他不但算出老爷子这次重病是因为天谴,还算出这天谴的因果,报应的由来竟然就是在戚家老爷子那位最小的弟弟身上——戚年生。 戚家赶忙召集本家人开会,又连夜在盘口上寻到了戚年生,把人请回了本家,问明这戚年生具体的身份,再由戚羡云亲自卜卦,这才探知了老爷子与戚年生之间的因果。 原来戚年生与戚家老爷子同辈,是他最小的一个弟弟,同父异母,因为母亲没地位,从小被迫跟着母亲在外生活,但戚家老爷子的父亲临死前却一直惦念这个最小的儿子,把当时尚且还年轻的戚家老爷子叫过去,让他务必把那小儿子接回本家来照顾,大约也怕承诺了做不到,又要当年的戚家老爷子在病榻前发了毒誓。 戚家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和颜无常那群大鬼有些类似,都属于答应得痛快、能不能做到又另说的这类,为了能顺利继承家业、不在病逝的榻前给人留下“不孝顺”的把柄,当即肃穆地发了毒誓,老爷子的父亲这才放心地撒手人寰去了,但戚年生后来根本没有被接回本家。 谁能想到,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眼看着老爷子半只脚踏进棺材,却糟了天谴。 戚家为保老爷子,当即按照祖制把戚年生认回了本家,但光认回来明显是不够还天谴的报应的,戚羡云便主动提出过继,给没有后代的戚年生做后代,负责养老送终,戚家老爷子的病这才渐渐缓了过来,后来戚年生病逝,戚羡云扶棺捧照,戚家厚葬,老爷子也终于从病魔的手里扯回了半条命。 戚羡云因为这份谋略与勇气以及卜算的本领,很快便在风水界独领风骚,红极一时,但他本人倒是十分低调,一直在本家生活,只固定时间下盘口来视察。 说完了,作为同行的左满贯感慨:“虽说比起我来还差那么点儿,不过这戚羡云也算是风水行业里的天才了。” 盛连想了想:“这个戚羡云,与往生树的树根和树果又有什么关系?” 旁边季九幽忽然道:“戚年生是最近才死的。” 盛连一愣,恍然,对了,戚年生当年死的时候魂魄根本没有被阴差勾走,他进入徐浩的身体,即便是一体双魂,本质上来说,等于还活着,前段时间才被他硬逼出了徐浩的身体,又在幽冥魂飞魄散。 终于,说到了点子上,左满贯手指一戳桌面,压着声音,缓缓道:“戚羡云这几天下盘口视察了,但这时候根本不是他下盘口视察的时间,我打听了好半天才知道,戚羡云其实是去本家的墓地给戚年生上坟,顺路来盘口视察。” 盛连心中已隐约有了猜测,跟着低声道:“这个戚羡云,当真这么‘孝顺’?” 左满贯:“屁!盘口的那些人都奇怪,说戚羡云一年最多清明去本家上坟,怎么忽然又去给那个白捡来的便宜爷爷烧香,还猜测可能是老爷子病又不好了,所以才去做做样子。” 季九幽:“他知道戚年生最近才死,”顿了顿,冷哼,“魂飞魄散,那戚家老头儿的天谴到此结束,想必病也要好了。” 左满贯当即抬手轻轻拍了三下巴掌,点头:“正是!” 戚年生,戚羡云,戚家到底藏了什么秘密?他们怎么会有往生树的树根,又怎么会有普通人吃了之后返老还童的往生果?还有戚年生以徐新宁的名义注册的六家理发店,孙晓芸的头发,博览会的往生树树根上连着的人脑…… 忽然就在这个时候,原本热闹的餐厅内传来一阵喧嚣的动静,季九幽侧头看向窗外,正对窗口的左满贯却是低头一矮往桌上一趴:“来了来了,我得走了。” 原来去墓地上完坟的戚羡云刚好来盘口视察,视察的盘口又在江南大院附近,盘口的负责人便在这边订了一桌,请本家的戚少爷吃饭。 盛连吊吊眉锋看左满贯,一副没想到他如今在戚家混得这么有地位的神色,这才多久,竟然已经到了可以和戚羡云同桌吃饭的程度。 左满贯却笑笑:“我虽然当年嗝屁得早,但在这个行业,出道也早,轮辈分,不谈年纪,戚家老爷子都得喊我一声叔叔。” 盛连:“所以你现在是什么地位?” 左满贯扬眉:“这盘口的老大喊我一声小舅子。” 盛连:“???” 这话出来,原本在看窗户外的季九幽却是哼笑一声,显然是知道内情的,盛连纳闷地看看两人,却见左满贯神秘兮兮的表情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眼熟的铃铛:“季总给我的法宝。” 盛连一眼认出那铃铛,想到刚刚左满贯那句‘小舅子’,忽然明白了什么,不忍直视中很想抬手捂眼睛——这有求必应的小玩意儿也是他当年造的一个法宝,包括但不限于提供管家服务。 这个不限于,自然是…… 左满贯“叮叮叮”地晃了那小铃铛三下,又轻道一句“变”,被抛到半空的铃铛眨眼间变成了一个穿着裸色套裙的年轻面容的女孩儿,那女孩儿眉眼温婉,长得十分讨喜,还有一副“旺夫相”,然而张嘴却是一个冰冷的男音:“日你大爷的,又让老子穿女装。” 盛连这下直接抬手捂眼,这铃精就是那小铃铛,他当年造出来替自己在山下的洞府当管家、洗衣做饭用的,既然是自己造的,当然全凭喜好,就把铃精捏成了一个可爱的男孩纸。 后来季九幽飞升大魔的时候讨要了过去,少年郎显然和神使品味不同,嫌弃这可爱的男孩纸碍眼,但又不能重新捏铃精的外形,便命令铃精被召唤化出人形在他眼皮子地下晃悠的时候,必须穿女装! 为此,铃精从季九幽的洞府离家出走过无数次,每次都跑回神使门口拍门,痛斥季九幽让他穿女装的罪行。 谁能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小铃精也长成大铃精了,这下不仅要穿女装,直接夹了丁丁做女人了。 盛连:“……”造的什么孽啊。 季九幽却十分愉快地哼笑了一声,左满贯立刻站了起来,朝铃精嘘了一口:“姐啊,记得咱们是出来逛街的,刚刚逛完记得吧?” 铃精的属性便是“有求必应”,他被要求穿女装配合左满贯打入戚家内部,自然不会违背命令,但穿女转是他一辈子的痛,当即高贵冷艳地哼了一声。 作为前主人的盛连没有吭声,默默从女装铃精的面孔上挪开,掩饰地喝了口水,为了不被当场认出来,又特意侧头,单手支颌,挡住了大半的面孔。 女装铃精一脸高贵冷艳,他的前主人是神使,即便被赠与了出去有了新主人,也是生来的高姿态,看都不看季九幽一眼,但收回目光准备和左满贯一同离开的时候,目光落向那撑着脑袋挡住脸的男人时,探究地拧了拧眉头。 左满贯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是为了把这些情报亲口送出来,如今说完了,当即催促女装铃精和自己走。 铃精哼了一声,转身下楼。 等踩楼梯的咚咚咚消失之后,盛连才放下胳膊,长吐了一口气,默默在心里想,这特么也是我祖宗。 季九幽却哼笑一声:“怎么,一个铃精罢了,你倒真拿他当回事。” 盛连心道纯属本能反应。 当年下山之后,他在幽冥造了洞府,一个人懒得动手打理,又想像左邻右舍的妖魔们一样有滋有味地过小日子,便造了那铃精当管家来洗衣做饭。 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打造的中途出了什么岔子,这铃精十分会颐指气使,对他都经常没个好脸色。 扫个地的时候看他挡了路,抬手一指:“站那边去!” 煮的饭菜没有吃完,怒瞪眼:“怎么,不想吃还是不好吃?倒掉?你上次不是说粒粒皆辛苦吗,我倒你床上你晚上抱着被子吃当夜宵?” 季九幽叫手下人送了布料过来,被上一世的盛连嫌弃颜色花哨,便转手赠给铃精,铃精一脸嫌弃:“把不要的东西送给我,你真是好主人!要不要?当然要啊,我给你洗衣服做饭扫地做牛做马当管家,给我块料子我不配吗?哼!” 是是是,好好好,吃吃吃,配配配…… 想起自己当年怎么被管得服服帖帖的,盛连就十分想擦汗,对面却传来季九幽的轻嘲:“想起自己当年有多怂了?” 盛连默默纠正道:“这不叫怂,一个铃精罢了,又是孩童样子,去和他计较这些做什么。” 季九幽又哼了一声。 盛连端起茶杯:“不过说起来,你那时候叫他穿女装,也的确是过分了。” 季九幽:“我洞府的小妖如果敢这么和我说话,早扔进十八地狱了。” 盛连忽然顺口就问:“你这不会是看铃精不顺眼才特意把他要走的吧?” 季九幽抬眼:“茶堵不住你的嘴?” 盛连:“……” 在盛连“不会吧,难道真是这样”的表情下,季九幽又轻哼了一声,事实上,还的确就是这样,那时候铃精多以孩童模样现身,在神使的洞府中很是自傲、鼻孔比季九幽撅的还要高。 季九幽那时候就没见过几个鼻孔还在自己之上的,对那铃精很是不满,尤其自立门户之后每次去神使洞府串门都会亲眼目睹那铃精颐指气使的样子,真是见一次就要气一次,气一次就恨不得拿鞭子把那铃精抽一次。 奈何那铃精时时刻刻紧跟神使左右,不是以孩童的模样,便是以铃铛的形态被揣着。 终于,飞升大魔后,季九幽十分霸道地讨来了那铃铛,神使身边没了那呼喝的小孩儿,他这才觉得舒坦了。 这些季九幽从未与任何人提过,盛连从前自然不知道,但此刻就算猜到了,又觉得自己是多想——季九幽当年讨走那铃精,大约也就是觉得好玩儿吧。 左满贯领着他白捡来的姐姐赴饭局见戚羡云去了,季九幽和盛连这边因为戚家的话题,很自然地又聊到了徐新宁和他名下的那六家理发店。 盛连:“戚家应该知道戚年生的情况,对那六家理发店应该也了若指掌,他们现在可能连戚年生已经彻底死了都清楚,估计会想办法把那六家店从徐新宁手里弄走。” 季九幽:“徐新宁那边已经安排好了。” 盛连:“谁在负责那边?” 季九幽:“颜无常。” 盛连点头。 两人一时无话,各自斟茶喝,盛连觉得这江南大院的茶味道不错,刚刚进门的时候看到他们家店有卖茶的礼盒,便想着等会儿走的时候买一盒,回头用‘pawi’APP寄送给李居易。 而显然,过多的前尘往事还横担在两人面前,盛连其实知道季九幽在等他主动提起当年幽冥大乱时水玉之界里发生的事情,但他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 22年都过去了,如今要做的,是早点查明往生树树根和树果的事,再想办法寻回定魂镜。 饭既然吃完了,也不方便在此刻人多的地方打探戚家那位戚羡云,自然是结账走人。 两人下楼离开,到了门口盛连买好茶叶,跟着去停车场,却听到季九幽问了他一句话:“我不问,你就不说?” 盛连拎着茶叶礼盒,老父亲地口吻感慨道:“我以前就说过你,不用事事都那么执着了,有必要吗。” 江南大院门口的停车场是青石板路,月光洒下,石板上泛着光,季九幽的脚步很轻,可话音却像是坠在石板路面上似的,掷地有声:“有。” 盛连没应他这话。 正是吃饭的时候,停车场只有车、月光,没有人,季九幽却又道:“当时是谁?” 盛连默默在心里替他把这句话补全了——是谁当年能在水玉之界逼得他不得不吃下往生果去人间界投胎? 聊到这话题,其实就有些尴尬了,盛连从前毕竟是神使,水玉之界的主人,全幽冥最高高在上的那位,可最后却被打得小命不保,为了能留得青山来日烧柴,还得吃往生果去投胎以保全小命。 这其实非常丢脸,光回忆一下都觉得不堪回首,就更别提还要特意说出来了。 但季九幽既然如此执着这个答案,盛连还是婉转地回答了他:“你想想锁妖塔里谁能耐最大。” 季九幽却冷哼,一副果然如此的口气回复道:“你打不过他?别是心软手下留情了吧?” 盛连啧道:“怎么又这个阴阳怪气的口气,好好说话。” 季九幽却是停都未停,径直上了车,嘭一声甩上了车门。 盛连:“……”妈的,这小兔崽子有脸嫌弃铃精脾气不好,自己那脾气才是真的稀巴烂,气得盛连平常心都维持不住,特别想打电话给他老妈—— 妈!这个破相亲对象竟然吃饭完就甩我脸! 作者有话要说:季九幽:用什么甩你脸? 盛连:……【你走!】 第42章 季九幽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盛连看着那甩起来的车屁股, 觉得他这油门踩的有些猛。 算了,回家捎茶叶去。 盛连把茶叶扔回车上,尿意袭来,急着走,又折回饭店上卫生间。 卫生间要顺着江南大院那颇具特色的厅内小河走到底, 盛连向服务员打听了下, 顺着服务员指的路朝里头走, 可忽然间某二楼的包间里传来呼喝和盆碗碎裂的声音。 盛连顿住脚步, 抬头, 整个饭内也因为这番动静骤然静了下来,众人纷纷挑头,看向声音传出来的方向。 很快,某包间内又传来桌子掀翻的声音, 还有残羹和碗筷夹杂着从二楼落了下来。 大堂经理和餐厅店长赶忙现身:“没事没事,喝醉了, 就是有人喝醉了, 大家继续吃,继续吃啊。” 大堂经理和店长纷纷往二楼赶, 盛连朝那包间看了一眼,虽然觉得不对,但还是向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进了男厕的隔间,他从口袋里摸出了许久没动过的纸偶小白兔,吹了口气, 那纸兔子瞬间变成一只半个拳头那么大的小白兔。 盛连摸摸小兔子,无声道:“去吧。” 小兔子跃道地上,屁股一撅,从门缝里钻了出去,跑开了。 盛连尿完了,没有走,坐在马桶盖上,闭上了眼睛。 纸宠小兔子既然是主人的一个小分身,自然可以在五感视觉上也变成主人身体的一部分,小白兔只有一点点的,贴着墙根跑,不引人注意地就跑出了男厕,又飞快地贴着墙根,顺着最近的楼梯跑上了二楼,直奔刚刚那间所谓的醉酒打杂的雅间。 雅间的门合着,小白兔立在门口一个种了发财树的盆子后面,而男厕隔间里,盛连的把一半的注意力投射到了小白兔身上,闭着眼睛,通过小白兔的眼睛看到二楼的情况。 那扇门合着,打杂声已经完全听不到了,但门上一层淡淡的黄光却是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脚趾头想也知道,一定是人间界的天师用了什么符隔绝了包间内的声音。 这符可以忽悠凡人,却忽悠不了盛连,很快,他就听到里面传来的一声怒喝:“说不说!你和这婊子到底是什么人!” 小白兔当即化身纸片,顺着门缝钻进了屋内,又神不知鬼不觉地飘到包间一个柜子下面,重新变回了小白兔。 可刚变回来,便看到黑漆漆的柜底两个指甲盖那么大的绿光诡异地一闪,径直朝这边扑了过来。 盛连一愣,当即朝旁边一滚,可又不能滚到柜子外面引人注意,就这么一犹豫,自己被扑了个满背,那未知生物竟然整个趴在了他的背上,压得死死的。 留了一半注意力在原身上的盛连差点在男厕包间一口老血吐出来——这特么什么玩儿,压死老子了。 可很快,盛连就感觉到背上那东西咬了自己耳尖一口,又跳了下来,定睛一瞧,第一眼没瞧出所以然,再细看,一个黑漆麻通的毛团子——那竟然是一只小黑兔,还非常眼熟。 盛连一见那小黑兔,脑袋上就一排“……”,对方大约也没想到是他,卧趴在原地,两只眼珠子闪着绿光,沉默着。 柜子下,小白兔看着小黑兔,小黑兔看着小白兔,集体沉默。 而男厕里,坐在马桶上的盛连睁开了眼睛,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儿——走啊走啊!不是走得很潇洒吗?车屁股甩得飞起来啊!有种别回头啊! 可白眼翻了没收回来,右手边的门板忽然嘭地一声,盛连莫名地侧头,那道隔门却在眼皮子地下变成了透明色,旁边隔间,同样坐在马桶盖上的季九幽支着一条腿在膝盖上,斜眼睥睨他。 盛连:“……” 季九幽冲他挑眉,盛连则动了动嘴唇,无声道:“你回来干嘛?” 季九幽直接把手里的手机举了起来,贴在隔板上,盛连定睛一看,是一条短信,只有两个字——快来! 来自左满贯,时间是十分钟之前。 盛连重新闭上了眼睛,注意力投射到小白兔身上,很快,他的感觉回到了二楼包间。 这不回神还好,一回神就立刻感觉兔身重得要死,就像要被压扁了似的,而更让他咋舌的是,刚刚还在眼前和自己兔眼瞪兔眼的小黑兔不知什么时候转移到了他的背上,正在以操天操地操空气泰迪之姿在他的兔毛后背上做活塞运动。 盛连:“………………!!” 男厕隔间的盛连唰地睁开了眼睛,恶狠狠地侧头在隔板上重重一拍,又迎面对上季九幽的戏谑地眼神——这家伙十分能耐,注意力投射在纸偶分身上都可以轻松一心二用。 盛连瞪眼,警告地动了动嘴:“找死吗?” 季九幽耸眉,露出一个更加欠打的挑衅表情,盛连暗道不好,赶忙把神思放回小白兔身上,这次不仅是重了,感觉整个身体在后背小黑兔的疯狂草毛下抖得像个筛子。 盛连:“………………”这黑兔子属泰迪的吗。 好在季九幽没忘记救人的要事,小黑兔很快从小白兔身上跳了下来,两只兔子齐齐朝探头朝外看去,定睛一瞧,一个包间两个圆桌,一个圆桌完好无损,另外一个却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约莫总共有七八个人,视野范围内,刚好可以看到被掐着脖子按在桌子上的左满贯以及肿着脸、头发散乱的女装铃精。 盛连下意识在心里炸了毛:“!!!”我这铃精我都没动手收拾过,谁胆儿肥了动它! 很快,一道影子落下,一个男人走了过来。 视野太低,实在看不清是什么人,就听到那男人过来之后啪啪又是两个巴掌,凶狠地呼喝道:“个婊子!说不说!” 这打得显然是铃精。 因为有盛连的关照,早年这铃精即便脾气不好,还敢对人颐指气使,却从未受过苛待,幽冥中也无人敢将他如何,可如今为了在人间界查点事情被安排来穿女装做探子,遭了如此大难,盛连心中有些不忿。 既然不忿,总得做些什么,脑海里却隔空传来季九幽的声音:“他们如果想跑自然跑的掉,河官特意招我们过来,一定有什么想让我们看看,先听听再说。”说着,挡住视野的柜身也跟着变成了透明色,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起来。 盛连这才看清立在柜前的刚刚甩巴掌的男人的容貌——一个长相凶恶,胳膊上纹了纹身的瘦瘦的男人。 那男人一脸的隐忍和气愤:“行啊,能耐啊,骗到老子头上了,给老子灌迷魂汤,你们两个恐怕也不是什么狗屁姐弟吧,说,谁指示你们的,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原来这个男人,便是左满贯口中的盘口老大,这个老大一直是独身,老父老母已经死了,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左满贯为了能早日探入戚家本家,便想了一个馊招,给这老大灌了迷魂汤,让女装铃精假扮老大的女人,自己装作铃精的弟弟,和这个盘口老大攀了个家属关系。 如此,才打听了不少事,还得来了今日与戚家戚羡云接触的机会。 只是左满贯栽在了时代的脚步下,他死的那个年代监控还是个高级玩意儿,根本没有到普通人家也能用的程度,如今却是大街小巷处处都有。 他之前去隔壁省参加了博览会,从带他们上山的车到三个厅再到院子、大门、走廊,每个地方都有监控,左满贯没有留意这个细节,自然不知道,自己在包厢一露面,便已在有心人面前暴露了。 对方倒是也沉得住气,没有当场戳穿左满贯,只是谈笑风生之间听盘口老大介绍了这姐弟两人,最后才解了盘口老大身上的迷魂咒。 这下,当真是捅了马蜂窝。 盘口老大一回神,发现桌上人人都认识,人人都是熟面孔,唯有自己身边这一男一女分外眼生,当即瞪圆了眼,问左满贯和身边的女人:“你们谁啊?” 左满贯都来不及跑,便被当场抓住了,摁在圆桌上,盘口老大听说自己多了情人、白捡来的小舅子,怒而掀桌,大喝道:“放屁!老子喜欢胖的,最讨厌这种掐一下就要断的腰!” 左满贯被扣了一脑袋油泼面,女装铃精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此刻,那盘口老大面对咬死不吭声的一对男女,一副恼羞成怒得恨不得拿刀砍人的神态:他当然不止气自己被骗,心中更多的却是惊恐,自己被灌了迷魂汤,等于自己成了戚家的一道突破口,这姐弟二人早已混在他身边多日,还不知道从他这边套了多少话出去,又挖了多少秘密!偏偏这事儿还在本家人面前被捅破,他这盘口老大的位子以后能不能再坐下去都是个问题! 这盘口老大当真是又气又恼,没料到自己步步小心,最后却在本家的少爷跟前出了这种纰漏,第一时间就想把这一对狗男女的嘴撬开问清楚,偏偏又遇到嘴硬的,半个字都不吭。 盘口老大心念一转,只能想办法弥补,于是转向圆桌:“七少,给我三天,我一定……” 桌边却传来云淡风轻地一声笑:“你这个小舅子不久前刚刚参加了博览会回来,早知道是你的小舅子,我也叫人给他放放水。” 这爽朗好听的男声刚开口的时候,柜子下的黑白两兔子都齐齐抬眼看了过去,只是又有圆桌挡着,看不清是谁,于是很快,两只兔子视线中,那圆桌连着桌上的台布都变成了透明色,那说话之人的容貌也终于彻底暴露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这么一看,齐齐愣住了。 圆桌边只有一人坐着,是在主位,手持倒了红酒的高脚杯,笑得散漫纨绔,不用说,一定就是下来视察盘口的戚羡云。 而这位盘口老大口中的三少、戚家孙子辈中最能耐的本家少爷,竟然有一张与季九幽七八分相似的面孔。 五官、眉眼,尤其是勾笑的唇角,那副漫不经心时候显露出来的纨绔的神态,根本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男厕的盛连当即睁开了眼睛,侧头,对上隔间季九幽探究凝神思考的表情:“??” 季九幽直接出声:“我现在也不清楚,看看再说。” 盛连的神思再一次回到小白兔身上,感官又回到了包间内,此刻他终于明白左满贯和铃精为什么不跑,而是选择留下被人扇巴掌了——往生树根、往生树果,再有一个和幽冥大魔王长得一样的戚家少爷,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接着留下来继续探查。 果然,在盛连季九幽按兵不动的时候,左满贯开了口,他先是道:“戚羡云少爷,你先让你的人把我放开,我站直了好好和你讲。” 盘口老大又要呵斥着扇巴掌过去说你谁啊,有什么资格和七少这么说话,却被戚羡云叫住,七少举止优雅地把高脚杯放下,十分好脾气道:“松开他,上座,让他说。” 盘口老大:“不是……” 戚羡云看都没看他一眼,却是眯了眯眼,盘口老大立刻闭嘴,不止他,这个包间里没有一个人敢出声质疑。 于是左满贯就被放开了,不止被放开,还被请着坐下,又有人给他递上纸巾,在戚羡云的眼神示意下,还有人给“左满贯的姐姐”搬了椅子,安排她落座,甚至给女人倒了一杯热开水。 左满贯接过纸巾擦脸,余光不动声色地落在包间的木柜那侧,很快又收回来,他淡定地拿纸巾擦脸,全然没有面对一屋子人的胆怯,甚至十分有气场。 而他气场一张,盘口老大和周围人都有些愣住了,戚羡云含笑看着他,点头道:“敢问阁下大名。” 左满贯自己一脸一身的汤汤水水,此刻倒是还没忘记身边的铃精,不顾戚羡云的问话,直接转头,看了女装铃精一眼,挑挑眉,眼神询问:还好? 铃精回了他一个高贵冷艳的鼻孔。 左满贯:“……”看鼻孔那凌厉的形状,似乎还可以。 戚羡云问了话,却没人搭理,也不生气,等着。 左满贯这才挑了头,隔着半个桌子与戚羡云对视,手往桌上一放,轻轻敲了起来,一副老道的神色:“按规矩来说,你是没有资格坐着和我说话的。” 包间内安静,无人吭声,戚羡云笑笑:“有没有资格,也得先知道阁下是哪位。” 左满贯回视他:“我姓左。” 盘口老大没沉住气:“你放屁,你特么混成我小舅子的时候和我说你姓右!” 戚羡云没有看他,只抬手一挥,身边立刻有人走到盘口老大面前,狠狠甩了他一巴掌——闭嘴! 戚羡云却一脸好脾气的样子,问道:“左?哪个左?” 左满贯却卖了个官司,又抬手一指那刚刚才被甩了一巴掌的盘口老大:“他总共在这个包间甩了我们姐弟九个巴掌,刚刚一巴掌,还有八个,给我甩他八个巴掌,我就告诉你。” 盘口老大愕然瞪眼,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然而戚羡云却是轻松一点头,时刻等他指示的手下人还站在盘口老大身边,一见之下当即走回盘口老大面前,啪啪啪啪一连四个巴掌甩了下去。 戚羡云做事向来稳准狠,手下人受他影响做事也是一个模板出来的,那四个巴掌又脆又响又狠,两个下去,盘口老大鼻子下面就挂了两行鼻血。 左满贯却嫌不够,对着戚羡云冷笑:“你的人到底还行不行?要不要我给你示范一下?” 戚羡云一脸轻松,耸肩,抬手请。 左满贯看向女装铃精,女装铃精当即站了起来,一脸冷冰冰的漠然,走到盘口老大面前,“啪”的抬手就是一巴掌,这一巴掌直接把人拍到了墙边,竟然硬生生用半个脸砸出一个坑。 所有人:“……” 戚羡云挑眉,一脸很有趣的神色。 盘口老大这一巴掌被打得差点晕过去,正翻着白眼儿扶着墙,迎面却又是一巴掌,这一次他整个人被打成了一只旋转的陀螺,原地转了一圈半,女装铃精跟着又是两巴掌,这“陀螺”飞速转了几圈,砸在墙面上,肿着猪头彻底摔晕了过去。 盛连默默抬起兔爪子盖在脸上:“……”一定很疼。 手下人去抬那盘口老大,抬猪一样送出去,桌上的气氛却没因此受到影响,戚羡云甚至抬手,给女士鼓了鼓掌:“厉害,原来是深藏不露。” 女装铃精顶着鼻孔、一脸高贵冷艳地走了回来坐下。 左满贯客气点头:“还成。” 两人寒暄了一个来回,这下终于可以说正题,戚羡云问了第三遍:“阁下的左,是哪个左?” 左满贯回视戚羡云:“岐村左家。” 戚羡云一愣,却还是笑:“岐村左家早已绝代,最后一脉很多年前便已凋零。” 左满贯也笑:“的确是死绝了。” 这一次,戚羡云却面露不赞同,声音有些冷:“岐村左家在风水界地位超然,连我戚家见了也得客客气气喊一声祖师爷,你既然在这个行业里,提到岐村左家,好歹也客气一些。” 左满贯却是哈哈一笑:“客气什么,就是在我这一代绝的户,你不知道我是谁,就回去问问你家那病恹恹的老头子,他在左乘风的棺材前磕过几个头。” 包间内虽然只有这两人说话,但听到这话的其他人却全部都愣住了。 戚羡云也是微微错愕:“你是说,你是左乘风?那个满贯?” 左满贯哼道:“要不然呢,怎么,只有你那过继的便宜爷爷戚年生可以活过寿命,我不能吗?” 柜子下面,盛连听到岐村左家四个字,也愣住了。 如戚羡云所说,岐村左家在风水界业内地位超然,而在幽冥,也正是岐村左家开辟了职业神棍不投胎、忘川水中做河官这条路。 这个左家,无论在人间界还是在幽冥,都十分有能耐。 但风水界里姓左的人实在太多了,很多人为了让自己听上去或者看上去能耐一些,会特意将自己和岐村左家扯上关系,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给自己取个姓左的艺名。 忘川河里百分之七八十的河官都姓左,左满贯这名字一听也像行走江湖的艺名,所以即便后来恢复记忆了,盛连也没把左满贯的左和岐村左家的左联系到一起,自然更不会想到,左满贯竟然是岐村左家的最后一人。 饭桌边,戚羡云因为“戚年生”三个字陷入了沉默,这个包间里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他的心腹,因此有些话不好说,有些话更不好直接问。 戚羡云只是笑了笑:“既然是岐村左家的前辈,那当然要以贵客的标准接待。”说着站了起来。 左满贯和女装铃精同时看着他。 戚羡云很礼貌地抬手,向门口做了个请的姿势:“盘口不是二位该呆的地方,既然要好好招待二位,自然还是去本家最好。” 无论戚羡云相不相信这左满贯的左是岐村左家的左,但既然能有去戚家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不过说是这么说,但难保这戚羡云不会耍什么花样,盛连和季九幽在一行人朝外走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变回了纸片小兔子,悄无声息地飞进了左满贯的口袋里。 左满贯似有所感,不动声色地抬手捂了下口袋,而他口袋里的两只纸兔子,白的已经彻底变回了剪纸,黑的纸宠的身体里,还保留着半丝季九幽的神思。 戚羡云身边的人都围在戚羡云身边,大约也料想左满贯和铃精在这处处是戚家人的江南大院里跑不掉,没有人特意盯着他们。 下楼的时候,铃精和左满贯落到了最后,铃精暗自拽了左满贯的衣角一下,左满贯侧头缓步,铃精压低声音:“你真是岐村左家的?” 左满贯郑重点头:“如假包换。” 铃精打量他一眼,哼了一声:“我见过你家第一代的家主。” 左满贯耸眉:“左无惧?” 铃精瞥眼看他,没有吭声,但这副样子明显在说“是”。 左满贯却有些激动,但还是按捺着情绪:“我祖宗爷爷呢?他可是我偶像,我做河官的时候怎么没在忘川河里见到他。” 铃精哼了一声,以他那鼻孔朝天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和人废话的,但左满贯自己被打成猪头脸还不忘记关照他,又让他去揍那盘口老大,这也算是小小的值得回报的恩情了。 既然左满贯问,铃精还是道:“你当然见不到了,左无惧没有做河官,当年跟着我家神使去水玉之界了。” 左满贯对幽冥的一些事也算了解,听说自家祖宗跟着神使去了水玉之界,当即愕然:“跟着神使?为什么?” 铃精那点还人恩情的耐心耗光了,面对这么问疑问不耐烦了起来,拧眉道:“还不是因为魔王那个混账!”顿了顿,又垂眼,冷漠道,“神使是带伤去的水玉之界,左无惧有一手调理的能耐,自请跟着去的。要不是左无惧,你们这些职业神棍还能有死后做河官的待遇?” 左满贯讶然,原来河官这身份是神使还左无惧的人情? 而他口袋里,黑色纸宠将这一鬼一妖的话听了个全程,一字不落。 男厕里,盛连站起来,提了提裤子,推门。 刚走出去,忽然被人一把扯住领子拽回了隔间。 盛连:“???” 季九幽将他摁在隔板上,一脸的冰霜:“所以,你被十晏那贱货坑得只能去投胎,不是因为你手下留情,而是根本没打过?” 盛连:“……” 季九幽眯眼:“你斗不过他,是因为你身上有伤,这个伤在去水玉之界前便有,一直没有痊愈。” 盛连:“……” 怎么忽然开窍知道了,黑人问号脸? 作者有话要说:我神使巨巨不渣!不渣!不渣!【满地打滚】 第43章 有些事, 其实不是盛连故意瞒着不说, 而是的确过去许久,在他看来既没有再刻意提起的必要,也其实记得没有那么清楚了。 但季九幽既然问起来,盛连自己心里也承认,的确就是这样。 那个两人之间一直缄默闭口不曾再提起的大魔十晏, 那个带着一众妖魔从锁妖塔里逃出来的十晏, 那个幽冥大乱、堵住通道在水玉之界内搅得天翻地覆的十晏, 逼得当年作为神使的他为了留下一条残喘的狗命、不得不吃下往生果去投胎的十晏…… 大魔十晏。 眼看着季九幽脸上的寒霜恨不能在他眉梢唇角结一层薄冰, 盛连叹息一口, 抬手,在他肩膀上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行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爸爸我不怪你。” 季九幽却道:“怪我什么?” 盛连奇怪:“……你既然已经知道我当年入水玉之界的时候身上带伤, 不知道我因为什么受了伤?” 季九幽反问:“我知道我还问你?” 盛连:“……哦,我从登葆山上滚下来受了伤。” 季九幽一脸不信, 而盛连越这么说, 他表情越冷漠,不再多问, 拉开隔断的木门,转身离开。 盛连跟着走出来,看着季九幽漠然离开的背影,暗自叹了口气,又很快想到季九幽是怎么知道的了——他们两人的纸兔子都在左满贯口袋里, 他因为法力低弱,没办法在纸宠身上留下自己的感知,但季九幽却可以轻易做到的操控分身的。 左满贯不过是个河官,不可能知道这些,能清楚地知道他当年受伤的事情,也只能是铃精了。 哎,小铃精啊,多嘴了吧。 盛连心知季九幽迟早会从铃精那边挖出当年的事,又叹息一口,走向水池,洗手的时候抬眸看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忽然又想到了那个和季九幽长得有七八分相像的戚羡云。 不可能是巧合,这一点他心知肚明,至于为什么会和季九幽那么像,盛连心中多少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当天晚上他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别墅,用pawi的APP把茶叶给李居易捎过去之后,他便躺回床上,闭上眼睛,把自己的神思与纸兔分身相连,然而连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似乎是被强行切断与分身的联系。 盛连无语地从床上翻坐下来,心知不可能是铃精和左满贯,那只能是季九幽了。 老父亲叹息一口,哎,儿子大了,翅膀硬了…… 盛连手一抬,唤出了轮回河——因为最近这段时间一直跟着他,一天24小时净化,白色长绫的颜色已渐渐变淡了,露出了当年透色的风姿。 长绫在盛连手中抖动着,绫身蹭了蹭掌心,盛连将长绫一抛,轮回河当即用绫身编成了一只大狗,狗的脖子上还系着两枚黑凌锥。 “过来,”盛连朝大狗一招手,又抬起手臂,“闻闻看我身上河官的鱼味。” 大狗吐着舌头扑了过来,在盛连身上直嗅,不过几秒,便朝盛连“嗷呜”地吠了两声。 盛连摸摸它的脑袋:“乖,带爸爸去找人。” —— 左满贯和铃精被请上了车,单独一辆,除了司机,只有他们二位。 车子上路之后,左满贯就注意到戚羡云的车在他们前面,他们后面还跟着两辆车,至于是不是去戚家本家——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可能。 左满贯自称岐村左家最后一人的左乘风,可左乘风比戚年生当年死得还早,死的时候风水界凑钱将其风光大葬,戚家老爷子当年没少磕头,业内人人都知道早死了的人,怎么可能还活着? 但凡戚羡云不是个傻子,就绝对不会轻易相信左满贯的话。 所以此刻这车不是把他们两位拉去活埋了,都算谢天谢地谢谢七少仁慈了。 铃精悄悄在手机上打字:“现在是去哪儿?” 左满贯也拿出手机:“不知道。” 铃精:“不可能是戚家本家。” 左满贯:“应该是去戚羡云的地盘儿。”又问,“对了,关于我家老祖宗左无惧,你能不能再多说说他,他可是我的偶像,不,是我们整个后代宗族的偶像。” 铃精看到左满贯打的一大段话,忽然陷入了沉思中,缓了好一会儿,才埋头打了几个字:“长得还成。” 左满贯:“……??” 面对左满贯瞪起来的眼睛,铃精耸了耸肩膀,没办法,有其主必有其铃,神使巨巨一代颜控,造出来的法物宝器基本也都是这个鸟样。 铃精对左无惧的第一印象就是长得还不错,高、白,古道仙风,很俊很年轻,与神使还算聊得来,性格也还算不错——反正就是比九幽魔王强一千倍一万倍! 左满贯见铃精一脸“正是如此”的表情,慢慢接受了这个“长得还成”的人设,又问:“那他怎么会跟着神使去水玉之界,没有留在忘川河?” 问号刚敲出来,安静的车内骤然响起一道声音:“用手机也用得低调一点,这么正大光明,从后视镜里看得一清二楚,也不怕直接暴露?” 铃精和左满贯同时一个激灵抬头,车内没有多出人,说话的是开车的司机,两人也望向车内后视镜,与那司机对视了一眼,左满贯没瞧出所以然,铃精却愣了一下:“季……” 左满贯挑眉:“季总?真是季总?”定睛一看,司机开车握着方向盘的右手袖子上,紧紧贴着一个黑色的纸宠,想来是季九幽通过纸宠控制了司机。 发现季九幽在场,别说左满贯,即便是铃精都安全感爆棚,两人虽没有表现出来,但齐齐松了口气,吊着的心口都没那么坠得难受了。 司机开着车,目视前方,嘴里却是季九幽的声音:“岐村左家?” 左满贯当即道:“是!” 季九幽:“左乘风?” 左满贯:“在!” 就在大家都以为季九幽会问他一些什么问题的时候,季九幽却话锋一转:“左无惧自请去水玉之界做引渡人,换来忘川河的河官之位,我怎么不知道他是去给神使治病疗伤?” 左满贯默默侧头,身边的铃精却身型怔住。 车前传来一声冷哼:“在我身边呆着,还能隐瞒我这么多事,你是料定我不会把你怎么样,还是觉得你那前主人可以时时刻刻保你?” 铃精坐在后座,垂着眼睛,没吭声,看到司机袖口上的纸宠,就知道大意了。 季九幽没有怒喝,只道了一个字:“说。” 铃精当场从女装幻化成了一个年轻的男子,容貌之俊丽看得旁边的左满贯之咋舌。 变回原样的铃精垂着眼睛,又换了好一会儿,才咬咬牙:“是神使的命令。” 季九幽冷声道:“吃里扒外的东西,你前主人让你不说,你便不说,他有伤在身、不敌叛乱的妖魔,死在里面,真有你一半的功劳。” 铃精听到后半句,脸色一白,怒而抬眸,喝道:“神使去水玉之界后,是你自己把我封起来的,我沉睡了上千年,醒来的时候水玉都坍塌了,你怪我?”又大喘着怒道,“不是我!是你!你和十晏争魔王,实力不相上下一直争不出结果,神使二度封山都回圣山百年了,你还故意上山去勾引他!你就是知道他喜欢你,故意勾引他,好让他为了你造锁妖塔,帮你打败十晏,争这个魔王!他为了你才受的伤,你才是害死他的帮凶……” 铃精一口气把话全吐了出来,还想要说,却被旁边的左满贯搭救,一把捂住了嘴巴,掐住了后脖颈,按在座位上晃了三下,变回了铃铛的原型。 左满贯又生怕前面开车的那位怒而毁铃,赶忙把铃铛揣了放入自己口袋里—— 他原先根本不知道季九幽的身份,一直季总季总的叫着,还以为是森罗殿哪个领导,结果刚刚听一前一后两位的对话,忽然懵逼地意识到了自己窥探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 卧槽!季总是九幽魔王?! 卧槽!魔王和神使还有这么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 卧槽!我是谁我是哪儿我都听到了些什么!? 不过也亏得他反应快,把铃精变回了铃铛,要不然等会儿到了目的地,他们这车也就只剩下他和司机两个人了。 车内气氛凝固,面对正在开车的魔王,左满贯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又牢牢捂住口袋,防止铃精一个想不开自己跳出来寻死,好半天,车内都没有人说话。 可忽然间,前面开车的司机轻笑了一声,左满贯以自己经验觉察出来,这个笑竟然是个心情不错的笑。 他想了想,开口道:“咳,季总?” 季九幽带笑的声音传来:“我勾引他?哼,对,我勾引他。” 左满贯:“……” 季九幽却又接着笑:“我就说,怎么醉酒了那个态度,果然是早就觊觎宵想了我无数次。” 左满贯:“……”季总,你开实体车就行了,能别开其他车吗?我这尾鲫鱼还是单身的,不想被虐,同时又十分佩服季九幽的阅读理解能力,这么一大段话,魔王殿下只提取了一句“你就是知道他喜欢你”,其他全是耳旁风。 大约因为那句“你就是知道他喜欢你”,后面一路,季九幽心情似乎都还算愉悦。 甚至在左满贯因为实在好奇,不怕死地询问其自家老祖宗左无惧的时候,季九幽也没有拒绝,反而道:“他被阴差勾了魂,森罗殿判词也下了,却不肯去投胎,说是做人没意思,要留在幽冥搞建设。” 左满贯由衷道:“哇,搞建设啊,不愧是我偶像。” 季九幽哼了一声:“这建设搞得不错,把水玉之界搞坍塌了。” 左满贯:“……这不能,怪我祖宗吧。”又忽然有些沮丧,水玉之界塌了,左无惧恐怕也跟着灰飞烟灭了。 这一行几辆车都是跟着最前面戚羡云那辆车,然而不多久,后面跟着的车只剩下了一辆,三辆车开到了一处偏僻的河道边,戚羡云那辆车停都未停,径直朝河里开去,季九幽开着车,看着这一幕,眉头轻轻拧了下,但也没有停,跟着将车开到河里—— 早前他们果然没有猜错,戚年生可以一天时间内在两个距离并不近的城市之间来回,的确是借道了幽冥——这个戚家,绝对不简单。 天色黯淡,河水中也没有亮光,车开下去之后,便沉在一片黑暗中,不久,似乎有什么在拽着车往前,过了20分钟,车头一翘,哗啦啦的流水声中,车子浮到了水面上,车底的四个轮子似乎也触到了底,季九幽油门一踩,车子便轻巧地驶上岸边。 车内两位朝四周定睛一瞧,都有些意外——这里竟然是之前参加博览会的那座山。 当时下山的时候他们和盛连都注意到靠近山脚的地方有一条山涧,只是谁也没料到,这里竟然连通着幽冥的极乐、忘忧河。 都不用季九幽多说,后座的左满贯立刻想到,是幽冥内可能出了什么问题?要不然戚家怎么会知道这种捷径。 三辆车开着大灯朝山上而去,不多久就开进了戚家在山上的那座开办博览会的宅子里,左满贯在进门前赶忙从口袋里掏出铃精,铃精变成女装静坐在椅子上,沉默寡言地呆着,还算老实,前面季九幽也没说什么,只是袖扣上的纸片被他取下来揣进了衣服口袋里。 天色晚,大宅的院子里光线也暗,见前后车的人都从车上下来,他们一行三人这才去推车门。 一下车,站在车边朝这边望过来的戚年生才冷笑着一挥手,立刻从黑暗的角落里涌出来四个人围向铃精和左满贯。 而这四人左满贯竟然还不面生,正是之前博览会时,他在第三个厅里见到的几人中的四位——面相年龄与手相年龄不符早该死了的那四位。 这四人两人一组,一边一个站在铃精和左满贯身侧,没有司机什么事,季九幽便不动声色地退后,站在了阴暗处。 戚羡云什么话也没说,径直朝屋内走去,那四人便押着铃精和左满贯跟着走。 三辆车的司机没有动,等戚羡云走远了,另外两个司机扭了扭脖子,又伸了伸胳膊,一个女人的声音传过来。 “把车开回后面去。” 这声音耳熟,季九幽循声望过去,正是那天博览会堵在门口让他们吃小圆片的那个年轻女人。 有个司机抱怨:“哎呀,欢姐啊,你也让我们休息休息啊,开了一路,腿都酸了。” 女人哼道:“嫌腿累下次就不要跟着少爷下山,要么直接锯掉,一了百了。” 司机调笑道:“是是是,怕了你了。” 另外一个司机也笑:“怕什么,你那三条腿,锯掉一条还剩下两条啊。” “哈哈,那不行啊,长度差多了,得变成坡子了。” 两个大男人当着年轻女人说黄段子也不害臊,年轻女人明显有些不高兴,催促他们快一些,又看了一直没吭声的季九幽这边一眼,季九幽没有废话,直接上车,然而车门刚合上,后座门拉开,刚刚那女人上了车,冷淡道:“我刚好要去后面。” 季九幽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沉默地发动车子,跟着前面的车,绕了半圈,绕到宅子后面,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这座建在隐秘处的宅院后半段,竟然是在山里头。 车子直接入山,与宅子的昏暗不同,山内灯火通明,过了山门的关卡,不多远又是一道关卡,三辆车都要盘查,前面一辆车从后座到后备箱到车底都查了个透,轮到季九幽这辆车时,后座的车窗一落,盘查的人一件年轻女人的面孔,当即笑道:“原来是欢姐啊。” 被称为欢姐的女人冷淡地点了点头,那人赶忙挥了挥手:“走吧,走吧,欢姐辛苦了啊。” 季九幽余光又瞥了眼后视镜里的女人。 进入山洞便是一派灯火通明,然而再往里开,山里竟然像被挖空了似的,一个微型城市建在其间,有集市有街道有矮层主宅,行人络绎不绝,往来谈笑。 而车子开进之后,欢姐又冷淡地开了口:“再走一百米右转。” 季九幽没有出声,按指示照办了,右转之后,欢姐又开口:“等会儿有陡坡,朝下开。” 季九幽依言行事,开下陡坡,下了陡坡才发现刚刚开进来的地方是一层,这里又有一层,也是如上面一样有街道、集市、住宅。 欢姐这一路提示了下去,车子就应着他的话,该左走左走,该右走右走,终于,车子最后停在了一个独栋的小宅院里,这木造的宅院建得十分偏僻,附近都没有住宅,人烟罕至。 欢姐坐在车内没有动,也没有吭声,季九幽却熄了火,而后抬眼,看向后视镜,后视镜里,欢姐也正看着他,两人视线直接这么对上了。 季九幽没有动,欢姐却立刻眉眼舒展开,坐直了起来,客气地笑了笑,又垂落目光:“季总。” 季九幽侧头看她:“上次我就猜到,应该是你。” 原先的女声瞬间变成了男音,坐着的身型和衣服同时拔高抽条,很快变成了一个穿着男装的男人,同时面孔也跟着变了,剑眉星目,很是俊秀。 男人很懂规矩地抬手拱了拱,然而话还没说,前座季九幽忽然将座椅后调,抬手就掐住了男人的脖子,切齿道:“左无惧,你当真是好得很啊,嗯?” 左无惧成了一只被掐着脖子的鸡,昂着下巴,受惊的神色,举起手:“季总!留我狗命!我有话要说!” 季九幽掐着他脖子的手没有松开的意思:“说,说完了拿你的狗血洗车。” 左无惧昂着下巴,不得不用垂下眼睛连带着鼻孔一起看面前的季九幽,脱口而出:“祝您和盛连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季九幽松开他的脖子。 左无惧摸摸自己从魔爪里拯救出来的脖子,全的,没少根毛,很满意,他道:“季总,虽然不知道您为什么忽然对我火气这么大,但是看在是我寻到盛连的份上,就当我将功赎罪了吧。” 季九幽冷嗤一声。 寻到神使投胎后的盛连,这的确是个大功劳,左无惧成功保住了自己的狗命和差点被拿去洗车的狗血。 如果崔转轮在场,大约要惊讶:关左无惧什么事?不是他在九处第一个见到了盛连本人吗? 但还真的不是,最早发现并确认盛连就是投胎后的神使的,其实是左无惧。 当年左无惧以搞建设为借口,隐瞒神使伤病的事实,跟着去了水玉之界内,既然不做河官,也不好闲着什么也不干,神使便让他做了投胎船上的引渡人。 幽冥大乱,水玉之界通道被封住的时候,他是第一个拔剑出鞘与妖魔混战的引渡人,而最后,唯一逃出水玉之界的也是他。 他逃出来之后,便将自己看到的情况都说了,这也就是为什么余江不承认自己拿了轮回河时,森罗殿却能肯定他在撒谎,也是为什么在崔转轮三只鬼都不能肯定神使吃了往生果投胎,季九幽却有把握—— 左无惧虽然没去投胎,但做引渡人的时候,神使还是赐给他一颗往生果,让他随时想投胎随时可以走,左无惧却是真心不想投胎重新做人,便只将果子揣在身上,却没想到,妖魔大乱的时候,能派上用处,神使助他离开前,他将果子留给了神使,这才多了后来投胎的后路。 在水玉之界坍塌之后,他这个知情人又自告奋勇向季九幽申请离开幽冥,来人间界寻找投胎后的神使,终于在盛连快要大学毕业的时候,将人寻到了,通知给了季九幽。 所以,同样作为当年神使受伤却帮助隐瞒的“帮凶”,铃精在季九幽这边十二万分的讨嫌,左无惧待遇却高得多,毕竟他功过相抵、将功赎罪了。 后座上,左无惧又笑,大概觉得盛连这个免死金牌很好用,又祭出来用了一次:“哎,上次博览会,我看到盛连和您,还有左乘风那个绝代单骄在一起,说真的,忽略绝代单骄,您二位真是般配得一脸。” 作者有话要说:左·绝代·满贯·单骄·乘风 第44章 左无惧这个人, 十分传奇, 他是岐山左氏的第二代,从小在岐村的道观长大,生来便有“天眼”,可以看到凡人的运数,在当年的岐村及周边, 是非常有名的神算。 结果死的时候也就和左满贯当年差不多的年纪。 他死了之后, 老老实实被阴差勾了魂, 跟着来到幽冥, 去到森罗殿, 当时的森罗殿已是崔转轮主事,他手下的大小司根据左无惧的生平,给了一个不好不坏的判词,正要让阴差送去投胎, 结果无巧不巧,出森罗殿的时候, 刚好遇到了过来办事的季九幽。 左无惧不识季九幽, 不过碰上了,便当即躬身拜了三下。 季九幽奇怪:“拜我什么?” 左无惧道:“我在人间界见过皇家出行, 有真龙之气,阁下气度非凡,俨然是九五之尊的气概,自然应当拜一拜。” 在人间界,只有皇帝能称得上是九五之尊, 当时和十晏斗得不可开交、不分你我的九幽大魔自然听了很是欢喜,但欢喜归欢喜,马屁这种东西季九幽并不却人来给他拍。 他哈哈笑了两声,转身便走了。 左无惧才问领路的罗刹:“那位是谁?” 幽冥罗刹道:“你也是胆儿肥,那可是九幽大魔,”又道,“不过你也说的没错了,打赢了另外那只大魔,九幽大魔就可以做魔王了。” 左无惧既然看出季九幽有九五之尊,自然知晓他不是普通人,又听罗刹说这话,心念一转,忽然就停住了。 罗刹见他不走,疑惑地回头。 左无惧坚定地捏紧了拳头:“不,我不要去投胎,我要留在幽冥。” 罗刹:“????”脑子有坑吗,人间界还有大米吃,幽冥近几年因为大魔争斗,纷争不断,普通小妖小魔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还要留下? 但左无惧并未玩笑,他是真的想要留下。 左无惧的父亲开创岐村左氏的时候,并不是为了在那穷山沟里当个穿着破烂衣的神棍的,他有一腔抱负,想要凭借自己五行八卦的本事匡扶正义,当然,“正义”这两个字冠冕堂皇得几近虚伪,说白了,左家一穷二白,又生在乱世,投机倒把的本事虽然干不来,但也想凭借着一点卜算的能耐跟着未来明君混金饭碗。 奈何岐村那地方早年实在太偏,仗都打不到那边,反而让小老百姓安居一隅的生活,左无惧的父亲拖家带口,妻子只想带着儿子过平顺的小日子,不想将全家代入硝烟和纷争中,拖拖拉拉多年一过,左无惧都大了。 人穷志短,左无惧的父亲虽然穷,倒是一点也不志短,常将自己满腔的包袱亲口授于儿子。 左无惧年纪小的时候,懵懵懂懂,不明所以:“爹爹,择明主是为了太平盛世吗?” 左无惧的父亲微笑地摸着胡须:“当然不是了,傻孩子,是为了让咱们家翻身过好日子啊。” 左无惧再大一些:“爹,咱们出去,从军师做起,以后太平了,也就是当个宰相吧?你喜欢把宰相府建在城南还是城北。” 左无惧的父亲:“城中吧,热闹,地方大。” 左无惧的娘:“一老一小两个瘪三做什么春秋大梦,滚进来吃饭!” 左家父子这两代,果然做了春秋大梦,等两人背着行囊离开岐村,外间的纷争战乱竟然平息了五六年了,皇恩浩荡,太平盛世,没他们什么事儿。 但城中建府的梦从未真正从左家父子的脑海里清除干净。 这一次,左无惧觉得,他搞不好可以扶正一个魔王,然后在幽冥置办一处更大的房产。 嗯,好主意!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广,左无惧当即决定,妈个鸡,不投胎了!不当人了,就做鬼吧! 留在幽冥搞建设! 而虽说搞建设三个字在后代的绝户左满贯看来像个笑话,但事实上,左无惧的能耐不是一星半点,他生来的好条件,有一双天眼,活着的时候看人间界,死了之后便看幽冥。 他瞧出幽冥这处大煞之地除了登葆山是块宝贵的圣洁之地外,其他的地方,十八地狱、背阴山、混沌、忘川水……哪儿哪儿都是极阴之处,也难怪幽冥到了晚上便总是被黑烟缭绕,煞气重得不仅普通妖魔生活难耐,还极大了降低了整个幽冥的生活幸福感。 其实这些东西他能瞧出来,当年的神使季白自然也早心里明白得通透,奈何这幽冥怎么也进化不干净,心累得一米,就连他养的那些花花草草也被侵蚀得死了大半,凭一己之力勉强让混沌之地没有继续扩张,但以后幽冥还有多少适合居住的地界,神使都有些忧虑。 左无惧强留幽冥,熟悉了一圈环境,在了解原来幽冥还有个时刻在养老的“太上皇”神使之后,便整装拜会—— 也是他运气好,“太上皇”是个颜控,外加他自己一张脸够争气,长得还成,没有被拒之门外。 神使当时便捞着袖子站在圣光里,以一种欣赏花花草草的心态欣赏了他的颜值,同时听他说了下面的话—— “幽冥有忘川、背阴山、十八地狱,还有混沌之处,这些极阴之地并不能立即根除,但幽冥的煞气并不是没有办法减弱。” 神使一听,这才正色道:“哦,你接着说。” 左无惧:“我去过这些地方,发现这些地方的煞气量其实是固定的,真正让阴气在幽冥源源不断汇聚而驱散不掉的,是从人间界往来的魂魄。” “人死后,阴差勾魂魄,49天内,魂魄的阴气是最盛的,而从进入幽冥到森罗殿到审判再到最后的判决,这期间魂魄的阴气都会留在幽冥,人间界如果没有大的战乱还好,一旦要经历朝代更迭,势必要死很多人,这时候被带来幽冥的魂魄更多,阴气也更重,凝聚在一起,甚至不比混沌之地的煞气轻。” “所以,要削弱幽冥的阴气,归根结底,还是要现在轮回的魂魄身上下功夫。” 神使没有现出人形,只是一团光,左无惧毕恭毕敬站着说完这些话,垂着脑袋和眼睛,等待神使点头说个“接着说”,又或者抬手指门口,和他说“谬论,滚出去”。 然而面前那团光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出声了,似乎是在笑:“巧了,这一点,倒是和我想的不谋而合了。” 原来早就想到了,是他自作聪明了吗? 左无惧有些惶恐,本以为神使准备随便拿些话搪塞他,却没料到神使坦诚地开了口,非但没有不将他这个初来炸道的新魂放在眼里,反而道:“你既然有些想法,那以后便过来,刚好和我探讨一下这件事。” 这之后没几年,在幽冥和人间界之间连接一个“水玉之界”的想法便成型了,原理很简单,就是通过水玉之界这个中转站来削弱过往魂魄的阴气。 之后,抛下河官的身份,又跟着神使去了水玉之界,直到幽冥大乱,水玉坍塌。 左满贯凭借老天赏饭的天赋、绝佳的才能以及不妄自菲薄的勇气,在神使面前露了脸,又跟随去到水玉,“打下”一片江山,最终得以翻身,让子子孙孙都能死后在忘川河中做河官。 而死人的风水又是可以影响后代的,左家世世代代死后做河官,忘川河中游鱼嬉戏,好生自在快活,人间界的后辈自然受到影响,日子越过越好,家族中人才豪杰尽出。 到了左满贯爷爷那几代,业内的风水界更是将岐村左家供上了神坛。 可惜左家不知是不是受了师祖左无惧的影响,每过几代都有血脉凋零的危机,古时候有妻也有妾,发现没香火了大不了多娶几房回来,然而新中国成立,法律明文规定一夫一妻,左家这香火延续得摇摇欲坠。 左满贯这个老来子好不容易把香火继承下去了,结果整天瞎几把乱给人算命卜卦,天机泄露得太多,英年早逝,彻底把左家的血脉给断送了。 左无惧至今记得,自己来人间界寻盛连,好多年都没有找到,想到岐村左家,便要回去看看,结果左家一个人影没瞧见,却刚好赶上了左满贯的葬礼。 混进风水界操办的大型葬礼现场,站在自曾曾曾……曾孙的灵堂照片前,左无惧沉默了,差点没有两行热泪地掀了灵堂的供桌—— 特么的!亲眼目睹自己被绝后了啊!! 所以,博览会那日,变成欢姐混在戚羡云身边的左无惧一眼就认出了那绝代单骄,真是克制力强,才没有当场吐出一口老血。 这会儿,季九幽听到左无惧那四个字的“绝代单骄”,疑惑地挑了挑眉,很快意识到这说的是谁了,他十分自如得接受了左无惧的奉承,又道:“你左家这么多代才绝户,你也知足吧。” 左无惧心头有泪:“不甘心。” 季九幽瞥眼看他:“你左家一脉有后,也亏了你母亲当年还生了几双弟妹,你死前没有后代,自己也是绝户。” 左无惧:“……” 季九幽手指在车门是一敲:“行了,说正题,这戚羡云怎么回事?” —— 断了左家香火被祖宗骂死的左满贯并不知道自己还多了“单骄”的爱称,此刻,他和女装铃精坐在一个客厅的沙发上,押他们来的四人已经退出去了,戚羡云走到酒柜前取了红酒出来,倒了三杯,客客气气地端过来,又好整以暇地在左满贯和铃精面前坐下。 铃精本就讨厌季九幽,此刻对着季九幽的翻版也没有好脸色,回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戚羡云晃着手里的红酒,漫不经心的时候,神态上和季九幽还真有几分想象,但戚羡云毕竟年轻,这副姿态有些故作老成的做作,与季九幽那信手拈来的散漫和纨绔不羁没办法相提并论。 因此,铃精又是一个大白眼翻了过去,差点眼珠子翻不回来。 戚羡云没有看铃精,而是看着左满贯,他凝神,歪了歪头,挑眉道:“家族里有人当年参加过左氏的葬礼,也留着一些故人的照片。”意思很明显,左乘风到底长什么样,他知道。 左满贯不吃这套,嗤一声,鄙夷道:“戚年生多活的那些年,不也是借着别人的壳子,我到底是谁,不是一个壳子可以说明的。” 戚羡云看着他:“你只有一张嘴,说是左乘风,我就必须信?” 此刻,季九幽已经混了进来,左满贯也无需他信与不信,能在这里搜出点真相来便行了,他便和戚羡云兜起了圈子:“说起来,我没比你大几岁,不过你当年的满月酒,我倒是跟着家父去过。” 戚羡云一副大家聊聊就聊聊的姿态,挑眉看着对面。 左满贯扯唇:“我混入那个盘口的时候,打听到你戚家本家的一些传闻,真真假假不得而知,不过这满月酒,因为我刚好去过,比较巧,还有点印象,不但有印象,我还听我父亲后来提过好几次。” 戚羡云缓缓道:“你和我说这个,倒不如说说看,你一个左家人,为什么要混入戚家的盘口,之前又为什么要用假身份来参加博览会?” 左满贯却跟着唱反调:“这个我稍后告诉你,反正我人在这里,哪儿都去不了,等会儿说也一样,但你这个周岁酒,我得先和你好好说道说道。” 戚羡云忽然露出了不悦,脸色落了下来,神态再也不复之前的雍容与江南大院中的气度。 变脸的这一幕铃精和左满贯都看得一清二楚,左满贯心中多少有了计较,铃精却是疑惑:怎么和在江南大院时候态度两个样了? 左满贯开了口:“你满月那日的事,也是有趣的很,我当年好歹姓左,地位比你爷爷都高,跟着我父亲做主桌也是理所当然的,然后呢,我父亲就看到了很有意思的一幕。” 这些事,也是左满贯大了一些之后从他父亲口中得知的。 话说那日周岁酒,戚家请的宾客多到可以踏破门槛石,屋内屋外院内院外都是桌席,主桌就坐落在大厅正中央。 敬酒结束,抓周环节,当年还是乳齿小儿的戚羡云被抱到已经清理干净的主桌上,桌上摆了一堆小玩意儿,只有正中央有个卜算的罗盘。 小孩儿模样俊俏,惹人喜爱,周围人逗他,要他自己去桌上抓周,戚羡云的母亲更是伸了手指向桌中央的罗盘。 但其实谁也没指望戚羡云会真过去抓,对这么小的孩子,没人报以不切实际的期待。 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的,还在桌上原地爬的戚羡云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走向了桌中央,在众宾客和家人的惊呼中,准确无语地弯腰蹲下,一把抓住了罗盘! 这当真是天降大喜,抓住了罗盘的戚羡云受到了无数的称赞和掌声,小孩儿顶着纯真的面孔却是什么都不懂,只是拿着罗盘坐在桌上咯咯咯直笑,抓周抓道罗盘的消息如同浪卷着鱼,一翻又一翻,很快,厅内挤满了来观摩的宾客。 戚家老爷子的脸都笑开了花,然而当时带着左无惧来参加周岁宴的左父却没有笑,他沉默地望着桌中央的戚羡云,眉头缓缓拧了起来——因为他在戚羡云的身上看到了许多的丝线,那些线很细很细,也不是寻常的物件,恐怕肉眼是不能看到的,而就是这些线,无形中黏在小孩儿的手脚四肢上,不久前,也就是这些钱牵着戚家这位小少爷朝桌子中央走了过去,那感觉,就好像一只被操控的活人木偶。 “我父亲当时虽然见了,但也懒得多管,主要他实在瞧不上你们这暴发户一样忽然在这20年里发迹起来的戚家,吃完就带着我走了。” 说完,左满贯看着对面的戚羡云,展颜一笑:“所以,你刚刚问我怎么证明我是岐村左家人呢,那我就告诉你,就凭我知道,你根本不是什么能耐的七少,不过就是个站在人前的傀儡而已,当年有人操控你抓住了罗盘,而现在,那个操控你的人,依旧在你身边,你还是傀儡……” “够了!”红酒杯摔碎在地,戚羡云拧眉怒目站了起来,对着左满贯喝道,“一派胡言!” 左满贯耸肩抬眼:“既然我胡说八道,你这么生气干什么?” 戚羡云却是梗着脖子涨红了脸,沉默无言地端起茶几上一套茶具摔在了地上,言行之间哪里还有刚刚在江南大院的沉稳和雍容,全然变成了一个焦躁、乱甩东西的暴力狂。 他摔完了东西,扬长而去,沙发这边的铃精和左满贯同时听到门口有人叫他:“七少,你……” “滚!” 不久,客厅的门被合上,只剩下了左满贯和铃精。 铃精早已提前看过这间屋子,发现没有监控,便当即问左满贯:“他这么暴怒,是真的被你忽悠对了?你别告诉我,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左满贯点头:“的确都是真的,只是我起先没想起我爸早年和我提的这件事,说起来,我爸早些时候就对戚家有质疑,说他们崛起的很有问题,没有几代的积累,怎么会有望族?哪家名门望族是突然崛起的?” 铃精想起刚刚左满贯说的黏在戚羡云身上的丝线,不解道:“难道戚家背后还有其他人?” 左满贯翘起了二郎腿:“难说。” 而这个时候,刚刚走捷径来到山上大宅的盛连,从脑袋到脚底板都裹着轮回河,隐形人似的,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大宅。 大宅里此刻灯火通明,却没有什么人,地方大,迷宫似的,但披在身上的轮回河一角却扭出一个狗头的形状,带路似的,飘在盛连脚下。 盛连便跟着走,不多时,他穿过又一处院子,走进了一个大厅,这一次这个客厅里有人,虽然只有一个人,但盛连一眼认出了那人,正是戚羡云。 不复之前在江南大院的沉稳与贵公子的气质,此刻的戚羡云领口松着,额发散乱,手里握着一个酒杯,前襟沾了酒渍,正靠在沙发上仰头大灌。 盛连心里咦了一声,悄然走过去。 戚羡云看不见也感知不到,侧躺在沙发上灌酒,一副心情郁闷、不醉不罢休的颓废样。 说实话,看得盛连手痒。 这顶着季九幽那盛世美颜的面孔,能不能干点赏心悦目的好事儿啊,客厅里不是有钢琴吗,你哪怕倒杯红酒弹弹琴让人欣赏欣赏也是好的啊,结果这副醉酒的颓样,简直白瞎了这么好的脸。 这时候,戚羡云还露出酒态,自顾自地晃着酒杯说了起来:“对,是,我就是傀儡,他么的,我连博览会都办不好,我他么就是废物!” 这忽然间的自暴自弃,也是看了叫人无语。 而这个时候,厅外的院子里忽然传来脚步声,盛连下意识避让开,可抬眸一看,却见两个都画了妆的面容妖气的年轻男人人走了进来,一进来就直奔沙发这边的戚羡云。 一个道:“七少,你这趟下山怎么回来这么快啊。” 另一个撒娇:“人家也想下山么,都不带人家。” 然后左右夹击,在沙发上团团围住了戚羡云,软骨头似的,都往那位少爷身上靠去,戚羡云当即不复刚刚的愁容,带着醉意笑着左右搂住了两边的年轻男人,一人脸上亲了一口,还道:“下山当然是去办正事的。” 刚刚撒娇的男人立刻在戚羡云胸口画圈圈:“又是那姓王的?” 另外一人不甘落后似的,跟着附和:“那姓王的真讨厌啊,不就是个老师吗,总是对咱们七少颐指气使的,如果没有戚家,那姓王的还能有今天?” “都闭嘴!”戚羡云明显不想提这人,也不想听人提起,喝了一声。 那两位软骨头男青年不愧是做皮肉行当的,反应当真迅速,立刻端了笑脸出来,又是哄又是撒娇,终于重新把戚羡云给哄开心了。 三人门也不关门就光下宣淫,沙发上两两三三又摸又亲扭做了一团,戚羡云衣衫半解,胸口袒露在一人的舌尖下,裤子拉链也被另外一人拉开,眼看着一只手就要摸过去,忽然间,厅内灯光熄灭,黑了一片。 “停电了?”跪坐在戚羡云腿上正要摸鸡崽儿的那位疑惑地抬起了身体。 可三个字刚说完,忽然间躺在沙发上的戚羡云脸上狠狠挨了一巴掌,这一巴掌力气十足,打了他半张脸瞬间麻了,脑子里嗡嗡嗡,清脆地响声也惊动了身边两人。 “七少,你怎么了?” “刚刚什么声音?” “滚。”戚羡云被这巴掌打懵了,抬手捂了下脸,这声滚从喉腔里虚弱的翻了出来。 “七少?” “啊?” “滚下来!通通给我滚!”戚羡云反手一摸,摸到一个靠垫,黑暗中砸了出去,身边两个人影忙不迭的起来,乖顺地让滚就滚,动作相当利索。 很快,厅内又只剩下了戚羡云一个人,他翻坐起来,怒道:“王耳!我知道是你!” 然而没人说话,盛连站在沙发边上揉手—— 那巴掌他没有手下留情,也是实在忍不住了,妈的这个冒牌货干的什么破事真是辣眼睛的很,只要想到这家伙顶着季九幽的容貌刚刚在沙发上做的事情,盛连都想直接把他脸上这皮给扯下来。 就算不是季九幽本人,但季九幽这副面皮只能他亲他摸他舔,上一世神使独霸,这一世盛连专属,ok? 第45章 盛连没再管发疯的戚羡云, 跟着轮回河先去找左满贯, 走了没多久,在一个有人把手的房间门口停下。 房间门口的墙边上靠着两个男人,一个在抽烟,一个再嚼口香糖,或许太无聊了, 两人边提神边聊天。 刚好是在八卦戚羡云。 “哎, 那王老师回来没?” “没呢, 我看刚刚那两个骚货去找七少了, 王老师要在他们敢吗。” “我就奇怪了, 七少在本家这么有地位,还要被一个老师管吗?” “嘘,别瞎说,王老师从小就教七少, 咱们看他们是关系不好,说不定人家私下里关系瓷实得很。” “对对对, 这话没错。” 这两人又很快开始聊别的, 盛连便披着轮回河悄无声息地走到那屋子的门前,抬脚踹了一下。 这动静让门口的两个男人同时激灵了一下, 转身走到门前,一个喝了一声,另外一个干脆拿钥匙推开了门查看,大约以为是屋子里的人闹出的动静,又喝道:“吵什么吵, 老实点儿!” 盛连便趁着这个功夫,堂而皇之地从大门走了进去,背后的门紧跟着合上,他抬眼一瞧,两双黑洞洞的大眼睛齐齐疑惑又警惕地看向了这边——当然了,不是看他,是在看门口。 见门重新合上了,铃精才皱眉道:“搞什么?有病。” 左满贯想了想:“我怎么刚刚听到踹门的声音?”又想不对啊,就算是踹门,门口那两人开门呵斥他们干嘛?又不是他们踹的。 可就在时候,他和铃精面前的半空中忽然出现了盛连的上半身,就好像被刀切了一半似的,只露着胸口以上的部位,这一鬼一妖齐齐被吓住,同时对着只有半个身体的盛连大叫了起来—— 铃精:“啊!!!!!” 左满贯:“啊!!!!!” 盛连赶忙抬手在唇边:“嘘!” 房间的大门又被踹开了,刚刚门口守着的两人这次都走了进来,面露凶狠:“有病吧,叫什么叫?” 盛连在两人进屋之间重新披上轮回河,消失得无影无踪,铃精意识到是怎么回事,闭上了嘴巴。 旁边左满贯一个啊的音调拐了个弯,改口唱了起来:“啊~~啊~~啊~~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 所有人:“……” 两个男人抽着嘴巴暗骂着神经病,见屋子里并无异常,又转身出去了,重重地带上了门。 盛连的上半身又出现在了半空,一脸对世界无能为力的表情——今天是造了什么孽,又是辣眼睛又是辣耳朵的。 左满贯唱了两句就闭了嘴,和铃精同时站了起来,站起来之后这才意识到盛连不是一半身体飘在半空,应该是站着的,只露出了一半身体,看上去就跟飘着似的。 铃精打量盛连,左满贯一脸见了组织同胞的激动:“你也来了!” 盛连:“先别废话,你这边什么情况?” 左满贯:“那个戚羡云把我们带过了,借道了幽冥走了捷径,季总来了,他附魂在带我们来的一个司机身上,现在不知道去哪儿了。” 盛连并不意外季九幽会过来。 左满贯又压低声音:“那个戚羡云把我们关在这里,不知道要做什么,不过我估计是在等人,他不过一个没能耐的傀儡而已,恐怕是在等这边能真正做主的人。” 盛连早在外面的客厅里见过了戚羡云那副又孬又怂又废的样子,不奇怪左满贯会这么说,他甚至已经猜到,这个建造深山里的宅子、戚羡云身边真正说一不二的,应该就是那位名叫王耳的王老师。 但有一点他比较疑惑:“你怎么知道这些?” 左满贯便将戚羡云周岁宴上的事情说了:“从小就被人摆布,我怀疑那人到现在还在他身边,还有戚年生借肉身活过阳寿的办法,肯定也是背后有人在教,戚羡云一个嫩毛仔不可能知道这些。” 盛连消化着左满贯的话,铃精却奇怪地看看他:“你的声音好耳熟,我是不是曾经在哪儿见过你。” 盛连:“……” 左满贯赶忙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又看盛连,“你这什么特异功能,哎不管了,你赶紧走,去找季总,这宅子里肯定还有更多的秘密。” 铃精当即愕然:“那我们呢?” 左满贯回头 :“当然是留下来了,现在咱们走不是打草惊蛇吗。” 穿女装潜伏的铃精显然没有左满贯这么高的自我牺牲和觉悟,听到他说的话,翻了个白眼儿,坐了回去。 盛连知道左满贯说的没错,现在一起走,势必惊动外面的两个人,到时候整个宅子都会戒严,想查探就难上加难,他想了想,把轮回河裁了一半,丢给左满贯。 左满贯下意识抬手接,一见手上一根近乎透明的“哈达”,愣了愣,抬眼愕然:“巴……扎嘿?” 盛连:“……” 铃精瞥眼一看,却是当场认出了那是什么,惊愕地抬眼去看盛连。 盛连顾不上和这两位大眼瞪小眼,飞快地低声道:“披上就可以隐身,或者直接让它卷着你们离开,安全第一,小命最要紧,千万别逞英雄,我先走了,到时候怎么用你们自己看着办。” 盛连说着便隐了身型,左满贯还在低头看手里的长绫,铃精却站了起来,眸色紧张地四处张望:“你是谁?你怎么会有轮回河?” 左满贯愣住,轮回河?他手里这玩意儿就是轮回河? 可根本没有人回复铃精,即便铃精已经飞快地想起了他曾经在哪里听过盛连的声音——可以俯瞰整个幽冥全景的断崖小院里,这个声音曾经啰里啰嗦问他要过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和季九幽在一起,又会操纵轮回河…… 铃精被心里的猜测弄得惊慌错乱,他茫然四顾,一时情难自控,大声喊道:“你是谁?你出来!” 这动静又成功吸引了门外的两个男人,那两人一脸怒气地推开门:“喂,你们烦不烦?大晚上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门口,有一道看不见的影子飞快地从屋里走了出去,闪身离开了。 盛连就怕已经有所猜测的铃精会当场喊出一句神使爸爸,忙不迭披着轮回河跑了出去,这宅子很大,他得先找季九幽,但漫无目的地寻找肯定不是办法,盛连在身上的长绫上一摸,摸出两枚黑凌锥,捏在掌心揉了揉,轻声道:“走。” 那系着黑凌锥的长绫一端负责领路,盛连跟着,飞快地七拐八走,不多时,竟然没有路了,黑凌锥停在一堵长满了藤蔓和爬山虎的院墙跟前,那院墙建造得有些奇特,竟是依着山的一面,抬头望去,头顶竟是嶙峋的峭壁。 盛连看了看面前墙,料想应该墙后有什么,正要走过去查看门上有没有什么机关,忽然间,那墙在他眼皮子底下出现了一个缝隙,那缝隙越开越大,像是一道门,紧跟着两个高高大大的身影走了出来。 其中一人还在说话:“这门是我自己开的,刚好这边连着我在山里头的那个住处。” 盛连早在门缝拉大的时候便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一边,因为此处偏僻,也没有灯,乌漆嘛黑的一片不太能看清,但这男音盛连却觉得有些耳熟,听第一句的时候没想起来是谁,第二句的时候却恍然——左无惧? 再定睛看去,不是左无惧和季九幽又是谁? 盛连也不知左无惧为什么会在这里,但是听他刚刚说的那句话,似乎早就潜伏在戚家这里了?那连着山内的门后又是什么情况? 季九幽和左无惧从门后出来,便又迅速地朝前走,左无惧解释了一句后,二人便没有半句,既然不想惹人注意,此刻自然不是谈话的时候。 盛连本想露脸,但想想季九幽动了白兔子的纸宠不让他过来,便按捺住了,继续隐身,跟在他们后面。 这大宅子和森罗殿有得一拼,路多院子多,走走停停后,两人带着一个尾巴进了一间屋子,那屋子角落里亮着一盏地灯,微弱地灯光在屋内铺开,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屋子里什么摆设都没有,空的。 但三人过来显然也不是来看家具摆设的,左无惧轻轻合上门,手指了指头顶,季九幽和躲藏在暗处的盛连便同时昂起了脖子,挑着下巴看向了头顶。 他们头顶上方有一个玻璃吊层,而玻璃层和带着坡度的屋顶形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乍一看,那里头游走的盘绕在一起的黑色条状物体仿若是数不清的蛇,但仔细看,哪里有蛇,根本都是树根。 左无惧走到季九幽身边,低声解释道:“我潜伏在戚家,虽然不知道这些往生树的树根是从哪里寻来的,但这么多年,这些树根的数量明显越来越多。” 左无惧不知道,但季九幽和盛连却清楚,那都是用魂魄养起来的头发。 只是盛连和季九幽也同样清楚一个事实,并不是头发就一定能变成树根,当初在幽冥,颜无常拿了一撮头发种出来是因为他把头发种在了忘川水的河泥中,那就好像一个天然的培养槽,怎么种都会活,怎么种都可以种出树根,但在人间界,并没有这种条件。 季九幽想了想:“戚家有忘川水、河泥?” 左无惧:“没有,并不是这样,我曾经有一次偷偷来窥视过这些树根的培育过程,就是普通的水和泥土,养的非常好。” 季九幽沉吟:“这不可能。” 左无惧却看着季九幽,忽然扯了扯唇角,笑了一下,他不笑还好,这么一笑,盛连忽然就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些树根能培育得这么好了,当即就想一道噤声咒拍左无惧嘴上。 然而左无惧嘴快得很,立刻便对季九幽道:“本来是没有可能的,还得亏了咱们神使。” 季九幽挑眉。 左无惧又笑了笑,抬手掩唇,倾身向季九幽,吐露小秘密一般的样子:“神使喜欢那树喜欢得不得了,当初种在轮回河的尽头,天天去浇水、除草、亲手打理,那树根吃了金坷垃饲料一样,越长越大,别说果子和树干了,根茎都相当肥沃,那时候营养条件实在太好了,现在在人间界自然随便浇点水也能种出来。” 季九幽面露惊讶,但很快表情又被他颇具魔王风格的笑给代替了:“哦,喜欢得不得了。” 前有“你就是知道他喜欢你,”如今又来个“喜欢得不得了”,季九幽忽然觉得,今天这一趟走得十分值。 盛连本来都要露面了,可见到季九幽这么一笑,顿了下,没有动,他望着这个笑,想了想,又看向左无惧,殷切地心中道:说吧,多说一点,哄开心了季九幽,你神使爸爸有赏。 无论作为神使的那一世还是这一世,盛连都很喜欢看季九幽笑,这好看的男人笑起来就是阳春三月,清风拂面,叫人享受得很,尤其在盛连这边,能见季九幽笑一笑,什么破事儿都能抛到脑后。 左无惧也不愧是神使座下第一狗腿,当即点头道:“是啊,哪怕树上掉下来一颗果子,神使都是要亲自去捡起来的。” 季九幽眸中有笑,嘴里却问:“是吗?” 左无惧:“字字属实。” 季九幽却又道:“捡起来吃掉了?” 左无惧:“呃……这倒没有。” 季九幽:“没吃,那用来干什么了?” 站在一旁的盛连也纳闷地回忆着,没吃吗? 左无惧在季九幽的目视下,没敢撒谎,老实道:“好像……喂了兔子。” 盛连:“……” 季九幽点点头,声音带着几分切齿:“我神使爸爸的父爱真是廉价的很。” 左无惧顿觉自己说错了话,他这个座下第一狗腿连忙纠正:“不不不,不是的,神使不吃不是因为他不想吃或者嫌弃,是因为养伤不能随便乱吃东西,要忌口。” 季九幽一顿,目光又落在了左无惧脸上,很显然是让他自己招。 左无惧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抬手掩唇,不吭声了,又赶忙道:“我带你去后面的屋子看往生果。” 现在不是闲聊和打听过往的时候,季九幽跟着左无惧离开这个房间。 盛连本要露面,想到别等会儿被季九幽抓着问伤病的事,想想又算了,继续披着轮回河。 而后面第二个房间与第一个房间一样,也是空的,没有家具,只有一个个方方正正垒在一起的玻璃盒,堆了足有一面墙那么高,而那些盒子里,全部都是人脑。 乍一见,简直令人作恶到想吐,但如果细看,就会发现那人脑里其实有什么在跳,仿佛是一个很小的心脏。 季九幽一个响指,面前悬空出现了几个竖立的红色火焰,火焰缓缓飘到其中一个玻璃盒的后方,光在背面一照,将人脑里一个跳动的黑影照的一清二楚—— 赫然就是个很小的心脏。 而盛连又接着发现,那盒子里不止人脑,还有头发,多被垫在人脑下面,起先没有看清,火光一照,亮泽的黑丝也露出了原型。 左无惧低声解释道:“那人脑里就是往生果。” 如果是往生果,就很好理解了——原版的往生树是由根干枝叶果构造的,而往生树的果子又是用的季九幽的真心。 左无惧:“这戚家不知道用的什么歪门邪术的办法,用人脑来栽培往生果,虽说当年的往生树果只是真心,不是肉体的心脏,但可能人间界条件不同,那往生果在人脑里起先就是一个小心脏,只有成熟之后挖出来了,才会变成黑红两色的果子。” 盛连一下子想到了博览会那天的场景,当时往生树的树根盘然在一起,吊了一堆人脑和眼珠子,难道…… 季九幽也想到了,当即拧眉看向了那玻璃盒中人脑下的头发。 头发,树根,人脑,往生果。 季九幽冷哼:“原来如此。” 难怪戚年生要开理发店,他拿走的孙晓芸的头发,根本就是利用理发店可以接触到普通人的头皮头发这个优势,把孙晓芸的头发接到凡人的脑袋上,头发即是树根,树根以人脑为培养槽,吸收人身体里的营养和魂魄力量,不需要长出树干树枝树叶,直接就可以结出果子! 左无惧闻言,看向季九幽,季九幽将孙晓芸与戚年生的事三言两语地说了,左无惧这么一个聪明人,当即转过脑回路,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惊叹:“难怪,我还奇怪,怎么戚家会有往生树的树根,这人脑又是怎么结出果子的,原来是这样。” 原版往生树的果子是由真心打造的,此刻这些果子却是结在人脑中,季九幽冷冷扫视屋内:“树根,树果,树干都全了,人间界也有地狱火,只要再有法力,就能重造往生树。” 第一个屋子树根,第二个屋子树果,树干又在哪里? 然而左无惧却没有提到树干,好像季九幽说的没有任何问题,反而奇怪地惊问:“人间界怎么会有地狱火?” 季九幽前脚心情还不错,此刻却是说翻脸就翻脸:“你主子的姘头亲自去幽冥的十八地狱取了地狱火。” 左无惧一愣,先是道:“森罗殿那么多公务员,两条河的安检都是吃白饭的?”顿了顿,“嗯?我主子的姘头?” 季九幽看了左无惧一眼,左无惧眨眨他纯真的大眼睛。 季九幽懒得再看他,又看向那些玻璃盒:“玻璃上有禁制?” 左无惧点头:“这禁制破解不难,但势必会打草惊蛇,我很早之前就潜伏在这里,一直没有动,就是想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本来想这次博览会之后就下山联系9处,结果博览会上看到你们,我就知道不需要了,只要等你们来就可以了。” 季九幽面对无数个玻璃盒内的人脑,漠然道:“你的潜伏期到此为止。”说完,缓缓举起了一只手。 可手抬起一半,院内忽然有了细微的动静,眨眼间,那动静就到了背后的门板上,嘭的一声,大门眼看着就要被撞开。 左无惧暗道一声不妙,转头正要先发制人,却忽然觉得兜头罩下什么,又有什么快速勒住他的四肢绑着贴在身上,拖着他挪到了屋子的角落里。 左无惧(⊙v⊙):啥玩意儿? 再定睛一看,屋门大敞,屋外的光在地上铺开一片,一个人影刚好打在屋门口的地砖上,而刚刚他和季九幽站的地方,哪里还有人。 左无惧(⊙v⊙):?? 他并不知道,也看不见,在这个屋门后的另外一个角落里,站着贴在一起的季九幽和盛连。 左无惧被轮回河兜头罩下的时候,季九幽自然也被罩住了,只是前者没有被特殊关照的待遇,所以一个人呆着,后者却有超常规的VVVVIP待遇—— 当时盛连不过才拉了季九幽一把,季九幽反身两步,改由他从盛连背后搂着人,将人带到角落里。 所以此刻,左无惧被轮回河绑成一个长条形的粽子立在门右侧的角落里,而盛连后背贴着季九幽的前胸,站在左侧这边。 两个人缩在角落里的直观感受非同寻常,至少盛连是这么认为的,毕竟此刻,季九幽一手搂着他的腰,另外一手不知道在哪个瞬间钻入了他的衣服里,十分没有顾忌地摸着他平坦的小腹。 盛连:“…………”厉害了,我的儿。 能先干正事吗? 而屋门口,那人并没有进来,黑色的影子打在地砖上,只见那影子抬了抬手,屋内的玻璃盒四壁尽数碎裂,人脑中往生果无论是熟了还是没有熟,通通飞了出来,仿佛大丰收似的,尽数朝门口飞去。 而这期间,躲在轮回河下的季九幽和盛连发生了以下对话—— 盛连一手按住腰上那只,一手按住已经游走到他胸口的那只手:“行了吧,看看现在什么时候。” 轮回河这宝物做隐身用的时候,不仅可以隐藏身型,还可以隐去声音。 盛连说完,耳边传来一声哼笑:“听说你在二度封山之前就挺喜欢我的。”又哼道,“我造的往生树你不是收得勉为其难么,那还亲手栽培打理?” 盛连:“……” 地点不对,时机也不对。 此刻如果是闲暇时候,季九幽这么撩拨人,盛连这种低级趣味的公务员也就不矜持什么了,大概会当场开始解裤带说“来吧”,这完全符合他一贯以来的做事手法。 但现在不是在办正事吗? 盛连也不知季九幽怎么能这么不挑时候,正要把他的手拎开,忽然间后臀被撞了一下,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顶了上来。 盛连:“……” 耳边传来邪性的蛊惑的声音:“你既然都想起来了,我早就想问了,以前摆的那些姿势还都记得吗?” 盛连:“……” 眼看着一屋子的往生果都要被人弄走了,盛连二话不说,翻过身,正大光明地回视季九幽:“记得,记得一清二楚,来,让我摸摸,是不是还是那么大。”说着,手上也没客气,直接朝季九幽裤裆过去,一把握住。 季九幽:“……” 盛连揉了一把,感受了一下滚疼和尺寸,想了想,格外认真道:“嗯,好像比以前小点,”又用另外一手摸季九幽的脸,“是不是本神使去水玉之界后,你就没有再做过,肌肉有点萎缩了,哎,你其实可以自己撸的呀。” 季九幽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滚。” 盛连也收了神色,漠然着表情:“说我之前先看看你自己好吗。” ——盛连一只手在季九幽的裆,一只手在脸,季九幽一只手在盛连的腰,一只手在胸。 两人彼此彼此。 季九幽点头:“一起撤。” 盛连也点头:“好。” 话音刚落,盛连撤回了两只手,他胸前和腰上的手也跟着撤走了,然而下一秒,他抬手勾住了季九幽的脖子,拉向自己,在身前这只大魔的唇上很轻地吻了一下,又轻声道:“没有姘头,没有其他人,就只喜欢你。” 这猝不及防的告白和一吻让季九幽怔住,心中撩原似的,燃起了一片火。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季九幽不是用的司机的身体啊,是他借用纸宠变成了自己的样子 第46章 可惜这火被重重撞上的门板声和左无惧一嗓子“人呢”给兜头盖灭了下去。 季九幽拉回了神思。 刚刚那人取走往生果已经跑了, 左无惧想追, 奈何被绑着挣脱不开,只能喝了这么一句,盛连赶忙从轮回河里跑出来,又召回绑在左无惧身上的长绫,细听外间的动静, 总觉得不太对:“怎么回事?” 左无惧看清从对面角落里跑出来的人是谁, 神使座下第一狗腿跪得毫无心理障碍。 盛连拉开门, 又过去扯了他一把:“跪什么跪, 还不快去追!” 左无惧瞪眼看盛连:“神使?” 盛连看他:“是我, 如假包换,追去啊。” 左无惧反应迅速,赶忙起来,奔着追了出去, 人影快速地消失在院中。 而等盛连和季九幽双双走出门,远处那些动静比刚刚还要大了——似乎是院子里闯入了什么人。 季九幽正色道:“树根!” 两人默契地奔到第一个屋子, 室内玻璃碎了一地, 屋顶下哪里还有树根。 树根和树果都被带走,如此迅速果决, 绝不可能是被外人取走了,只能是这宅子里的人,盛连当即道:“戚羡云!”说着,率先跑出屋子。 季九幽跟着他走,嫌步行速度慢, 盛连索性召唤出轮回河,长绫在两人身上一卷,扯着就飞,几秒就落在了刚刚戚羡云所在的那个客厅里。 然而重新恢复光亮的客厅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只有一瓶红酒碎在地砖上,仿若人血,刺目猩红。 盛连再次唤出轮回河,长绫变成大狗,嗅了嗅地上碎裂的酒瓶和沾染了戚羡云气息的酒杯,再次变成轮回河,裹着两人飞出去。 盛连对身边的季九幽道:“这顶着你容貌的戚羡云,明显就是当年用你的本体打造的树干,他既然是树干,恐怕也和根、果一样被掳走了。” 然而两人才飞身出院,便迎面撞上了一个人,正是颜无常。 长绫落下,颜无常当即喊道:“季总!神使!” 季九幽一脸正色,想到刚刚听到的那些动静,又见颜无常,就明白是9处的人来了。 但9处并没有资格正大光明的搜查戚家,季九幽看着颜无常:“怎么回事?” 颜无常正在搜人,不便多解释:“快,找一个叫王耳的!那家伙是勾邙。” 勾邙,与余江一样,四妖之一。 果然,一个小小的人间界天师家族,哪里有能耐重造往生树,这一切都是勾邙在幕后主使。 王耳是戚羡云的老师,又是勾邙本人,那戚羡云、树根、树果到底被谁掳走就实在太明显了。 长绫索性把颜无常一卷,三人一同飞了出去。 然而不多时,轮回河落地,领路的狗头四处嗅了嗅,迷茫地歪了歪脖子,发出了一声:“嗷?呜?” 颜无常低头看那狗头,奇怪道:“怎么回事?” 盛连:“味道被消去了,”又道,“不奇怪,勾邙做事向来是四妖中最小心谨慎的。”不仅是谨慎,这只大妖甚至会把各种突发情况的退路一同想好。 颜无常不服气道:“孟望雀在山下,我就不信他跑得了。” 然而整座山都没有再寻到勾邙的踪迹,轮回河撒出去几次,都是无功而返。 当天晚上,戚家这个大宅子便被9处收缴封查,连同宅子后面山内的所有人。 原本被人间界官方挟制着不可轻举妄动的9处是没有办法如此大动静的搜查戚家的产业的,却是那六家理发店成了9处的突破口。 颜无常按照季九幽的命令,都安排好了,由徐新宁出面,等着戚家那边的人来谈六家理发店的交接问题,这期间理发店照常营业,大家该干嘛干嘛。 但颜无常和孟望雀这几号大鬼,怎么也不甘心老老实实地耗着。 于是他们想了个馊招,干脆做个戏,让人去理发店弄头发,弄完头发后再出点9处监管范围内的事儿,借口端了这个理发店。 但如果随便什么人去做戏,人间界的官方查出来,肯定知道是9处的把戏,所以这做戏的主角绝不能随便乱找,最好得是那家理发店原先的vip客人。 但vip客人都是普通人,哪里能和9处扯上关系,除了——盛连的老妈。 盛妈妈是如假包换的理发店vip客人,卡里还有钱,经常去弄头发,熟脸,不容易被查出来是9处作假,所以孟望雀便出马,以盛连同事的身份接近了盛妈妈,要她帮这个小忙。 盛妈妈上次听盛连扯了个什么信息泄露的案子,立刻认可了孟望雀的身份,十分配合地去当了这个“卧底”。 因为盛妈妈的戏份相当简单,颜无常和孟望雀开车把盛妈妈带到她常去理发的那家店的街对面,叮嘱道:“您就进去随便吹个头发,吹完之后,您就回家躺几天,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服,就行了,剩下的就交给我们了。” 盛妈妈听得不是很明白,但还是很愿意配合公安办事的,当即点头:“好的好的。” 当时那理发店里的客人多,盛妈妈便没有立刻去,暂时留在了车里,见孟望雀肤白大眼,当即夸道:“哎呦,这闺女儿长得真好看啊。” 既然是神使投胎后的亲妈,孟望雀和颜无常只有客客气气礼遇的份。 孟望雀被夸了,笑着客气道:“其实还好啦。” 盛妈妈看着她,笑眯眯的:“还没结婚吧?有男朋友吗?” 两只大鬼还以为要上演亲妈给儿子自作主张寻相亲对象的戏码,一个抱着一脸看好戏的心态坐在驾驶位偷瞄后视镜,另外一个故作羞碾,垂下眼睛:“还没呢。” 盛妈妈一脸慈祥:“我儿子和你一样,差不多大,也没谈呢。” 孟望雀心里说着我不敢和神使爸爸谈恋爱,一面做出娇羞样,然而一抬眼,却见副驾的盛妈妈已经一脸关切紧张地看向了颜无常:“小伙子啊,你有女朋友吗?没有女朋友,那有男朋友?” 孟望雀:“……”是不是有什么不太对。 颜无常:“……阿姨,我结婚了,孩子都三岁了。” 孟望雀:“……” 盛妈妈一脸惋惜:“这么年轻就结婚生孩子了啊。”又一脸羡慕,“孩子三岁了,真好啊。” 盛妈妈对盛连的相亲政策一直是广撒网,有了季总还不满意,总想在公务员内部再挖几个合适的,毕竟在盛家心目中,公务员的身份就是非常体面的。 看店里出来两拨客人,盛妈妈这才拎着包下车,过马路进店。 车里的颜无常和孟望雀不敢放松,时刻盯着店里,毕竟那进去的是神使巨巨的亲妈,放以前,他们都得跪着喊一声太后的。 当天做完头发,颜无常便将太后送回了家,送回家的当天下午,太后便打了120,躺进了医院病房里,捂着肚子说头疼,捂着头喊胃疼,医生却查不出个所以然。 可怜盛爸爸不知老婆的“卧底”身份,围在旁边团团转,急得直跺脚。 9处装模作样派了人过来查看,病床边吃了盛爸爸削的一只梨,然后就走了,一走出病房,便换上一脸肃穆,赶回9处,当天便端了那家理发店。 端的时候比较低调,没有惊动人间界官方,而如此煞费苦心,不过为了将来两界的高层扯皮的时候,9处这边有光明正大的理由罢了。 9处控制了徐新宁,又“理由合理”地控制了六家中的其中一家理发店,按兵不动,潜伏着等待猎物。 终于,有人联系了徐新宁,聊了几句之后,提到了戚年生。 对方在电话里表示,那六家店是戚年生的,现在他们来接手,当然,店不是白送,会给徐新宁一笔转手费。 徐新宁背后是9处和幽冥,自然同意,对方显然也想知道戚年生是怎么死的,便约了面谈。 大宅前,颜无常接着向季九幽和盛连解释他是怎么发现王耳的:“约了面谈的时候,徐新宁就问了对方叫什么,对方说姓王,我们便以为是戚家谨慎,没有亲自出面,而是找了个傀儡来交接,结果到了见面那天,暗中跟着徐新宁见到了王耳,我就一眼认出来那个王耳不是人。” 又道,“既然不是人,不管和戚家有多少牵扯,那9处都得管,我就亲自跟着,说实话,王耳,不,勾邙他隐藏得十分好,哪怕我看出他不是人,也没发现他是大妖,所以我跟踪的时候没有那么小心谨慎,恰恰因为这样,我反而暴露了,我一暴露,勾邙就开始逃。” 勾邙此妖,行事十分谨慎,轻易不落人把柄,但优点恰恰也是最大的缺点,谨慎下轻易不出错,然而一旦出现问题,他就容易自乱阵脚。 颜无常也是心大,跟踪的时候暴露了踪迹,这下无巧不巧便掐住了勾邙的七寸,后者忙不迭地开始逃,颜无常一见他逃,心说卧槽这什么鬼,立刻又开始追,逃了追追了逃,在这个过程中,颜无常步步紧逼,逐渐露出些普通妖魔没有的实力,勾邙为了不被追上,只能更卖力的逃,颜无常这才发现这王耳实力不一般,不可能是普通的妖魔鬼怪,于是祭出了妖法。 这下,勾邙终于知道追自己的到底是谁了。 谨慎的人往往多疑,勾邙这下便开始边逃边想怎么会被颜无常追上,想的越多疑虑越重,最终,他认定自己已经暴露了,如果没有暴露,即便是9处怀疑上他,也不可能是颜无常这样的大领导。 能让颜无常亲自出马,说明9处已经悉知了他的身份,说不定连戚家都已经暴露了。 勾邙这么一想,索性化出原貌。 颜无常这才发现王耳就是勾邙,大喝道:“怎么是你!?” 勾邙:“……” 不管之前颜无常知不知道,反正这会儿肯定是知道了,勾邙不恋战,也不想和颜无常打,很识时务地接着逃,但他却不能自己一个人逃,戚家还有他留下的重要的几样东西,他得取了再跑。 于是先一步抵达戚家,大半夜的,差点又撞上季九幽和盛连。 好在他退路多,到了戚家,取了自己要的东西,神不知鬼不觉、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为了不被查到踪迹,连气息都消除得一干二净。 颜无常却因为在追到大宅子这边后通知9处而慢了几步,虽然碰巧遇到了也在追人的季九幽的盛连,但到底还是让勾邙给跑了。 此时,整个大宅灯火通明,宅内和后面山里的所有人都被9处给控制了。 深更半夜,颜无常给季九幽报告目前的盘查结果:“大宅里没有搜出重要的物件,山内还在盘查,不过已经查出不少活过阳寿的凡人。” 季九幽:“有多少?” 颜无常:“人数还在统计,估计那山里头大半都是本该死了却活过阳寿还活着的人。” 季九幽懒懒地朝他一摆手:“估计什么估计,等都搜查完了,把报告打上来,我要精确的数字和完整的报告内容。” 颜无常:“是。”可一抬眼,却见季九幽出神地看着某个方向,完全没有在意他在说什么,顺着望过去,这才发现他们季九幽一直在看盛连。 盛连蹲在地上,面前长绫幻化出的绷带大狗,大狗的嘴里似乎有什么,盛连正按着狗头在取,奈何大狗这会儿兴奋得很,一直不肯老实把口中的东西吐出来,四个爪子颠着,和盛连逗乐。 盛连拽着大狗脖子挂着的黑凌锥:“别闹,快给我。” 大狗:“嗷呜嗷呜……” 盛连:“不给我等会儿吃狗肉啊。” 大狗:“嗷呜嗷呜……” 季九幽直接甩下颜无常,朝盛连那边去了,颜无常回神,连忙错开眼神,转身该干嘛干嘛去了,心中自我洗脑,我儿子三岁了,三岁了,我不羡慕谈恋爱,不羡慕,不羡慕…… 勾邙暴露,带走了树根、树果、作为树干的戚羡云,左无惧追踪过去也跟着没了人影,而之前被关押的铃精和左满贯也都不见了,9处控制了戚家这座大宅进行调查,此时,中途修场,季九幽和盛连终于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 此处山间的月色很亮,刚好挂在两个山峰之间,照着大宅门前这一片草地,又朦胧地洒在盛连身上,像是罩了一层浅浅的光。 盛连还在掏大狗嘴里的东西,季九幽走近了,立在旁边,一时没有说话。 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大魔是没有人性、道德这种东西的,季九幽在漫长的岁月中渐渐习得了这其中的一些东西,也能勉强像个正常的妖魔鬼怪那般生活,但事实上,细腻的情感从不属于他。 他生来便带着大魔的血性,喜爱厮杀与争夺,独占欲也强,他讨厌铃精,因为铃精在神使身边的存在,让他觉得那份主仆之间的陪伴在神使这边是比他还要独特的存在,所以他要走了铃精。 二度封山后,他硬闯登葆山,被绑上了莲池老窝,趁着神使醉酒意识不清,上下其手。 他要的他都要得到,但并未细细体味过什么,他只是顺着本能地在取舍,要了就要了,拿了就拿了,占有便占有,杀就杀了,只需要他乐意,不需要去想为什么。 然而此刻,那句“只喜欢你”像是一盏灯,落在了心里,暖的,亮的。 无师自通似的,季九幽便体味了一种十分细腻的感觉,像是嘴里嚼了一口豆沙,香而甜。 这个时候,他终于觉得,应该和盛连好好聊一聊,或许,会有更值得品味的其他东西被挖掘出来。 季九幽食指在拇指上的白色指环上摸了摸,抬手,直接将轮回河招了回来,他强势起来向来无人能敌,大狗瞬间变回一条长绫,卷着一个铃铛落在了盛连掌心。 盛连一见那铃铛,就像捧了个烫手的山芋似的,转手就丢给了季九幽:“你拿着拿着,我怕了这祖宗了。” 被颐指气使当孙子一样念叨过的盛连对铃精始终有点心里阴影,总觉得这铃精要是这会儿化出人形,铁定要指着他的鼻子边翻白眼边念叨他。 想要耳朵清静的神使爸爸果断选择把铃精丢给季九幽。 铃精法力微弱,是没有办法自己在本体和人形之间来回变幻的,季九幽有些好笑地看着盛连,走到一旁,一捏铃铛,问道:“左满贯在哪儿?” 铃精的童声回复道:“你先告诉我,那个你带来崖边泡轮回河河水的叫盛连的男人究竟是谁?” 在幽冥,敢和季九幽讨价还价的没几人,铃精算一个,但季九幽实在不将它放在眼里,它不说,季九幽就准备把它扔进口袋,铃精心知九幽魔王是什么人,只能妥协地先道:“左满贯去追那个打晕带走戚羡云的男人了,他不带我,就将我变回了铃铛。” 季九幽心中有数,没有废话,直接将铃铛扔进口袋里。 转身,盛连正闲闲地立在不远处。 季九幽走过去,盛连望了过来,起先两人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盛连看了看头顶的月亮,才感慨:“这月亮烧饼一样,真大啊。” 季九幽看着他:“你是要和我聊月亮,还是聊烧饼?” 盛连想了想:“还是聊聊我和你吧。” 两人难得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同时处于心平气和状态,又刚巧无人打扰,有月有山,气氛恰到好处。 盛连抬手撑着下巴,又想了想:“从哪里开始说比较好呢。” 可忽然间,季九幽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月色又刚巧在两人侧上方,银白色的光盈盈洒洒落在身上,季九幽纤长的睫毛仿佛渡了一层银,半张脸隐没在夜色中,一双眼睛却泛着清亮的光,他问:“为什么去了水玉之界,再也不肯回来?也不准我去见你?” 盛连本想从一个合适的开头讲起,可偏偏季九幽上来就问到了重点中的重点,这个重点,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这次的难以启齿并不是因为说了会丢脸,而是因为——真相有些糟心。 盛连垂眼看着扣住他手腕的那只手,以及那只手上的白色的指环,好一会儿,他才抬眼,尽量用一种轻松的口气道:“这个么,还得从登葆山降下了神谕说起,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神界一群单身狗见不得我一个神使和大魔好,就要处罚我和你。” 季九幽怔了下,扣着盛连的手紧了紧,拧眉:“罚什么?” 盛连抬起眼睫,因为事情过去许久,即便当年再不忿,如今也能心平气和地提起了:“罚我法力减半,罚你堕回十八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季九幽在幽冥向来独大专权,听到这句堕回十八地狱,简直像听了个笑话,但他一点也笑不出来,因为盛连那故作轻松的表情让他很快明白过来:神谕必然不是闹着玩的。 就像人间界的天师做了错事会遭天谴一样,这则神谕就像“天谴”,不必有人应答,刑罚自会落在该受着的人身上。 可当年季九幽既没有堕下十八地狱,也没有永世不得翻身,那这“天谴”又落到了谁头上?谁替他造了罪? 而答案,如此明显。 季九幽意识到那天天谴最终落到了谁的头上,克制不住地五指一紧,差点捏碎盛连的手腕骨,他魔物的脾性转眼回归,眼神阴冷:“所以,你接了神谕,替我担了责罚?” 盛连看着季九幽,心道不对啊,这剧情不是十年前的小说套路吗?现在网文都不这么写,你一个魔王的思路好歹也与时俱进点儿啊,再者,盛连眨眨眼,问季九幽:“我像那种躺平任干的人吗?” 季九幽一脸深意:“不像,你就是。” 盛连:“……”妈的,这嗑没法唠了。 但看着季九幽那一脸阴鸷和怒容,盛连心中又十分宽慰,但他又觉得,季九幽如此反应,也说明了另外一个问题——无论是当年的九幽大魔还是如今的季总,都不是十分了解他。 他根本不是那种等着神谕落下处罚他的人,更不会甘愿受那神谕的处罚,他在登葆山收到那封神谕之后,直接扔进了莲池中,然后,他艺高人胆大地做了一件事—— 他持剑,将原本连接在一起的人间界与幽冥界劈开了。 幽冥自此再不能接收亡魂,亡魂也无法去投胎,人间界从此亡魂满地飞,也同时再无新生。 后果便是,幽冥没什么影响,人间界亡魂满地。 不是要降下责罚吗?!你神界我一个神使管不着,你看我怎么收拾给你们供奉香火的人间界! 来啊,互相伤害啊,看谁先玩儿完! 季九幽听到这里忍不住了,出声打断:“你当年明明说,断开人间界和幽冥,是为了把水玉之界放在两界之间。” 盛连耸肩:“这当然只是借口了,我总不能告诉你真相,那多伤感情。” 季九幽冷哼:“我若知道,上天灭了他们。” 盛连叹气:“哎,你这太暴力了。” 季九幽却笑了起来,看着他:“嗯,我暴力,你温柔。”断神香火等于断人财路,神界怕不是恨死当年的季白了。 季九幽接着道:“然后呢?” 盛连:“然后,然后当然就是没有然后了。”神界妥协,神谕收回,没有落下天谴,只是盛连当年有点点儿背,“我去劈开两界时,用了大半的法力,再帮你造锁妖塔,又耗光了剩下的法力,等把十晏关起来称王了,水玉之界也造好了,我得去镇守,重新连通两界,只是我那时候也没想到,我法力耗光,寿命也到了尽头。” 做神使的那一世啊,真是颜控又爱面子,并不能接受自己即将离世这个事实,更不能接受季九幽听到消息之后可能会有的所有反应。 所以当时,他做了缩头乌龟。 盛连抬起眼,眸光含水,浅浅地笑了笑:“啊呀,说起来,当时那么怂,怕死也不敢面对你,还真是有点丢脸。” 季九幽却什么也没说,将他紧紧地拥入怀中,盛连被这怀抱感动坏了,却听到拥着他的人在他耳边道:“我想说六个字。” 盛连微笑:“嗯?” 季九幽:“你这个大傻逼。” 盛连:“……” 而就在季九幽脉脉含情拥着人骂大傻逼的时候,山脚的水涧里走出来两个人影,那两个人影的肩膀上都各自扛着一个人。 趿水而上,走在后面那人踹了前面那人一脚:“啊?你说啊?傻逼了吗?又不上学还不谈恋爱,断了我左家的血脉,你光荣吗?” 走在前面被踹的那人耷拉着肩膀,没吭声,任由背后那位骂着,闷头扛着人上岸。 后面那位却不罢休,没有再揣,可又是满嘴的怒气,念念叨叨,不知到底在说什么。 终于,先上岸的那位把肩头扛着的人直接扔在地上,抬手怒指还站在水涧里的那个黑影:“不谈恋爱怎么啦,断血脉怎么啦,死的早怎么啦?我告诉你!我不恋爱也不生孩子就是因为我是gay,你别以为你是我祖宗我不敢把你怎么样,再哔哔我掰弯了你!让你亲自生个鬼胎出来!” 左无惧:“…………………………” 左满贯:“…………………………” 山涧寂静。 扔在地上的人也不扛了,左满贯转身就跑,左无惧抬手指他:“你个混账东西说什么?!站住!” 第47章 背后是左家祖宗的怒吼声, 左满贯边跑边在心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祖宗好凶啊! 又欣喜, 我祖宗竟然还在! 更是完全没有料到,从水玉之界成功逃出的左无惧竟然潜伏在人间界的戚家。 左满贯奔出去十几米,忽然腰被什么东西一捞,再也跑不掉了,低头一看, 那捞住他的竟然是轮回河, 转头, 左无惧一脸怒容地站在他身后, 轮回河一头拴着他, 一头拴着戚羡云和勾邙。 他顿时头皮一麻,老实地缩了肩膀垂下头:“祖宗,我错了。” 左无惧重重地哼了一声,这次连话都没说, 搭理都懒得搭理他,径直走了。 左无惧一人走在前面, 左满贯跟着, 轮回河驮着两个昏睡过去的人。 山间月光被树荫挡了,忽明忽暗, 四下寂静里,只有左满贯偶尔发出的哀嚎—— “祖宗,我错了。” “我以后一定把嘴巴贱的毛病改掉。” “祖宗,我真的错了。” “我其实不是gay,我就是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恋爱结婚上, 你要是喜欢小孩的话,我回幽冥就找合适的对象开始相亲结婚生孩子。” 左无惧听到背后这番混账话,只想转身一巴掌豁上去,闭嘴!现在生有个屁用!我左家的香火特么断在人间界又不是幽冥!幽冥有一条河的鱼姓左,缺个屁的小孩子,那一群姓左的河官论辈分摆他面前都特么是他左家的宝宝们。 结果左满贯见前头的左无惧不理她,又顶上阿Q精神,开始行瞎掰扯:“其实祖宗你何必这么在意人间界的香火呢,咱们左家在忘川河独霸一方,森罗殿过来办事儿都得同我们打招呼的,地位可比人间界高多了,而且做河官待遇也好啊,你看不用考算命卜卦赚钱养活自己,也不用吃地沟油吸霾,只要不想投胎,可以一直做河官做下去。” 左无惧终于听不下去了,扭了脖子,眼神阴森:“不想投胎?” 左满贯乖巧地摇头:“当然不想啦。” 左无惧:“不想就闭嘴,再废话扔你去投胎。” 左满贯。 世界终于安静了。 半段轮回河像只勤恳的老驴似的,驮着戚羡云和勾邙,与左家祖孙二人一起朝山上的大宅走去。 期间戚羡云一直沉睡着,勾邙倒是醒了一次,他大约是彻底清醒了,睁开眼,目光清明,抬起脖子,打量了同样被长绫卷着的戚羡云一眼,又看了看左满贯和左无惧。 他和左无惧早打过照面,不是在幽冥,而是在水玉之界。 勾邙没有任何表示,平静地四顾看了眼,又很快闭上眼睛,落下脖子。 左无惧也淡然开口:“成王败寇,从古至今,没见过流寇也能翻身的。” 左满贯没敢开口,他早发现自己祖宗和这人是认识的了,按捺住,竖起耳朵。 勾邙还闭着眼睛躺在长绫里,轻哼:“别得意,还没到最后。” 有些人死到临头也得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左无惧对此十分漠然:“前有余江,现在是你,还有谁?霓虹吗,或者,你家主子?我劝你能招就招,九幽魔王那脾气你们也是知道的。” 勾邙还闭着眼,却扯了扯唇角,笑了:“招?呵,是啊,你们抓住余江了,也抓住我了,那请问,你们这次会抓住我,是因为余江招了?恐怕根本不是这样吧。” 左无惧眉头一拧,心中暗忖勾邙这话背后的意思——他因为一直潜伏在人间界,幽冥如今的情况不是很清楚,轮回河找回、余江被抓这些都是之前季九幽临时告诉他的,他本来以为神使和魔王会一起找来是因为余江被抓之后交待了戚家的事,可如今听勾邙这番话,似乎根本不是这样? 左无惧心知自己知道的少,多说多错,索性闭口,这一路沉默地上山,抄捷径走的小路,不多时,有灯光晃过来,警告地喝道:“什么人!?” 不待回答,那人似乎发现了什么,转头朝背后大喊:“孟总!这边有情况!” 成功与正在封山搜索戚羡云和勾邙的9处汇合了。 左满贯见是自己人,终于吐了口浊气,一屁股在地上坐下。 脚步声急匆匆传来,由远及近,还有一道威严的女声:“找到了?” 左无惧抬眸看去,挑挑眉:“是啊,雀娘大妹子啊,找到了。” 这早古时候的名字从未在人间界被人当面叫过,孟望雀吓了一跳,心说这谁啊,月色下定睛一看,那装逼的古道仙风风格,除了左无惧还是能是谁。 她万万没想到左无惧会在这里,愣了好一下,再看轮回河以及长绫上驮着的勾邙和戚家少爷,挑眉:“你怎么在这里?”又见地上坐着左满贯,更加纳闷了。 左无惧笑了笑,左满贯又没敢吭声,孟望雀看看这一笔写不出两个左的左氏二人,恍然,忍着笑,故意火上浇油道:“哦,这不你家那断子绝孙的大孙子吗。” 左满贯:“……”我喊你一声姑奶奶,咱们能少说两句吗。 左无惧却没扯这些没用的,正经道:“季总和神使呢?” 孟望雀:“山上。” 勾邙忽地睁开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瞪眼看向了孟望雀。 孟望雀见了这位老熟人,态度没比见到余江的时候好多少,皮笑肉不笑:“怎么?听到我提起神使很吃惊?” 勾邙拧眉:“……这怎么可能?” 孟望雀却是越看他越来气:“吃惊吗?我先找点屎给你吃吃吧!”手一挥,“带走!” 盛连和季九幽倒是没想到这勾邙这么容易就被抓住了,但事实的确如此,树根、树果还有戚羡云都被带了回来,一一摆在地上。 戚羡云该是被施了昏睡咒,一直没有醒,勾邙就跪在他旁边,埋着头,没什么表情。 颜无常唯恐勾邙身上也有那该死的禁制,不敢多问,季九幽心情颇好的样子,盘着指环玩儿,一脸小事不管大事懒得管的表情,倒是盛连露出了一脸幽深,打量着面前的勾邙。 好一会儿,盛连才道:“勾邙。” 勾邙没动,也没吭声。 盛连见他不开口,直接道:“十晏好几年前就自己去幽冥取了地狱火,这火在你手里吗?” 勾邙这次倒是开口了:“不在。” 盛连点头,不再多问,却道:“你该知道我是谁吧?” 勾邙终于缓缓抬起了眼,回视盛连,看着他的面孔,神色间颇为动容:“你是,神使。” 盛连:“没错。” 颜无常和季九幽虽有些惊讶,但都以为是孟望雀或者左无惧抓他回来的路上顺口提到的,被勾邙听了去,所以他才一下子认出了盛连。 然而,根本不是这样。 勾邙的瞳孔中印着盛连短发、现代装束的面孔,惊惧中,渐渐与脑海里那长发、白衣的面容重合到了一起,封尘的记忆颤颠颠地翻滚而出—— “你一个小孩子,怎么会在混沌之处?” “他们把我丢进来的。” “他们是谁?” “爹娘,村子里的人。” “为什么要丢弃你?” “呜呜呜,因为我们那里的混沌会吞没村子,每年都要往混沌里丢小孩,混沌才不会往我们村子扩张,不会吞没村子。爸爸妈妈不要我了,族长也不要我了,他们都不要我了。” “来,跟我走,我带你出去。” “你是谁?你怎么会在混沌里?” “哦,迷路了……” “那我们怎么出去!哇呜呜呜呜!” “别哭别哭,你看这是我刚刚在附近踩的蘑菇,还有在那边河里吊的鱼,都给你。哎,你叫什么?” “我叫邙。” “邙山的邙?唔,这字不好,我给你添个字吧,就叫勾邙,如何?” 勾邙跪在地上,双臂撑着身体,两臂之间深深地埋着头,浑身战栗颤抖。 这模样落在季九幽和颜无常眼中,两人都相当疑惑,这里不过是戚家一个宅子,既不是9处也不是森罗殿,也不可能在人间界审他,以他勾邙的智商,也早该有被抓被审的觉悟,而且印象中,能成为大妖,勾邙也不是如此软弱胆小的性格,何以做出这种反应? 盛连却在沙发上朝后靠坐,很轻地冷笑了一声:“抖什么?你拿剑砍我的时候我都没抖。” 颜无常大惊:“什么?什么?” 季九幽侧头看盛连,表情瞬间又变了,一脸阴沉。 盛连抬手,指向勾邙,侧头道:“来,给你们隆重介绍一下,勾邙,纯种白眼狼,救他养他,最后一剑砍过来,去掉老子半条命。” 勾邙颤巍巍地跪着,有几滴液体落在地砖上,不知是汗是泪,但也没人在乎是什么。 颜无常听闻真相,几步走过去,抓着勾邙的领子将人提了起来,恶狠狠道:“你行啊,神使都敢砍!余江当初也不过说自己斩断了轮回河,别的什么都没干,你比他能耐千万倍!咱们也别在人间界废话了,十八地狱见吧!” 勾邙身型摇摆,不辩解也不说话,垂着眼睛,满脸满脸都是湿哒哒的水。 盛连看不过他这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偏头,懒得再看,等颜无常叫人来一起把勾邙、树根、树果、戚羡云都带走了,大厅里恢复安静之后,才无语地摇头,叹了口气。 季九幽靠了过来,伸手握住他的手,有些吃味地说:“我还以为,你只养育过我。” 盛连感慨:“那时候幽冥情况那么差,我养过的小孩比花花草草数量还多,不过其实也不能说养育,不过帮衬一把而已,有自食其力的能力了,就可以放手了。” 勾邙便是这其中的一位。 季九幽:“那看来,我是养的最久的。” 盛连感叹:“好像还真是这样,”又道,“你死皮赖脸,自己都建洞府独住了,还天天往我这里跑。” 季九幽哼道:“我乐意。”说完,握着盛连的手抬起,迅速一翻,在盛连手背上啄了一下。 盛连闷笑:“亲手背算什么本事?” 季九幽挑挑眉:“我本事大得很,你不是没有体验过,当然,你要是忘了,等我抽空再让你体验回来。” 盛连心里笑死了,只是如今迫于神使这倒霉身份,偶尔还得端一端样子,但又不太忍得住,最后还是脱口而出:“还体验,要不要给你注册个体验店,开个门面?” 季九幽凑过去,掐着盛连的下巴重重亲了一口:“还要开店体验,美的你!” 两人简单的笑闹了一阵,毕竟还有正事,整装后,季九幽回幽冥,盛连留下扫尾。 说是扫尾工作,其实却是从繁杂的戚家内情里提炼出勾邙谋划的逻辑,这不是个多容易的活儿,毕竟要调查的多,可真相或许也就几句话或者几个字那么简单。 好在,有个已经在戚家潜伏了一年多的左无惧还知道不少内情。 原来王耳早在戚羡云出生没多久的时候就来了戚家,只是那时候,他是戚羡云几个堂兄的老师,后来戚羡云长大了,王耳便也做了他的老师,一直在戚家工作。 左无惧:“我来戚羡云这边的时候,假扮王耳的勾邙依旧在,我当时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暗中听说王耳和戚羡云的关系不怎么好,似乎是王耳管得非常多,戚羡云嫌没有自由。不过这戚羡云也离不开王耳,毕竟他就是个二世祖,什么能耐也没有,处处依仗王耳,你们既然是从戚年生那边查过来的,想必也已经知道戚少爷为了他家老爷子主动把自己过继给别人当孙子养老送终的事情,这个招,也是王耳的主意。” 剩下的,即便左无惧不说,盛连也能自己摸出事情的脉络了:勾邙做事稳健,深思熟虑,既然要造往生树,自然不会自己出手,以防暴露,他潜伏在戚家,用戚家少爷戚羡云的肉身来培育当年烧焦的树干,又暗中让戚年生活过阳寿,利用他培育树根和树果。 每一步都低调隐秘,绝无可能查到他身上,哪怕余江被抓,他也隐藏完好,偏偏因为徐新宁的父亲徐浩疯癫下杀人、母亲罗母这个游魂闹事儿才意外暴露了,外加有一个在博览会上暴露树根、树果的猪队友戚羡云。 事情的脉络其实并不复杂—— 活过戚年生阳寿的戚年生背后是戚家的戚羡云,而戚羡云背后是王耳,戚年生什么都听自己那白捡来的宝贝孙子的,然而戚羡云却对自己的老师王耳意见颇大,因为不够自由,事事受牵制,于是总忍不住想要做点什么证明自己的能力,偏偏却是个草包,背着王耳操办博览会,为了显得自己戚家少爷多能耐,祭出了大宅子里的“法宝”,树根直接暴露在了盛连和季九幽的眼皮子地下,连同那些吃了往生果后活过阳寿的男男女女。 而大宅后面山内的那些人,便是吃了往生果的“信男信女”,这些人数量庞大,都被勾邙养在这里,一方面是用来验证人脑里结出的往生果到底和原版的果子有多大差距,另外一方面,勾邙需要可以驱使的人。 这些信男信女吃了往生果返老还童之后,对勾邙笃信不疑,人数一多,便自发形成了一个邪教组织,这些人为勾邙马首是瞻,勾邙说什么就去做什么,勾邙说去杀人,他们就去杀人。 孟望雀从这些人里,找到了好几个杀人案的真凶,而再深究着一查,愕然发现,那几个杀人案,不是取人脑,就是砍了人头…… 盛连想到往生果的培育方法:“把孙晓芸的头发接上,在人脑子里长出往生果,但没有谁会主动送出自己的人头,自然需要有人去干取人脑这种事,这些人,就是最好的可以被利用的工具。” 孟望雀一脸肃穆:“这么多人,得有多少往生果,又需要他们再去杀多少凡人,勾邙这个疯子……” 盛连懒得评价勾邙,只道:“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干,的确就是他的性格。” 孟望雀忍不住道:“人品这么差,真看不出来你曾经养过他。” 盛连:“别,不过是救了他,几顿饭的恩情而已,算不上养育,你现在要是说你们季总怎么怎么,我还真赖不掉,勾邙就算了吧。” 孟望雀点头,心中却忽然胆寒地颤了下,因为盛连说勾邙为达目的什么都干的时候,她忽然忆起了早年在勾邙身上发生的一些事—— 据说,勾邙是妖和魔结合生下的,因为血统不纯,从小便在他出生成长的那个村子遭嫌,受了很多的苦,甚至还曾经被当成祭品扔进混沌里。 可后来勾邙却长成了大妖,虽然法力方面在四妖里是最弱的,却是脑子最灵活、办事最稳健的一位,同时,也是最狠的。 当年他虽然是四妖之一,但七绝各为其主在十晏和九幽两位大魔之间选择战队的时候,他却因为法力太弱再次遭嫌,九幽性格直率,拒绝得明了,十晏倒是没明地说不,反而对他道:“你去干成一件让我能对你刮目相看的事。” 勾邙如他所说,去办了,而办成的这件令整个幽冥对他刮目到近乎胆寒的事情,便是—— 他回到当年的村子,杀死了全族全村的人,包括了他的父母。 孟望雀甚至记得季九幽当年听闻勾邙杀光全村之后对他的评价:“杀老子这种事,我都不敢干,他却敢,这么一来,我就更不会收他了,哪天反水宰了我也难说。” 然而十晏那边却是敲锣打鼓,把人迎回。 孟望雀收回神思,默默在心中感慨他们季总眼光真准,还真被他说对了,勾邙杀全村杀父母,最后叛逃锁妖塔闯入水玉,可是连神使都敢砍,简直了。 戚家这边的情况也明了了,9处负责收尾,盛连得回幽冥看看勾邙那边的情况,左无惧、左满贯这祖孙二人也顺利功成身退,打道回幽冥,刚好三人同路。 下山的路上,盛连与左无惧闲聊了起来,左无惧说起自己来人间界寻他的事。 盛连这才知道原来早在自己来9处之前,季九幽就知道他是谁了,不免抬手,送了他三下掌声:“寻我这么多年,你也挺不容易的。” 左无惧摆摆手,感叹道:“不容易的不是我,是季总才对,大乱平息、水玉坍塌之后,季总很有一股让全幽冥陪着你殉葬的架势,要不是我说我给你留了往生果,他克制住脾气,又把法力尽数压在登葆山下,幽冥恐怕早不存在了。他忍耐了二十多年,才是最不容易的那个。” 盛连听了这话,心中一窒,有些麻有些疼还有些酸,又有些甜,他不好多说什么,便独自品味这番心境。 旁边的大孙子左满贯十分没有眼力见识,插嘴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我怎么每个字都听得懂,可句子全听不明白?” 左无惧侧头,看他:“知道季总谁吗?” 左满贯想了想:“森罗殿的大领导。” 左无惧:“错,是主人,森罗殿的主人,九幽魔王。” 左满贯差点心梗,抬手捂住胸口。 左无惧又对他指了指盛连:“知道他谁吗?” 捂着心口的左满贯,摇头。 左无惧说得十分顺溜,座下第一狗腿子马屁拍得飞起来:“登葆山和水玉的主人,也是魔王的爱人,神使季白。” 左满贯:“………” 左满贯那一脸“卧槽”“我去”“我日”的表情看得盛连心里发笑,他拍拍左无惧的肩膀:“行了,看把孩子吓得,那可是你左家最后一根独苗苗,爱护着点。” 左无惧淡定地回:“唉,反正也绝子绝孙了,独苗不独苗的,我也看开了。” 左满贯沉默地走在后面,消化自己和神使做了朋友,又和魔王成了搭档的事实,同时努力回忆自己这段时间有没有满嘴跑火车得罪过他们二位。 前面,左无惧和盛连继续边走边聊。 左无惧道:“对了,我其实一直很想问你,我后来离开水玉之后,你是什么时候吃的往生果?当时你情况不太好,我还担心你重伤,又被十晏他们纠缠忘记,无暇分心去吃那果子。” 盛连走了几步,垂眼,又抬起,才目视前方,缓缓道:“我没有吃。” 左无惧一惊,不可思议地问:“什么?” 盛连:“我被勾邙砍伤的时候,往生果从我袖中掉出来,落入轮回河里了,我根本没有吃。” 第48章 左无惧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没吃?” 盛连点头, 又抬手在唇边, 示意他不要招摇,小声些。 左无惧不解地问:“没吃怎么投胎?” 盛连摇头:“先不说这个。” 不说便不说,左无惧点头称是,毕竟他看来,无论是神使比他能耐多了, 用得着他的地方他竭尽所能, 不用她多管, 他便不去多管。 两人回幽冥, 左无惧带着左满贯回忘川水见左氏宗族的河官们, 盛连则直奔森罗殿。 果然如颜无常所说,这勾邙的待遇比余江“好”了不是一星半点,直接下到十八地狱,重刑加身。 崔转轮领着盛连去镜湖的路上, 因着勾邙被抓,忆起不少当年的旧事, 不免感慨:“我还记得, 当年勾邙晋升大妖之后,对你很是敬重, 哪怕与我们斗法,也从不挑你住的地方附近,更要把战场挪到离登葆山远一些的地方。我那时候还觉得他是四妖中最识礼数讲道理的,没想到他竟然心狠手辣到赶拿剑砍你。” 盛连想了想:“你好像忘记了,锁妖塔是我造的, 关他们进去的,也是我,勾邙恨我也算理由充分。” 崔转轮:“但是我们总以为,当初打伤你的是十晏,毕竟四妖没他能耐大,哪怕左无惧出来也是这么说的,谁能想到还有他勾邙在旁边插刀。” 正说着,镜湖到了眼前。 一条只供两人乘坐的小船飘在岸边,崔转轮和盛连上船,刚好各坐一边,刚落座,小船便自顾晃晃悠悠朝镜湖中央飘去。 盛连至今还没下过十八地狱,从前水妖接人下十八地狱似乎也不是这个流程,不免奇怪:“现在要怎么下去。” 崔转轮:“不知道。” 盛连:“啊?” 崔转轮:“发现十晏闯幽冥取地狱火之后,季总就把镜湖这边的水妖负责人给狠狠骂了一通,现在镜湖这边下十八地狱的途径五花八门,禁制什么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刚说完,小船讲好飘到了镜湖中央。 盛连忽然觉得不太对,放在身体两侧的手一把抓住了船舷,抬眼,他和崔转轮同时看到了周围卷起了一道道年轮似的水纹,那水纹起先温温吞吞地围着他们的小船旋绕,渐渐的,水势大了起来,形成了一个漩涡,小船颤颤巍巍立在漩涡中央,随着水流越转越快,越转越猛。 崔转轮反应不及盛连,起先还自顾坐着,等他跟着小船一起随水势旋转的时候,差点被离心力甩出去,赶忙坐稳,然而漩涡越转越快,越转越急,崔转轮被漩涡中的水流拍得眼睛都睁不开,却听到对面盛连张嘴冲他说了什么。 崔转轮:“啊?你什么?” 盛连大声喊道:“像不像冲马桶?” 崔转轮:“…………” 下一刻,两人一船在“哗”的一声中,顺着水流直冲而下,还真是——特么的冲马桶。 “喔!!!!”盛连像在游乐场玩儿过山车似的,随着船身的冲下,还扬起胳膊大喊了一声。 但崔转轮差点闪了腰,又想到这镜湖里的水妖竟然用这种方式来迎接神使,简直就是以下犯上,找死找死找死! 然而从镜湖水面同向十八地狱还不给直路,弯弯曲曲地冲下来,转得崔转轮脑浆都要崩裂出来了,终于,船身滑行的速度慢了下来,熏人的热气迎面扑来,“嗖”的一下,船头坠落拍在了一处水面上——十八地狱,终于到了。 此处正是在镜湖下的十八地狱,水面冒着氤氲热气,仿佛是一汪温泉,不远处,拨云见日似的,几道人影渐渐清晰了起来。 盛连转头,发现岸边一个牌子上写着“十八地狱安检”,而那岸边的几人,穿着十八地狱部的制服,一脸肃穆。 盛连简直福气了,他当年打造镜湖后,让水妖来镇守镜湖和下方的十八地狱,哪儿特么想到季九幽后来只用了22年,给他在幽冥搞了这么一个公务版队伍和领导班子,简直了! 小船飘到岸边,那几个公务员面色也十分不善,上下打量他们,也不等他们上岸,便有一人跳到船中央,手里一个仪器在两人身体周围挥舞着。 岸边一个男人,支着一条腿在船沿:“不好意思了崔总啊,公事公办。” 崔转轮想到他们是被冲马桶一样冲下来就想翻白眼,但还是道:“能理解。” 过了安检,便入到十八地狱,但如今的十八地狱大约也在建设文明城市,竟然见不到从前那可怖的景象了,整个十八地狱仿若是迷宫,处处都是高高的围墙,但走到哪里,都能听到高墙内传来的哀嚎、痛骂、哭求和痛呵。 妖魔犯了错事,无论大小,都要送来十八地狱受刑,人死后要做评判,犯了天理不容的事,自然也逃不过入十八地狱的魔掌。 崔转轮领着盛连去勾邙那边,一路下来耳膜饱受摧残,忽然听到有人哀嚎:“老婆我错了,我不敢了,放过我吧,你让他们放过我吧!”过了会儿又声嘶力竭地转口痛骂:“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做鬼也不放过我,如今又这么折磨我,我恨你!恨你!” 盛连侧耳一听,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往高墙上看去,但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声音传出来。 崔转轮:“这就是那个徐浩。” 盛连一愣:“他死了?” 崔转轮点头:“他本就该死了,因为戚年生借用他的肉身,才延迟了他死亡的时间,前段时间刚在人间界去世,被牛头组的一个科员勾了魂回来,森罗殿一判,残害自己足月生产的妻子,下十八地狱。” 盛连:“残害?”他明明记得9处和公安部那边的资料都写着,当年徐浩的妻子罗雨是难产而亡,难道还有隐情? 崔转轮:“他妻子快要临盆了,却对妻子拳打脚踢,当然,你也知道,这在森罗殿的规定上还达不到‘残害’的定义,不过给小诊所医生塞钱不让医生给罗雨止血这一点,何止是残害,根本就是谋杀。” 盛连惊讶:“他妻子不是自然死亡?” 崔转轮漠然:“不是,是他杀死的,不给产妇止血,直接导致大出血,这不是谋杀又是什么。” 盛连听完简直无语,他做人也有二十二年,在人间界没少见过凶狠恶毒的人,也没少看到各式各样惨绝人寰的谋杀类新闻报道,什么都看过,可只有杀妻这一项他从来都不忍多看,没有特别原因,就是觉得太过残忍了—— 与幽冥不同,人间界的男性生来便在体能上强过女性,做事不懂退让不懂礼遇就算了,却利用先天的生理优势来残害女人?更何况,那还是自己的妻子。 下十八地狱,都是便宜了这些人。 两人拐了个弯,刚刚那刑罚场便远了,哀嚎也听不到了,盛连却想起了罗雨:“那个游魂罗雨呢?” 崔转轮:“她逃脱管束,避开阴差二十多年,又因为她的原因,改变了她儿子的人生格局,也是要受罚的,不过她运气好。你还记得徐浩变成疯子之后杀了一个中年女人吧?” 盛连点头:“记得。” 崔转轮:“那女人早逝的儿子如今在森罗殿的牛头组做阴差。有个好儿子,人间界享不了福,到了幽冥也能享享福了,因为身家清白,那女人就留在幽冥了,儿子在幽冥有房有车还娶了老婆、生了一对双胞胎,那女人乐开了花。” 盛连笑道:“你这话可千万别说给左无惧听。” 崔转轮也笑:“这我当然有数。”接着道,“那女人留在幽冥,等罗雨来的时候,就让儿子帮忙去说情,说罗雨在她死的时候帮了她。” 盛连挑眉:“帮了她?” 崔转轮点头:“徐浩变成疯子杀了那女人,那女人做鬼后,因为心怀怨愤,差点变成恶灵,是罗雨开导她的,说不能为了这种人变成恶灵,还让女人跟着阴差去幽冥投胎,报仇的事留给她罗雨,反正她做游魂也很多年,不在乎再多些罪了。”说着,叹了口气,“因果报应吧,所以罗雨这次受完刑罚,虽然没有投胎的机会,倒是可以留在幽冥。” 盛连听完点头:“不知她是否有家人或者祖辈在幽冥成家立业的,倒是可以帮帮她。” 崔转轮:“不,她说她要留在十八地狱做罗刹,永生永世看徐浩受刑。” 盛连有些惊讶,意外罗雨竟然是个如此烈的性子,但盛连忽然想起一件事:“十八地狱的罗刹也是公务员编制吧?不用考?” 崔转轮:“考啊,当然要考,不过罗雨当年也是大学生啊,十八地狱部条件恶劣,考的人不多,她智商也高,考上应该不难吧。” 盛连哭笑不得,心道好好好,神使做公务员,魔王当总裁,高材生当罗刹,就让社会主义的种子播撒整个幽冥。 边聊边走,勾邙受刑的地方终于到了。 与别处不同,这处的墙分外的高,进去之后,可通过玻璃步道清晰地看见脚底的地狱岩浆,顺着步道朝前,不多久,便见到了一个密室,密室三面封闭,一面是透明的玻璃,视线穿过玻璃,可以看到受刑之后赤身裸体趴在地上、差点丢掉半条命的勾邙。 而玻璃的正前方,季九幽正坐在椅子上喝茶,颜无常站在一旁,正低头报告着什么。 抬眼见崔转轮领了盛连来了,忙不迭地狗腿,在季九幽耳边道:“神使来了。” 季九幽似乎正在思考什么,闻言一愣,侧过头来,见到盛连,神色顿时明朗了起来,起身迎来:“你那边都办完了?” 盛连点头:“戚家的事情明朗了,剩下的就交给孟望雀去处理了,我过来看看。” 两人说着,走到玻璃前,密室里勾邙昏睡着,人事不省的样子。 崔转轮也与颜无常一同走过来,站在旁边。 崔转轮问颜无常:“这次倒是奇怪了,被押来这么久,他身上没有禁制出现?”要知道余江身上有,戚年生也因此灰飞烟灭,怎么可能勾邙会没有? 颜无常解释道:“我也正在和季总讨论这事儿,余江有,戚年生也有,但会不会,他们二人身上的禁制其实都是勾邙下的?” 盛连想了想:“有可能,一开始余江有禁制,很容易让我们先入为主地认为是余江上面的人,毕竟四妖之上只可能是十晏,但以十晏的为人,他不可能屑于与戚年生接触,那戚年生身上的禁制,自然不会是十晏下的,勾邙下的可能性更大。” 颜无常目光穿过玻璃,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勾邙,像是在看一滩死肉:“不管是谁下的,他身上没有禁制最好,这样至少能从他嘴里撬出点东西来。” 盛连:“现在招了吗?” 季九幽漠然道:“迟早的事。” 盛连忽然想起一个人,转头看季九幽:“对了,那个戚羡云怎么样了?” 季九幽:“关着,他毕竟现在还是人,总不能拿他这个活人去炼往生树。” 崔转轮当即在盛连耳边小声道:“我去生死簿上查过了,戚羡云的寿命最多还有20年,我们只要再等20年,届时他死了,便可以炼造往生树了,”顿了顿,又特别多嘴道,“他既然是往生树的树干,死了就死了,也不会有魂魄留下,届时用死去的肉身炼往生树,也没有不合规矩。” 盛连有些莫名:“我都懂,你不用说这么多。” 崔转轮垂眸恭敬的样子。 季九幽哼了一声,哼得格外傲娇。 崔转轮解释道:“我们这不是怕你觉得我们心狠手辣吗?” 盛连觉得这话应该不是字面意思,消化了一番,了悟了,这群鬼带这只大魔特么是怕他一个雪莲圣母心泛滥,会指责他们对凡人不够友好。 盛连:“……你们是不是想太多了?” 崔转轮和颜无常齐齐点头:“当然当然,是我们小人之心,您圣洁高纯,有一颗大爱之心。” 盛连:“……”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过也的确需要如此安排,毕竟戚羡云现在是个有血有肉有灵的普通人,总不能为了造往生树把他宰了。 本来盛连还有一些话要单独问勾邙,但此刻他人没醒,便只能先算了。 这时,颜无常和崔转轮的电话同时响了起来,两人均去摸手机,前后脚接了起来,听完后,又异口同声地炸了:“什么!” 季九幽和盛连侧头看他们,崔转轮率先道:“戚羡云死了。” 季九幽拧眉,盛连:“怎么死的?”难道又是内奸? 颜无常捏着手机在耳边,回道:“似乎是禁制。” 说完,四人齐齐转头看向密室内,勾邙依旧闭着眼睛昏睡着,人事不省。 季九幽当机立断:“我和盛连去看看,你们两个留下。”以防是个声东击西的套路。 然而盛连却拦住季九幽拉自己胳膊的手:“崔转轮跟你上去,我留下来。” 季九幽回眸看他。 盛连道:“我还有些话想问问勾邙。” 现在并不是讨论问什么的时候,季九幽点头同意,与崔转轮一同走了,留下盛连和颜无常。 颜无常看着那两人离开的背影,不解地问盛连:“什么事,你还要亲自问,或者你把你想问的话告诉我,我审他的时候来问。” 盛连摇头:“不,我亲自来。” 而季九幽、崔转轮走了没多久,勾邙便醒了。 他睁开眼睛,转动眼珠子,适应了光线,才缓缓挪动身体,爬起来的动作极慢,盘腿坐下后,耷拉着脑袋,又缓缓地抬胸挺肩,疏散筋骨。 隔着一道玻璃,他看到了盛连。 盛连也在看他,旁边站着颜无常。 颜无常率先开口,冷冷道:“戚羡云死了。” 勾邙看盛连的时候敛着表情,然而面对颜无常,又是一副嘴硬的模样,冷呵:“死了吗,是该死了。” 颜无常:“是你下的禁制?” 勾邙歪了歪头:“当然是我。” 颜无常心里咯噔一跳,按理来说,激发禁制是需要触发条件的,而下禁制也总是有新相应的目的的,比如余江和戚年生,都是为了以防他们吐露知道的消息和真相,可现在戚羡云死了又是为什么?难道他也知道什么秘密? 可勾邙不再看颜无常,只是悄无声息地抬着眼睛,一动不动看着玻璃外的盛连。 盛连转头对颜无常:“你先回避下,我有话要问他。” 颜无常自然不能说不,但还是道:“小心他耍什么花招,我就在步道那头,有事叫我。” 盛连点头。 没多久,密室里外,只剩下了盛连和勾邙。 勾邙垂着眼睛,姿态十分恭敬,盛连也没有废话,直接道:“当年水玉被封,我本就没有法力,不敌你们中的任何一妖,我印象里,你砍了我一剑,霓虹给了我两掌,我后来落在往生树附近,当时水玉已经开始坍塌了,我只记得我看到水玉之界在坍塌,后来或许是死了或许是昏睡过去了,后面的事我已经一概不记得了,你应该多少知道发生了什么。” 勾邙盘腿坐着,垂着眼睛,盛连问完了,他倒是十分老实地回道:“我也只知道一部分。” 盛连觉得这话聊得不会很久但也不会几句说完,索性在玻璃前的椅子上坐下:“那就说你知道的那部分。” 大约是看在救命赐名的恩情上,也可能是这么多年悔悟了自己干了恩将仇报的蠢事,总之,勾邙对盛连的态度很是恭敬,问什么说什么,也老实交代了当年的事—— “当时我们一行人到了轮回河的尽头,你正昏迷在往生树下面,往生树也烧得差不多一干二净……” 22年,不算久,那些记忆还是崭新的。 勾邙甚至清晰的记得,他在水玉之界内杀红了眼,与余江、霓虹跟着十晏落在轮回河尽头的时候,正见倒在树下的神使。 那时候的神使依旧被拢在一团柔白色的光亮中,大约是昏睡激发了那团光的保护机制,总之,当时他们几人谁都无法靠近。 水玉正在坍塌,余江一把收了轮回河,催促道:“快走吧,这鬼地方要塌了!” 勾邙杀得眼红,此刻冷静下来,忽然想起自己也砍了神使一剑,胳膊就跟着颤了起来,目光直愣愣地瞧着那片白光。 霓虹却将一截还没完全烧焦的树干与树根塞给了他:“发什么愣?走了。” 然后便领头带着他和余江从打通的水玉-人间界之间的缺口离开。 走之前,勾邙回了一次头,他看见枯树焦木下的一团光,以及站在往生树下的十晏的背影,不远处,水玉摇摇晃晃,正在坍塌。 盛连听完,一脸深思:“十晏……” 勾邙没有吭声。 盛连:“也就是说,你也不知道我后来投胎了。” 勾邙摇头:“霓虹和我还有余江去到人间界之后,就按照十晏的命令藏起来了。好几年之后,他才现身,联系了我们,让我们各自去想办法修复水玉之界中的那三样法器。” 轮回河,往生树以及定魂镜。 盛连没有废话,直接问道:“霓虹和十晏在哪儿?” 勾邙平静道:“我不知道霓虹在哪儿。” 盛连挑眉:“也不知道十晏吗?” 勾邙这次抬起了眼睛,他看着盛连:“没有,他前段时间才联系了我……” 盛连见他一副犹豫的神态:“有什么直说。” 勾邙抿唇,不言,好一会儿,才缓缓的慢慢的道出了十晏联系他后下达的命令:“他让我不要逃,要我带着树根、树果和人形树干,跟你们回幽冥。” 盛连怔住了。 勾邙又道:“你先前不是问我地狱火在不在我这里吗?我和你说不在。” 盛连脑中电光火石地一闪,当年十晏根本没有带着地狱火离开幽冥,地狱火还在幽冥! 而戚羡云死了也不是因为他知道什么秘密,而是因为十晏会在幽冥炼造往生树,作为树干的戚羡云必须得死! 盛连不管勾邙,豁然转头,正要喊颜无常,却见颜无常奔了过来,大喊道:“季总他们晚了一步,有人来森罗殿,把戚羡云带走了!” 果然! 盛连拧眉,回眸看密室内的勾邙,勾邙再次垂下眼睛,显然已料到了这一步。 盛连冷声道:“余江有禁制,被抓了之后失掉轮回河就昏睡,你自始至终都好好的,说吧,十晏让你传什么话。” 勾邙再次抬眼:“是带给九幽魔王的。” 盛连:“说。” 勾邙:“今非昔比,走着瞧。”说完这七个字,勾邙眼睛一闭,当场晕了过去。 —— 这次丢掉的不止戚羡云的尸体,还有树根和树果,原本固若金汤的森罗殿全面失守,简直成了纸一样的摆设。 然而根本不是有人盗取了根果和实体,而是堂而皇之地被领走,甚至是森罗殿级别不低的某两位小领导亲自给将那位“偷盗者”送走,还给人家开了车门。 那偷盗者,是“季九幽”本人。 而那两位吧贼亲手送上车的小领导,恰恰是颜无常手下牛头组和马面组的组长。 颜无常怒不可解:“你们脑子长在屁眼里的吗!平时你们谁有能耐接触到季总?随便谁顶着季总的脸都能在森罗殿进进出出,季总本人轮得到你们两个群蠢接送?” 两个组长吓得跪在地上,连争辩都不敢。 颜无常看到他们就烦心:“去去去,自己去领罚接受调查和处分!” 两个组长忙不迭地滚了,颜无常擦擦汗,转头就给季九幽跪下了:“我手下人出的纰漏,我的责任。” 季九幽张口道:“教出这种属下,你脑子长痔疮上了?” 颜无常:“……” 最近也是多事之秋,森罗殿频繁出状况,这下树根、树果、树干全没了,地狱火也早在几年前便被盗走,如此一来,盗取者重造往生树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忙了一圈,最终也不过为他人做嫁衣,盛连觉得心累得慌,再查银行卡里多出来的一个月四千的工资,真是要一口老血喷出来。 何以解忧,唯有好茶。 季九幽在森罗殿坐镇亲自看着颜无常、崔转轮整肃森罗殿的时候,盛连打了个车,去了李居易的住处。 李居易一开门,膝盖骨笔直地就往地上戳,跪得笔直,仰着脖子,星星眼,喊:“爸爸。” 盛连哭笑不得:“要不要我进去坐了,不要我走了。” 李居易抱着盛连的腿:“不!你不能走!” 李居易有颜无常在,就是个消息通,发生了什么都知道。 盛连这趟过来,见他已经知晓自己恢复记忆这件事,也不意外,进了门,没客气,自顾烧起了热水准备泡茶:“我上次给你烧的茶叶你收到了吧?” 李居易:“收到了,我珍藏起来了,你要喝吗?我去拿。” 泡了茶,两人又像从前一样在榻榻米上坐下,品茶聊天。 李居易是个文人,有文人的风骨和雅致,风骨到完全不记得自己进门时候就跪着喊过一声爸爸的程度,此刻倒是像与多年不见的老友喝茶聊天似的,对盛连道:“我最近呢,又有了新的灵感,写了好几个三角恋的本子。” 盛连预感不妙:“这主角该不会是我吧?” 李居易:“不是你,你现在又不是神使,我是神使专业户,我只写神使的。” 盛连哈哈笑了两声,一脸你接着说,我接着听的表情。 李居易却奇怪:“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盛连疑惑:“什么?” 李居易:“季总亲自给文化部打了一个电话,让所有的影院、剧院、电视台轮番播你们两人做主角的爱情题材片。” 盛连纳闷:“这是干嘛?” 李居易耸肩:“我不知道啊,他又不是我老公。” 而不过半天,果然如李居易所说,整个幽冥的娱乐节目全部临时下架,全天24小时播放的电视节目、影院戏楼的电影都只剩下了神使和魔王为主角的爱情题材电视电影。 颜无常在森罗殿的办公室一边写检讨一边和人间界的孟望雀视屏聊天:“啧啧,你说说看,咱们季总,真是什么都能丢就是不能丢脸啊,他这么干,真是公然打十晏巨巨的脸啊。” 孟望雀道:“可不是么,十晏现在肯定还在幽冥,季总这是在告诉他,往生树你尽管去造,神使爸爸以前我的、现在我的将来、还是我的,连戏文电影里和他处大象的那个都还是我!你不是要往生树吗?好啊,给你啊,我抱人,你抱树,蹭树皮去吧!” 还走着瞧?瞧个屁!瞧之前你先吃一缸进口狗粮吧! 作者有话要说:炼造往生树炼了一天、洗洗澡爬床打开了电视机的十晏:………………………………………… 季九幽:呵,吃吧,撑死你丫! 第49章 妖魔与人不同, 外在的表现里, 除了容貌,展现更多的便是妖气。 季九幽既然是魔王,他身上的气息自然非比寻常,能假扮他的,要么是易容方面绝顶的高手, 要么, 便是可以与他并肩的妖魔, 除此之外, 没有第三种可能。 森罗殿即便再森严, 也总有疏漏之处,如果是十晏这种水准的大魔想要混进来,并没有那么难。 如今往生树的干、果、根尽数被盗,十晏又留下一句“走着瞧”, 无疑是在挑衅季九幽为首的整个森罗殿乃至幽冥。 不过颜无常那三只大鬼才不管,在他们看来这三个字就是一句空话而已, 该写检讨写检讨, 该整顿森罗殿防务整顿防务,该处理公务的处理公务, 除此之外,一切照旧。 森罗殿的戒备除了比从前又森严了些许之外,与平时并无差别,就连那两位亲自把假魔王领进森罗殿、再亲自送走的牛头马面二组的组长都还在照常上班。 反正安检比从前更加严格,十晏如果真在幽冥, 除非能耐通天,否则也别想从幽冥离开。 不是想重造往生树吗? 造呗。 至于季九幽和盛连—— 这二位无事一身轻,天天约会。 幽冥广电和文化部因为季九幽那一通电话,现在天天在电视、电影、广告上轮番播放魔王和神使的爱情片,连广告时间都不放过,盛连和季九幽没事做,天天出去看电影,或者戏楼看戏。 季九幽这个人,生性自傲,看戏看电影都能看出点优越感,还对盛连道:“十晏现在可能抱着往生树在哭吧。” 盛连:“看来往生树和我之间,你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我。” 季九幽:“你也很自信么。” 盛连:“要不然呢,我难道还不如一棵树?” 提到往生树,季九幽又忽然来劲了,笑看盛连:“听说你当年特别喜欢我赠你的那棵往生树,都是亲自打理的?” 盛连故意装傻:“有吗?” 季九幽:“没有是吧,”点头,“等过半个月,我就让人在幽冥上空拉防空警报,再喇叭通知十晏,让他拿往生树换你。” 盛连哦一声:“原来在你心里,我才是不如往生树的那个。” 季九幽把这番斗嘴的对话小小的品味了一番,点头道:“唔,可以,我要把你说的这几句话放在电视的流动字幕上轮回播放。” 幼不幼稚啊。 盛连无语:“……十晏说不定忙着造往生树,不会看电视。” 季九幽:“那就用喇叭全幽冥广播。” 两人甜蜜地约会了几日,期间还回了9处一趟,纯粹是盛连想起戚家的事来顺便关心一下。 孟望雀这段时间累到半死:“那戚家一堆吃了往生果活过阳寿的,跟他么邪教组织一样,我联系公安部来接手处理,他们把杀了人、犯过案的都给抓走了,剩下的不收,说我们看着办,我这边怎么看着办,他们可都是人啊,又不是妖和鬼。我这边和公安部扯皮踢皮球,一不注意,那些人跟疯了一样,晚上发帖子,说官方组织胁迫普通民众!” 季九幽闲散道:“这不是刚好吗,以网络安全管理办法为理由找到这些人,能关的关,别管关几天,先把这群人打散了再说。” 孟望雀立刻道:“季总,帮忙出个注意吧,这要我们怎么处理?” 季九幽斜了他一眼,哼笑:“关9处什么事?幽冥不管活人的事,人闹的事归人管,该怎么办怎么办。” 说完就走了,与盛连一同去盛家,结果盛家半个人影都没有。 盛连忙给他爹妈电话,盛爸爸在电话里道:“儿子啊,我和你妈在海南呢。” 盛连惊讶:“旅游?” 盛爸爸:“昂!是啊!这次你妈生了大病,可把我吓坏了,我就想啊,咱家钱也不少,可是有那么多钱没有老婆有什么用啊,花了吧,我就带你妈出来shopping玩了,你是不是出差回来了?啊,连连啊,爸和你说啊,我这次带你妈出来玩儿,可能这个月下个月都回不去,家里没人,你就顾你自己吧,我在你床头柜上放了一张卡,里面有七八位数吧,你拿着用吧,啊,别省,省了也没用,反正咱家没孙子的,也不用给子孙留遗产。” 盛连:“……” 父母都不在,饭也吃不成,索性又回幽冥,这一次,两人去了登葆山。 登葆山常年冰封,但在莲池附近并不是这样,上一世盛连一个人住在山上的时候,嫌弃总是下雪,便在莲池附近又造了春夏秋冬四个节气,此时,正是秋天。 莲池中四季如夏、花叶不灭,而莲池外是一地金黄的叶子,没有人打理,木屋顶上也是厚厚的一层梧桐叶,风一吹,簌簌直响。 木屋后一片树林,此时那些树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枝,叶子全掉光了,盛连便在树干上系了个吊床,躺在上面,也刷不了手机,就只能看看天。 季九幽走过来,眼看着也要往吊床上面挤,被盛连推开:“大白天,不要腻腻歪歪的。” 季九幽笑了一下,眉梢眼角都是戏谑:“以我的经验,光天化日不能腻歪,但是可以喝酒,也可以白日宣淫。”说着,便往盛连身上压了过去。 盛连躲开,季九幽便在他耳边吹气,牙尖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盛连痒得不行,抬手推他,季九幽便顺势一捞,将人捞进怀里,贴着胸口挤在吊床里。 盛连心里颤得跟颠簸翻了的水盆似的,又像被电麻了,又酥又软,他早年便十分喜欢季九幽,傲气的、霸道的、有时又过分骄傲的一面,他都喜欢,如今这样的季九幽更喜欢,哪怕是嘲讽时候那斜乜一瞥,都能看得他心醉不已。 哎呦,喜欢,特别喜欢。 盛连闭着眼睛往季九幽身上又贴紧了一些。 季九幽那手又开始不老实,往盛连腰上钻,盛连反手掐了他一把:“行了啊。” 季九幽:“行?嗯,对,行。” 说着,低头吻了下来,也不是深吻,就在盛连脸上小鸡啄米似的亲,一下又一下,亲得盛连直笑:“你圈地呢,这么亲?” 季九幽却唔一声,没有再亲,可一双黑眸晶亮地将他望着:“只喜欢我一个?” 盛连:“嗯?” 季九幽:“不喜欢铃精,不喜欢别人,不喜欢十晏,只喜欢我。” 盛连:“你哪里来的妄想症?铃精只是我造的一件法器而已,十晏?我也是十分纳闷,我和你之间什么时候被他插足的?我怎么不记得。” 季九幽似乎在想什么,眸光有片刻闪过一丝幽怨:“我从小就觉得你很喜欢铃精,如果不喜欢他,为什么他冲你叫喊,你都不骂他?可如果我朝你扔东西,你却要来教训我?” 季九幽的记忆力比盛连好多了,他记得很多事,不,不是很多,是每一件事。 很早的时候,早到他有记忆开始,神使身边便有一个铃精,铃精一直是十三四五岁的孩童模样,模样清秀,眉间一点红,扎两个小髻在脑袋上,但脾气不好,见到谁都很是不耐烦。 季九幽印象里,神使对铃精格外好,明明只是个铃铛里化出的精怪罢了,却也好吃好喝供着,与他这个“养子”待遇相同,一般无二。 但铃精不用读书,他却要;铃精不用练剑修法,他不练却要被打手心的;铃精脾气不好,在家里乱摔了东西,神使从不责怪他,最多说两句,但如果他克制不住魔性摔东西,神使总要训他。 久而久之,在当年幼小的季九幽心目中,神使待铃精是十分好的,格外喜欢他,所以总是给予特殊关照。 有一次,季九幽实在看不过铃精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便悄悄教训了他,把人打了,倒吊在树上,又把那两对发髻剪秃噜了,弄的铃精哇哇大哭,鼻涕眼泪横流。 结果自然是,他又被训了。 那一次他冲神使发了很大的火,不过八九岁的小孩儿,怒气冲冲,浑身收敛不住的魔息:“我就是讨厌他!我不但打他剪他头发!我还要杀了他!” 神使约莫从未从那个小孩儿口中听过这样狂妄嚣张的话,震惊了:“你说什么?” 季九幽却是一张脸气鼓鼓的,鼻息喘动:“我说我要杀了他!” 神使也没废话,当场一指门外:“你去外面给我冷静冷静,冷静完了再回来。” 季九幽头也不回地转身跑了。 但他也根本不可能老实地站在外面冷静,气呼呼地离开,寻了个方向便跑,等发现迷路的时候,自己已经在混沌中了。 在幽冥,从别地看混沌,是一片漆黑的雾,但其实混沌内并不是黑烟缭绕,所以季九幽闷头钻入混沌中时根本没留意自己到了哪个地方,等反应过来不对的时候,回去的路已经找不到了。 但季九幽根本不在乎,不回去刚好,不回去不用见到那个偏心鬼,也不用见到那个鼻孔精,哼!说不回去就不回去! 于是,季九幽拿了剑,自己抓鱼逮小兽烤了吃,又嫌弃露天睡湿冷,用树枝木头在河边搭了个木屋,白天练练剑、修习功法,晚上在混沌中抓妖怪。 混沌里也有妖魔,但与幽冥内的妖魔不同,这里的妖魔修不出人形,奇形怪状,戾气也重,总是天黑便攻击他,季九幽少年老成,一把剑耍得很漂亮,又是十八地狱里爬出来的魔物,根本不怕这些东西。 于是吃吃住住修习功法,空了便在混沌里杀杀妖魔,日子过得很是滋润,滋润到忽然有一天便发现自己可以独立了,他不再需要人照顾了。 于是,季九幽回去见了神使,表示自己要自立门户开洞府,不同他一起住了,也不需要他养了。 季九幽提起这段过往,本来是要表示自己当年那门户立得多么被动,如果不是因为盛连当初偏心,他根本不至于小小年纪就自己一个人搬出去住。 然而怀里的盛连听了这话却当场炸了:“你还有脸说!你还有脸说!?” 季九幽挑眉:“你这反应是不是不太对?” 盛连:“那你说我该什么反应?” 至少该有些悔悟吧。 然而,季九幽这次听到了盛连版本的“很久之前”。 盛连:“我不与铃精计较,是因为我没有必要同他计较这些,他性格不好,也是我炼造他的时候出了些岔子,所以才这样,说到底,也不怪他,终究也是我的问题。但你不一样,我把你带回来养,文化课品德课,每一门我都得亲自教,你一个小魔王,教得不好分分钟就能血洗幽冥,我能不对你严厉要求吗?我严格要求你,你不和好的比,却偏偏要和铃精去比,我真是服气了。” 再提到当年季九幽出走那件事,盛连更是来火。 季九幽见他表情都变了,一脸纳闷儿:“你这么生气干什么?” 盛连索性翻身坐了起来,结果吊床实在太软,撑不起来,只能躺回去,一拳头砸在季九幽胸口:“我养了你这么久,好歹也养出点感情了吧,你说走就走,我满幽冥找你,真是要急死了,结果你半个月后回来了,和我说你要自立门户搬出去独住,伤不伤你老父亲的心啊?” 季九幽胸腔里传来闷哼:“你不想我出去住?那你怎么不拒绝?” 盛连:“我没有拒绝吗?我拒绝了,你却要和我削发断关系!” 季九幽眉锋高高挑起:“有吗?” 盛连:“没有?” 季九幽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好像还真有。” 那时候他故意气神使,就是要自立门户出去住,不许?一缕头发捏手里,拔了剑,剑刃横在发丝上,不许就断关系。 然后,然后……季九幽又想起来了,当时盛连抬了抬下巴,鼻孔朝他,插了腰同他道:“你削啊,削发是吧,有种你对着脖子把脑袋削了。” 盛连倒是还清楚地记得这句话,便当场开口又把那句“削脑袋”重复了一边,说完哈哈直笑。 季九幽哼道:“看把你能耐的,最后我还不是出去住了吗。” 盛连咳了一声:“谁让你听了我的话当场翻脸,扭了脖子又要第二次离家出走?” 聊起季九幽小时候那些事,真是颇多欢乐,然而等季九幽再大一些,十五六岁的叛逆期时,却又横插出来一个十晏。 想起十晏,季九幽鼻腔冷嗤。 盛连知道他这鼻孔是因为谁这样出气,没说什么,心里却又无辜地感叹:我和十晏能有什么?不过是当年清理混沌的时候他帮了些忙而已,我便给他在洞府附近安了个家,根本没什么,也不知道季九幽在这儿醋什么。 躺倒在吊床里的两人一时无话,季九幽却是清楚地想起了十晏当年是怎么横插在他和神使之间刷足了存在感的。 这还得从盛连当年着手清理混沌说起。 混沌在幽冥是危险的禁地,普通妖魔都不敢随意靠近,最早的时候,不靠近是绝对不会有危险的,然而渐渐的,混沌之地在扩张中变得越来越危险,时常有领地与混沌毗邻的村落氏族不明不白地丢失人口或者成员被攻击,再后来,混沌变得越发危险,里面会钻出奇形怪状的畸形妖魔,烧杀生吞普通人,很是残忍。 在季九幽上位之前,神使对幽冥的管理一直非常松散,普通妖魔均以氏族为单身聚居生活,大家各自为政,小打小闹神使也不管,大事他再出面。 混沌之地显然不是个小事,神使当年亲自出手处理了许多次,但后来情况演变得越发不受控制之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彻底铲除混沌。 当年跟着神使剿混沌的妖魔有许多,孟望雀、崔转轮、颜无常均在列,只是不巧,季九幽那段时间忙着飞升大魔,整日闭关,便没有去凑这个热闹。 结果就这么一次不巧,让人钻了空子。 神使身边冒出一个十晏。 这个十晏当年如何优秀、铲除混沌的时候如何机智、又是如何在这期间成为神使左膀右臂的,这些季九幽通通懒得去打听。 他只知道,等自己距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但耐不住寂寞悄悄出关去看神使的时候,神使家洞府附近忽然多了一处宅子,那宅子打理得干干净净,还有一排小松树,松树下站着个陌生面孔的年轻男人,而男人的身边,是他兴冲冲出来想要见的那个人。 季九幽多年不回忆这一幕,但此刻一想到自己当时浪费飞升的时机出来看神使、他却在别人家院子里种树,真是要气不打一处来。 用李居易剧本里的台词来表达——“我特意来看你!你陪别人种树!” 可季九幽想到这段过去心怀愤慨,盛连脑海里却是一排“。。。。。。。。。。”,别说,不想的时候没什么,特意去想的时候,发现他和十晏之间还真是纯洁到什么都没有,他完全想不起来两人之间有什么特殊经历。 要说印象最深刻的,恐怕也只有当年斩除混沌时,他磨了剑,问身边:“可有人愿意随我同去?” 一众没有入过混沌的妖魔交头接耳,除了颜无常那三只大鬼没有废话的跟过来了,竟然没有人动,盛连当时也不意外,心知这第一次,大家不清楚里头的情况,总会犹豫,拎着剑,道了一声:“行吧。”转身,带着三鬼走了。 忽然,背后传来一道清朗的嗓音:“等一下,还有我。” 转过头,便见妖魔们分开一条路,一个极为年轻,面容俊雅的男人走了出来,便是十晏。 想起那时候的十晏,盛连心道:他虽然一直喜欢可爱的男孩纸,还真的仅仅限于男孩纸,对已经成年的男人还是有抵抗力的,当年见十晏,除了觉得好看了些之外,还真不如见到季九幽时觉得喜欢。 这边,季九幽和盛连在登葆山上忆当年,那边,山下的极乐河安检部门却忽然接到近十辆鬼船即将靠岸的消息。 极乐河的安检总负责人本来今日休假,接到通知,立刻回到岗位,所有今日休息的安检部门职员也尽数被叫了回来。 一众安检员严阵以待,总负责人身边的几个小领导纷纷议论—— “怎么回事?一下子回来十条船?人间界出什么事了?” “难道是自然灾害死了很多人?” “不知道,通知的时候就是十条船,派出去勾魂的牛头组和马面组罗刹都忙不过来,一人勾了近白条魂,船都快不够用了。” 说着,视线里那十条勾魂船渐渐从两界河岸交汇处的白雾中露出了身影,向着岸边靠来。 那十条船头尾衔接,一船接着一船,第一条船很快靠向了岸边,然而就在安检准备接手下船的亡魂时,忽然间,一个穿着牛头组制服的罗刹头朝下坠进了河中。 安检的总负责人反应迅速,当即意识到事情不妙,喝道:“控制住亡魂!有人在船上闹事!” 极乐河安检反应迅速,立刻有职员飞升登上了船,然而那人脚尖刚落在船沿,便被船上的一幕吓得呆住——只见甲板上躺着一排六七个穿着制服的罗刹,每个罗刹都被绑着,不停扭着在挣扎。 登船的那位没来得及看甲板上还有其他什么状况,当即转身回眸:“封河!快封河!” 他的话音刚传过去,岸边的安检便惊讶地看到那条船上的亡魂一个接一个下饺子似的从船上跳了下来,不仅第一条船,紧跟在后的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船也是如此。 极乐河此刻不是乱成了一锅粥,而是一大锅的饺子,那些掉在河中的亡魂纷纷朝岸边游了过来,整个场面看上去异常诡异。 总负责人第一时间封闭了极乐河,同时开启高级的安检戒备,下了亡魂不听服从直接杀的死令,一面叫人去联系森罗殿,一面又亲自领队带人登船、下河。 一时间,船上河里,亡魂与安检员们纠缠得不可开交,安检站已封,出不去进不来,然而与此同时,谁也没有看到,在随行登船的一行蓝色制服中,有一道身影在登上第一条船之后,迅速朝船尾而去,越过第二条、第三条船,朝最末尾的那条船去了。 直到,岸边忽然有人看到,惊愕地抬手指着水面:“最后那条船怎么回事?怎么在往回走?!快拦住!” 极乐河和忘忧河都是单向行船,极乐河只进不出,忘忧河只出不进,谁能想到,会有人见势不妙驾驶船在极乐河上往人间界的方向走。 起先,所有安检人员都以为是亡魂见势不妙想趁机溜走,那落在末尾的船本就靠近与人间界河道的交界处,开出去没多久,便触碰到了极乐河的禁制。 一时间,整个极乐河上方被浓云覆盖,河道交界处,从天劈下一道道的红色的闪电,交织成了网状,挡住了那船的去路。然而那船不怕死一样,依旧硬闯,触碰高压线一般,每闯一次,网状的雷电便轰隆隆地闪现。 天地一片黑暗,见不到河里的亡魂与飞在水面的安检人员,雷电闪现时,飘在河山收尾连接的船身仿若鬼影幢幢。 拦住船的“电网”闪着妖冶的红色,没人知道那勾魂船的质量好到什么程度才能硬闯禁制还不撞个稀巴烂,就在又一次的“鸡蛋碰石头”之后,“电网”刺啦啦一声,灭了。 那船稳当当地,朝着迷雾中驶去。 留下极乐河的安检部门人员们面面相觑,跑了?这怎么可能!怎么会跑了?!那可是魔王亲自下的禁制! 而就在船屁股最终消失在众人视线中的时候,乌云间歇,日光重落于水面。 河岸边,一个穿着制服的安检部科员弯腰建起了一封信,信封上写着“盛连亲启”。 不久后,极乐河亡魂闹事、有人趁机撞开禁制逃离极乐河的消息传到了登葆山。 盛连和季九幽第一时间下山,刚到森罗殿崔转轮的办公室,便见地上跪着的乌泱泱一片的脑袋。 季九幽没理,从崔转轮抬起的手上接过了一封信,见到盛连亲启四字,拧眉冷哼一声,转手递向了身侧。 盛连接过去,打开,抽出里面的纸展开,没有抬头称呼,就写着: “往生树已造好,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在树上刻了一行字,如图。” 那行字的下方,是一个手画的树,很简易,但至少也能看出是一棵树,而树的树干中央有一颗爱心,爱心的一边是盛连,另外一边则写着十晏。 大约写信画图人嫌这样不能足够充分地表达内在情绪,他还在那树上画了一根绳子出来,绳子上吊着一个柴火人,那柴火人只有圆圈大脑袋和柴火一样细的躯干四肢,实在看不出是谁,但旁边一个箭头,比向了一个名字——九幽。 盛连:“……” 不是很懂你们十八地狱出来的大魔,比起幼稚来,一个赛一个有能耐。 作者有话要说:盛连(爱心)十晏 季九幽自挂东南枝 完美。 第50章 盛连当真是有点被这封信气到了, 季九幽和十晏这两个大魔是怎么回事?抱着一种游戏的态度在玩儿猫抓老鼠, 老鼠逗猫? 他将目光从信上收回来,看看面前的季九幽,又低头看看手里的信,没什么表情地转身离开了崔转轮的办公室。 季九幽见他神色不对,跟着出了门, 刚到门口, 盛连便转身道:“你们是不是觉得很好玩儿?” 季九幽看着他, 没有说话。 盛连甩了甩手里的信:“拿我当个物件, 相互争着, 好玩儿是吧?十晏是怎么跑掉的?近十条船的亡魂给他打掩护,在你们这些大魔心里,人命算的了什么?比踏在脚底下的草还要不值钱吧?” 在季九幽看来,盛连这火气来的有些莫名, 但其实也好理解,毕竟他曾经是神使, 不, 他一直就是神使。 果然,盛连又紧跟着把炮口对向了他:“还有你, 极乐河的禁制是你做的吧,十晏想逃就能逃掉?他混进安检员的队伍里,再从极乐河逆流穿过禁制逃跑,你这魔王到底是怎么当的!?” 崔转轮办公室还跪了一屋子的人,他见盛连和季九幽都走了, 本来追出去想问问到底有什么指示,结果一出来就听魔王在挨训,赶忙转身往回跑,结果却被逮了个正着。 “还有你!” 崔转轮刹住脚步,缓缓转头,感觉司机像一只快要被吊死的猪,他转过身面对盛连,老老实实走了过去,聆听训诫。 盛连:“你们三大鬼又是怎么回事?我瞧着你们以前在幽冥打打杀杀不是很能耐?现在呢,从轮回河到往生树,从余江到戚家再到勾邙,哪一步不是被人牵着鼻子走?” 崔转轮觉得自己冤枉,心说这能一样吗,在人间界办事处处要谨慎还要按照规章,哪怕如今在幽冥,也不能心情不好就随便砍人吧?哪儿像老早之前的幽冥可以不痛快就打一架。 时代不同,管理岗位的活儿不好干啊,还不得慢慢适应吗。 但崔转轮没敢说这些话,他怕自己说了盛连没什么反应,季总会一个大嘴巴子抽过来。 而盛连自己气了一阵,转身站在走廊上,面对着窗户,消化了一阵,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什么了。 季九幽和十晏,其实一直都是这样的。 这两只魔,季九幽性格乖张、戾气重,还报复心强,而十晏却是举重若轻的性格,什么都能高高举起,轻轻戏放下,有时候会带点戏弄、玩乐的意思,当年斩除混沌的时候的表现便可见一斑。 如今,九幽十晏,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吊儿郎当随便你怎么着,一个岿然不动地画张画勒死个柴火人,过家家似的,给人一种无甚大事要发生的错觉。 然而根本不是。 盛连太清楚了,毕竟他当年不是无缘无故忽然二度封山回莲池的,而是因为这两只大魔实在斗的厉害,有当年的经验,盛连便清楚,这二位只要针锋相对,就绝对不会是太平盛世。 好像当年毁掉一个锁妖塔、塌掉一个水玉之界、再陪葬无数的普通妖魔和水玉中的亡魂,那现在呢? 幽冥接通着人间界,他们两人一旦正面杠上,这次是否又会有无辜的人类跟着陪葬? 不,事实上,那十条船上的亡魂,那些主动给十晏打掩护助他离开幽冥的亡魂,已经是九幽和十晏对抗的牺牲品了。 盛连拧了拧眉,克制住了自己深想下去的势头,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崔转轮:“极乐河安检怎么样了?” 崔转轮:“魂都已经勾上岸带走了,有几个在极乐河里溺毙、灰飞烟灭了,名单都列出来了,把那些人集体抓回来之后,分开审讯,有了些眉目。” 这些人里头,有当初戚家养的“邪教分子”,当然,也有很大一部分不是,但这些人,却也是这个“邪教组织”的拥趸,他们有组织有纪律,在人间界是个很小型很隐秘的组织,他们因为“长生不老”而聚集在一起,自称“不老会”,“不老会”除了原先戚家养的那群人之外,还在向外吸收组织成员,向外扩大成员人数之后,便形成了一定的组织规模。 与大部分邪教组织一样,总有一群狂热的信教份子,他们将信仰、灵魂乃至整个身体奉献给“不老会”,随时准备为他们的“教会”献身,而这一次的集体自杀,便是一次有组织的“营救活动”。 即便普通凡人根本不知道他们营救的是谁,但组织需要他们奉献出生命,他们也照做了。 于是,便有了那十船被罗刹勾回的亡魂。 森罗殿从未一天时间内接收如此多的亡魂,为了以防再次有组织的趁乱闹事,这些亡魂被分开安排。 钟褐和几个同事忙得不可开交,颜无常也是一脑袋官司,孟望雀还从人间界联系回来,怒吼:“卧槽,这么特么怎么回事,戚家养的那群邪教组织疯了吗?集体自杀!人间界官方启动了最高级的紧急预案,公安部高层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了,我感觉我要是拿不出说法,他们能开坦克碾了我9处大楼!” 颜无常怒喝:“他们敢!”然而要怎么和人间界官方沟通这次的事,也的确是个叫人头疼的问题,毕竟这些死掉的人都与戚家有关,而戚家的案子又是9处负责的,虽然因为牵扯往生树严格保密,但如今人间界死了那么多人,幽冥也不能装瞎装聋不给说法。 而人间界不止需要一个说法,更需要平息事态的方针,毕竟一次性自杀死那么多人,偶然时间还能向公众解释,如果是有组织有预谋,如此多的自杀人数,事情不清不楚地再经过网络一传播,很容易引起恐慌。 季九幽不知是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了,还是被盛连训了几句明白不能再吊儿郎当的了,当天便亲自去了人间界处理问题。 盛连留在幽冥,而这一次,他没有当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 极乐河目前的安检戒备状态、被撞损的禁制是否有修复、接收的亡魂分别安排在哪里,有没有从这些亡魂口中挖到有用的讯息,整个幽冥是否有可疑人出没,等等等等,他全部一一过问到。 钟褐上报了安检戒备与禁制的修复、亡魂的安置等情况。 崔转轮排查了整个幽冥,目前没发现可疑人口。 而颜无常则对盛连道:“这次所有可以的亡魂全部都审讯过了,除了那些已经溺毙、灰飞烟灭的,但凡知道点内幕和小道消息的,都招了,头目也逮到了,不过……” 盛连挑挑下巴:“犹豫什么?说啊。” 颜无常咳一声:“十条船上所有的头目全部都死了,都溺死在极乐河里。” 盛连:“这组织还真是挺会‘奉献’的。”顿了顿,“这个‘不老会’在人间界难道没有成员了?” 颜无常:“有,我已经让孟望雀派人去查了。” 盛连想了想:“如果当初在幽冥盗走往生树树根树果的是十晏,开船从极乐河逃走的也是他,那么不太可能是他在联系人间界的这个不老会,更有可能是其他人在操控不老会,而这个‘其他人’,才是听从十晏直接差遣的。” 颜无常:“对,十晏没有三头六臂,又要造往生树、又得隐秘着不被我们抓到,他最多想办法和人间界联络,暗中指挥,真正和‘不老会’接洽的,肯定另有其人,这个人安排了这次的集体自杀。” 盛连想了想:“最好查一查这个组织的资金来源。” 然而,孟望雀在人间界查到这个‘不老会’的所有资金的来源均来自戚家,没有其他来源,再追溯这些钱的起点,都是戚羡云名下的产业的资金流过去的。 那个暗中操控“不老会”的人,似乎与十晏一样,也躲藏得十分隐秘。 盛连知道之后,问了崔转轮一个问题:“被人牵着鼻子走,感觉是不是特别棒?” 颜无常:“……” 盛连:“你们都这样了,季九幽还没扣你们工资?听钟褐说,你们最少一年也有七位数?” 颜无常:“……” 盛连抬手拍拍额头:“哦,我忘了,你们季总和你们半斤八两,一个样。” 盛连还是神使的时候,无论脾气如何,有一团白光罩着,要多高洁就有多高洁,人人看了都要克制不住地敬重几分。 但如今他是盛连,大约因为起先他是9处科员的原因,那种距离感和压迫感自然而然的消失了,即便内心里还是恭敬地称一声神使,本能力也知道要跪,但多少没了当年要仰视的感觉。 可此刻,颜无常忽然觉得,盛连神使山上了,那嘲讽人的态度,那看着他哼笑时给人的感觉,和过去真是一模一样,体会一把就很想五体投地地跪下,什么也不干,就瑟瑟发个抖。 盛连的确有些火,他不是没有脾气的,当年登葆山落下神谕,要降罪给他和季九幽,他便因为不想被人胁迫又火气大,一把剑斩开了幽冥和人间界,现在倒好,十晏偷地狱火跟进自己家大门一样,盗取往生树的干、果、根还有公务员引路、离开幽冥更是还有十条船的亡魂帮忙掩护、最后一封信不但大大方方告诉他们往生树造好了,还特么在画里又是夺爱、又是勒死季九幽。 十晏也是真特么能耐!显得幽冥都是一群蠢蛋! 盛连想着想着又有些气,见颜无常挠脖子抓头发的样子,默默地想,往生树都造好了,你们还在审这个审那个,等哪天幽冥被人夺走了,是不是还要等你们收拾细软行李过安检上轮船? 可忽然间,盛连想到什么,怔了一下。 这一幕刚好被颜无常看到了,他奇怪:“怎们了?” 盛连:“不对,”看向颜无常,“十晏在信里说他造好往生树了?这才多久?两周都没有,他就炼造好了?”当年季九幽亲手造往生树的时候花了多久? 想要考据这个细节,问别人没有问季九幽自己最清楚,盛连回了人间界。 然而季九幽人不在9处,却是在久幽集团,刚巧碰上一处墓地开盘,剪彩去了——虽然盛连也不知道墓地开个盘有什么可庆贺、剪彩的。 然而那剪彩现场还十分热闹,不少本地媒体和商家友人都去捧场,现场还有活动抽奖,抽中的可以以最低四折的价格购买一处豪华墓地,红毯、宣传台、主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楼盘的开盘礼。 盛连一直等到现场活动结束了,才见到了季九幽。 季九幽拉开车门,坐到车内,西服领带,一脸总裁的派头。 盛连将他从头到尾扫了一眼,点点头:“不得不说,我妈找相亲对象的品味还是很好的。” 季九幽笑了一下:“所以,你是来找相亲对象吃饭的?不是来训儿子的?” 盛连:“我来找魔王沟通问题。” 季九幽挑挑眉,露出一个他在森罗殿时惯有的居高临下的眼神:“说吧。” 盛连迎面瞧见他那两个鼻孔,有些好笑:“你当年造往生树,花了多长时间?” 季九幽:“一个月。” 盛连:“但十晏两周不到就重造好了?” 季九幽:“你这是个问句还是陈述句?” 盛连:“不是问句我现在坐在这里干什么?” 季九幽耸眉:“两周,”又哼笑,“他能两周就造好往生树,就不用拉十船亡魂给他掩护逃走了,也不用拿笔拿纸把我勒死了,他可以有能耐亲自到我面前把我勒死。” 盛连:“这么说,往生树根本没有造好?” 季九幽:“本来,如果我用一个月时间造树,他只有两周,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他偏偏要留一封信下来告诉我们他造好了,那我倒是可以肯定,他根本没有造好往生树。” 又接着道:“我当年造树是在十八地狱底,他没有这个条件,也没有我的能耐,既不可能短短时间内造出往生树,也不可能不借助法器就炼造出来。” 盛连却疑惑:“但勾邙亲口说,是十晏让他把树、根、果带回幽冥的,地狱火又在幽冥,那就是他从一开始就准备在幽冥重造往生树。如果造不出来,为什么要留在幽冥?他明明可以想办法把地狱火的火种带出幽冥,在人间界打造往生树,还比他如今这样大张旗鼓的从极乐河离开要容易得多。” 季九幽笑了一下:“他哪儿来的自信,可以重造往生树?” 盛连一愣:“他造不出来?” 季九幽抬手握住盛连的手,十指相扣地捏着:“相信我,他如果能造出来,那天就不用十条船的亡魂打掩护帮他逃走了,他可以正大光明的用往生树劈开我的禁制。” 十晏没有在幽冥造出往生树这一点完全出乎盛连的预料,但季九幽却是一脸沉稳,似乎十分有把握,不仅有把握,他还对盛连道:“你知道当年在幽冥,十晏的法器都是怎么造出来的吗?” 盛连想了想:“这我怎么知道,我又不关心这些。” 季九幽侧头看盛连,勾唇笑了笑:“我关心啊,他一天到晚在你那儿刷存在感,这个预备役的情敌我也得好好打探清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盛连瞧他不正经的笑,无语道:“好好说话。” 季九幽:“鼎,他用鼎炼造法器。” 盛连:“鼎?” 季九幽点头:“好比我炼造法器,总是去十八地狱,你当年造宝物,靠两只手就能造,但十晏没这个能耐,他都是用鼎。” 盛连忽然懂了:“你的意思是说,他在幽冥没有造出往生树,如今去人间界,就是寻鼎造树?” 季九幽哼了一声:“他还有其他选择吗?” 盛连:“那鼎……?” 季九幽:“当年封他去锁妖塔,他的鼎都被毁了,不过人间界的黑市可不缺鼎,他如果真想找,总能找到合适的。” 盛连总觉得不对:“十晏既然一开始就打算在幽冥造往生树,怎么会不清楚造树的办法、掂量自己的实力?” 季九幽哼笑,笑得大大方方:“当然是因为我,我当年告诉他,那树我是空手造的,只要干、果、根,再有地狱火,用点法力就能造出来了,他这个纯傻帽,竟然坚信不疑,还故意留在幽冥造树,最后屁也没造出来,该气死了吧,呵,造不出树气得半死又不能把我怎么样,还不得拿根笔把我在纸上勒死吗。” 盛连却没听他这些大屁话,只道:“黑市有鼎对吧?季总,你可别说你没能耐,你在人间界当了这么多年总裁大老板,总会有些门路吧。”顿了顿,“还是说,你早就安排好了?” 季九幽放开盛连的手,调整了座椅,往副驾一窝:“开车,带你去一个地方。” 季九幽带盛连去的是个古玩城,这古玩城和当地颇具地方特色的旅游街毗邻,一条小巷子进去,十分不起眼,两边都是卖字画、古玩的,摆在门口摊子上的大多是骗游客的假货,懂些门路的内行人会知道挑开门帘进到店里看看,当然,店里还是假货多真货少,毕竟古董这行业里,骗人从来不挑人,不懂行的骗骗,懂行的也照骗不误。 季九幽和盛连去的那家店也十分不起眼,摆在门口的摊位卖假水晶和假钱币,店里的玻璃柜台里还卖些宝石玩意儿,拉开玻璃移门进去,一股子檀香味道。 店里有个穿着马褂、黑布鞋的男人,一手拿个鸡毛掸子、一手拿着电话:“你怎么回事啊,给我假货,你不想混了吗?我要你那些建国之后建造的青铜币好玩儿吗?滚滚滚,死开,你不要解释,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盛连跟着季九幽进了门,那人还在打电话,鸡毛掸子在他那些根雕上扫啊扫的,挠痒痒似的。 季九幽也没有说话,就靠着柜台等他,盛连却觉得这声音也真是太耳熟了…… 那黑布鞋的鞋尖终于转向了门口,那人回身,一看来人,赶忙对电话那头道:“挂了。”放下手机,笑脸迎了过来,那张大脸不是钟褐又是谁? 盛连上下瞧了瞧钟褐,笑道:“哟,钟老板?” 钟褐:“哎哎哎,神使爸爸。” 盛连又扫了一眼这家店:“你幽冥七位数高薪不够用,在人间界还有副业的?” 钟褐兜着手:“哎,形式所迫么,社会发展这么快,总得跟上时代的脚步。别站着啊,过来坐,我去给你们倒茶。” 殿内一角有个小茶桌,几把椅子,盛连和季九幽过去坐了,钟褐端上了他这边最好的茶,三人落座,钟褐才道:“我常年在幽冥,这家店盘在这边,也不怎么开的,不过附近的同行都知道,我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我卖的东西,都是值钱的好东西,我的客户,都是有钱的大客户。” 季九幽抿了一口茶:“嗯,我作证,他上次卖我一个钱树,从我口袋里抠出几百万。” 钟褐切了切后槽牙:“季总,是你说让我帮你偷税漏税的。” 丧葬业大老板这么偷税漏税,脸上真有光。 钟褐很快说到了正题:“对了,我从黑市那边打听过了,最近是有个鼎。我也和那边人说了,我手里也有鼎,让黑市想办法帮我出,我分他们四成。” 在古玩黑市,可以自己卖东西,也可以委托黑市帮忙寻找客户,黑市就像个从中抽钱的中介,负责给买房和卖方搭线。 而钟褐联系的这家黑市是本地唯一一家黑市市场,黑白通吃,非常繁荣,每年都有大量的由来不明的古玩流入市场进行买卖。 而黑市中负责给买家卖家搭线抽成的“中介”,则是一家小楼,那楼没有名字,就叫“吊脚楼”,在这栋楼里,有中介牵线之后的一对一买卖,也有一对多、多对一的买卖,自然也有公开竞价的买卖。 吊脚楼仿若黑市的集市,是所有地下古玩资深人士最愿意去的地方,那里没有假货,只有数不清的真货,只要有钱,有门路拿到门票或者让朋友带进去,便可以买所有你想买的东西。 钟褐,是吊脚楼的常客,也是吊脚楼的贵宾,因为至今为止,没有他验不出这家的“货”。 而季九幽,是吊脚楼的上上宾,他刷新了个人单笔消费最高2亿、综合消费近六亿的记录,是吊脚楼宾客榜上排名第一的土豪。 六亿…… 盛连一把掰断了鸡毛掸子。 第51章 盛连实在纳闷地很, 季九幽到底买了什么能买六个亿。 钟褐便悄悄解释:“早年国内有些流到国外的珍品国宝, 赝品在国外到处展览,正品流入地下黑市,季总便买回来,当人情送还给国家。” 盛连惊讶:“还有这种操作?” 钟褐:“那当然了,人间界和幽冥如今的关系紧密的很, 季总当年不止托了左家那祖宗找你, 可是还叫人间界官方帮了忙的, 而且吧, 你别看幽冥接受人间界的亡魂, 其实幽冥如今在经济上也离不开人间界的,幽冥地方有限,又不像人间界幅员辽阔,不可能做到自给自足, 东西都是从人间界进口来,国内给国外高的税率, 给幽冥那就跟白送一样, 不止经济,还有文娱、教育方面的输入输出, 季总当年大改革,可是把人间界那套照搬过来改良的,人间界也很大方,人才都往幽冥送。” 盛连:“嗯?怎么送?死了送吗?” 钟褐:“活的!送来幽冥,算出差公干, 给幽冥搞建设,搞完了再回人间界。” 季九幽去了9处,盛连留在钟褐的小店里,喝喝茶,聊聊天,听到此处,不免感慨:“你们季总变化挺大的,以前我叫他把幽冥好好打理打理,他可是听都懒得听。” 钟褐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季总其实也的确是没有听的,水玉坍塌之后,他把法力压在登葆山下面,什么也不管了,就独自去了人间界找你。当时幽冥也是一片乱,没好到哪里去,群龙无首,又有妖魔趁乱窜倒着想称王称霸,颜总他们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那些妖魔镇压下去。” 盛连听完,愣道:“后来怎么又回来了?” 钟褐:“是李编剧呗。季总当初走的时候,左家那祖宗陪着,幽冥这边能联系到左无惧,所以一直知道季总在哪儿。李居易就画了一幅画,拜托颜总到人间界,送给季总过目,也不知道那画上画的是什么,反正季总就回来了。” 画? 盛连:“什么画?” 钟褐:“我也想知道呢,但是连颜总都不清楚,李居易又不讲,所以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画的是什么。不过季总回来之后,幽冥日子就好过了,他有威严,那些闹事的一见他回来就不敢闹了,秩序恢复之后,季总便造了极乐河和忘忧河,重新连接两界,又开始建造新的社会秩序,不过二十二年,现在幽冥已经发展得很不错了,不用打打杀杀了,大家都能过太平日子。” 幽冥如今的发展有目共睹,盛连也不得不承认,季九幽这一步走得很对,自身秩序不足以稳定的时候,新的秩序更替势在必行,接通双界后向人间界靠拢发展幽冥,是一步非常正确的选择。 想想早古时候幽冥物资匮乏,妖魔们打打杀杀争个你死我活才能维持生活,如今却能安居乐业不愁吃穿,这是季九幽的功劳。 当天,盛连没有回幽冥,爸妈还在旅游也不在家,他也没有回盛家,去了别墅区的那栋别墅。 有段日子没有住,空荡荡的房子里毫无人烟气息,静的可怕。 盛连上楼梯,去了自己的房间,进门后刚把外套脱下来,忽然顿住脚步,他的目光转过去,看向了沙发背后那面墙上挂着的一幅画。 那幅画他在住进这个房子的第一天便见过,当时他不识画中的场景,只觉得很有趣,而此刻看,那良田美池桑竹、屋舍与阡陌交通,纵贯而出的一条河,河尽头接满果子的树,以及那河上相向而来的两条船,船上形色各异的人,这画的,不正是水玉之界内的场景吗? “我没有见过水玉之界,李居易画了一幅给我,和我说,这便是水玉。”身后,忽然传来季九幽的声音。 盛连刚刚听到了脚步声,并不意外,只是侧头看了他一眼:“我听钟褐说,李居易给你画了一幅画,你便回幽冥了,难道就是这一幅?” 季九幽看向那幅画,点头:“是。” 盛连去沙发前的茶几上拿水和,拧开瓶盖,笑道:“一幅画就把你请回去了?” 季九幽:“这是他的能耐,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诗人的情怀。” 盛连有些好笑:“情怀?” 季九幽见他笑,伸手将盛连拉了过来,搂在胸前,两人都对着那幅画,季九幽抬手,指着那画道:“他跟我说,他去过水玉之界几次,见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盛连点头:“嗯,没错,是这样。” 季九幽:“轮回河作为连接幽冥和人间界的一个中转站,主要是为了吸纳亡魂的阴气,我一直以为,水玉之界中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李居易告诉我,这是你的理想国。” 理想国。 盛连心中默念这三个字。 季九幽从背后搂着他:“我一直以为水玉之界中只有轮回河、往生树和定魂镜,你大概会在河边造个小房子住住,就像你当初在幽冥的洞府一样,我还想过,你没有铃精帮忙打理生活,不会住很大的房子,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把水玉之界打理成这个样子。其实,就算我看了这幅画,我也还是现象不出来,当时的水玉之界里该是多热闹。” 提到水玉,盛连禁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口,李居易评价很到位,的确,水玉之界就是盛连当年的理想国。 他作为神使,生来就肩负责任,奈何幽冥实在被他打理得不像个样子,后来去了水玉之界,倒是痛改前非,不再散漫了,专心打理起了界内。 季九幽:“李居易说,你准许去投胎的生魂留在水玉内,直到他们见到勾魂船上的亲友爱人再去投胎,因为可以再见一次爱的人,有很多生魂选择留下,在轮回河边生活,建造田舍,农耕种植,因此水玉内很漂亮,临时定居的鬼魂也很多,很热闹。” 这的确不假,当年的水玉,是非常热闹的,盛连道:“原本准许生魂留下等待死去爱人的灵魂,也不过是我临时决定的而已,但也没有想到,很多生魂都留下了,他们有的等几年,有的等十几二十年,甚至几十年,就为了再和父母、亲人、爱人、朋友、仇人见一面,所以没多久,水玉里就留下了很多生魂,他们帮我一起建造水玉,农田、屋舍、商业,这些都是他们的功劳,几年时间,便已经小有规模,再渐渐的,屋舍农田越来越多,河两边的城市也越来越大,倒的确是比当年的幽冥热闹多了。” 就像一个小的国家渐渐形成,盛连每每坐在高墙上,边养伤边瞭望整个水玉,都不免惊叹凡人的动手能力,因此也更爱护这份成果,精心打理,不敢有一丝怠慢。 可惜,最后这个“理想国”,毁在了十晏手中,付之一炬。 季九幽在他耳边道:“你有理想国,我没有,你没了水玉,没关系,我帮你重建了幽冥。” 盛连原本还沉浸在水玉坍塌的回忆里,可听到这番话,忽地怔住了,他不可思议地转头,迎接他的,是季九幽郑重的目光。 所以,他回幽冥,建造了第二个“理想国”? 盛连:“你重建幽冥,是为了我?” 季九幽哼笑了一声:“要不然呢?我可以没有水玉、也不在乎一个幽冥,我只是喜欢你,如果你要一个这样的世界,我就给你造一个,你不在,没关系,我造好了,等你回来。” 盛连不知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好像内心里有一股牢固坚硬的墙忽然坍塌了,从心底里,长出了一棵柔软的嫩芽,戳着心尖,酸酸麻麻。 他转身,面相季九幽,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半天,才无不动容地开口道:“都是为了我吗?如果不是我,连幽冥都不要了?” 季九幽:“不要。” 盛连:“那如果没有我呢?” 季九幽看着他,勾起唇角:“不会没有你,什么都会没有,不会没有你。” 盛连从未听过这么多好听的话,已经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季九幽,手臂一捞,搂着他的背,干脆道:“好了好了,别说了,亲一下。” 季九幽头一歪,当真很浅地在盛连唇边亲了一下,盛连只觉得从脚尖到发四都甜得打颤,索性更紧地搂住了他,也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我也喜欢你啊,我可以为了你去劈开两界,我也喜欢你。 第52章 那之后, 盛连和季九幽便一直在等钟褐的消息。 钟褐让黑市寻找买家的那个“鼎”很特别, 凡人看不懂,但妖魔能一眼能发现玄机,那是一个适合炼造宝物法器的“鼎”,有这“鼎”做诱饵,总能吊上一些大鱼。 孟望雀这期间也在查那个“不老会”, 这次不止9处出手, 人间界官方也安排了人, 毕竟季九幽不久前刚刚亲自出面和人间界的大佬会过面, 上头有就交情, 下面的人自然见机行事。 很快,查到了“不老会”的内部邮件,技术攻克之后,孟望雀这边搜到了好几封还没来得及删除的邮件, 从邮件的后缀上,查到了一家名为“七色彩虹”的广告公司。 然而这家广告公司早已人去楼空, 再查注册资料, 出乎预料的,注册人竟然是前段时间刚死的徐浩, 再查税务工商等记录,发现这家广告公司从注册开始几乎都没怎么营业过,去办公地址所在的大楼,那边也早已有新公司入住,正在装修。 孟望雀没死心, 认定了既然邮件是从那广告公司发出来的,原先就算不办公,肯定也有人在,要不然这邮件怎么从那个ip地址里发出来的? 然而那广告公司所在的大楼监控都是摆设,几乎没拍到什么,机器拍不到,但大楼前台的眼睛不会是瞎的。 问下来,那前台道:“那家公司啊?刚搬走吧,都没见营业过,也没见有客户拜访,我们都以为是空壳公司……人?有的吧,我上次晚上见过一个女人……长什么样?这我要怎么说,卷发,很漂亮,很年轻……画下来?我不会画画啊。” 徐浩生前注册了广告公司,那显然不是徐浩本人干的,只能是戚年生,戚年生当初为勾邙控制,不老会显然也是勾邙的手笔,如此看来,想要找到那个联络“不老会”自杀营救十晏的幕后,的确不太容易,毕竟从一开始,勾邙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但即便只知道发那封邮件的是一个女人,对孟望雀他们来说也不是无功而返,毕竟四妖里,余江、勾邙都已落网,只剩下霓虹,那么,这个女人是谁,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商霓吗?”盛连想了想,说实话,他对四妖还没有季九幽他们了解。 孟望雀:“对,如果是女人,四妖里,那也的确只有她了,霓虹霓虹,霓为雌,虹为雄,十晏身边,现在也就剩下他们姐弟了。” 盛连:“那定魂镜也该在他们姐弟手里。就算不在,霓虹和十晏,总有人手里有定魂镜。” 孟望雀:“现在怎么办?” 季九幽:“等。”等钟褐的消息。 地下古玩市场交易额大,周期也长,一个鼎扔出去,至少也得半个月以上才会有买家的消息,盛连觉得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接点9处的案子,干干活儿,结果内部系统一打开,空白一片,竟然没有待接的案子。 “最近社会这么和谐?” 黄莲花黄瑟微照照镜子又磨磨指甲:“新招人了啊,这次招了不少人呢,外勤部、技术部、审讯室、雷达组还有咱们净化科,都招了新人,人一多,社会想不和谐都难啦。” 9处没活儿干,盛连这下是真闲了,他决定给久不开的车做个保养,保养刚做完,后脚便接到钟褐的电话:“黑市有消息了。” 地下黑市和吊脚楼不止帮忙搭线、给卖家找买家,也给有需求的买家找货,钟褐一个鼎丢出去,吊脚楼便帮忙找买家,鼎这种东西不像瓷器、钱币,买房市场非常小,一圈问下来,也只有少数几个常逛吊脚楼的愿意看看货再说,结果看了,都说不要。 主要这鼎年代不对,成色也有些问题,几个买家看下来,都难以估计真假。 不过怀疑有假不想买这就对了,人间界的凡人买鼎那是看投资价值,觉得假的,当然不会买,尤其钟褐还给黑市出了一个七位数近八位数的高价,在这种情况下还愿意买鼎,那这买家就十分有问题了。 钟褐在电话里道:“吊脚楼那边给我消息,说有个女的,看了咱们的鼎,要买,还了点价,很爽快,说是合适就买了,钱一次性付清。” 也是女人? 钟褐:“我本来和吊脚楼那边约了时间,送货上门,结果那女人连面都不露,说是让吊脚楼帮忙中间交易,给我钱,鼎让吊脚楼先帮忙收着,她有空来取。” 如此爽快的付钱,不与买家碰头,连面都不愿意露,的确很有问题。 钟褐表示:“吊脚楼那边我派人盯着了,就算那女人不露面,鼎她总得来取,不取也得让吊脚楼送到哪个地方,不可能白花钱什么都不拿。” 盛连:“买家这么谨慎?要么我们已经暴露了,要么对方做事格外小心谨慎,多派人盯着。” 钟褐:“明白,我们应该还没有暴露,真暴露了,对方也不会要这鼎了。” 盛连把做完保养的车开会9处,刚停下,副驾的门打开,季九幽坐了进来,他如今是人面桃花,心情颇佳,眸光里带笑,看着盛连的眼神都是盈盈闪闪一片光,春情烂漫得很。 盛连都被他这副表情给闪了下眼睛,忍不住抬手挡在眼侧:“把你这表情给我收收,快收收。” 季九幽:“收什么?我这是春风得意,让你感受一下发情中的大魔的风姿。” 盛连放下手,转头看到:“说好了的,好好说话,好好做人,暂时克制住你那颗想要发情的心。” “嗯。” 随着这声“嗯”,季九幽的神态果然收敛了不少。 盛连问他:“你上我车做什么?” 季九幽:“去个地方。” 盛连:“吊脚楼?” 钟褐派人在吊脚楼附近守着,等那买家女人自己露面,或者等着交易结束后,看那个鼎会被送去哪里,但季九幽和盛连却同时想到,这么大的买卖,那买家女人怎么会想到中间交易,不露面再看看货,还打算把鼎暂时寄放在吊脚楼? 她是不着急,或者信任吊脚楼,还是说,这个吊脚楼也有问题? 季九幽作为吊脚楼的“六亿”土豪买家,对吊脚楼熟门熟路,他给盛连指路,直接带着盛连过去。 盛连这才发现,所谓的吊脚楼,竟然是个湖中岛,那地下交易的具体地点就建在岛上,因为是私人所有,有严格的安保措施,每个上船登岛的人都需要校验身份,还必须有吊脚楼特质的号码牌。 季九幽作为六亿买家,连号码牌都是特质的纯金卡,校验身份的时候掏出来,格外闪眼睛,盛连披着轮回河隐身在旁边,默默看着季九幽从钱包里掏出卡再收回卡,缓缓举起手,隔空对着季九幽脸上招呼了两个巴掌——败家子! 既然是地下市场,自然有严格的规定,登岛时间只有两个,早上十点和下午三点,季九幽既然是六亿买家,身份尊贵,来了之后不但可以直接登船上岛,坐的还是专门的游艇,游艇上瓜果茶点一应俱全,穿着旗袍的大长腿接待室甜美地立在旁边随叫随服侍。 盛连披着轮回河,给季九幽发消息:“被金钱腐蚀的万恶的资本家,你花六亿的时候,你那尊贵的道德不会痛骂?” 季九幽:“我花你的钱了吗?” 盛连:“??你再说一遍。” 季九幽对着手机屏幕,勾唇笑了一下,回复道:“会痛的,但我一般道德不痛,倒是经常腿肿得痛。” 盛连起先没看懂,什么腿会痛,看了好几遍,才琢摩过来这个腿到底是哪条腿:“……”厉害了,现在荤话都敢随便飙了。 湖中岛并不大,树木很多,郁郁芳芳,盛连之所以隐身,就是为了方便探查,等船到了岛上,他便和季九幽兵分两路,临走前,季九幽塞给他几枚黑凌锥。 盛连把那几枚黑凌锥系在轮回河上,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座岛,他也不是漫无目的地乱走,季九幽之前给他画过岛中的地图,哪里是什么地方,哪里又是什么规格,他都门儿清,而盛连直奔着要去的,是吊脚楼的“藏宝阁”。 顾名思义,便是吊脚楼存放黑市古董的地方,这里面,有些是吊脚楼的私货,有些是客户买卖的商品,还有一些是寄存的古玩……等等等等应有尽有。 先前来的路上,季九幽给盛连画地图的时候,特意强调了这个“藏宝阁”:“我曾经去过几次,有门卫安保,不过守卫不算非常严格,这里交易频繁,每天藏宝阁会打开好几次,你可以趁机混进去,对你来说应该没有难度。” 等盛连真的混进去了,发现的确没有难度,有轮回河帮着隐身,仿若无人之境,随随便便就进了那“藏宝阁”。 进去了,又发现的确如季九幽所说,里面都是古董古玩,大大小小均陈列在博古架上,有些大的根雕、古董桌、床就直接放在地上,还有不少成列在大的纸箱和木箱中。 “藏宝阁”有好几层,盛连找的鼎不是个小玩意儿,他一层层找过去,到了第三层,看到一个很大的香樟木的箱子放在角落里。 他一眼就看到那个箱子,并不是因为他知道那箱子里就是鼎,而是因为那箱子在盛连眼中发出淡金色的光。 这个光落不到凡人眼中,但幽冥的妖魔都可以看见,而且都会知道这淡金色的光是怎么回事——这是借助法器修炼器宝物时才会有的光! 钟褐那鼎是个炼器的工具,但只要不炼造法器宝物根本不会发出这种光,这箱子里透出这样的光,难道是因为,那鼎里在修炼什么法器? 如果那箱子里真是在炼器,那这附近应该有护鼎的禁制,盛连没有贸然靠近,也没有现身,手藏在轮回河里,给季九幽发了消息。 信息刚发出去,忽然三楼楼梯口上传来脚步声,有人走了上来:“真是抱歉了,您说的那个鼎,已经卖出去了,好在买家暂时寄放在我们这里,还没有来取货,您今天没有白跑一趟,还能看到,这边请,就在三楼。” 盛连呼了口气,抬眼,看到一个中年男人领着季九幽走进了三楼。 中年男人直奔木箱这边,季九幽目光在三楼内一扫,即便看不见,也心知盛连就在附近,果然,走近之后,他袖口被轻轻拽了一下。 中年男人走到角落的大箱子前,手在箱面轻轻一磕,转身对季九幽,十分客气:“这就是了。” 季九幽面无表情地看了看那箱子,见那箱身周围的光,拧了拧眉头:“打开。” 中年男人有些为难:“这……” 季九幽看他:“怎么?在你这边,钱可以花,货却不给看?” 男人:“这不合规矩,毕竟这货已经被人订下了。” 季九幽口中两个字铿锵落地:“开箱!” 男人想了想,虽然还是犹豫,但大概还是折服在六个亿的西裤下面,叹了口气:“好吧,就看看,看完了,我再找人来重新封箱。” 吊脚楼内所有找到卖家的货物都会在第一时间封箱,因此钟褐这鼎此刻自然也是封好的。 想要开箱,只能撬盖子,好在藏宝阁内有开箱的工具,男人取了工具来撬开,又把箱盖挪到一旁:“就是这个鼎了。” 护鼎的禁制可能不针对人,总之,中年男人顺利撬开了箱子,盛连和季九幽同时抬步走了过去,站在箱边,垂眸一看。 四四方方的鼎内,填着土,土上种着一株已有30厘米高的树苗,那树苗枝丫茂盛,有叶也有果。 正是往生树! 第三卷 定魂镜 第53章 半个月后。 湖心岛的吊脚楼又迎来了一位尊贵的客户, 这位女士不久前刚刚花了近八位数通过地下黑市买了一个青铜鼎, 她通过吊脚楼中间交易,本人没有露面,买来的鼎也寄放在吊脚楼,如今终于亲自来取了。 吊脚楼的主事人从百忙中抽空,亲自接待了这位年轻的女士, 拿着钥匙, 领着她去了“藏宝阁”。 拾级而上, 踩在楼梯上的是一双纯黑色的定制版的高跟鞋, 漆黑的鞋面与雪白纤细精致的脚踝形成鲜明的对比, 翩跹的长裙裙摆被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提着,年轻女人跟着主事人,温言软语地笑道:“本来早该来了,实在是忙, 脱不开身。” 主事人在前面领路:“不打紧,想放多久就放多久。” 女人含笑:“麻烦了。” 说着, 三层到了。 这位花了近八位数买青铜鼎的女人实在是年轻, 看着也不过二十多岁,一头长卷发, 凤眼黑眸,肤白红唇,走起路来翩跹款款,很有韵味。 主事人这个中年男人不免用余光多看了几眼,迎来女人正大光明的回视, 连忙收回了自己窥探的略显龌龊的眼神。 主事人咳了一声,引路,边走边道:“这是第三层,一般放一些大的物件。您的货一直放在这边。” 女人:“真奇怪,为什么不把大的物件放在第一层呢,我看第一层反而是博古架上的小玩意儿比较多。” 主事人边走边笑着解释:“这都是考虑到平时的交易量,大的物件,普遍交易额大、资金周转期慢,也难找到合眼缘的主顾,反而那些个小东西,买家络绎不绝,所以一般大的都放上面,小的放下面,方便拿取。”又道,“再者,如果有贼,第一层就够他们偷的了,也不用再光顾第二层第三层,如果第一层都是些大的搬不走的,他们还得往上爬,爬得越高偷得越多,我这里损失反而更大。” 年轻女人噗嗤笑道:“倒是我想得简单了。” 两人边说边走,不多久,就到了放鼎的大箱子跟前,因为买卖的时候女人连面都没有露,此刻要将货带走,自然也得再验验货。 然而那女人只是看了箱身一眼,便笑道:“不必了,帮我叫人来抬下楼吧。” 主事人愣住:“您不看看吗?” 女人款款微笑:“不了,我既然从你们这边买,还信不过你们吗?” “藏宝阁”将青铜鼎送下楼,一辆中型卡车正停在门口,几个男人又把箱子一起抬上去,合上车门拉好锁扣,女人客客气气地道了谢,与主事人告别,坐上了卡车旁边的一辆商务车。 两辆车一前一后开到渡口,再由吊脚楼这边的船拉上岸,离开了湖心岛。 车子沿着湖岸边开,商务车在前,大卡车在后,商霓在吊脚楼主事人面前那副盈盈款款微笑的模样不见了,此刻,换上了一副标准的冰块脸。 她阴沉着面孔,从包里取出粉饼补妆,对着镜子拿粉扑压鼻翼两侧,目光一翻,转向了前面的驾驶座,忽然连补妆的心情都没了,“啪”一声扣上了粉饼。 “该帮的我都帮了,仁至义尽,可以了吧?”商霓一脸的不痛快。 开车的男人单手握方向盘,另外一条胳膊架在扶手箱上,哼一声:“别说的好像你多委屈,余江、勾邙都栽在里头了,这些年我们哪个不是东奔西走,只有你,想干什么干什么,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商霓听到前半句的时候不为所动,听到后半句,直接把手里的粉饼朝前面砸了过去,怒道:“你有病吧!路是大家自己选的,好不容易逃出来了,你们愿意跟那边争你们争去,我不想争过我自己的,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碍着你什么事儿了?商虹你这阴阳怪气的口气是怎么回事,你特么不舒服怪我吗?” 商虹冷哼,继续开车。 商霓想了想:“行了,到了前面你就把我放下,那里没有探头,这两辆车都是套牌的,查不到你,也查不到我。” 商虹:“你真不跟我走?” 商霓忽然又有些火了:“我跟你走什么?我放着好好日子不过跟你后面打打杀杀?”又道,“我也劝你一句,别再争了,你们争来争去又怎么样,败了一次,逃了一次,难道还要再败第二次逃第二次?余江、勾邙就是你以后的下场,还不早点收手。” 商虹说了一句十分欠揍的话:“是啊,不就是怕跟他们一样的下场,所以现在使唤你这个姐姐出面吗?” 商霓差点又摘了高跟鞋砸他一脑袋:“你还是见好就收赶紧拿着你们的往生树滚吧。” 商虹一脚刹车:“你先请。” 话不投机半句多,商霓直接拎着包下车,但站在路边目送商务车和大卡车离开的时候,她还是多少怔忪了一下。 从前他和商虹的关系根本不是这样的,她是姐姐,他是弟弟,他们姐弟的关系一直非常好,商虹也总听她的,然而从逃出水玉来到人间界之后,一切都变了,他们姐弟走上了完全不同的路,这二十多年,几乎成了陌路。 不久前,商虹忽然找到她,要她帮个忙,一是联系了一个叫做“不老会”的组织,给他们内部发了几封邮件,二则叫她想办法来地下黑市寻找可以炼器的鼎,重造往生树。 第一件事商霓照做了,第二件事,商霓思考一番,觉得买鼎这个行为太过直接,以防暴露,更防止被9处和幽冥盯上,便没有直接取鼎,而是在藏宝阁里,种上了往生树,等炼造完了再来取鼎。 这件事上,原本她和商虹是有分歧的,商虹认为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买好鼎就该取走,造树这件事就该躲起来偷偷摸摸做,但商霓有自己的考量,她怕这鼎是个钩,等着吊他们这些鱼,便宁可把树留在藏宝阁里造,也不想直接取鼎,她想的周到,觉得如果往生树造完了鼎还在那里,说明这就不是个圈套,如果鼎和树都不见了,那他们也不至于暴露。 现在,往生树已造好,商虹也顺利将鼎拉走,还没有暴露,两全其美。 只是一想到如今姐弟两人的关系,以及商虹对她的态度,商霓忍不住便要叹气。 算了,她想,随他去了,都是活了万把年的大妖了,还需要她去操心吗? 她左右看了看,见没有车辆经过,朝背后的绿化带走了过去,绕到树后,再出来,已然换了一身装束,连面容都变了,不再是刚刚穿着长裙的贵妇模样,一身清爽的休闲装,脚下也没了高跟鞋,就是一双普通的运动鞋。 她从背包里拿出手机,点开打车软件,叫了一辆私家车,也没看车牌没看地图,放下手机站在路边等,没多久,一辆骚包的黄色跑车停在了跟前。 商霓愣了愣,第一反应是车到了,可看到是辆跑车,又觉得不是。 车窗落下,商霓低头看去,跑车的车身实在太低,她只看到半张脸,那人对她道:“不是你吗?” 商霓替商虹出面办事的时候时时刻刻小心谨慎,但在人类社会中,反而没有什么警惕心,毕竟无论对方再怎么值得她警惕,也不过只是普通人类而已,轻轻一捏就死了。 被这么一问,商霓也没去看手机,连忙哦哦了两声,拉开了车门,坐了上去,关车门的时候才注意到后座也有人。 她心道应该是拼车,不过也不怎么记得自己当时选的拼车还是独乘了,哎,不管了,和商虹冷战闹得她这会儿头疼,她只想赶快回去。 车子缓缓启动,“叮叮叮”的提示声中,开车的男人道:“安全带。” “哦,忘了。”商霓去拉安全带,低头扣好,收回目光的时候,她顺眼瞥到了坐在后面的男人,没看到脸,就看到一只手,修长素白骨节分明,大拇指上有一只白色指环。 商霓收回目光,坐回去,没有说话,开车的人以及后面的男人也没有。 车子不久拐上高架,速度就快了,商霓暗自捏了捏安全带,冷汗从鼻尖滑落。 开车的男人伸手打开扶手箱,抽出两张纸,终于开了口,十分清淡的声音,还带着笑意:“擦擦。” 商霓接了过去,手腕有些抖。 盛连余光在她身上一瞥:“别紧张啊,小商霓。” 后座传来一声冷哼:“在幽冥,除了孟望雀和余江,各个都能喊你爸爸。” 盛连耸肩:“你这话就不对了,就算是余江和雀娘,想喊我爸爸,也是可以喊的。”顿了顿,侧头,微微一笑,“对吧,闺女儿。” 商霓紧紧捏着手里的纸巾,后背全是冷汗,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盛连:“神,神使……?” 盛连挑眉:“嗯?”笑笑,“你就别想着跳车了,也别想着逃跑了,想想看,你有几条命能打得过后面那位。” 商霓抬眼,后视镜里,季九幽一脸不耐烦。 商霓已经根本不去想怎么打车软件会打来季九幽和神使了,也根本不做反抗的准备了,她摊回椅子上,心道原来早就暴露了,青铜鼎、往生树、她,还有商虹,一个都跑不掉。 另外一边,商虹带着卡车开到一处偏僻地,直接弃车,又打发了开卡车的驾驶员,等人走了,只剩自己一人,打开卡车的集装箱,跳了上去。 他走到那大木箱子跟前,一巴掌拍了下去,木箱碎成了渣,露出里面的青铜鼎,以及一棵……装点着糖果、彩虹球的圣诞树。 商虹:“………………” 圣诞树?!怎么会是圣诞树!? 商虹愣了好一下,不可思议地抬手碰了碰圣诞树上的装饰物,摘下来,闻了闻,果然是糖! 他被这棵圣诞树冲击得差点思考无能,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恼羞成怒地抬手把树上的装饰物全部撸了下来摔在地上,这下只剩下一棵光秃秃的松树立在青铜鼎里。 不是往生树,也不是圣诞树,去他妈的竟然是棵插在土里的松树,还只有一小截儿! 商虹迅速思考,反应过来要么是商霓耍了他,要么青铜鼎鼎、那个地下黑市从一开始就有问题! 他转身跳下车,然而刚落地,抬眼,便见面前停了一排六七两的轿车,每一辆的车的车头前都站着人,而为首的,是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在嚼的颜无常。 颜无常插着腰噘着草,挑眉调笑道:“哎呦,这谁啊,这不商虹弟弟吗?” 情势急转而下,商虹顿时变了脸。 —— 这世上有些禁制是破不了的,比如余江、勾邙身上需要条件激发的禁制,有些禁制却是可以破的,比如极乐河上的“电网”。 而往生树上的护鼎禁制虽然也破不了,却不妨碍盛连和季九幽将往生树连带着青铜鼎一起挪走。 护鼎禁制还罩在青铜鼎上,没有被破坏,不但没有被破坏,青铜鼎里的往生树还越长越大、越长越繁茂,等彻底长成之后,霓虹姐弟便以为青铜鼎里的往生树长好了,可以来收割了,却不知,季九幽早就连鼎带树一起挪去了幽冥。 吊脚楼藏宝阁里那个罩在金光里的鼎,本来就是假的。 本来盛连他们都以为这姐弟把鼎带回去之前好歹看一眼,也做好了在湖心岛就抓人的准备,哪儿知道商霓这么坐得住,连箱子都不开了看看,直接把鼎拉走了。 离开湖心岛,反而也方便9处抓人,不过盛连又没有料到,这姐弟两人竟然中途分道扬镳,一个把车开走,一个下车走人。 不过也没有真的分开,此刻,这姐弟俩又在9处的审讯科碰了头。 当初审食人兔的那间审讯室又派上了用处,商霓商虹各坐在一张椅子上,两束光从头顶打下,照在两人身上,周围虽然不是全黑的,却也阴暗一片。 颜无常站在墙边拿锉子磨指甲,孟望雀听了消息过来,见到两个熟人,十分不淑女地吹了声口哨,走到颜无常身边:“哟,老熟人啊。” 商霓抬眼看了孟望雀一眼,没什么表情,商虹表情冰冷,看都不看来人一眼。 本来就不是一路人,现在的重逢也不过是成王败寇的结果而已,孟望雀也懒得搭理他们,抬胳膊肘捅捅身边的颜无常:“你干嘛呢?” 颜无常:“等两位大佬来啊。” 孟望雀:“他们人呢?” 颜无常:“不知道啊,就知道回来的时候好像斗了两句嘴,我看到神使爸爸翻白眼了,季总也是一脸不痛快。” 孟望雀:“又怎么了?” 颜无常耸肩:“谁知道啊,可能季总发现自己又多了两位兄弟姐妹吧。” 说着,审讯间的门开了,盛连一个人走了进来,孟望雀和颜无常抬眼看去,果然是一脸的不开心。 两人都识趣,没问季九幽怎么没来。 盛连也没废话,进来之后,便径直走到霓虹姐弟二人面前,居高临下,淡然道:“认识我吗?” 商霓没说话,抬眼又落下,她是坐盛连的车回来的,不消说,自然是认识的。 商虹抬起下巴,眯了眯眼:“我不认识你,但是我知道你是谁。” 盛连朝他挑眉,商虹道:“你是季白。” 盛连问他们知不知道他是谁又不是为了让他们跪下喊神使,只是为了方便后面的谈话而已,点头道:“行吧,竟然知道我是谁了,那咱们就直接点吧,十晏和定魂镜在哪儿?” 商霓还是垂着眼睛,商虹嘴硬道:“不知道。” 盛连继续抱着胳膊,好整以暇道:“我虽然不知道你们身上有没有禁制,不过余江和勾邙的下场你们都看到了,痛快一点,我发发慈悲,你们也能舒服点儿。” 霓虹:“你做梦!” 盛连懒得搭理这个中二病,霓虹姐弟他虽然了解得少接触得也不多,但他当年好歹是圣光普照幽冥大地的神使,那点泛滥的责任心总是这里挥洒一点那里挥洒一点,洒得广,自然也洒到了霓虹姐弟二人身上。 这个商虹,从那时起便是个中二病加极端分子,性格十分不讨人喜欢,总是他姐姐商霓跟在后面给他做的那些事儿擦屁股,如今看来,那不讨人喜欢的性格大概还是一如既往,始终未变。 盛连转向商霓:“你是姐姐,你来说。” 商霓沉默,商虹还是昂着脖子:“你问她没用,她这二十几年压根儿没跟我们在一起,她知道的还不如我多。” 孟望雀有些受不了他这副被审还趾高气昂的样子了,喝道:“你的意思是说,要用刑也先从你用起了?!” 商虹冲她:“来啊!” 商霓这才侧头,呵斥道:“你闭嘴!” 商虹回头,吼道:“你冲谁呢!” 商霓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冷声:“我冲你,你给我闭嘴!” 商虹被打了,恼羞成怒,然而打他的是商霓,他还偏偏不能将她怎么样,便干坐着,一脸恼怒的样子,瞪眼看商霓,盛连算是看出来了,这姐弟二人如今大概相互不待见,但又有割舍不掉的姐弟情谊,还顾念着旧情。 盛连耸眉:“听我说一句,”他看看姐弟两人,“我问了这么久,你们也不说半个字,这样吧,吊起来抽吧,一人十鞭子,轮流来,一起体验相互看着,看谁先受不住,不管是你们自己受不了鞭子,还是不忍心对方受不了,看看谁先开口。” 盛连这招落在这姐弟身上,又损又恶毒,商虹当场便骂了出来,商霓喝道:“我让你闭嘴!” 商虹抿唇,憋屈着脸,瞪眼看她,没吭声。 商霓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她缓缓抬眼,露出巴掌大的精致的面孔,开口道:“你们不用审,他不说,我说,我和他们不是一路的。” “不是一路”四个字让孟望雀和颜无常面面相觑。 盛连反应倒平静,他从口袋里唤出轮回河,长绫当场编了把椅子,盛连便在商霓面前坐了,又抬手示意她稍等,拨了个电话,接通后,问那头:“商霓要说了?听吗?” 那头道:“不听!” 盛连:“嘿,你这脾气没完没了了?” 季九幽:“等你搞清楚你养过几个小孩儿再说!”说完挂了电话。 盛连不可思议地握着手机,听到电话那头嘟嘟嘟地挂断音,完全没法把这莫名生气的大老爷们和六亿买古董的总裁联系在一起,特么的,这性格真是太特么稀巴烂了! 前几天不还是我为你砍双界你为我造理想国的爱侣吗? 这说翻脸就翻脸的,还能不能好好谈恋爱了? 盛连索性挂了电话,对商霓道:“行了,你说吧。” 商霓:“你要从哪里听起?” 盛连想了想:“你先告诉我,你知不知道十晏在哪里。” 商霓摇头:“这我不知道。” 盛连:“那定魂镜在你们姐弟手里?” 商霓:“没有,镜子被我打碎了。” 盛连愣住:“碎了,在水玉之界里就碎了?” 商虹瞥眼看一边,哼了一声,商霓道:“没有,带到人间界之后打碎的,我打的。” 十晏他们想方设法在重造轮回河往生树,颜无常和孟望雀实在想不通商霓有什么立场去打碎定魂镜。 商霓眼神里有哀默:“因为我到了人间界,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地方,不想再过以前打打杀杀的日子了,我以为,我打碎定魂镜,毁掉那圣器,他们会死心,也会像我一样,回归正常的生活。” 盛连没问其他,只道:“碎片呢?” 定魂镜是圣器,打碎了也可以修复,但如果碎片被毁了,那便彻底没用了,但既然是宝物,碎片也不是说毁就毁的,而与往生树、轮回河不同,定魂镜的镜面妖法是破不了的,需得特殊的途径才能毁掉…… 这一点谁都可以不清楚,盛连自己却最明白,因为定魂镜就是他造的,他当年在水玉之界内,用自己对季九幽的千万缕情思化作了镜面。 而这一面因为相思而生成的镜子,因情而生,自然也要因情而灭。 商霓眼神闪烁:“我曾经听十晏提起过这面镜子,知道毁灭的办法,我怕他们拿碎片去粘合镜子,就把这些碎片嵌进了凡人的身体里。” 盛连怔住,感觉商霓这举动简直有灭人性——相思相思,相思而不得,那镜子里处处是他因为思而不得凝聚的怨念,把这样的定魂镜碎片嵌入凡人的身体,那根本就是要毁掉那些人的姻缘。 而等那些人的姻缘爱情全部都毁掉了,镜子的碎片自然也就毁掉了。 第54章 最早的时候, 幽冥与人间界连通, 亡魂走忘川水,极阴之地因为亡魂,煞气越发厚重,不但令幽冥的妖魔们无法安居乐业,也同时滋养了混沌。 盛连当年虽然因为一己私欲斩开了两界, 后来才用水玉之界做两界的中转站, 但其实他早在左无惧出现之前, 便想到利用一个中转站来削减阴煞之气的办法, 而斩除混沌, 也是为了从根子上改变幽冥整体的居住环境。 而水玉这个中转站之所以可以正常运行,都是靠轮回河、往生树、定魂镜这三样宝物,轮回河接送亡魂,同时吸收亡魂身上的阴气;往生树也能吸收阴气、同时负责投胎的重任;至于定魂镜, 这法器当年高高地悬于轮回河上的高墙顶,作用就是帮助固魂, 以防魂魄在水玉之界内便魂飞魄散。 如今水玉坍塌, 人间界与幽冥靠着忘忧、极乐两条河相连,极乐只进不出, 忘忧只出不进,只要这两条河还在,人间界和幽冥之间就还是互通的。 但每年四个季度,这两条河都要停运修整几日,毕竟, 这两条河都是季九幽二十二年前造的法器,法器需要修补,倒不是因为季九幽水平不够造的法器还经常打补丁,而是因为双界被劈开,又没了水玉之界做中转站之后,两界就像两块飘在水面的小船一样,越来越远,因此,每个季度,季九幽都要将极乐、忘忧两条河加长一些,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余江出现的时候,拿回轮回河对森罗殿来说势在必行,毕竟保不准哪天极乐、忘忧就不能用了,有轮回河,就不怕两界失联。 至于往生树,当年种在忘川水边上也起到了净化忘川河的作用,往生果一半黑一半红,一半吃了忘记前尘,一半吃了转去投胎,没了这树,幽冥也不受影响,能找回来最好,找不回来,别落在十晏那群人手里就行。 而定魂镜,这玩意儿的作用就更次要了,除非重造水玉之界,否则有它没它都一样,一面镜子而已,毁了就毁了。 但现在的问题是,没有毁掉,非但没毁掉,碎片还被嵌进了凡人的身体里,这就有些麻烦了。 听到商霓这么说,孟望雀眼皮子跳了跳,悄悄问旁边的颜无常:“你那指甲哪天磨不好你要挑今天?哎,我问你,那定魂镜的碎片咱们不管可以吗?反正那镜子好像对咱们也没什么用。” 颜无常被孟望雀捅了一胳膊肘,锉刀擦到了肉,嘶地一声:“你问我?你应该去问季总,问他那镜子咱们要不要管,你觉得,他老人家要是知道那镜子是咱神使爸爸对他的思念之情化出来,他会不管?” 孟望雀抬眼看了看天花板:“哎,上级谈恋爱,下属跟着东奔西走,精神上肉体上双重虐待,苦不苦啊。” 却听到盛连的声音道:“十晏把轮回河给余江,让他想办法净化,又把重造往生树的重任交给勾邙,撇开定魂镜不谈,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商虹前脚才被打了一巴掌,这会儿已经忘记疼了,冷脸道:“你现在都不是神使了,你管得还真特么宽啊。” 商霓斥他:“我再说一遍,闭嘴!” 商虹侧头:“有什么好闭嘴的!勾邙、余江那两个蠢货都被抓了,十晏和我们也暴露了,干脆告诉他们好了,怕什么?” 盛连心道被抓的蠢货不还有你吗,嘴里问:“行,既然不怕,就说吧。” 商霓却是抬手又给了商虹一巴掌,不愧是当年战斗力破表的大妖,这一巴掌扇下来,商虹半张脸都肿了,嘴角也有血,彻底闭嘴了。 盛连看这姐弟二人,虽说又是打又是骂又是顶嘴又是呵斥的,但他还是看出来,商霓在极力维护商虹,大约是怕他一张贱嘴给自己找死,所以才叫他闭嘴,自己出面。 想到之前也是她最先暴露,不免就想,扶弟魔的高阶版本大概就是商霓这样的。 爱之深、责之切。 盛连索性还是面相商霓:“那你说。” 商霓表情沉稳:“我可以说,但是我有条件。” 盛连笑了一下:“谈条件也要看双方地位悬殊有多大,你和你弟弟现在是被抓来的,不是被请回来的,你,没有资格谈条件。” 商霓面色白了几分,盛连又道:“再说了,当年闯水玉也有你们姐弟两人的份,你们半点也不无辜!谈条件?或者我先叫人把你弟弟吊起来抽几顿,你不说也得说了。” 盛连说这些话的时候老成在在,一脸随意,商霓几乎脱口而出:“十晏想重造水玉之界。” 盛连一怔,身后孟望雀和颜无常同时错愕地望了过来。 商虹顶着半张肿起的包子脸,一脸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的欠揍脸。 盛连无视他,只看着商霓:“重造水玉?看来你们主子野心还不小。” 商霓咬了咬蠢:“我现在不跟着他混了,我就自己一个人,你不用这么说。” 盛连心道无所谓了,你们混不混一处,本来也不是重点。 可是他这么一沉默,落在商虹眼里却是有点怕了的样子,这不怕死的蠢弟弟又开了口:“怎么样,是不是对当年水玉被毁还心有戚戚?” 盛连一脸莫名地扫了他一眼,抬手,对背后道:“把这蠢货送去十八地狱吧,听他说话我心累。” 孟望雀没动,颜无常把锉子往她手里一塞,走了过来,拽起商虹的胳膊就走,商虹身上有捆药绳,被他一扯,扭得像个小媳妇:“别碰我!我自己走!” 商虹一走,商霓反而自在了一些,她又告诉盛连,她这些年虽然不跟着十晏,但其实余江、勾邙也鲜少能联络上十晏,商虹倒是想跟着十晏后面,却总被嫌弃地丢开。 盛连:“那你知道他在做什么?” 商霓点头:“我知道。”却深深地看着盛连,不说话了。 盛连回视他这个表情,笑了笑:“我刚刚已经说过了,你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 商霓咬牙:“我不是为了我自己,也不是为了商虹!” 盛连挑眉:“那为什么?为天为地为爱情?” 商霓抿唇,竟然真的郑重地点了点头:“是我丈夫。” 别说盛连,孟望雀闻言都惊呆了,谁家有胆子和霓虹兽结亲啊?这特么不是给自己家找麻烦吗? 霓虹姐弟的原身本体是一只雌雄同体的霓虹兽,霓为雌,虹为雄,据说霓虹兽本来是上古神兽,因为犯了错事,被贬下幽冥,这霓虹兽当年在幽冥妖鬼不近,除了做了一段时间盛连的坐骑之外,很长时间都没人敢靠近这只霓虹兽。 因为霓虹兽走到哪儿,哪里就有厄运。 就连盛连当年做神使的时候看他们姐弟二人没人亲近可怜,招呼过来当坐骑,也曾经倒霉得摔断过几次腿,还有一次脸着了地。 脸着了地那次,盛连痛下决心,一定要让这雌雄同体的霉运兽赶紧化出人形,要不然大家都得跟着倒霉。 终于,霓虹兽化出了人形,变成了商霓商虹姐弟俩,可惜霉运没有真的走开,只不过是减弱了而已,虽然不至于碰到、说两句话就倒霉到喝水塞牙缝的程度,但如果相处久了,还是不免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所以当年七绝挑主子,季九幽为了防止这姐弟二人找上门,特意跑到盛连的洞府躲了好几个月,躲到听说十晏收了这姐弟二人,才出了门。 当然,后来十晏争魔王失败,是他技不如人,外加季九幽有锁妖塔这个外挂,不能怪霓虹姐弟,但事实上,盛连心里多少清楚,凡人是抵不住霓虹姐弟带来的厄运的,但凡亲近太多,必然会遭厄运。 盛连听商霓来了一句“我丈夫”,眉头便蹙了起来:“你知道你自己的本体是什么,你还要在人间界结婚?你是在害你的丈夫。” 大概这天底下只有神可以抵抗爱情,妖魔人鬼均轮为“情爱”字子下的亡魂,商霓听了盛连的话,表情忽然落寞了起来,眼神里有深深地自责:“我知道,但是我控制不住,”拳头捏起,手腕发颤,“有人对你好,不计回报地爱你,这一点谁能抵抗得来了?就连神使你当年,不也没有忍住吗?” 盛连心道,我没忍住主要还是因为我一开始没抵抗住季九幽的颜值,没你想的那么高尚伟大。 商霓说着说着,眼眶微红,吸了吸鼻子,又正色了起来:“我可以告诉你们,十晏现在在做什么,我不求别的,也不奢望自己能得到宽恕,我就想请求你,帮我丈夫醒过来。” 孟望雀没有忍住:“你丈夫到底怎么了?” 商霓:“植物人,他现在是植物人。” 20分钟后,盛连拿着一份名单,回到了独栋别墅,开了门,看到季九幽靠在沙发里逗“狗”玩儿,一只苹果丢出去,轮回河跑出去叼回去,再扔再跑,叼回来再扔。 季九幽侧头看过来,撑着下颌,懒懒地:“如何?” 盛连用鞋后跟将门带上,低头看手里的A4纸:“你想要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季九幽:“坏的吧。” 盛连抬头:“别人都是先听好的,拒绝听坏的。” 季九幽:“说点坏的我听听,帮我转移一下‘敬爱的老父亲将爱洒满幽冥’这个叫人头疼的关注点。” 盛连走进客厅:“行吧,第一个坏消息,定魂镜砸了,商霓为了彻底毁掉镜子,把碎片嵌入了凡人的身体里。” 季九幽点点头,唔了一声:“不算太坏。” 盛连:“第二个坏消息,十晏重造往生树、轮回河和定魂镜,是想重塑水玉。” 季九幽并不怎么意外地挑挑眉:“嗯,斩断极乐、忘忧两条河,再用水玉代替幽冥,把幽冥和我一起踹得远远的,是他的风格。” 盛连:“十晏在搜集定魂镜的碎片,我单方面决定也去搜集碎片。” 季九幽掀起眼皮子:“这算坏消息?” 盛连挑眉,站在季九幽身边,那手捏了捏他的脸:“对你来说算,万一找碎片的时候遇到十晏,到时候脾气闹起来,又要说我和旧爱重逢,再和我闹个别扭。” 季九幽一把将他的手抓住,手心亲了一口,翻过来,再亲手背:“唔,那我干脆打死他,把坏消息变成好消息。” 盛连被他唇峰扫得格外痒,抽回手,把手里的A4纸递过去:“这是商霓给我的名单,她当时把碎片嵌进凡人的身体,倒是没忘记登记人员信息。” 季九幽接过那几张纸,随口道:“要毁镜子,还登记名单,做得这么仔细,是早就想好了有天拿这份名单做筹码等价交换了。” 盛连在他身边坐下,胳膊随意地搭上他的肩膀,季九幽侧头:“她拿名单问你换了什么?” 盛连:“他丈夫的命。” 季九幽闻言挑眉,又冷嗤:“一只霉运兽,还妄想有丈夫。” 盛连哼笑:“你这就不对了,你有,商霓为什么不能有。” 季九幽长臂一捞,将盛连勾进怀里,重重地亲了两口:“来,叫两声老公听听。” 盛连:“……”他抽出季九幽手里的A4纸,卷起来在季九幽脑袋上敲了两下,“好了,说正事。” 商霓以手里的名单为筹码,换到9处帮忙唤醒他的丈夫,同时商霓也告诉盛连,十晏其实一直在搜集碎片。 盛连:“商霓当年也是出了阴招,把镜子砸碎,碎片嵌入凡人的身体里,这些名单我都看了一下,有年轻人,也有小孩儿,经过二十年,最大的那个今年才四十多岁,商霓当年考虑得长远,也有意拿这份名单做日后翻身的筹码,所以当时挑的最年长也才二十几岁,多是小孩儿。” 季九幽发现那份名单里,有些人的名字后面已经用红笔圈起来,打了个叉,他指了指这些叉:“这是什么意思?” 盛连:“商霓说,这些人身体里的碎片已经被取出来了,十晏取的。” 季九幽哼道:“都在人间界结婚了,对十晏的动向还能了解得这么清楚,看来他早就做好了向我投诚的准备了。” 这倒不是季九幽自负,商霓有这份名单,如今又愿意告知十晏的动向,之前和商虹也“分道扬镳”,向幽冥投诚的决心已经十分明显了,其实不止如此,盛连和季九幽还同时想到,这次也是9处行动快,如果慢一点,或许哪天商霓主动找上门也说不定。 盛连接着道:“镜子的碎片会影响人的姻缘,当年这里面的小孩儿都小,姻缘、红鸾线都没有发动,所以十晏要取碎片,只能从这些成年人身上下手。我看了看,到目前为止,这里面30以上的人都已经被十晏从身体里取出碎片了,剩下的,也就是当年那些出生还没多久的小孩儿了。” 季九幽想了想:“你的意思是,不能直接生取,只能想办法改动他们的姻缘,逼出碎片?”顿了顿,拧眉,不解道,“那镜子是什么造的,怎么会影响人的姻缘?” 盛连:“……唔,就是会影响啊。” 季九幽看他:“你还没有回答我,是你用什么造的。” 盛连却咬死不说,不想给季九幽涨威风,只道:“碎片影响姻缘,这些人无论天生姻缘好坏,被嵌入了这个碎片,姻缘线全部变动,没有一个在情场上有好下场。要拿出碎片,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这个人姻缘圆满,逼出碎片。” 季九幽见盛连不答定魂镜是由什么造的,也没再问,撑着下颌靠着沙发,边听盛连说,边摸出手机,趁着盛连没注意,给颜无常和孟望雀同时发了消息过去。 盛连见他分神还在玩手机:“你有听我说吗?” 季九幽懒懒地:“嗯,用圆满的姻缘逼出碎片,怎么个圆满法?” 盛连想了想:“给你举个例子吧,比如一个人A,他命中的姻缘线是要和B在一起的,被嵌入了碎片,A就没有办法和B在一起,只要我们想办法让AB重新在一起,那么A身体里的碎片就会被逼出来。” 季九幽还撑着下巴,问了个特别损的问题:“那如果B已经死了呢?” 盛连:“……………………” 盛连默默看着季九幽:“我们两个到底还能不能好好交流?” 季九幽手里的手机屏幕亮起,他垂眸看去:“能啊……”待看清屏幕上颜无常给他回的消息,怔了怔,却是又伸手将盛连一把拉进怀里,眼神幽深地眯了起来,凝视着怀中人,唇边却勾着笑,还举起手机,在盛连眼前晃了晃:“我再问你一次,镜子是什么造的?” 盛连在眼花之前看清了手机屏幕上那行绿色字体,无语凝噎,他回视季九幽:“对啊,没错,就是用我对你的情思造出来的,怎么样,是不是知道了之后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季九幽突然觉得,他真是恨死盛连了,恨死面前的这个人了。 他如今这样患得患失,都是败盛连所赐,在幽冥的时候,神谕落下惩罚,他不说,一个人去斩断了双界,没了一半法力更不吭声;后来锁妖塔再耗去一半法力,自知活不久了,又一声不吭躲去幽冥不见他,让他误以为自己被踹了,独自在幽冥辗转反侧,后来水玉坍塌,他更是痛不欲生…… 他的那些心酸苦楚和等待都是盛连的功劳,如果盛连不爱他,他还可以绑着他,痛恨他,他还可以折磨回来,大不了绑在一起折磨一辈子好了。 可结果呢?替他挡罪,去砍断两界,爱护往生树,亲自打理,最后连定魂镜都是用对他的情思造的! 这个人,真是叫他痛恨,让他讨厌,令他无可奈何! 季九幽这千万心绪和起伏的心境最后通通化作了一声重重的冷哼,接着,他低头吻下,裹住那柔软的唇瓣,重重的咬扯允吸,发泄着。 这几下允吸和咬啃差点没让盛连背过气去,但心田又因季九幽而柔软,不忍责怪他,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为季九幽会松开,结果没有,反而扣着他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盛连忍不住睁开眼睛,结果一眼看到季九幽背后竖着朝天摇摇晃晃的一根大尾巴,定睛一看,轮回河挺会给自己加戏的,扮作一根大尾巴,悬空戳在季九幽背后,一晃三摇,就跟季九幽本人一边在接吻一边在摆尾似的。 看到这一幕,盛连忍不住,破功,噗一声笑喷了出来。 季九幽睁开眼睛,一脸不满:“你是要怎么样?觉得接吻不够想试试你房间那张大床是吗?” 盛连赶忙道:“没没没。”又指指他背后。 季九幽转头,轮回河瞬间从尾巴的形状变成了一只大狗,哈拉着舌头,咬着尾巴,虽然没有五官,但也是一副乖巧的模样,安静地坐在沙发边。 季九幽以为他碍着了两人的好事,手一抬,将轮回河收回了袖中。 盛连已经趁着这个机会站了起来,挪到了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行了,谈正事吧。”手弹了弹那几张纸,“我来之前已经叫孟望雀先查名单上这些人的资料了,看看哪个合适,我们先动手,总不能让十晏转眼间就把碎片集齐了。” 季九幽听到十晏这个名字,哼道:“手下败将,有定魂镜又如何。”心里却想,那镜子是盛连当年用对他的情思炼造的,镜子里肯定满满都是对他的思念,十晏拿到手,也不怕膈应得慌。 又默念:嗯,那是对我的四年,当然就是我的镜子,我的! 不久,孟望雀打来电话:“名单上这些人还在查,不过我好像看到一个老熟人。” 盛连一愣,拿起名单翻看:“谁?” 孟望雀:“驰骛。” 盛连记得这个名字,这人是沈麻在外勤组的同事,当初胡芯蕊那个案子,就是他和沈麻一起出的外勤,他有印象,嗯,长得还挺好看的。 盛连意外这份名单里会有驰骛,也太巧了,可翻完了名单,并没有发现驰骛的名字:“没有他的名字吧。” 孟望雀:“哦,不是,名单上没有他的名字,我顺口说他,是因为这名单上那个人,是驰骛的前男友。” 前男友啊,他记得驰骛是个男孩纸吧…… 旁边,季九幽给颜无常回消息:“去忘川水找左家人,左无惧、左满贯随便,谁姻缘看得准就找谁,再让崔转轮去取姻缘石,顺路让他们谁一起带过来。” 次日,左无惧领着左满贯捧着姻缘石出现在了独栋别墅门口,一大早,敲开了大门。 盛连和季九幽正在吃早饭,门一开,左无惧左满贯前后脚走了进来。 左无惧一脸笑意,恭敬地对着盛连和季九幽作揖:“神使,殿下。” 盛连咬了口包子,看看他背后耷拉着脑袋的左满贯:“你们怎么祖孙两个一起来了,”又用筷子指了指左无惧,示意他看左满贯,“这怎么了?脑袋都快戳地里去了。” 左无惧头也没转,插着手,笑笑:“没事,我家乘风这几天正在进行深刻地反思。” 盛连差点忘了左满贯原名是叫坐乘风了。 他示意两人过来坐,又纳闷:“反思什么?断子绝孙那事情你还没放下,还训着呢?”这就没有必要了吧,死都死了,绝代都绝了,现在训斥也晚了。 左无惧挂起了一个标准的露八颗牙的微笑:“反思当然是因为做错了事。” 盛连却被他这个笑闹得一阵恶寒,第六感直觉告诉他,左满贯这次做的错事,搞不好有些严重呢。 而左无惧带笑的眼神里明晃晃写着——“都别问,谁问我砍谁。” 第55章 季九幽让会卜命算卦的左家随便来个人, 结果左无惧左满贯这祖孙俩都来了, 多了个人,魔王殿下觉得有些碍眼,但考虑左无惧把左满贯带来可能是让他打个下手来捧姻缘石的,就没说什么。 森罗殿有一块姻缘石,这石头从前在季九幽这边没什么作用, 最早的时候被盛连拿来磨刀, 后来被季九幽拿去魔剑, 因为只能测人的姻缘测不了妖魔的, 没甚大用, 如今在森罗殿当个博古架上的摆设。 做摆设做了这么多年,如今也终于能派上一些用处了。 左无惧将姻缘石放到桌上,又恭敬地带着左满贯站在一旁,听盛连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讲到十晏正在搜集碎片,不免疑惑:“让姻缘圆满, 逼出碎片, 十晏得通过什么途径让姻缘圆满?从八字上来讲,圆满二字, 可不止是两人在一起,还有心意相通之意。而这情爱两个字,最没有办法勉强,碎片既然已经影响了原本的姻缘,十晏是怎么让两个没办法在一起的人又重新相爱的?” 左无惧说的没错, 爱情没办法勉强,如果碎片影响了姻缘线从而影响了两人的际遇、乃至心境,的确很难掰回来,毕竟钱财可取、佳缘难得。 十晏是怎么做到的没人知道,但盛连他们一行人要取碎片,只能自己摸索思路。 姻缘石就摆在桌上镇着桌布,盛连吃完早饭,擦擦手,对左家祖孙二人道:“你们去那边坐,这次还得你们祖孙两个帮忙。” 左无惧还是一如既往地恭敬:“神使客气了,应该的。” 要请左家人过来是有原因的,姻缘石可以侧姻缘,但具体的姻缘线,还得左无惧这样的天师来看看才能知晓具体的症结,看一看症结所在,也好方便盛连他们想办法把姻缘给掰回来——条条大路通罗马,当然还是得走最近的那条。 而没多久,别墅内传来“嘀”的一声,客厅传真机自动运行,季九幽走过去,将9处发给他的报告取了下来。 商霓的名单上,驰骛的那个前男友名叫韩江语,今年26岁,家族是好几个国际大牌在国内的总代理,家族内的亲友都在奢侈品行业的上下游活动着,家大业大,非常有钱,而韩江语本人除了接手本地几个高奢品牌的代理之外,还经营一家自己的高级定制品牌店,本人外形上也非常出挑,是一位典型的富二代。 盛连听说驰骛的前男友从事奢侈品行业之后,惊了一跳,驰骛这个9处普通公务员是怎么找到条件这么好的男朋友的? 资料里倒是也把韩江语本人和驰骛的交往情况写了一下。 原来两人初识于驰骛的一次外勤任务,当时驰骛跑外勤的地点刚好在一个gay吧附近,是去帮勾魂的罗刹抓一只潜逃的游魂,那游魂飘得快,驰骛追不上,情急之下就站在路边拦了一辆车,刚好就是韩江语的车。 韩江语被人拦了车,倒是也不生气,二话不说载着驰骛往前追,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追的什么,驰骛也没有多解释,但就是这么载着飞奔了一路,给了两人结实的机会。 那次之后,两人就勾搭上了。 不过谈了一个月就分手了,因为韩江语韩少爷实在是花心的很,驰骛又经常跑外勤出差,两人聚少离多,自然就分手了。 可怜驰骛好不容易谈了这么一个高品质男友,在外勤组瞎嘚瑟地替自己的高富帅男友宣传了几把,这就分手了,差点没哭瞎。 资料里又附带了韩江语目前的工作、生活状态,都是基本信息,但也还算详细,连家庭成员的名单都有。 原来是个花花公子。 盛连转向左无惧:“花花公子也有姻缘线?” 左无惧解释:“有的,一般都有,除非是徐新宁那样的道僧命,一般普通人无论花心不花心,也都有姻缘线,但他具体的情况,还得结合他的生辰八字和面相、手相看一看,当然,最好再捏个骨,侧一侧骨相。” 既然有了目标,自然是越早行动越好,好在,要接近这种花花公子也没有太大难度。 当天晚上,某gay吧。 这专为gay开放的酒吧逼格很高,没有在舞池里扭动的妖鬼神蛇,一个T形大吧台,十几个卡座,二层还有包间,黑墙灰砖,现代朋克风,连大声说话的人都没有,只有低声交谈或者缱绻的耳鬓厮磨。 接近一个普通凡人而已,并不需要特意蛰伏,而给韩江语看姻缘线的任务也落在左无惧肩上,盛连便和季九幽、左满贯一起在吧台前落座。 这三人显然都没有来过这种gay吧,自然也不知道,他们这三位大长腿往吧台前一坐,宽肩窄腰加俊颜,简直把整个酒吧所有人的目光都给吸引了过去。 连穿着酒吧制服的酒保都特意走来,推过来三杯加冰低浓度酒精的威士忌:“我请的。” 季九幽没什么表情,盛连微笑地抬眼看那酒保:“谢谢。” 这么一笑,酒吧忍不住挑眉,季九幽斜了眼睛警告地看了盛连一眼。 只有左满贯悄悄捧了酒杯,咬着杯沿喝了一口。 盛连目光转向卡座的左无惧,韩江语还没有来,他一个人闲闲地刷手机喝酒。 他将目光收回,问左满贯:“哎,你和你祖宗是怎么了?” 左满贯抬眼看他,低声道:“我不用跪着回答吧。” 盛连:“不用,说呢。” 左满贯叹了口气,又喝了一口酒,大约是想到什么,一脸不忍回忆的表情,抹了把脸,眸中闪泪:“别提了,那天我们不是回忘川水了吗,我本来是想召集全族来做一套迎接祖宗的大礼的,结果我爸妈见到我祖宗,上来就以为我带了男朋友回家,特别热情地给我祖宗请进了水下的洞府,请吃饭陪聊,我左家一族都住在一起,我妈一个大嘴巴,马上全族的人都知道了,全跑了过来围观……” 盛连挑眉:“然后你和你祖宗就在你们左家全族人的眼皮子底下行了拜堂礼入了洞房!?” 左满贯吊起一口嗓子:“屁!” 这声屁成功引来了季九幽的侧目,左满贯立刻抬手捂嘴,咳了一声,才接着道:“我祖宗本来就很痛心我把左家绝代这件事,结果我家那些长辈,各个不长眼,以为是我男朋友,一个劲儿地夸我,你们是没看到,我祖宗那张脸,当场就绿了,绿油油的,他就问我爸妈和周围的亲戚,对我把左家绝代这件事这么看,哎呦喂,我爸妈我家族那些人巴不得我早点有对象,又开始一个劲儿地夸我,我爸为了把牛逼吹上天,还说我绝得好,说我左家这种天师家族在人间界活着也没什么意思,绝了也就绝了吧,又解释说我左家这一脉本来也不是老祖宗左无惧那一脉的,左无惧自己没结婚没后代,八百年前就绝户了……” 盛连听完,喝了口酒,感慨:“你爸找死的姿势挺别致的。” 季九幽哼道:“你爸没被他扔去投胎?” 左满贯擦了擦汗,差点哭出来:“没有,现在全族禁言,天天在家抄左家家训,我爸妈都抄吐了。” 季九幽瞥他:“左无惧挺慈悲的,没把你们通通扔去投胎。” 盛连却看着左满贯:“但是我瞧你这个表情,好像又不太对?你祖宗又把你怎么了?” 左满贯苦着一张脸:“快别说了,我想想就恶寒,我祖宗前段时间给我准备了流水席一样的相亲宴,什么男的都给我找来相,我胆都快相碎了。” 盛连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膀:“知足吧,左无惧是真的心软,我要是你祖宗,或者换成季九幽,你们家洞府现在可能已经空出来了。” 左满贯默默转头,一脸期待地看着盛连:“我难道不能有神使朋友的特权吗?” 盛连又捏了捏他的肩膀:“不是不能有,但你祖宗在我这儿也是朋友,认识还比你早很多年,我也帮不了你啊。” 左满贯差点两手一伸趴在吧台哇地一声哭出来。 这三个又man又好看的俊男在吧台这边低声交谈的样子实在过于吸引眼球,不多久,便有人端着酒杯过来搭讪,却被季九幽那通身的气场默默击退,还有人不死心,后浪扑前浪似的过来,却没有一人搭讪成功。 那厢里,左吴惧一个人在卡座里喝酒喝得及其郁闷,没等来韩江语,倒是一茬一茬的男人过来搭讪,还有人请他喝酒,拒绝都拒绝不过来,简直烦得要死。 再抬眼看吧台那边,左满贯不知低头在和盛连倾诉什么,一副“我为鱼肉”的可怜样。 终于,在四人到酒吧半个小时之后,韩江语来了。 韩少爷二十多岁三十不到,风流英俊,梳着小油头,紫西装披风衣,他是这儿的常客,一过来,便有不少人朝他打招呼,他却目不斜视,唇边勾笑,先是在吧台要了酒,又去了自己常去的卡座,正在左吴惧旁边。 左无惧暗自观察,起先没动,他没动倒不是在做准备,纯属想到要和这种人打交道就一阵恶寒。 韩江语那边倒是先动了。 韩少爷位子坐得不巧,没瞧见吧台那边三个俊男,倒是一眼看到了左无惧,他眼尾一压,眼睛一眯,翘着二郎腿靠着卡座的椅背,朝身边给他摆酒的服务生招招手。 服务生认得他,熟练地凑过去:“韩少?” 韩江语余光窥着左无惧那边:“那人以前没见过,新来的?” 服务生正大光明朝左无惧那边看了一眼:“点头,是新客人,以前没见过。” 韩江语舌尖在唇角一舔:“去吧,再帮我拿点酒。” 服务生一走,韩少爷耸肩,外套一扔,便起身朝左无惧那边去了。 立刻,周围一堆眼神瞟了过来,无论是刚刚来搭讪左无惧的还是没有的,此刻都在暗自猜测,情场得意的韩江语会不会在这冷美人这边碰钉子。 结果自然是,没有。 左无惧压下心头的恶寒,与过来搭讪的韩江语碰了碰酒杯,韩江语这花花公子浪荡惯了,在挑逗人这方面极有语言天赋,三言两语间便显出勾人的姿态来,左无惧和他聊了两句,忍不住了,终于还是直奔主题。 “我会看手相,我帮你看看手相吧。” 韩江语来劲儿了,心道看着冰冷原来这么直接,于是伸出了手。 左无惧直接拉过他的手,先是捏了几下手骨,然而便垂眼看起了韩江语的掌纹。 韩江语还调笑着问:“怎么样?看出什么了吗。” 左无惧凝神看着他掌心的细纹,心中有数,又从口袋里掏出‘姻缘石’:“来,摸摸这个。” 韩江语见左无惧手里一块小石头,觉得好笑:“你随身带石头?不会真靠看手相吃饭吧?” 左无惧态度不怎么好:“又不收你钱。” 韩江语倒是不生气,笑着握住了那小石头,刚碰上的时候冰冰凉,握了两秒,竟然变得温热,他惊讶地挑眉:“你这石头什么东西做的,竟然还能捂手?”又笑看左无惧,“或者你干脆送给我吧,帮我暖暖心。” 左无惧抬眼看他:“正经一点。” 韩江语笑:“我不正经吗。” 左无惧心道你这样正经小心哪天被人打死。 左无惧因为没谈过恋爱,性向成谜,本身也不讨厌gay,但韩少爷那副不正经的样子实在太会恶心人了,说的话黏腻腻的,眼神表情往好了说叫倜傥,往难听了说就是猥琐。 左无惧被韩江语弄得一身鸡皮疙瘩,任务完成,飞快地结账走人了。 韩江语也是一脸懵逼,无语地看着左无惧飞快闪人的背影,晃了晃酒杯,嘀咕道:“搞什么啊?” 但韩少爷很快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吧台,因为他发现,今天这酒吧新来的帅哥还不少,吧台那边竟然挨着坐着仨,尤其是靠他这边的那位,塌着肩膀眸光带泪,一脸委屈的小模样怪招人疼的。 韩江语站了起来,拿了新酒杯倒了点酒,走去了吧台。 他到了那小可怜旁边,挨着吧台,先是把酒推了过去,垂眸凝视着,然后才轻言软语道:“是失恋了?还是工作不顺心?我请你喝酒吧。” 那小可怜身边两人都看了过来,韩江语朝他们笑了笑。 小可怜也看他,侧眸,眼睛穿过带水的眸光望了过来,吸了吸鼻子:“我不喝。” 韩江语体贴入微地把酒杯拿开了些:“那好,不喝就不喝,”又关怀地低声道,“或者你告诉我,我怎么才能帮到你?” 小可怜又吸了吸鼻子,看他一眼,眼神在他脸上转了一圈:“你把手给我吧。” 今天是什么日子,人人都对他的手有兴趣? 韩江语很大方,把手伸出来,递了过去。 左满贯在吧台上直接握住那只手,撸开掌心,看了两眼,唔了一声。 韩江语挑眉:“嗯?”不动声色地缓缓靠了过去,贴近道,“怎么了?” 这暧昧地举动让旁边坐着的盛连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季九幽却是一副恍然大悟地样子挑了挑眉——他这二十几年在人间界是不是白混了?原来勾人还能这么玩儿? 可忽然间,韩江语“啊”一声叫了出来——左满贯顺毛似的撸完了他的手,张大嘴巴一口咬了下去。 韩江语:“!!!!” 左满贯:祖宗,我帮你报仇了!少给我安排两桌相亲对象吧! 盛连见左满贯这口下去竟然叼住了没有松口,心道这孩子怕不是相亲相傻了,连忙把韩江语的手从左满贯嘴中拯救了出来,又在一酒吧人的注目中将左满贯拉了起来,边道歉边往外走,留下季九幽结账。 这一口早把韩少爷那调情的心给咬没了,他怒瞪退出去的盛连和左满贯,又见还有个表情自始至终没什么变化的男人留下结账,喝道:“那是你朋友?有病吗,我请他喝酒他咬我。” 季九幽站起来近一米九,又高又帅,一双长腿比吧台周围那一圈高脚凳还要长,气势十足,他面无表情地拉开西服前襟,内袋里取出钱夹,现金付钱,漠然道:“记得去打狂犬疫苗。” 韩江语:“你朋友属狗的啊,还打疫苗。” 季九幽:“他前几天刚被疯狗咬了,疫苗还没打,会传染也保不准。”说完,转身走了, 韩江语:“……” 盛连把左满贯拉出酒吧,眼中怀疑他们三个已经进了这家酒店的黑名单,以后想来估计都来不了了,他勾着左满贯的脖子把人往外拖:“你毛病了,咬他干嘛?” 左满贯一脸生无可恋:“我祖宗恶心他,我替祖宗恶心回来。” 左无惧恶心韩江语这一点盛连早就发现了,他心里觉得好笑,等出了酒吧,看到站在街对面的左无惧,抬手把他招了过来,又松开左满贯的脖子。 左无惧见左满贯是被盛连拖出来的,耸眉,看看左满贯,奇怪道:“怎么了?” 盛连:“问你这大孙子,他咬了韩江语。” 左无惧眉头又高高地挑起,看向左满贯,左满贯在他祖宗面前还埋着头,垂着眼睛不说话。 盛连替左满贯说话:“都是为了你啊。” 左无惧摇了摇头,一脸不赞同。 盛连转身看季九幽有没有出来,这时候,左无惧抬手,在左满贯脑袋上摸了一下。 左满贯像是受到了惊讶,唰地抬眼。 左无惧适时收手,什么也没说,转眼朝酒吧门口看去。 街对面,季九幽推开酒吧门,气势恢宏地走了出来。 四人没有在街边废话,上了盛连那骚包的跑车,左无惧摸出了口袋的姻缘石,那石头刚刚被韩江语这个凡人摸过,此刻温热地躺在左无惧掌心,还发出淡淡的红光。 季九幽坐在副驾,转身看过来,抬手,屈指隔空一弹,法力弹在那石头上,姻缘石的红光在半空反射出一小块光幕,光幕上只有两个名字,一个是韩江语,还有一个是…… 沈麻。 盛连:“??????” 左无惧和左满贯都不认识沈麻,季九幽开口:“这个名字,有点眼熟。”说着,看向盛连。 后座的左家祖孙也跟着看向驾驶座,盛连一脸“还特么能这样”的表情。 十分钟后,他拨了沈麻的电话,第一个没打通,第二个打通了。 沈麻在电话那头大喘气:“卧槽,卧槽,卧槽,这谁啊,这不是我的大包菜朋友吗?” 盛连开的公放,“大包菜”三个字久久在车内回荡。 盛连自觉不太有面子,咳了一声:“你在哪儿?” 沈麻:“处里呗,还能哪儿,今天没有外勤,刚结束一个,写报告呢,咋地?我好像有段时间没见到你了吧,每天食堂吃饭,都在想你是不是被季总凉拌沙拉给吃了。” 这小嘴儿贫的,可见关系和盛连是真的还不错。 盛连没和他侃,直奔主题:“问你个事。” 沈麻:“问呗,上不通天文,下不通地理,就会点鸡毛蒜皮。” 盛连:“你认识韩江语吗?” 沈麻:“噗……”他直接在电话那头喷了一口水。 看来是认识的。 盛连云淡风轻:“哦,认识啊?” 沈麻:“不认识,听驰骛提过,他是驰骛谈了一个月总共见了六次的前男友。” 盛连对着手机,第二声:“哦?” 沈麻这下炸了:“不要给我提这个始乱终弃陪葬我青春的畜生!” —— 沈麻全家都是人间界的移民户,他妈妈是麻雀,爸爸是麻雀,他在人间界出生。 虽然听上去好听,移民人间界这件事也足够令幽冥的普通妖魔们羡慕,但事实上,沈麻家当年为了移民,当真是倾尽家产。 因此,沈麻小时候,家境并不富裕,父母为了能在人间界立足,吃尽了苦头,毕竟法力尽失,又没有文凭,只能想办法在人间界糊口。 好在麻雀一族脑容量虽然小,但足够聪明灵活,沈麻的父母花了几年时间,在人间界边打工边上学,学了服装设计和艺术鉴赏,毕业后进了奢侈品相关类的公司工作。 又过了些年,沈麻父母一起跳槽到了韩家的高奢公司,一个做中层管理,另一个做高奢服装设计,沈麻十五岁那年,在韩家的家宴上,初识韩江语。 鲜衣怒马少年时。 第56章 “虽然我知道这有些勉强你, 但是不好意思了小同志, 组织需要你。”孟望雀一个电话,大半夜的,把沈麻招进了自己在外勤科一层的办公室。 沈麻推门,便见办公室里坐满了人,孟总、季总、盛连以及不认识的两个大帅比。 麻雀地直觉告诉沈麻, 肯定没好事。 孟望雀为了达到威慑效果, 站起来, 先往左家祖孙二人那边一指:“给你介绍一下, 左无惧、左乘风, 忘川河的河官。” 沈麻点点头。 孟望雀的手又落向季九幽:“季总,你认识的。” 沈麻:“嗯。” 孟望雀:“是九幽殿下。” 沈麻:“嗯?” 孟望雀再示意盛连:“还有这位,我神使爸爸。” 沈麻:“哈?” 沈麻一脸你在开什么玩笑的懵逼脸,坐下后, 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孟望雀却已经退出了办公室, 将屋子让给了季九幽他们。 沈麻一见自家领导走了, 差点奔过去扑门,盛连朝他招招手:“小麻雀别紧张。” 沈麻瞪眼看他:“我孟总刚刚说你是谁?” 盛连:“你要是不习惯, 可以叫我包菜爸爸。” 沈麻(⊙v⊙) 盛连:“一言难尽,朋友,过来坐,和你讨论点事儿。” 轮回河、往生树、定魂镜的重造都是幽冥高层的秘密,并不方便多说, 盛连只能把定魂镜碎片的情况简单叙述了一遍,最后提到了韩江语。 “这个韩江语身上,就有一枚碎片,要取出碎片,只能让他姻缘圆满,我们用姻缘石给他测过,他命中注定的有缘人就是你。” 沈麻还处在“我领导是魔王、我朋友是神使、我他么会不会也是个什么厉害的角色”的内心矛盾中,听到盛连的话,啊地一声抬起眼来,有些懵:“关我什么事?我早和他分手了,而且在他那边,我现在就是个化成灰的死人了。” 左家祖孙和季九幽、盛连齐齐看着沈麻。 盛连:“死人?这什么意思。” 沈麻沉默了一下,搓了搓手:“字面意思,他以为我死了。” 左满贯和左无惧却皆是一副恍然地模样,左无惧道:“难怪,我看他手相的姻缘线,年轻时候有一个改变他整个姻缘线的死结。” 沈麻苦笑一声:“还死结,我看他从小到大,身边真是没缺过人,我算哪门子死结。” 左满贯在左无惧面前一向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但却因着之前在酒吧门口左无惧那一摸,忽然觉得自家祖宗其实没那么可怕,胆子也大了起来,开口道:“那我先和你们说说,他的八字、面相、手相姻缘吧。” “这个韩江语,姻缘线虚浮,是个典型的浪子,一条线的起始点便有一个死结,后线也很弱,几乎可以说因为这个死结断送了姻缘,而且他掌心有条疤,刚好贯穿了姻缘线后半截,这种属于姻缘不定,我怀疑是定魂镜的碎片影响了他的姻缘,所以才有这个疤。” 沈麻想说那和他没有关系,但想到如今季总他们都找不过来了,就算真没关系也得有些关系了。 他犹豫了一下,问盛连:“你们是不是要我做什么?” 盛连:“你得和韩江语和好,我们才能取到碎片。” 沈麻:“这不可能。” 季九幽一语道破:“不要说得好像你不想和他再牵扯上关系,你的表情抗拒,眼神可不是这么说的。” 沈麻一脸莫名:嗯?什么眼神? 季九幽是套路沈麻,盛连没让季九幽接话,自己对沈麻道:“这件事,其实也勉强不了,如果你心里不想和韩江语和好,就算你们重新在一起了,姻缘也没有变,因为不是真心。” 沈麻:“真心换真心?”他苦笑,“别闹了,韩江语那种富家少爷还有真心,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嘛?”他大倒苦水,“你是没有和这种脾气不好又自负的上位者交往过,想想都让人头疼,好像全世界都得围着他转,他不开心了,地球就得灭亡,他高兴了,就恨不得什么都围着他转。” 盛连心道我懂我懂我都懂,我旁边不就坐着个典型么,但典型没有典型的自觉,季九幽反而道:“说白了,你也没那么喜欢韩江语。” 沈麻没有反驳,反而点头:“对,不喜欢。” 感情的事勉强不来,但作为9处的职员,任务就是任务,工作就是工作,沈麻推辞不了,不过也并不为难,只是想到要和韩江语重逢就有些头疼。 盛连对他道:“顺其自然,实在不行,他身上的碎片就暂时不取了。” 沈麻:“我试试吧,不过我是觉得不太可行。” 左无惧却道:“但姻缘石不会骗人,也不会错算姻缘。” 季九幽撑着下巴:“你们还是让他先说说,韩江语做什么丧尽天良的事了,他要在韩江语那边诈死。” —— 韩江语打完狂犬疫苗出来,觉得一身都是晦气,陪他来打疫苗的是他圈子里一个狐朋狗友,一脸嘻嘻哈哈,还调侃他说被什么名贵品种的狗咬了,还得来特意打狂犬疫苗。 韩江语烦躁得很,扯开他的胳膊:“滚一边去。” 对方调笑:“都这个点了,韩少今天晚上怕是没地方去了?要不要去我那边啊,我叫人来开个home趴,刚好我家老爷子出差去了,没人管我。” 韩江语甩了甩那只被人咬过的手,及其不耐烦道:“死开,你明天没事做,我还要上班。” “哎,你那些高奢和订制没你一天会怎么样啊,布会烂掉还是怎么着?” 韩江语:“没我会死!” 对方哈哈直笑,给自己找台阶:“也对也对,地球没了你韩少爷都不会转了,那我走了啊,要不要送你回家,我绕个路,再回去,” 韩江语:“滚吧,我自己走。” 韩少爷近来脾气越发喜怒无常和暴躁,身边人舔这高奢公子的臭脚都来不及,自然就吃他这套,也不生气,哈哈直乐地走了。 韩江语走到医院门口,看那狗友的车灯晃了两下,开走了,暗骂了一句有病,让滚都不生气,这么没有脾气,还不是看在钱和高奢的面子上。 韩江语觉得没劲儿,没劲儿透了。 他今天没开车,去酒吧的时候是坐的一个同事的车,来医院打疫苗也做的别人的车,现在那人走了,深更半夜,医院附近的街道分外的空旷。 韩江语习惯了在热闹里寻求刺激和麻痹,每晚酒精助眠,这种空旷令他难耐,他抱着胳膊,也夜晚的寒风中哆嗦了一下,忽然觉得很难受,难受急了。 他又想起了沈麻。 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但沈麻年少时候的模样始终深深地印在他脑海中,他甚至记得他们初次见面时,阳光穿过百叶窗落在少年人的额发上,明亮的光与湛亮的眼神,以及夏日里窗外传进来的蝉鸣。 韩江语忽然很痛恨自己的记忆力,他记得那么多事,一件件都印在脑海里,高兴的、愉悦的、矛盾的以及痛苦的。 可最后,这些记忆像是粉尘一样落下,落在了记忆中一张黑白相框上,定格在了相片上那十八岁的稚气渐蜕的面孔上。 韩江语心如刀绞,痛苦万分,捂着心口蹲在了下来,跪在地上,拿拳头砸地,每一拳都是发泄,又像是自我惩戒,毫不留力,一下一下,血染了地面,皮肉分离。 砸得累了,终于觉得麻木了一些,瘫坐在地上,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路上偶尔有车辆经过,车灯靠近又走远,没有一辆是为他驻足的,不过韩少爷也不在意,或者说,根本不会去在意这些。 所以他自然没有注意到,医院对面公交站台边停靠着一辆大切诺基,有几双眼睛正隔着车窗打量他。 驾驶座,盛连:“醉了吗?” 副驾,季九幽:“显然没有。” 后排,沈麻:“……” 左家祖孙二人帮盛连他们去查名单上另外一些人的姻缘状况了,所以没在,车里只有他们三个。 盛连转头看沈麻,见沈麻没有表态,便也没有出声,季九幽更不会催,三人便陪着马路牙子边的韩江语耗着。 好一会儿,沈麻才闷声道:“我以前和他好过一阵,不过韩江语脾气特别坏,性格也烂,他父母对他管教得不好,简直就是富家公子里的烂人,他对我也是颐指气使,让我做这个,让我做那个。” 季九幽大半夜在车里问了一句特别叫人毛骨悚然地话:“你怎么‘死’的?” 沈麻看着车外,眼神还算平静:“他带着我和他的朋友们去水库玩儿,他朋友有个东西掉水里了,韩江语知道我水性好,让我去捡……” 沈麻去了,却格外不情愿,但他那时候是真心喜欢韩江语,少年人的爱情总是格外浓烈,烧得热烈,灭得也快。 在去水库玩儿之前,沈麻其实已经多少对韩江语有些死心了,却又不服气,或者说,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觉得韩江语不过是被宠坏了,但本质不差。 直到这一天,韩江语一个朋友的东西无意间掉到了水里,他那些朋友都知道沈麻水性好,瞎起哄,让沈麻下水去捡。 大家闹着玩儿的,沈麻也知道是闹着玩儿的,但韩江语却朝沈麻扬了扬下巴,说:“你去捡一下好了,反正你水性好。” 那天他们本来是去水库周围采风散心,又不是游泳,根本没有带更换的衣裤,沈麻起先以为韩江语玩笑,可韩江语又说了第二遍之后,他知道他是认真的。 沈麻最开始拒绝了,他说不。 韩江语笑:“下个水怎么了,又游不死你,把东西捡回来就行。” 沈麻还是说不。 韩江语便不高兴了,扯了两把沈麻的衣服:“你是觉得你这衣服多宝贵,湿不得是吗?” 沈麻一把甩开韩江语的手,也不高兴了:“又不是我的东西,凭什么要我下水!” 韩江语:“下个水怎么了,不就是捡个东西,你平常没少帮我捡东西,今天摆什么谱!” 沈麻懒得搭理他。 韩江语的那些狐朋狗友却是十分会见风使舵,平日里看韩少爷宠沈麻便一个劲儿地讨好沈麻,此刻见韩江阴阳怪气的说话,便跟着起哄:“是啊,就捡个东西,别那么小气么。” 那丢了东西的男生还道:“大不了你捡来我把东西送你好了,那表六位数呢,你捡了我送你。” 沈麻脸色冷了下去。 韩江语勾住的脖子,在他耳边亲昵地道:“去吧,别扫我面子,嗯?” 沈麻看着韩江语,表情冷了,眼神也冷了,他少年时候还不像后来与盛连相遇时那么宽心,也十分敏感,他问韩江语:“在你看来,我不下水就是因为我舍不得衣服湿?” 韩江语笑笑:“要不然呢,我让你捡,你干嘛不去?” 沈麻闭了闭眼,克制住眼神里澎湃的情绪:“那我为什么不能拒绝。” 韩江语又凑到他耳边,霸道地说:“你不是不能拒绝,是不能拒绝我。” 沈麻听完,忽然就心死了,他甩开韩江语的胳膊,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甩了鞋下了水。 背后传来韩江语的声音:“找不到就算了,小心呛水。” 有人笑乐:“你还心疼呢,放心吧,他水性好得很。” 沈麻朝水库中央游去,嫌那些人的声音聒噪,扎下了水,看都没再看背后一眼。 他自然没有捡那掉在水里的六位数的破玩意儿,下了水之后,变回了麻雀的身形,小小一只缩在水里,妖法在周身起了一个水泡,隔绝开水,然后,水泡从水底慢慢地浮了上去,快到水面的时候,沈麻亮出双翅,戳破水泡,一飞冲天,钻出了水面,飞走了。 走之前,他回头看了岸边一眼,他似乎看到岸边那群少年人乱成了一锅粥,韩江语不顾同伴的拉扯,跳进了水里。 沈麻那一刻心道,他还知道下水去找他……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沉入水底的是喜欢韩江语的沈麻,而飞出水库的麻雀,谁也不喜欢。 沈麻就这么结束了自己的少年时代,代价是陪葬了一段糟糕透顶的初恋。 回家之后,他和父母说了这件事,沈家做圆了戏,给儿子连灵堂都搭起来了,之后便与韩家决裂,双双辞职,带着沈麻远走高飞,去了另外一个城市生活,沈麻大学考了回来,但也没再见过韩江语,毕业后考进9处,一直到今天。 沈麻将这段过往道出之后,车内陷入了寂静,没人说话。 沈麻在后排把腿一翘,幽幽道:“是不是听完了觉得我很可怜,闻着伤心听者流泪?” 季九幽:“我给你讲讲我以前是怎么被甩、怎么一个人苦苦煎熬、求而不得,生死相隔,再苦等二十二年的,你就会觉得你这段经历有点easy。” 盛连震惊了,转头看季九幽:“你还会英语?” 沈麻震惊了,看前排的盛连:“你到底干了什么人畜不如的事?” 盛连:“………………”别这样,搞得最后好像我最渣似的,明明最渣的那个这会儿坐在马路牙子上嚎啕大哭。 没错,这会儿韩江语在哭,坐在街边仰头大哭,声嘶力竭,进气少出气多,搞得盛连怀疑他哪一秒气顺不过来就得撅过去,等会儿说不定就能见到勾魂的罗刹来打卡了。 沈麻这时倒是坐直了起来,耸肩转脖子抻胳膊拉筋:“好了,该我上场了吧?” 盛连转头看他:“你这么快就做好心里建设了?” 沈麻:“这有什么,不就是和渣男前任深夜喜相逢吗?你别忘了,咱们以前大学那拨人,什么科目都会挂,就是‘表演课’从来没挂过。” 季九幽心里没掰扯过来,哪个大学会计系还修表演课? 盛连捏拳:“加油。” 沈麻一推车门:“我去了。” 原剧本是,沈麻趁着此刻韩江语心灵最脆弱的时候来个深夜相逢,不求我方动摇,以期震撼对方。 然而沈麻把车门一甩上就有点后悔了,他看着马路对面,忽然毫无动容之情地想:我是不是有毛病啊,我要和个渣男来个深夜相逢,当年求我爸妈搬走的时候可是下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决心的。 韩江语这还没有老死呢。 又忍不住职业病地想,也不知道韩江语这种情感渣男到了森罗殿会下个什么判词,这要是下十八层地狱,他这个内部人士应该能搞到张十八地狱的门票下去镜湖看看这前男友受罪吧…… 沈麻思路有点发飘,穿过马路,近了。 然而韩江语还在嚎啕大哭,边哭边扯衣领,一副快要哭得气绝人亡地模样。 沈麻本来还想有个神情点的“bgm”来衬托一下此刻的场景,然而走近了,脑子里转的竟然是“南无阿弥陀佛”。 再看韩少爷那副哭天抢地鼻涕邋遢的样子,没有半点当年鲜衣怒马的俊美样,一时只觉得有点惨不忍睹。 韩江语感觉身边有人,起先没理睬,过了会儿发现那人还在,嫌恶地怒骂:“滚开!” 那人没动,也没说话。 韩江语从汪汪泪眼中抬起眸,迎着头顶的路灯看向了身边那人,看不清,面孔散光,他眨眨眼,眨掉睫毛上的泪水,那人的模样随着夜色和路灯灯光印在他黑色的瞳孔里。 韩江语瞳孔皱缩——他! 然而下一秒,沈麻一个刀手打晕了地上那态度恶劣的哭包。 街对面,盛连还在车里和季九幽说话:“你这就不对了,我当年也有我的苦衷,不能把我和这个韩江语相提并论吧。” 季九幽看着车外,挑眉:“是不能并论,你睁着眼睛,他闭了。” 盛连:“嗯?” 转头,韩江语他躺倒在地,沈麻站在旁边垂着眼睛晃腿。 两人推门下车。 跑到街对面,盛连纳闷地看看地上躺着的,再看沈麻:“真撅过去了?” 沈麻耸肩:“我敲晕的。” 盛连:“你这是还没放下当年的爱恨情仇,一气之下动了手?” 沈麻默默道:“不是,我忽然发现我好像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了,不喜欢,连痛恨都没有了。” 季九幽扫了一眼地上邋遢的男人,抬眼对沈麻道:“那你对工资和奖金有感觉吗?” 沈麻:“那必须啊。” 季九幽抬手指地面:“下个月double,把他带回你公寓,创造相处的机会。” 盛连看着季九幽,关注点不太正确,心道他现在真的会英语啊。 沈麻却想了想,竖起了三根手指:“double加一倍,我带他回公寓。” 季九幽点头:“可以。” 沈麻弯腰去拉地上的韩江语的胳膊:“不过先说好啊,我可不保证会重新爱上这个渣男,我又不贱。” 季九幽:“无所谓,我只要碎片。” 当天晚上,沈麻把韩江语带回了自己公寓,准备上演一出“渣男被诈死旧爱捡回家”的戏码。 盛连连夜给左无惧电话:“朋友,问你一件事。” 左无惧诚恳地说:“朋友,现在是半夜两点。” 盛连也恳切地回:“朋友,你的神使爸爸半夜两点还在工作,你却在睡觉,你想再死一次吗?” 左无惧:“……”不想,清了清嗓子,“什么事啊?” 盛连:“我这边出了点状况,沈麻现在看到韩江语连恨都不恨,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估计是不可能旧情复燃了,这姻缘线该怎么拉回来?” 左无惧:“只要不是缘灭,碎片就不会消失,姻缘线圆满才能逼出碎片,你现在问我我也不知道,这样吧,我想想,明天早上回复你。” 挂了电话,盛连又打给沈麻电话:“到公寓了吗?在干吗?” 沈麻口气阴郁低沉:“到了。” 盛连:“怎么了?是不是韩江语醒了?” 沈麻叹了口气,幽幽的:“是啊,你要听吗?给你听一下。” 电话这头,盛连听到耳边的手机听筒里传来一个男人杀猪般的叫声:“鬼啊——————!!!!” 尖叫消失,沈麻:“好了。” 盛连:“?” 沈麻:“以为我是鬼,吓晕过去了。” (╯‵□′)╯︵┻━┻他妈哒,什么悔恨多年后与旧情人重逢泪眼哗啦啦都是电视剧骗人哒! 现实就是!“死”了几年再出现,你就是鬼!就是鬼!就是鬼! 第57章 魔王是不需要睡觉的, 妖(包括但不限于麻雀、包菜)也不需要。 所以为了亲眼欣赏到韩江语是怎么在露出一副半夜大马路鬼哭狼嚎的略恋深情后指着沈麻的鼻子冲他喊鬼的这一幕, 凌晨,季九幽牵着盛连的小手敲开了沈麻的公寓。 9处是没有公寓福利的,不过托季九幽的福,因为有了租房补贴,如今9处的公务员们的住房情况都得到了大大的提高。 沈麻家虽然不想盛连家那么暴富, 但父母离开高奢行业后也自己开了服装店, 在不缺钱也有租房补贴的情况下, 沈麻住在距离9处两条马路的一个商用两住的公寓房里。 上下层加起来足有两百平, 沈公子一点也没亏待自己。 门一开, 盛连也没客气,直接和季九幽抬步进来,他目光在公寓房内扫视,啧啧道:“比我家都大。” 沈麻一脸生无可恋, 在沙发上一屁股坐下,翘起二郎腿, 抱着胳膊在胸前:“你是来欣赏家装的, 还是来深夜慰问的?” 这么多人里,也只有沈麻在知道盛连的身份后还能维持两人原先的相处氛围, 这一点十分难能可贵。 盛连一点儿也没客气,跟着坐下:“韩江语呢?” 沈麻指了指楼上:“晕过去了,我给拖楼上去了。” 盛连:“真吓晕过去了?” 沈麻看他:“要不然呢,旧情复燃后系起了围裙在我家的灶台前做起了煮夫?” 盛连:“别三句话不离吃。” 季九幽却坐在旁边刷手机,盛连刚说完, 他便开口:“吃夜宵吗?这附近有家五星好评的烧烤店。” 盛连和沈麻同时转头:“吃。” 韩江语既然晕过去了,也没什么好看的,三人便在一楼等烧烤外卖,速度倒是快,才20分钟就送到了,季九幽还点了啤酒和饮料。 沈麻都要感动死了,边拆外卖盒子边道:“我还是第一次吃领导请的夜宵。” 季九幽是大爷,粗活儿不干,什么活儿都不干,他靠在沙发边,闲闲地开口道:“我记得外勤部有夜宵津贴。” 沈麻:“津贴是津贴,领导们又不会请饭吃。” 盛连:“你知足吧,净化科跟着你们外勤科跑动,你们还有津贴,我们毛都没有。” 说着,两人又齐齐看向了季九幽,眼神地都写着,什么时候加工资,什么时候补津贴。 季九幽反问:“你们缺钱?” 盛连:“我就算是首富,你该给的工资一毛钱也不能少啊。” 沈麻复议:“从自己家拿钱用和从别人口袋掏钱用的感觉不一样。” 这凌晨一两点的,一只大魔一位神使还有一只麻雀碰了碰啤酒,开动撸串儿。 季九幽对韩江语这事儿没废话,只要能拿到碎片就行,他可不管沈麻和韩江语最后是好了还是掰了,但盛连不同,他和沈麻是朋友,既然是朋友,了解了这样一段“闻者流泪”的曾经,总得关心一下。 盛连:“我和你认识这么久,还以为你一直没谈过。” 沈麻咬着串儿:“这有什么好说的,我和你认识那段时间,刚好是我诈死全家搬走之后那段时间,到了新城市,和过去都斩断了关系,没有认识的人,就整天泡在晚上,刚好就遇到你了么。” 盛连:“然后你就沉迷麻将不能自拔?” 沈麻:“什么就沉迷?麻将很好玩的好么。”又叹息地扫了季九幽一眼,“可惜三缺一,要不然咱们撸完串串还能用我那麻将机玩个通宵。” 季九幽又是一副闲散地态度:“你在我面前说缺人,是在羞辱我的权威吗?” 十五分钟之后,公寓书房的麻将桌前一边一个人,左无惧坐在左满贯身边:“不要给你祖宗丢脸。” 左满贯一脸自信地朝身边丢了个意得志满地小眼神:“放心吧,我满贯这名字可不只是横扫风水界,麻将界也有我的一席之地。” 说着,一张幺鸡丢了出去。 他下手的盛连把牌摸了过去:“碰,听胡。” 给下家点了个碰,还让盛连听胡,这就是传说中的在麻将界也有一席之地,什么一席?跪着的席? 左无惧顿觉丢脸,瞪了左满贯一眼。 盛连扔了牌,他下手的沈麻边摸牌边道:“你们真是河官啊,我以前就听说,人间界这边的风水师死了是不入轮回的,直接去忘川水做河官,我在忘川水边上也呆过一段时间呢,不过从来没有见过河官。” 左满贯抬眼:“怎么没有,你有段时间是不是整天蹲河边上哔哔哔哔,还喂一条鱼吃桃子?不就我吗?” 沈麻震惊:“卧槽,那吐个泡泡骂我傻逼的鲫鱼就是你啊!” 左满贯:“好说。” 原来还是旧识,隔着牌桌,两人化干戈为玉帛,隔空伸手,相互握了握。 握住的手就横在牌桌正上方,挡在盛连和季九幽之间。 沈麻:“打个商量,下次有话好好说,别拿泡泡喷我。” 左满贯:“那你下次别蹲河边叨叨叨,我就住那水下面,一天听你叨叨超过六个小时,我也很受摧残。” 左无惧看了沈麻一眼,又侧目瞧左满贯,最后目光落在两人握住的手上,默默地想,也对,相亲范围可以扩大到人间界么,9处那么多妖魔,总有一款合适这大孙子的。 季九幽一个电话别说把河官祖孙招过来,半个小时内在公寓楼下召集整个9处公务员都没有问题,但这会儿把左无惧他们叫过来,并不只是单纯地为了娱乐。 几轮之后,季九幽问左无惧:“韩江语这边,有没有其他办法?” 左无惧倒是看向了沈麻,先问:“真的没有可能和好?” 沈麻:“快算了吧,他都醉成这样了我还能纯洁地让他一个人睡觉,能和好才是真见鬼了。” 提到正事,这一桌五个人倒是同时停了下来。 左无惧思考着什么,左满贯道:“我和祖宗来之前倒是讨论出了一个办法,逼出碎片是要姻缘圆满,但又不要求姻缘长久。” 沈麻一愣:“什么意思?” 左无惧:“你听他说。” 左满贯:“凡人有姻缘线,和生命线一样,又长也有短,有些人姻缘好,但是短,这就意味着和爱人相互陪伴的时间短,有些人姻缘不好,但是姻缘线长,可能几十年都在自己的孽缘上纠缠。” “那个韩江语,他不是受伤纵贯了一道疤截断了姻缘线吗,我和我祖宗就想,要不然,我们干脆把他的姻缘线掰短,短到只有几个月甚至几周,沈麻你就在这几周里,跟他和好如初,等时间一到,再分手好了,你们和好的时候,碎片自然就逼出来了。” 沈麻疑惑:“我不都说了吗,和好没可能,喜欢不喜欢的又不受主观控制,别说姻缘线只有几周,就算他韩江语现在生命线只有三天我也不可能重新爱上他。” 这份甩掉渣男再不复合的果决真是要令在场其他四人抬手啪啪啪给他鼓掌,但问题是,定魂镜的碎片总要取出来。 左无惧开口:“你先听我们说完,你在主观意识上没有办法和韩江语重归旧好,但我们可以想办法,临时改造你的主观意识。” 沈麻愕然:“这也行?这不算强制?” 左无惧:“当然不,虽然是被改造,但你重新喜欢上韩江语却是你的自我意识的转变,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 沈麻问了关键问题:“怎么改造?” 左无惧看向了盛连,季九幽却已提前将思考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盛连想了想,明白了,左无惧打算用他当年泡季九幽的那招——分魂术。 简单说来,其实当初戚年生躲入徐浩的身体里一体双魂差不多,不过盛连这个手段更高阶一些。 而提到这个分魂术,不得不把当年下山泡季九幽这段过往拎出来单独回忆了一番。 话说季九幽当年闯登葆山在莲池边的小屋和盛连互摸了三天之后,为了能顺从心意地好好和魔王谈个恋爱,分开了自己的魂魄。 有道德、肩负责任感、始终克制自己的神使是一部分魂魄,想摸想抱想谈恋爱的神使又是另外一部分魂魄,一分魂,盛连便没有顾忌地下山和季九幽过起了没羞没臊毫无负罪感的谈恋爱的小日子。 不过这办法用在沈麻身上,肯定不能完全套用,得换个招式。 盛连领悟了左无惧的意思:“你的意思是,给沈麻分魂,一道魂是十五六岁喜欢韩江语的沈麻,另外一道魂是现在不喜欢韩江语的沈麻?” 左无惧和左满贯同时点头:“就是这样。” 沈麻飞快地反应过来,第一反应就是抗拒:“我不!你们开什么玩笑,我十五六岁的时候又中二又明媚忧伤,我自己想起来都想把以前的自己打死,你们还要让以前那个我回来。” 左无惧:“暂时的,等任务完成,再让你恢复,只要你还是不动摇,就不会真的重新爱上韩江语。” 沈麻:“但如果分了魂之后,我那十五六岁的中二魂爱那渣男爱惨了,我恢复之后又忍不住爱上了韩江语,那怎么说?” 左满贯耸肩:“这怎么可能,我给你举个例子吧,你知道三原色吧,红蓝绿,红色和绿色混合会变成黄色,假设你原本的魂魄是黄色,给你分魂后,再假设你喜欢韩江语的那部分魂魄是红色,不喜欢他的魂魄是绿色,但不管你再怎么喜欢韩江语,红色始终是红色,最多从普通红色变成了深红色,但再深的红色和绿色混合,最后依旧会变回黄色,你明白了吗?无论你曾经有多喜欢韩江语,只要你有那段痛恨到诈死的经历、有这么多年分隔两地再见的漠然,你始终是你,你不会因为当年的喜爱变得浓烈了就重新爱上他。” 左满贯不愧是当年大马路上追着给人算过命的,说起话里头头是道,盛连都被这红黄绿的例子给说折服了,左无惧更是用惊讶地眼神看了看自己这大孙子,忽然觉得,有必要提高相亲门槛。 然而沈麻却挖了挖耳朵,送了左满贯几个字:“我信了你的邪。” 虽然对这个什么分魂恢复之后不影响原本的判断这一点存疑,但沈麻是个热爱工作的好青年,他把韩江语这事当成了工作,自然不会因为个人情绪拒绝。 他同意了。 同意之后,他当着桌上众人的面,问了盛连一个问题:“包菜爸爸,你当年拿这招泡仔,最后恢复魂魄之后,如何了?” 季九幽看向盛连,等着他的回答,左无惧左满贯一脸看八卦现场的激动,按捺着。 盛连想了想,叹了口气:“我们不好比啊,你的情况是不喜欢,担心恢复后会重新喜欢上恶心自己,我的情况是喜欢,那恢复不恢复又怎么样,反正都是喜欢。” 话音落地,左家祖孙和沈麻同时抬手鼓起了掌,这情话水平,真是特么厉害了。 盛连受下这份赞誉,扬眉看向对面的季九幽,季九幽笑看他,表情上写满了得意。 分魂术并没有很复杂,即便弱鸡如这一世的盛连,能结出莲印,自然可以给沈麻施术。 散了麻将,盛连让沈麻坐到自己面前,让他凝神聚气,又抬起掌心道他面前,正对他的鼻尖:“看着我的手。” 沈麻又交待了一遍:“千万记得给我下禁制啊,我可不想和韩江语那家伙重新和好之后还跟他爬床玩儿,等我恢复了魂魄还不得恶心死。” 盛连:“觉悟很高!看我的手。” 沈麻盯着盛连的掌心,因为距离近,还担心自己瞧出一个斗鸡眼,结果眼神没叠上,便看到盛连掌心出现了一朵莲花印,那莲花印落在他眼里就像个近视眼看到了谍影似的,虚浮着交错的两层,而慢慢的,沈麻眼中,那两朵莲花越分越开,分开的距离越大,莲花的形态越发清晰,最后,他便看到了盛连掌心出现了两朵莲花。 于此同时,沈麻感觉自己心里出现了两个声音。 一个冷淡地说:“瞧你那点出息,韩江语这种烂货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一个高贵冷艳的语气:“关你什么事?” 沈麻骤然意识到,他的魂魄分开了,一个是不喜欢韩江语的自己,另外一个是喜欢韩江语的曾经的他。 因为目前沈麻的意识还是原先的他自己,所以此刻,他听到这两个声音之后,便有一种第三者的上帝视角,他还无聊地给两个魂魄取了个小名。 小冷淡和小傲娇。 小冷淡还没有被压制下去,两个魂魄共生,头一次碰头就吵了个天翻地覆。 小冷淡道:“等会儿我就要沉睡了,好心提醒你,别又陷得太深,到时候又跳河诈死,简直丢人。” 小傲娇:“你管得着吗,你睡你的,反正清醒地是我。” 小冷淡:“我为谁?我为我自己吗?我还不是为了你!” 小傲娇:“要你管,我就算自己作死那也是我的事。” 小冷淡:“好好好,你现在嘴硬啊,等下次再碰头,你别我哭哭啼啼说你被那姓韩的渣男虐得多凄惨,我是不会同情你可怜你的!” 小傲娇:“呸!” 沈麻被自己分开的两道魂魄吵架的场景给逗笑了,可小傲娇这一声呸之后,小冷淡再没有说过一句话,沈麻这才意识到,小冷淡在分魂术下沉睡了,而很快,他的主观意识也渐渐与小傲娇重叠了起来。 他眼中,一朵莲花暗淡了一下,没了踪影,只剩下了另外一朵。 “啪!”盛连收掌一个响指,沈麻唰地眨了眨眼睛,清醒了过来。 清醒之后,沈麻看了看盛连,又看了看站在身边没什么表情的季九幽和一脸关切的左家祖孙。 左无惧好心问他:“感觉如何?” 左满贯戏多的说:“被虐爱溢满了心田的滋味是不是很惆怅,酸甜苦辣都有?” 季九幽直接踢了沈麻屁股下的椅腿一脚:“开口。” 沈麻没有吭声,倒不是说分魂之后有种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感觉,而是因为小冷淡沉睡之后,他忽然有了一种很奇怪地体会,好像山洪潮汐同一时间退去,对韩江语的喜欢如岸底的石头,重见天日,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韩江语三个字在自己内心中的重量,也能够彻骨地体味当年那些爱恨交织的苦楚,以及被初恋戏谑玩弄的痛恨。 他闭了闭眼睛,才重重地喘了口气,一脸克制:“我现在,有点,想杀人。” 左无惧、左满贯:“???” 季九幽和盛连对视一眼,盛连:“杀人?” 沈麻唰地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把退后的椅子都给推倒了,他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左家祖孙二人,不由分说地朝书房外走,一脸隐忍地愤怒,眼神里都是腾腾地杀气。 盛连反应最快,立刻跟上,出了书房,却只在楼梯口看到了沈麻的背影晃了晃,人就消失了。 他赶紧跟着上楼,季九幽和左满贯他们也跟着上去,到了二楼的次卧门口一看,沈麻正单膝跪在床边,弯腰,红了眼切齿地一把抓住了韩江语的头发,骨节发白,另外一手扬起就扇了一巴掌下去:“见鬼?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老子是人是鬼!” 韩江语被这一巴掌打醒,拧眉睁眼,见到眼前一脸愤怒红了眼的沈麻,又本能地朝后退去,叫了一声:“啊!” 盛连退到门口,和另外三人道:“行了行了,咱们可以走了。”还不忘记把门带上,刚刚他已经给沈麻下了禁制,以防他这段时间和韩江语有什么过分亲昵的举动。 左满贯问左无惧:“咱们还要给那个渣男改姻缘线的长度吗?” 左无惧想了想:“我估计不用了,等他们真的重归旧好韩江语也要被沈麻弄死了,命都没了,姻缘线自然长不了。” 四人离开沈麻的公寓。 而次卧里,韩江语叫了一声,因为沈麻这一巴掌又晕了过去。 沈麻坐在床头,却是抱着韩江语的脑袋,摸着他浮肿的脸颊,眼神里满是怜惜,却暗自恨恨地想:“我真的很喜欢你啊,但你以前怎么能那么对我呢……”又想,“我一只妖,和你恋爱,还被你虐,我没打死你,真的是格外地爱你啊。”紧跟着想,“你以前不是总玩弄我的感情吗,我不会再给你这个机会了。” 韩江语这一个晚上可谓是心惊动魄,次日一早醒来,见到自己睡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身边还个穿着衣服背对着自己躺在身边的人,以为喝醉了,被哪个狐朋狗友给扯回了家,暗想昨天竟然做了打疫苗的梦,真是可笑。 但他笑不出来,因为他昨天也梦到了沈麻,他真的真的在这么多年里,水库之后,从未梦见过那个人了。 他一直以为是沈麻恨他,所以他才梦不到,可昨天忽然在梦里那么清晰地见到了那张面孔,回想起来,心酸苦楚悄然钻上心头,他捂着心口,曲腿坐在床头,埋脸在胳膊间,只觉得梦到还不如不要梦到,太难过了。 他身边合衣躺着的那人动了动,醒了。 韩少爷不想被人看到自己这副姿态,吸了吸鼻子,冷脸抬起了头,本来想问对方自己怎么喝醉了,可一抬眼,却又看到了沈麻那张面孔。 这一次,他没有受惊,而是不可思议地将面前的男人望着,血液在脑海里奔腾。 沈麻也回视他,但神色淡定地多:“醒了?” 韩江语:“沈麻? 沈麻从睡意中渐渐清醒过来,哼了一声:“认出我了?不拿我当鬼了。” 韩江语瞪着眼睛,片刻后,眼中溢满了欣喜:“是你?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不待沈麻又任何回应,扑过去就抱住了沈麻,搂着他的肩膀,抬手抚摸他的脸颊,眸光有欣喜有眼泪,“你没死?你真的没死?你原来是骗我的吗?你那个时候其实从水库另外一边游走了对吗,你生我气了,不想理我了是吗。” 如果是原先的沈麻,自然不会有片刻的动容,但此时的沈麻是当初那个喜欢韩江语的少年,提起旧事,只觉得酸楚溢满心田,他撇开眼睛,不看韩江语,不回应他这些话,只冷淡道:“醒了就起来吧。”推开沈麻的手,下床,“以后别一个人在马路上哭哭啼啼的,这么大一个男人,真是难看死了。” 韩江语才不管沈麻说什么,他被惊喜冲昏了头,跟着下床,快步走到沈麻面前抬手就抱住他:“你回来了,正是太好了。” 沈麻又推开他:“别碰我,让开。” 韩江语这霸道少爷怎么可能听他的、也不愿意松手,但他对沈麻感情特殊,失而复得令他分外珍惜此时此刻,他心中一转,觉得不能再惹恼沈麻,还能重逢便是人间喜事,他当即乖乖松手,又克制着情绪,偎贴地笑笑道:“我身上有酒味吧,我去洗洗,”余光一扫这间屋子,猜测是沈麻的家,便问:“你这儿有换洗的衣服吗,我洗个澡。” 沈麻往外走,却说:“我饿了。”不过是找了个借口离开。 可韩江语立刻敛掉一声浪荡公子的气质,小媳妇似的跟了过来,眼睛弯弯的,无不是讨好的神态,笑道:“我这些年还学了些厨艺,日式、泰式、中式、意式的早饭都会做,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作者有话要说:韩江语:“脸好疼啊。” 第58章 圈子里的人都知道, 韩江语韩少爷是高奢圈子里的太子爷, 他家族代理好几个国际大品牌,他在时尚圈、高奢圈子跺跺脚,下游一连窜跟着他吃饭的都得屁股打颤。 这种从小被捧着长大的少爷,脾气能好就见了鬼了,所以当年就算是沈麻, 多少也会让让他, 谁叫他是太子爷。 可如今, 高奢圈的太子爷站在沈麻公寓厨房的灶台前, 拿小米熬起了粥, 煎着鸡蛋,炸着香蕉,那副穿着围裙的高高大大的身影,落在餐厅里的沈麻眼里, 要多违和就有多违和。 但是沈麻一点也不心软。 他如今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还是喜欢韩江语的,但正是因为纯粹的喜欢过, 又遭遇过无理傲慢地对待, 这份爱意便搀和了沉重地恨意,简直牙痒痒到切齿。 不就做点饭吗? 沈麻晃了晃腿, 心道做个饭怎么了?你韩少爷的手是用来设计衣服的,摸高奢的,下厨委屈了? 委屈受着呗。 沈麻越是这么想,表情越冷淡,正在厨房做早饭的韩少爷转过头来, 看到沈麻这个表情,心里咯噔一跳,回过头去,琢摩了起来。 他已经可以肯定了,这百分百不是梦,他在下楼做早饭之前回想了一下昨天晚上的事情,记得自己去了常去的那家gay吧,被个疯子咬了一口,又去了医院打疫苗,半夜从医院出来,坐在马路边上想起了沈麻,然后? 然后他好像就真的见到了沈麻。 不是梦,是真的,活生生的人。 韩江语只是被“鬼”吓破了胆,并不代表他是个草包,此刻,他一面心惊沈麻还活着的事实,一面又暗自想,难道水库那一次,沈麻其实没有死,只是从水库另一边游走了,故意诈死? 有可能。 但一想到沈麻宁可诈死,宁可让全世界都以为他已经死了,也不愿意再露面,韩江语又是一阵心如刀绞。 他忏悔了这么多年,后悔当年的轻浮与傲慢,曾经无数次的在醉酒之后发誓,只要沈麻回来,他会对他加倍的好,不再怠慢他,轻视他,如今人就在自己身边,韩江语暗暗警告自己,一定要重新把握住,一定要抓住沈麻。 但决心是一回事,真的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韩少爷仗着高超的出生、完美又优秀的基因,学什么都有天赋,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通,因此料理这种东西也难不倒他,他当年去学,也是抱着对沈麻的悔恨,觉得万一沈麻回来了,他可以用更多的方式去疼爱宠爱他。 但下厨房毕竟是个细致活儿,不仅要做饭做菜,还要收拾打理,这方面,可就为难了韩少爷。 毕竟韩家的厨房足足有几十平,做饭的阿姨就有两三个,他做着饭,后面还有人跟着收拾,因此从前,韩江语总觉得做饭也就那样,很容易么。 结果到了沈麻这边,厨房才十平米大,灶台和移门平行,刚巧够转个身走两步而已,一抬手还会撞到头顶的橱柜,收拾起来也麻烦,水池挨着煤气灶,一不留神洗个东西就碰到了灶上的锅,束手束脚,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韩江语有点受不了了,忍了半天,去叫沈麻。 沈麻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没好气地转头:“干嘛?” 韩江语为了顾及面子,不说自己不想做了,便道:“我带你出去吃吧,我刚刚想起了一家餐馆,他们家中式早餐和好吃。” 沈麻又没好气地说:“不去。” 韩江语走了过去,软言哄道:“去么,我带你去。” 沈麻转头看韩江语,冷嘲了一句:“你不就是不想做吗,也是,你是谁啊,高奢业的太子爷,爱做不做,不做你就走吧,离开我家。” 韩江语一口气上来,差点克制不住脾气,好在沈麻这张脸如今对他来说是最好的提示,他赶忙敛了情绪,暗暗告诉自己:我不生气,我不生气,沈麻是老婆,是老婆,不能和老婆生气。 彻底压住了情绪,转身回厨房做饭。 那之后,沈麻因为“公务”被放假,没去9处报到,整天在公寓,韩江语也是够沉得住气,公司都不去了,直接把家搬来了沈麻这边,天天腻歪着。 韩江语似乎有很多话要和沈麻说,问他这些年在哪里,过的好不好,如今在哪里工作。 沈麻表情冷眼神也冷,不怎么开口,但韩江语知道沈麻不赶他走就是还心疼他,抓住了这份心疼和两人之间的曾经,越发对沈麻好。 几天后,盛连给沈麻打电话,问他:“最近和你的旧情人怎么样啊?” 沈麻平日里在公寓都是一副冰冷冷的态度,这会儿盛连电话一来,他立刻关紧房间的门,哇一声哭了出来:“别提了,我快要克制不住我自己了,你这魂魄到底怎么分的啊,我感觉自己都要动摇了。” 盛连:“动摇了好啊,到时候记得通知我们来取碎片。” 沈麻哇地边哭边道:“好什么啊,每次觉得自己要重新喜欢上那个姓韩的,每次都想把他搂在怀里勒死。” 盛连:“……你这是不是要黑化了。” 沈麻:“我怎么知道啊,你特么给我分的魂魄啊,我现在天天给韩江语脸色看,折磨他干这干那,还让他给我打钱,再这么下去,距离奸尸也不远了!” 盛连:“……你控制一下你自己,他可不能死,他死了碎片也没了。” 沈麻:“……” 然而根本没等到沈麻和韩江语之间有进展,事情变忽然朝着一个不可预估地方向发展而去。 这一天,韩家人给韩江语打了电话,让他回家一趟。 韩江语当年因为沈麻的事情,一方面和家里闹的不愉快,另外一方面也趁机出柜了,这么多年里,他都没有回过几次家,韩家虽然眼看着他事业一步步登顶,但总是对他的性向问题和人品作风质疑。 所以韩家通知韩江语回去,是一件十分稀奇的事。 韩家在电话里没有说是什么事,韩江语也没问,只是临走时和沈麻说,家里有事,回去一趟。 沈麻没什么反应,哦了一声,韩江语怕沈麻生气,又或者误会他是出去见什么狐朋狗友,便解释:“真的是回一趟家,可能是工作上什么事情,我很快就回来,你不是刚好想吃榴莲酥吗,我给你带回来。” 沈麻不理。 韩江语:“要几个?” 沈麻:“两盒。” 沈麻:“……” 韩江语立刻笑了起来,心满意足地走了。 到了韩家,韩父不在,韩母正在客厅的沙发上和人说话,韩江语压根不在意,他只要想到出门时沈麻那副故意爱答不理、可问到要吃多少榴莲酥又立刻回答两盒的口是心非的模样,就觉得喜欢得不得了。 他没吭声,兀自在长沙发一角坐了,乐了一下,转头,才发现韩母和那人都在看着他。 韩江语挑挑眉,换了个正经些的坐姿:“叫我回来什么事?” 韩家人多忙事业,对子女关心照顾都不够,因此从来没有过分亲密的亲子关系,韩江语和韩母之间的关系,也就比陌生人熟一些罢了。 韩母:“也没什么,就是叫你过来,给你介绍个设计师。” 韩江语从进门开始就知道韩母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做了个男人,但他从头到尾都没瞧那人一眼,此刻听了这话,不免冷哼:“设计师?国内高奢圈的设计师我有几个是不认识的,需要你介绍?” 韩母见韩江语又是这副眼高于顶的模样,气愤地拧眉:“你好好说话,不要在客人面前没有礼貌。” 韩江语:“韩太太,我不是三岁小孩子,不用这么吓唬我。”说着,这才看向了韩母口中要介绍给他认识的设计师。 这么一看,韩江语当场愣住了。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人,却有一张和沈麻四五分相像的面孔,但眉眼部分更雅致一些,没有圈内高奢设计师的那股子清冷劲儿,气质反而十分柔和,是个第一眼看上去温文尔雅的男人。 韩江语惊呆了,他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又一个沈麻。 一边的韩母悄悄观察儿子的神态,心知被自己料中了,他这儿子虽然和她不亲,但他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这么多年始终被那个叫沈麻的孩子羁绊着,从前她和丈夫都觉得时间这良药迟早会重新教韩江语做人,外加他们家这太子本来也看着不像个长情的,哪儿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沈麻依旧在韩江语坚挺着屹立不倒。 做父母的,都有些沉不住气了,办法和套路,总得想一个出来。 此时,面对一脸惊诧地韩江语,那年轻的设计师倒是开了口,温和地笑了笑,主动道:“你好,我叫蒋岩。” 韩江语敛住神色,没吭声,回视蒋岩半刻,转头看向了韩母:“你这什么意思?” 韩母:“什么什么意思,不就是介绍个设计师给你认识吗,你不是最近要做轻奢吗,刚好蒋岩以前在国外做这方面的,很有经验,你如果找不到合适的轻奢设计师,可以找他。” 韩江语怎么可能不清楚韩母在想什么,他把这么一张脸摆到自己面前,不就是希望用个替代品,让沈麻翻片儿过去吗,如果是他那些狐朋狗友这么干,也就算了,反正那群吃里扒外的各个不长眼,拍马屁经常拍到马腿上,可他爸妈竟然也会想到这么干? 拿他当傻子哄吗? 韩江语冷着脸,豁然站了起来,道了一句“不需要”,转身就走。 “韩江语!”当着外人的面,韩母顿觉没面子,站了起来,然而韩江语哪里听她的,哐当一声甩上门,走了。 韩母只得转身叹息:“被我宠坏了。” 蒋岩笑笑:“混在我们这个行业,总要有些脾气才能立足。”眼神却看着刚刚韩江语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韩江语回去,这下哪儿还记得什么榴莲酥,脑子里全是蒋岩那张脸。 回了公寓,沈麻见没有榴莲酥,当场冷了脸。 韩江语原本想哄,手机却响了,拿起来一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韩少,我是蒋岩,我明天去VB报道,期待合作。” 韩江语放下手机,又想到了蒋岩,再看看面前冷着脸的沈麻,不免在心中暗暗惊叹:相似的容貌,脾气怎么会差那么多呢? 韩江语顿住了,想了想,没去哄沈麻。借口上厕所,躲去了卫生间,给蒋岩那边打了电话过去。 几秒就接通了。 韩江语高傲地口气:“你以前在国外哪家轻奢品牌下面做设计师?” 蒋岩:“P.O下的二线轻奢。” P.O家?有点厉害。 韩江语继续用趾高气扬地口气道:“明天报道是吧,我明天在,你人事流程走完了,就去我办公室。” 蒋岩淡笑:“好。” 韩江语被这声清清爽爽的“好”闹得有些心痒,一时竟然有点舍不得挂电话,但想到外面还坐着没有迟到榴莲酥生气的沈麻,还是飞快地挂了电话。 但心情忽然就大好了。 结果到客厅,沈麻却不在,楼上楼下都没人影。 出去了? 别墅区,盛连站在独栋别墅的二楼阳台上,一只麻雀从天而降,砸在他的胸口,盛连抬手一兜,兜住了,那麻雀却转瞬变成了一个大活人,站在盛连面前,一脸的阴郁:“我要宰了韩江语那个王八蛋,这个畜生又开始勾三搭四了!” 盛连惊讶:“你说什么?” 沈麻把韩江语在卫生间偷偷背着他打电话的事说了,末了道:“如果不是心里有鬼,还用躲去卫生间?” 盛连想了想,觉得沈麻说的是这个道理,又觉得不太对,按理来说,韩江语就算要花心,那也得是沈麻不在的时候,如今沈麻“活”着,韩江语那姻缘线再怎么样也该往沈麻那边偏,怎么可能还被人插足? 难道说,韩江语就是“富贵浪荡命”,命中注定要和不同人纠缠? 盛连联系了左无惧,左无惧听完也奇怪:“按道理不应该啊,他的姻缘线我看过,不是那种会同时和几个人纠缠的人,韩江语的真命天子就是沈麻,沈麻如今在他身边,怎么可能还和其他人纠缠,他命里没有的事儿,不可能发生吧。” 盛连转头问沈麻:“你听到他和谁在联系?” 沈麻:“我听到他说报道,应该是他公司的人。” 盛连点头,准备让人去查查看情况再说。 次日中午,孟望雀回复了盛连:“韩江语今天的确一大早兴冲冲就去公司了,派去跟踪的人说他心情还不错,他哪里也没去,就在自己公司,期间在他自己的办公室呆了最长时间。” 盛连:“见了谁?” 孟望雀:“一个叫蒋岩的设计师,我看了他们拍回来的这个设计师的照片,和沈麻长得特别像。” 盛连惊讶,像沈麻? 孟望雀那边查到的情况是,那个叫蒋岩的男人是韩家父母找来的,背景暂未查清,据说是位华人,韩家内部流传着韩家父母有意给儿子找个替代品好好过日子的传闻,而这个替身替的,自然就是沈麻。 盛连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他总觉得这个蒋岩有点问题。 季九幽对他道:“你觉得能有什么问题?就算不考虑先来后到,韩江语在姻缘石上的另外一半是沈麻,那最后也只能和沈麻在一起,不会是别人。” 盛连想了想:“那块姻缘石的确是可以测凡人的姻缘,但幽冥又不管姻缘,那石头测姻缘是不是万无一失我们也不能确保,万一韩江语就是个中途把自己的命中注定给换成其他人了呢。” 季九幽看着盛连,盛连又说出了自己的顾虑:“而且你不觉得奇怪吗,往生树落到我们手里已经有段时间了,四妖全部被抓,十晏怎么可能这么能沉得住气?没了往生树和轮回河,他势必会抓紧搜集定魂镜的碎片。” 季九幽:“那这样,你实在不放心,我就陪你去会会那位大设计师。” 季九幽不摆总裁的阵仗,盛连差点就要忘了他丧葬集团大佬这个身份了,不过虽说行业有些一言难尽,但因为身价可观,也在本地贡献了不少税收和GDP,自然也被上流圈接纳,时尚这个圈子摆了那么多年谱一样跪在资本的脚跟下面,季九幽想要两张秀场的邀请函,也不过一个电话的事情而已。 二线轻奢秀场氛围轻松,没有那么多规矩,也没有那么长的鄙视链,盛连到了秀场看了半场秀,目光在场内扫过:“那个蒋岩不在?” 季九幽:“这一台秀场结束之后,服装设计师就会登台。” 盛连这才把自己的目光从模特的脸上撕下来,贴在了那些衣服上,观摩了片刻,唔了一声:“还不错。” 季九幽侧目看他,冷哼:“你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盛连义正言辞:“我是说衣服!” 这一台秀主打冬装,主题是“白雪”,素材的运用和整个设计主题方面盛连一个外行完全不懂,但等到这台秀结束,主设计师在掌声和模特的簇拥中登台之后,盛连主意到了那个跟在主设计师后面的年轻男人。 那张面孔他想看不到都难,果然和孟望雀说的一样,有一张肖似沈麻的脸,当然,也不是完全像,但眉眼间给人的感觉,非常神似。 但不待那个男人走到T台前,盛连眼睛眯了眯,转头和季九幽对视了一眼。 盛连低声道:“我应该没看错吧?” 季九幽看着舞美灯光下的蒋岩,只说了两个字:“纸宠。” 那个蒋岩根本不是人! 盛连和季九幽同时看向了T台,这一次,那个男人跟着主设计师走到了台前,主设计师致辞,还不忘给众人引荐身边的蒋岩,介绍他是国外刚刚归来的高奢兼轻奢设计师,年轻有才华,蒋岩站在主设计师身边,脸上挂着笑,目光朝台下扫过。 片刻后,他的目光便扫向了盛连和季九幽这边。 台上台下,隔空对望。 蒋岩扬眉,狡黠地笑了一下,这才转开视线。 盛连怔了怔,有些不可思议地回眸看季九幽,季九幽却还是看着T台上,唇边勾了几分冷笑。 十晏,你真是好得很啊。 纸宠是个小把戏,对法力高强的妖魔门来说,撕个纸片人,再把自己的神识或者一丢丢的魂魄丢进纸宠身上,这纸宠便成了自己又一道分身。 这把戏季九幽玩儿腻了,却没想到,有人还能玩得这么高阶。 从秀场的人群里退出去,盛连不可思议地低声对季九幽道:“所以,十晏用纸宠,亲自上阵完成那些凡人的姻缘,由此来取出碎片?” 如果真是这样,这招数未免也太剑走偏锋了,这等于他硬改了这些人的姻缘线,让这些人和纸宠相爱,就等于和背后操控纸宠的他本人相爱,他是有多能耐,还能这么玩儿? 总不会,他还真的每取一块碎片就和人类来一场真心实意的恋爱吧? 盛连光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 而季九幽不知想到什么,表情有几分冰冷。 秀场都是人,不方便出手,蒋岩倒是很上路子的自己过来了,但在盛连和季九幽眼中,这副顶着人皮的纸宠,不过是十晏的分身罢了。 十晏既然敢有恃无恐的过来,自然是要说点什么。 果然,蒋岩到了两人跟前,还是一副微笑的样子,甚至朝盛连略略含胸低头:“别来无恙,神使。” 三人身处秀场,到处都是人,自然不会就这么动手,当然,就算十晏真的动手也不是季九幽的对手,毕竟他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分身而已。 而十晏大概也不在乎死个把分身,竟然当着季九幽的面,又对盛连微笑着,口气饱含深意地道:“自水玉一别,也有20年了,我承诺你的事情也快完成了,如今轮回河、往生树都已造好,定魂镜还有这最后一个碎片,神使,你也该准备准备,向我兑现你的承诺了。” 第59章 不知是十晏高估了季九幽的脾气, 还是低估了魔王的能耐, 料定他不会当着这么多普通凡人的面发作,这几句话说得不够,一副还要把盛连拉去角落里好好聊聊的态度。 盛连虽然被十晏这几句说得莫名,但到底还是了解季九幽的,他在十晏说完之后便后退了一步, 把主场让给了季九幽和眼前这位纸宠分身。 刹那间, 整个T台秀场的时间都凝固住了, 所有人都像一个蜡像似的维持着表情神态, 台上台下, 一片禁止。 季九幽伸手,在蒋岩错愕的目光中一边掐住了他的脖子,冷哼:“来,ye 和我聊聊, 我们也有至少20年没见过了,这么久的时间, 我也是怪想你的, 嗯?十晏。” 蒋岩高高挑着眉锋,大约没想到季九幽会突然发难, 毕竟是凡人的身体,被季九幽这么掐着脖子,很快脸就青了。 “九幽……” 季九幽:“看到我了么,原来你没瞎。” 蒋岩哼了一声,身体瞬间从人变成了薄薄一层的纸片, 季九幽掐纸片的喉咙也没用,索性松了手,那纸片人就立在原地,喉腔部位发出了令盛连和季九幽都熟悉的声音:“没瞎,当然没瞎,这不是一统幽冥的魔王九幽么,别来无恙啊。” 季九幽看着纸片人:“只剩最后一个碎片了?你速度还真是快,怎么,又打算造好了白送我?” 纸片人哈哈一笑:“季九幽,别得意,没到最后,是输是赢,还不一定。”纸片人有一对二维平面的眼珠子,那眼珠子别别扭扭地朝盛连的方向看了过去,脸上那只嘴巴笑得格外意味深长。 然后,那纸片人便当着盛连和季九幽的粉碎成了无数小纸片,那些小纸片卷着飞向秀场半空中,又化身无数只闪着翅膀的白色蝴蝶,那些纸蝴蝶毫无预兆地忽然扑腾着翅膀朝季九幽和盛连这边俯冲了过来。 季九幽手一抬,一道小形飓风从他掌心出现,飓风卷着蝴蝶,将纸片碎成了渣渣。 然而那些纸蝶前仆后继地涌了上来,根本不怕死,好像蛾子扑着火,可偶然间还是有一只蝴蝶从平地卷起的飓风中飞了出来,那纸蝴蝶的翅膀已经残了,飞得十分缓慢,拼命地扑腾着翅膀,朝着盛连这边飞过去。 季九幽没将那纸蝴蝶当成一回事,抬手就要隔空捏死,但高傲惯了,眼见着那蝴蝶飞到头就要气力耗尽而亡,根本懒得亲自动手,便又放下了手。 那纸蝴蝶扑棱着翅膀,最终飞到了盛连眼前,但盛连没有伸手去碰,毕竟是十晏的纸宠,或许有诈也说不定,他只是看了一眼那纸蝶,没多久,那白色的纸蝶果真气力耗尽,落到了地上,没有妖法附着的纸片站瞬间化为齑粉,烟消云散。 季九幽那小型飓风也很快停了,除了把那些纸蝶尽数碾灭之外,没有影响秀场半分半毫,他和盛连转身离开修长,快出门的时候,会场内恢复了刚刚的气氛,鼓掌的鼓掌,讲话的讲话,看秀的看秀,十分热闹,没有人发现半分异常。 盛连和季九幽快步离开,两人表情都有些严肃。 季九幽是纯粹看到十晏心情不好,他半生都在和十晏争权夺利,还因为十晏浪费时间吃吃醋,水玉坍塌之后,时隔二十二年前再重逢,简直分分钟想撕了对方。 而盛连却在想,他当年到底承诺了十晏什么? 上了车,季九幽忽然开口:“十晏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盛连回神:“嗯?”想了想,“我也不知道。” 季九幽又是一副醋坛子打翻的神色,没有再问,却道:“让沈麻那边速度快点儿,魂都给他分了,他还磨叽什么,爱上个渣男不是挺容易的事吗?” 最后一句落到盛连耳中真是相当刺耳:“好好说话。” 季九幽有些孩子气地冲了回来:“我说你了吗?” 盛连哭笑不得:“是是是,你没说我,你说的韩江语。” 季九幽发动车子,一脚油门踩了下去,盛连没系安全带,差点一脸砸在面前的手套箱箱盖上。 盛连:“……”妈的,以后抓到十晏一定要狠狠抽一顿,东西可以乱吃,话特么可以乱说吗?! 简直就是破坏家庭内部和谐的毒瘤! 十晏既然分身露面暴露了,蒋岩这步棋肯定不会再走,留在人间界的孟望雀万万没想到十晏这就现了身,更没有想到碎片只剩下最后一块了。 她奇怪:“商霓的名单上,明明还有不少人。” 盛连:“商霓既然已经不跟着十晏了,很多情况也未必能第一时间了解,让左无惧那边继续查,韩江语身上未必是最后一块碎片,小心十晏在说谎。” 十晏露面和四妖现身不是一个概念,更何况,四妖被抓都统一押送十八地狱,十晏这只大魔的“待遇”只高不低。 季九幽联系了幽冥的颜无常和崔转轮,让他们继续严阵以待,同时看好了十八地狱的四妖,尤其要时刻关注忘忧、极乐河的状况。 而沈麻这边,却反而拖了后腿。 本来分了魂,沈麻和韩江语日日相对,临近原谅重新爱上的步伐也很快了,结果一个蒋岩横插过来,沈麻简直气炸了,于是一切推翻回到原点。 韩江语在他心目的形象瞬间down到底,尤其在韩江语声称去公司上班处理点工作,却偷偷跑去秀场见蒋岩,简直就是在沈麻这边点了个300吨的TNT。 韩江语当天从秀场回来,因为蒋岩的爽约和无缘无故在秀场忽然没了踪影而觉得莫名,结果刚进沈麻公寓门,便被沈麻一脚踹在了肚子上。 “滚出去!” 韩江语一屁股摔在地上,差点四仰八叉当王八,他后脑勺磕在墙角的一个落地装饰物上,疼得直抽气,见沈麻这个态度,当场心里咯噔一跳。 韩少爷到底还是很有自觉,立刻爬起来,温言软语:“亲爱的,你怎么了,怎么生气了?” 沈麻抬手指着门口:“别废话了,你爱找谁找谁,别特么给我装傻,上班?呵,韩公子,韩大少爷,蒋岩是谁,你不会跟我说你不知道吧?” 韩江语:“……”沈麻怎么会知道? 这下解释也不必了,因为无论说什么,沈麻通通只有一个字“滚”。 其实沈麻也犹豫过,毕竟接近韩江语是个任务,他得从韩江语身上拿到定魂镜的碎片,就这么让韩江语滚,他怎么和9处交代,怎么和盛连说? 但沈麻同时又被滔天的怒火给淹没了,脑海里全是“我瞎了狗眼看上这种男人”“这种贱货我要来干嘛”——如此,想到自己基本也没可能再重新爱上韩江语了,碎片这下是彻底拿不到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人从自己公寓轰了出去。 无论韩江语在外面怎么拍门,彻底死了心,便感觉自己的态度坚若磐石,说不开就不开。 韩江语在外面喊着求情,沈麻在客厅里给盛连打电话。 电话一通,便愤愤道:“我这边不行,你们恐怕得想其他办法了。” 盛连了然沈麻说的不行是什么不行,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只是道:“韩江语在你那边?” 沈麻:“嗯,在呢,那贱人被我赶出门了。” 盛连没有解释,只是用严肃的口吻道:“我现在在过来的路上,你不要让他随便跑,就呆在你的屋子里,哪里也不要去。” 沈麻一愣:“出什么事了?” 盛连:“现在不方便多解释,总之你要小心韩江语被其他人带走,他身上有可能是定魂镜的最后一块碎片。” 沈麻:“最后一块?” 盛连没有废话,沈麻挂了电话,想了想,觉得韩江语这渣男他可以不管,但定魂镜的碎片可不能扔在门外,于是转身去门廊,准备把工作摆在第一位、豁出自己的脸皮,再放韩江语进来。 然而走了两步,发现已经没有人拍门了,心道这纨绔子弟连敲个门都没个长性,一面鄙夷着,一面开了门。 公寓门是内开的,沈麻刚压下门把手,便感觉门被外力推了一下,再打开门,便见韩江语躺倒在地,头朝着门内。 而门口,还站着一个男人。 沈麻瞳孔中印着那张面孔,惊呆了,那张脸,几乎就是他的翻版,叫到他差点以为门口安了一面镜子。 但门口没有镜子,男人的穿着品味也与他完全不同,是另外一个人。 那男人见了他,倒是也惊讶地挑了挑眉锋,启唇道:“沈麻?” 沈麻后背的汗毛警惕地竖了起来,他故作镇定,拧眉:“你谁啊?”又低头踢了踢晕过去的韩江语一眼,“真是个废物。” 说着,弯腰低头,把韩江语往家里拖,弯腰的动作很平常,但拖人却是仰面一趟,借着整个身体的重量,把韩江语飞速拽进朝屋内,门口那男人动作也快,几乎瞬间扯住了韩江语的脚腕。 韩江语只剩两条小腿还在门外,沈麻勾着他的肩胛,看向门外的男人,男人扯着韩江语的脚腕,也抬眸看他,笑道:“小麻雀,你反应倒是快。” 说着,单臂一拉,韩江语又整个人朝门外滑去,沈麻也被带着朝前倾。 沈麻从来不在关键时刻废话,当即搂着韩江语站了起来,抱着不撒手,把人朝屋子里带。 门口那男人见状冷哼一声,抬步就要进来,可刚到门口,红光一闪,一道禁制拦住了他。 而沈麻刚好趁着这个时机,把韩江语拉近了屋子里,一把甩上了门,将男人拍在了门外。 蒋岩本来就是纸宠,一个纸宠分身没了,还有无数的纸宠可以替补上,此刻,十晏借着蒋岩这个分身站在沈麻家门口,看着面前延伸到整面墙壁的、显出身形的禁制,目光扫过,冷哼着笑了一下。 他猜测,这是季九幽提前设置的禁制,看来早有准备。 一丝冷笑挂上了面孔,“十晏”后退了两步。 屋内,沈麻直觉门口那人不好对付,连禁制都亮了,肯定不是普通人! 他都没敢在一层逗留,把韩江语往肩头一扛,飞奔上楼,进了主卧,关门关窗,又给盛连电话。 他喘着气,语气急切:“有个不知道妖还是鬼的玩意儿在我公寓门口,触动禁制了!他还想带走韩江语。” 盛连一怔:“是不是和你很像?” 沈麻:“对对对!” 盛连口气严肃:“上楼,进主卧,不要出来,我很快就到。”又道,“那是十晏,你一定要小心。” 沈麻挂电话的时候还在想十晏是谁,边想边看了看被扔在床上的韩江语,这时候,韩江语裤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沈麻起先没去管,但一直震动不停,他索性从韩江语西裤口袋里掏出了手机,看屏幕,竟然写着“用来缓和被老婆虐后沮丧心情的玩物A”。 沈麻:“!!!”被老婆虐?玩物?还A? 沈麻觉得被虐的那个根本是他才对,他二话不说,照着韩江语脸上抽了一巴掌——渣男! 气过了头,鬼使神差地,竟然接了电话:“喂!” 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沈麻。” 沈麻头皮一麻,可不待他扔下手机,那头又道:“站起来。” 沈麻瞬间瞳孔皱缩,冷汗从鼻尖流下,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不受自己控制地站了起来。 电话还被他捏着放在耳边,那头继续用平缓的口气命令道:“把韩江语带到门口。” 沈麻咬着牙,暗道不要动不要听他的,然而脚却迈开了步子,朝着大床另一侧走了过去,走过去之后,弯腰,一把将韩江语扛上了肩头,再转身,朝楼下走去。 热汗冷汗交汇着从毛孔里往外钻,沈麻拼命想克制住自己不要动,不要再继续往前走,然而根本没用,在接到那个电话之后,他的身体就好像不再是他的了。 简直疯了。 难怪盛连要叫他小心十晏,他顿时后悔为什么要去接那通电话,如果不接,根本不会被控制住,又转念想,都特么是韩江语这个贱人,给联系人取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备注名,都怪他! 而下了楼梯,穿过客厅,沈麻已经扛着韩江语走到了门廊。 其实接下韩江语这个任务的时候,也早在盛连给他分魂的时候,季九幽就在这间公寓里下了保护他安全的禁制,也教了他好几个防身的高阶咒术,奈何沈麻最近这段时间和韩江语处晕了头,每天都专注在自己的感情情绪和世界里,根本把那些高阶咒术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拼命地回想,拼命地回想,可怎么也想不起来,眼看着就要走到门口,大约是惊惧过了头,忽然间,他福至心灵地想到了一件事。 当初分魂的时候,为了以防自己和韩江语有过分亲昵的身体接触,他让盛连给自己下了禁制,后来盛连告诉他,如果禁制也阻止不了他想要和韩江语有肉体接触的决心,那就还有一条后路—— 和韩江语肉体接触,自动唤醒他身体里的另外一个魂魄,那个魂魄占领意识,他自然不会再想和韩江语做什么羞羞羞的“事儿”了。 此刻,沈麻禁不住想,如果是另外那个魂魄占领意识呢,如果是另外那个魂魄,会不会阻止门口那人,不受他控制? 能不能的,谁也不知道,沈麻索性死马当活马医,豁出去了,眼看着就要到门口,他拿出全部的注意力拼了命地控制身体主动权,然后肩膀一顶,把韩江语扔到地上,再顺势朝地上扑去,对着韩江语的嘴巴亲了下去,同时心里大喊—— 召唤冷淡君! 另外的魂魄没召唤出来,韩江语被摔醒了,他睁开眼睛,便见沈麻压着自己在亲,没来得及回想刚刚发生了什么,只觉惊喜,勾住沈麻的脖子就要加深这个吻。 然而下一秒,沈麻掰开他的手,挣脱开,起身,照着他的脸狠狠甩了一巴掌。 韩江语被打得有些懵,躺在地上,愕然看着眼前人,却见沈麻冰冷冷的表情看着他,那眼神里的眸光,仿佛在看一个……牲口? 虽然自重逢以来,沈麻总是处处嫌弃他,使唤他这样使唤他那样,也总没有好话,但韩江语能从他的眼神、表情里辨别出来沈麻不是真的厌恶他,只是记恨从前,在报复他而已,还是多少可以看出留恋和不舍的。 但此刻,眼前的沈麻却好像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冷漠异常,原先那些暗藏的温情不忍全都不见了。 韩江语:“???” 沈麻却对着他冷笑一声,伸手过来,拍了拍的脸颊,说着他完全不能听懂的话:“之前我说什么来着,有种别求我,现在怎么样,还不是临到快死了,想到我了么。” 韩江语:“……”什么?他说什么? 而他脑袋后,躺着一部摔在地上已经提前挂断的手机。 沈麻懒得理韩江语,站了起来,对着那手机就是一脚,踩得粉碎,又冷哼:“十晏?呵,九幽魔王手下的败寇而已。” 韩江语一脸莫名:“沈麻,你怎么了?” 沈麻:“闭嘴。”说着,直接扯着他的衣领,将他拖回了客厅,扔在沙发旁边,命令地口气道,“别废话,给我呆着。” 韩江语还没反应过来:“沈麻?” 沈麻往沙发上一坐,好整以暇地拿遥控器开了电视:“我不是。” 韩江语:“啊?”还没说什么,又晕了过去。 沈麻把人弄晕,看起了电视,又看看时间,等着,时间差不多了,他从自己口袋里拿出手机,在备忘录敲了一行字,再把手机放回茶几上,闭上了眼睛。 半分钟后,沈麻重新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先是小心翼翼地朝四周看了一眼,发现韩江语晕在沙发旁边,自己还在屋子里,没有出门,放心了。 这时候,密码门嘀一声被推开,盛连的声音随着脚步声进来:“沈麻?” 沈麻吊起的心落地,站起来:“还好你们来了,真是吓死我了,”又道,“门口没有人?” 盛连确认沈麻和韩江语都没事:“没有。” 在门口转了一圈的季九幽进门,脸色不善:“禁制被激发了,还有硬闯的痕迹。” 沈麻这会儿已经想起十晏是谁了,震惊道:“卧槽,十晏,大魔啊。” 盛连:“你这公寓不能呆了,回9处,带着韩江语。” 沈麻从茶几后走出去:“那个男人真是十晏啊,他为什么要抢韩江语?” 盛连:“本来我们并不确定韩江语身上是最后一枚碎片,但他假借蒋岩的身份接触韩江语被我们识破之后,又来抓韩江语,十之八九,韩江语体内是最后一个碎片了,不得不防,先回9处再说。” 沈麻没有说,盛连和季九幽便以为是禁制和交给他的咒术防住了十晏,也没有再问。 临走前,沈麻看到茶几上的手机,折返回去拿,下意识开屏幕看了一眼,意外看到备忘录开着。 他解锁屏幕,点开备忘录,发现备忘录上写着这么几句话:我不叫冷淡君,我有名字,你可以叫我单铭。 沈麻:“……”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听到盛连叫他,从客厅出来,锁门离开公寓进到电梯,又看了看手机,疑狐地把屏幕递到盛连和季九幽面前,“对了,忘记和你们说了,刚刚我躲到主卧之后,无意间接听了韩渣男的电话,身体就被那个十晏控制住了……” 盛连和季九幽闻言都面露惊讶。 沈麻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最后道:“好奇怪啊,我的另外一半魂魄占据意识之后,不也该是我自己吗,他为什么会给自己取名字叫单铭?” 盛连:“……” 季九幽看了看屏幕上的那行字,想了想,一脸探究地转头看向了盛连:“你是不是分魂分过了,变成分出另外一个人格了。” 盛连僵了半秒,默默转眼看向沈麻:“……朋友,现在说对不起,你会原谅我,继续和我做朋友吗?” 沈麻:“……………………” 第60章 人和妖魔最不同的地方在于, 大概因为武力值不高, 因此拥有更发达的大脑,却偏偏生活在复杂的环境里,时刻需要保持警惕,因此大部分人性格多样化,又善于隐瞒不为人知的一面, 于是就算没有精神分裂, 内心里, 也总有不同的“人格”存在。 用人间界的话来说, 就是人性的复杂。 沈麻觉得自己也是倒了血霉, 前有韩江语这个渣男,后有盛连这个猪队友,如今身体里还有一个分裂出来的叫单铭的人格。 还能不能好了? 韩江语被轮回河卷着立在电梯角落里,下到地下停车场, 又被季九幽扔进了后车座,沈麻嫌弃得不行, 干脆把人塞去了后备箱。 盛连面带歉意, 暗暗回想,难道真分魂分过了头?按理来说不应该, 他只是把沈麻的魂魄分成了喜欢和不喜欢,这个不喜欢的魂魄,这么巧,就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人格? 后排,沈麻一脸丧, 叹道:“两个魂魄、人格,却只有一个身体,这个单铭会不会像那些影视剧里写的那样,把我这个主人格杀死,占领身体啊。” 盛连:“少看点乱七八糟的东西。” 沈麻:“你别说话!我考虑考虑还要不要和你接着做朋友!” 盛连:“……” 韩江语被季九幽拍了一个深睡咒,一直没有醒过来,到了9处,人就被丢给了孟望雀。 沈麻现在百分百确定自己绝对不会再重新喜欢上韩江语这个渣男了,强烈要求恢复魂魄。 盛连:“你确定?” 沈麻:“这话该我问你,你确定你还能把我变回原样?” 盛连:“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问你,你确定你这个魂魄也不会喜欢上他了?” 沈麻斩钉截铁:“不会! 一次一次朝我心里捅刀子,绝对不会再喜欢上他。” 孟望雀不得不提醒他:“注意你的态度!”怎么能这么和神使爸爸说话。 沈麻委屈道:“孟总,我现在听到韩江语三个字我就想吐,但凡有半点把碎片取出来的可能,忍着吐叫我陪睡也不是不行,但我真没可能喜欢上韩江语了,这是实话。” 孟望雀闻言看着沈麻,也看出他不是在委托,又为难地转向盛连:“看来是真不行。” 于公于私,盛连都没有接着为难沈麻的道理,点头道:“行吧,先这样,韩江语留在9处,我帮你复魂。” 本来盛连就觉得,为了定魂镜的碎片,硬掰扯沈麻和韩江语重新在一起就不对,如今沈麻既然不会在喜欢韩江语了,那自然要帮他恢复魂魄。 至于能不能恢复,另外那个给自己取名“单铭”的人格又是怎么回事,这些事得另说。 但盛连还没给沈麻恢复魂魄,便被季九幽拦住了:“先不着急。” 盛连:“嗯?” 季九幽转向沈麻:“十晏去你那边是要带走韩江语对吗。” 沈麻点头:“那当然了,总不能是为了我。” 季九幽又看到盛连:“每次我们都是被动,时间久了,十晏还真以为我们在明,他在暗,潇洒得很呢。” 盛连:“你是不是想到什么?” 季九幽又转头,看向了沈麻。小麻雀被魔王盯着,不免觉得心里压力有点大,他奇怪季九幽看他什么,可很快又察觉到,季九幽那目光,就好像透过他在看着其他人似的。 季九幽却没说什么。 无论韩江语身上是不是最后一块碎片,十晏既然已经现身,就没有让他继续逍遥的道理,他不是想要韩江语身上的那个碎片吗,既然如此,被带到9处来的韩江语就是最好的“鱼钩”。 管这鱼钩直的还是弯的公的母的,能把十晏这条大鱼吊上来就成。 而季九幽的计划也很简单粗暴:给韩江语换魂。 韩江语的肉身里有碎片,这是十晏想要拿到手的东西,但韩少爷的这魂魄,可没人稀罕。 维持壳子,换个魂儿过去,配合9处抓十晏,计划天衣无缝。 但换魂这种事,哪怕对神使和魔王来说都不是容易做到的事,因为凡人的身体并不是每个魂魄都接纳的,这就好像身体的排异反应,接纳身体认为正确的魂魄,排斥他们认为不属于这具身体的魂魄。 本来换魂这种事并不容易,季九幽就算想到,也未必能找到合适的魂魄给韩江语换过去,可偏偏好运自己撞上了门。 这个好运,就是单铭。 沈麻的魂魄被一分为二,按理来说,拿个魂魄占领意识,另外一个魂魄就一定处于沉睡状态,然而谁能想到,沈麻身体里另外那个魂魄竟然形成了自己的独立意识和人格,这就等于,沈麻现在身体里,住了两个人。 单铭这个魂魄,便是刚刚形成的新魂,而凡人的身体,是不排斥新魂的,好比刚出生的婴儿,婴儿身体里便是忘记前尘的新魂,除非特殊情况,一般不会被身体排斥。 这个单铭的出现,简直就是天上砸下来的馅饼。 沈麻听说要把单铭的那个魂魄从自己身体里提走,立刻举双手双脚赞同:“我没意见!” 盛连问季九幽:“你把韩江语的魂魄提出来,单铭的魂魄推进去,韩江语怎么办?” 季九幽:“继续安置在9处,凡人的生魂可以在人间界逗留49天,49天到了,问题还没解决,就送去幽冥。” 盛连又问:“那等韩江语的魂魄回到自己的身体,单铭呢?” 季九幽斜眼看他:“你对除了我之外的男人都挺关心的吗?” 盛连却看向沈麻:“哎,我有点期待这个单铭到底是什么样性格的人了。”这还真是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真稀奇。 勾魂这种事不是只有森罗殿的罗刹才会做,季九幽也会,孟望雀给安排一个安静的空房间,韩江语就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像个“死人”,而沈麻就并肩躺在一拳的距离旁边,也是直挺挺地在地上,但他眨巴着一对眼睛,还有点小紧张。 盛连蹲在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闭上眼睛,不要害怕,很快就结束了,”想了想,“嗯,你就当成你躺在手术台上生孩子。” 沈麻哭笑不得:“我特么怎么会有你这种朋友!搞大了我肚子,还让我生孩子。” 盛连陪着和对戏道:“哎,我们渣男不都是这样的么,搞大肚子还不负责,生下来我也不会帮你养的,你做好被我始乱终弃的心理准备啊。” 季九幽在旁边幽幽道:“不养也没关系,我来掐死。” 沈麻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他在幽冥看押孙晓芸的时候没少在忘川水河边边吃桃子边看幽冥的电视剧电影,对魔王和神使的关系门儿清,此刻回想刚刚和盛连说了什么,默默闭上了嘴巴,又在心里抽了自己两巴掌:嘴贱什么啊,给神使生孩子,想被季总拿剑捅个对穿,再架上烤炉烤成串串吗。 沈麻索性闭上眼睛,假装自己也“死”了。 世界终于安静了。 季九幽却对刚刚生孩子的话题有些耿耿于怀,站在原地,斜乜盛连,冷哼:“你可真是雨露均沾啊,自己朋友也不放过。” 盛连有些炸了:“别乱说,我和麻雀闹着玩儿的。” 季九幽当着面前一对“死人”的面控诉道:“你怎么不和我这么闹着玩儿。” 盛连回视他:“我怕我这么和你闹着玩儿,最后真的生个小包菜下来。” 地上躺着的沈麻:“……” 季九幽挑挑眉,唔了一声,不知想到什么,竟然笑了一下,心情十分愉悦的样子:“你这个提议听上去不错。” 盛连心说不错个棒槌,不生不生我不生,赶紧的。 季九幽向来擅长耍嘴皮子工夫,如果盛连不提醒他,可能等会儿小包菜叫什么、是留在人间界长大还是回幽冥、学区房买哪里的都要决定好了。 盛连:“行了,快给韩江语提魂。” 季九幽这才没有废话,收敛神色,垂眸看了地上的韩江语一眼,默念了一句提魂的咒术,屈指一弹,一道白光弹入韩江语眉心,接着掌心朝韩江语的方向隔空一抓,再像是提起什么似的,缓缓地抬起了手和胳膊。 韩江语身上,一个几近透明的光团出现在他胸口,随着季九幽手臂抬起,那一团光也缓缓地从他胸口升了起来,悬在身体上方的半空。 那个光团,就是韩江语的魂魄。 其实人的魂魄也是有形态的,尤其是刚刚离开身体的魂魄,大多还维持人的形态,只是韩江语一直昏睡,季九幽有意让他在回到身体之前一直维持这个状态,所以才将他的魂魄团成了一团。 如此,便算是把韩江语的魂魄给提出来了。 盛连见那团白光在半空悬住,便也在掌心结出莲花印,将莲印隔空打入沈麻的体内,很快,一朵莲花形态的白光也从沈麻身体里分离出来,随着盛连手的动作,缓缓朝着韩江语那边移去。 等魂魄到了肉身上空,盛连直接撤手,那魂魄便自由落体状态似的落入韩江语的肉身里。 身体被拍入了魂魄,韩江语激灵得一颤,也许是新的魂魄还在适应身体,也许是身体在适应新的魂魄,韩江语的肉身轻轻地颤了起来,手腕抽动,表情凝重地眉心都拧了起来,好几分钟之后,身体才渐渐平静了下去。 这期间沈麻睁开了眼睛,他坐了起来,扭了扭脖子,又抬了抬胳膊,对盛连嘀咕道:“感觉怪怪的。” 盛连:“怪怪的?” 沈麻小声道:“嗯,好像少了什么似的,不过也不明显。” 说着,沈麻转头看向了躺在自己身边的韩江语。 还是他熟悉的面孔,然而此刻看,却觉得和先前不同了,那微抿的唇角、紧绷的下颌,还有微微拧起的眉心,乍一看,给人的感觉十分陌生,一眼可以认出不是韩江语本人。 不是原先的韩江语了,真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而那人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沈麻这才发现,韩江语先前琥珀色的瞳孔竟然变成了深黑色。 那双眼睛抬起,平静地和沈麻对视,紧跟着,他也坐了起来,掀起眼皮子看了看面前站着的盛连和季九幽,喉腔里发出了一声轻哼。 沈麻心里咯噔一跳,直觉不太好。 盛连也心想,这就是单铭,可这个从沈麻身体里分裂出来的叫单铭的男人,怎么瞧着有点不好对付的样子? 沈麻倒是直接,眨眨眼,开口道:“你哼什么?” 顶着韩江语面皮的单铭懒得看在场任何一个人,曲起腿,一副不想搭理任何人的表情,又抬手撸了把头发:“让我干活儿,不给好处吗?” 沈麻:“……”(⊙v⊙)啊? 盛连有些惊讶,季九幽却好像早预料到了,一点也不意外,反而漫不经心道:“抓住十晏,你可以直接到森罗殿报道。” 单铭一条胳膊支在膝盖上,抬起眼,横刀阔马地坐着,态度轻慢:“一个公务员就想把我打发了?” 季九幽:“提条件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 单铭做出思考的神色,一点头:“行,公务员就公务员。”这才瞥眼看向了身边的沈麻,讽笑道,“挑工作这一点,随你。” 沈麻被他这么一笑,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你特么说话就说话,瞎几把乱笑什么。” 单铭却是一脸淡定的鄙夷:“不比你这种看上人渣的傻逼强吗?” 沈麻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我?傻逼? 他炸了,一屁股从地上蹦了起来,抬手指单铭:“你才傻逼!” 单铭也拍拍屁股站了起来,一脸无所谓:“傻逼就傻逼吧,我再傻逼也是从你的魂魄里分裂出来的。”顿了顿,三个字总结,“你生的。” “哐当——!”沈麻感觉这最后三个字好像千金坠似的,砸在了他的脑门儿上,瞬间血喷如柱。 第61章 人间界有黑户, 然而幽冥却不允许有这种事情发生, 单铭既然是一个新生的魂魄,必须建档登基在册。 单铭跟着孟望雀去9处三楼登基,楼下的空房间里,盛连安慰沈麻:“生都生了,你放轻松一点, 万事都要朝前看。” 沈麻哇一声哭了出来:“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还不都是因为你!” 盛连:“也不是我搞大了你肚子生出来的。” 沈麻:“那是谁给我分的魂魄?你还有脸说不是你!”哭天抢地, “我也是倒了血霉, 怎么有你这种朋友啊。” 盛连也十分自责, 心知目前这个情况,的确是他的问题。 季九幽忽然在旁边道:“加工资。” 沈麻顿时不哭了,癞皮狗一样坐在地上,抬眼看他:“加多少?” 季九幽哼一声, 一副看透他的眼神:“你想要多少?” 沈麻眼珠子一转:“森罗殿公务员的待遇一直都比9处好,单铭都能去森罗殿做公务员, 我福利怎么也不能比他差。” 季九幽下巴一点, 一脸随意:“那就加到和他一样。” 沈麻顿时欣喜不已,十分干脆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完全没有刚刚那副给人白生了儿子的悲恸。 剩下盛连一个人蹲在地上,昂着脖子,看看沈麻,再看看季九幽。 妈的,你们城里人套路太多了, 本神使要回大雪山村! 沈麻一点也不担心自己魂魄分出去一点对自己会不会有什么影响,他是妖,不是人,没那么多考量,寿命长武力值高,不担心分点魂魄出去就会怎么样。 只要那个单铭被跟自己抢肉身,他自己不会重新爱上韩江语那个渣男,一切都好说。 如今单铭不但从自己身体里出来了,免去了被争夺肉身的风险,现在还加了工资待遇,简直爽翻。 面对盛连那一副“你竟然耍老子”的表情,沈麻拍拍他的肩膀:“扯平了包菜兄。” 盛连:“死麻雀。” 沈麻一点也不怕他:“烂包菜。” 相互骂完了,还是朋友。 只有季九幽这个淡定许好处的大魔王从头至尾没说什么,他一脸幽深的表情,似乎在考虑什么事,盛连以为他在想怎么钓十晏,便没有出声打扰。 结果等沈麻先一步离开这个空房间,季九幽拉住了盛连,低声在他耳边道:“分魂你会,聚魂凝魄你会不会?” 盛连以为他又要让自己给谁分魂,赶忙道:“快算了吧,我到现在还想不通怎么分了个魂魄,刚刚好就分出一个人格,你不觉得奇怪吗,就算沈麻身体里本来就有两个人格,但我分魂的时候,属于那个人格的魂魄残缺一点点,单铭也绝无可能苏醒过来,结果偏偏这么巧。” 也未免太巧了。 季九幽却不管这些,重复道:“我在问你,聚魂凝魄你会不会。” 盛连:“当然会。” 季九幽点头。 盛连这才疑惑地问:“怎么问我这个,你要做什么?” 季九幽笑得晦暗不明,低头凑近,气息暧昧地喷洒在盛连耳边:“暂时不告诉你,等最近的事情解决了再说。” 盛连转头看看他,一脸不解。 韩江语的魂魄暂时沉睡着,被孟望雀安置在了她办公桌角落的一个落地花瓶里。 49天,如果超过49天,孟望雀会连魂魄带花瓶一起送往幽冥,等事情解决了,单铭的魂魄从韩江语的肉身里出来,再让韩江语魂魄归位,继续去做他的高奢太子。 而顶着韩江语面皮的单铭,已经踏上了回去的路程。 其实十晏暴露了,沈麻、季九幽、盛连这些人都已经跟着暴露了,已经不存在先前的敌我双方在明在暗的情况,现在是十晏要韩江语,无论韩江语在不在9处的控制之内,都必须要取出他身体里的碎片。 单铭和沈麻回了公寓,路上,两人谁都懒得搭理谁。 沈麻心道,你是从我魂魄里分出来的,还给我拽什么拽?没让你喊爸爸已经算我客气的了。 单铭心想,个傻逼,人渣也喜欢,不和喜欢人渣的傻缺多废话。 一路无言,两人回公寓,坐等十晏再上门。 沈麻想得简单,十晏既然已经上门一次,也激发了禁制,再来第二次,见他们两人还好端端窝在公寓里,肯定会知道有问题,也一定会猜到九处拿他们两个钓鱼玩儿,只是韩江语的肉身里有定魂镜的碎片,就算知道,也必然会想办法接近韩江语。 既然一边在钓鱼,一边知道自己在被钓,索性大家坦诚点,我把门开了,你就直接进门,还省去了敲门开门的流程。 可单铭见沈麻将公寓们大开,冷眼道:“见过做蠢事的,没见过你这么蠢的。” 沈麻转头瞪眼。 单铭挑了挑下巴,示意他关门:“不想死就把门关上!” 沈麻也皱眉,不耐烦:“到底是我们谁不懂?你以为十晏会蠢到不知道我们两个背后还有盛连和9处他们吗?” 单铭正在举着冷水瓶在倒冷水,闻言将水瓶放下,啪一声脆响,挑头,拧眉看沈麻。 沈麻被他这么看着,一点也不会讲面前的人认作是韩江语,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人,半点也不相像。 沈麻也有气:“干嘛?” 单铭靠着饭桌边沿,侧过身来,抱着胳膊,还别说,韩江语那本就偏硬朗的皮囊配上如今单铭的气质和气场,当真是又man又酷。 沈麻不免多看了几眼,心里暗哼,凶什么啊,气质好气场足了不起啊,还不是我的魂魄分出去的。 单铭却一字一字缓缓道:“你对十晏这种早古时候出生的大魔,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为了不打扰邻居,让邻居听到这么玄学的内容,沈麻还是关了门。 他站在门口的位置:“什么什么误解,不就关个门开个门的事情吗。” 单铭轻哼:“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能离十晏远点儿就离他远点儿,你记住了,我才是鱼饵,你不是。” 沈麻愣了下,心道不对啊,怎么感觉这是变相的关心啊? 单铭拿起桌上的水杯,转身就走,心里暗骂沈麻无知者无畏。 后面几天,公寓风平浪静,在小区楼下的车里时刻监控的盛连时不时就接到沈麻的语音通讯—— “哎呦,好无聊啊。” “哎,中午了,吃什么?外卖也没什么好吃的,都吃腻了。” “好无聊好无聊好无聊,我给你唱首歌吧,表达寂寞的歌。” …… 但大部分时间,沈麻都在吐槽单铭。 “这个姓单的好高冷哦,理都不理人的,我和他说话他都懒得搭理我,你说我这么一个有戏魂的人,怎么会多单铭这种高冷人格?我骨子里根本不是这种人啊。” “啧啧,天天用我在二楼的跑步机和健身器材,我那些买来就扔在那边上灰的东西,他全给我拆开用了。” “你说这人狂什么啊,还和我说他是鱼饵我不是,让我离十晏远一点,该跑就跑,还说我不了解早古时候出生的大魔,呸!他了解?他不就是我魂魄分出来的一个人格么,还跟爸爸我狂。” …… 就像沈麻说的,单铭做鱼饵的这段时间里根本没闲着,沈麻吃吃喝喝长了半斤肥肉的时候,单铭用健身房的器械锻炼,不但瘦了些,还多了不少解释的腱子肉。 这么一对比,单铭简直自律到令人发指。 沈麻每天烂肉一样往沙发上一躺,看到单铭出现就要翻白眼,单铭根本不搭理他,健身或者刷手机,没有废话。 这天半躺在沙发上的沈麻终于忍不住了,边嗑瓜子边问坐在单人沙发上看手机的单铭:“喂,你上次说我不了解早古时候就降生的大魔,听你那口气,你很了解的咯?” 单铭抬起眼睛,看了看他,又落回视线:“别没话找话。” 沈麻朝着单铭的方向踢了踢腿:“无聊才没话找话啊,你说啊。” 单铭却道:“你有时间也不练功,不怕妖法荒废?” 沈麻一时没反映过来:“啊?练什么功?我又不用飞升做大妖。” 单铭觉得和沈麻话不投机半句多,又不吭声了。 沈麻:“喂,你这人怎么聊两句就不聊了?” 单铭:“不想说。” 沈麻:“我问你大魔呢。” 单铭干脆起身,拿着手机朝楼上走去。 沈麻对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而另外一边,左无惧带着左满贯查访了名单里剩下的所有人的姻缘,果然,都已经圆满,定魂镜的碎片也都被取走了。 没有意外的话,韩江语身体里的就是最后一块碎片。 左无惧回来找盛连报告这件事,因为不知道沈麻这边的情况,还奇怪:“你蹲车上干嘛?不上楼吗?” 盛连便三言两语将十晏利用纸宠接近韩江语、并试图来公寓直接将人带走,以及沈麻身体里多出一个独立人格的事情说了。 左无惧get了给韩江语换魂的最终目的,然而听到韩江语体内分出一个独立人格的魂魄之后,怔了怔:“等一下!” 盛连:“嗯?” 左无惧:“你刚刚说什么?换到韩江语肉身里的那个魂魄叫什么?” 盛连:“单铭。” 左无惧紧紧盯着盛连,观察他的表情,确认他说出这个名字时的表情分明是在提一个刚刚认识的不输人的之后,当即道:“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吗?” 盛连想了想:“没有,我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回视左无惧,反问,“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耳熟?” 左无惧抿唇不语,但还是看着盛连,好一会儿,才道:“你投胎后,第一世的记忆是不是没有完全恢复?” 盛连没有说话。 左无惧却已经兀自点了点头:“看来我没说错。”顿了顿,“是我们从幽冥搬到水玉之后的一些记忆吗?” 盛连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道:“你能顺着猜到这么多,看来这个单铭我的确应该是认识的。” 左无惧:“我不知道沈麻身体里为什么会有一个给自己取名叫单铭的人格,但如果这个单铭是我说的那个单铭,你当然应该认识。” “——他是水玉里化出的精怪,连你当年都承认,他才是水玉真正的主人。” 公寓楼上。 沈麻叫了外卖,听到敲门声,爬起来去开门。 拉开门把手,却见“蒋岩”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口,对着他微笑。 沈麻顿时汗毛直立,啪一声重重摔上了门,转身就朝二楼跑:“来了来了!他来了!” 刚跑到楼梯口,单铭冷着脸走了下来:“记住我的话,我是鱼饵,你不是,不想被宰,就躲远点儿。” 第62章 单铭说完, 楼梯口绕过沈麻, 径直走到了门口。 沈麻暗骂这家伙很了不起啊,很能拽啊,单铭已经重新打开了公寓的门。 “蒋岩”还站在门口,他看到开门的换成了韩江语,阴沉地笑了笑:“看来韩公子不止做奢侈品, 也涉水了妖魔鬼怪这个行业。” 顶着韩江语面皮的单铭:“蒋岩。” “蒋岩”眯了眯眼:“是你自己出来, 还是我进去?” 屋子里, 沈麻已经飞快地给默念了季九幽教他的咒术, 瞬间, 这一整层公寓楼的外墙上禁制都被激发,“蒋岩”成了瓮中捉鳖的那只鳖。 而禁制一旦激发,盛连和季九幽那边会在同一时间感应到——只是沈麻不知道的是,禁制别人动过手脚, 在激发的同一时间就失效了,再没有什么可以拦住“蒋岩”。 沈麻多少是有些害怕的, 这一点完全归功于单铭, 托他的福,沈麻终于有点早古大魔是什么水平的概念了, 怕也是人之常情,他飞快地激发了禁制,等着神使和魔王江湖救急。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公寓门口,韩江语侧过身来, 对门口的“蒋岩”道:“我跟你走,但你放过他。” “蒋岩”面露惊讶:“哦?看来九处的计划和我想的有些不太一样。” 韩江语拧眉:“什么9处不9处,那些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你不是要碎片吗,取出我身体里的碎片就行了,但我有条件,你不要动沈麻,他是我的爱人,你绝对不可以动他。” 沈麻下巴差点砸到地上。 前一秒韩江语还是单铭那张臭屁的冷脸,此刻,门口说话的却又变回了那个高奢全的富二代少爷,神态、举止、甚至是说话的口气,都和原先的韩江语如出一辙! 单铭在模仿韩江语。 沈麻怔了片刻,暗自想,这可能是单铭在想办法拖时间等盛连和季九幽过来,然而不待他反应,一道昏睡咒拍了过来,一下子就将他砸晕了。 沈麻躺在地上人事不省,门口,单铭装模作样地愤怒道:“我不是说了吗?我和你走!你不要动他!” “蒋岩”哼笑:“小小的昏睡咒而已,韩少爷不用这么紧张。”说着,抬手一个响指,韩江语跟着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蒋岩”一把扶住韩江语,将人扛上了肩头。 离开公寓的时候,“蒋岩”朝屋子里看了一眼,又看了看电梯间四周的墙壁——9处一定是有计划的,韩江语或许也有什么问题,他也察觉到公寓这边的外墙都是有禁制的,只是太奇怪了,禁制竟然都失效了,以及抓到韩江语的过程也未免太简单了,季九幽和盛连竟然从头至尾没有出现。 为什么? “蒋岩”想不明白,不过韩江语既然到手了,原因根本不必深究,先走为妙。 他一道咒术拍在安全通道门上,打算连接两个空间,推开门就直接离开公寓小区,然而脚还没抬,脖子就被一条长绫给卷住了。 “十晏,别来无恙啊,不打个招呼就走吗?”盛连忽然出现在电梯间,轮回河在手,拦住了他推门离开的去路。 “蒋岩”肩膀上扛着人,脖子上扯着轮回河,拧眉转身,抬手便接下盛连一招,后退半步,怔然道:“真不愧是神使,真身都没了,还能这么强。” 盛连:“少废话!”说着,甩出轮回河,长绫在空中半卷,就要束缚住“蒋岩”的全身,盛连同一时间逼近,屈指抓住了“蒋岩”的肩膀,按住了他,眼看着轮回河就要将人绑住,忽然间,“蒋岩”肩膀上扛着的单铭睁开了眼睛。 他眸中精光闪过,在“蒋岩”背后抬起脖子,侧头对盛连瞪了瞪眼,张嘴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盛连一怔,胳膊的力气撤掉一半,“蒋岩”刚好趁着这个时候挣脱开,抬手便朝盛连面门击了过来,轮回河在盛连的操控下,假意护主地飞回盛连身边,“蒋岩”又趁机挣脱轮回河,朝着安全通道的大门奔过去,甩开门,没了踪影。 盛连装模作样要追:“十晏!” 等门甩回来,就停住了,转身朝沈麻公寓里走,进了屋,发现沈麻躺在楼梯口,人倒是没事,就是昏睡得像个死猪。 左无惧法力不够,没办法在人间界用飞的,只能坐电梯上楼,姗姗来迟,进门一看,沈麻刚好打了个巨大的呼噜“吼……” 左无惧:“……”羡慕活人,睡眠质量真特么高啊,他这才想起来问,“单铭呢?被十晏带走了?” 盛连点头,却是在思考。 左无惧:“怎么回事,没有安排好吗?十晏这走得也太轻巧了吧。” 盛连一个解咒术扔向地上打呼噜的这位:“先问问沈麻。” 沈麻是被咒术拍晕的,结果晕过去就没了知觉,没了知觉后又直接睡着了,盛连的解咒术拍下去都没有当场醒过来,又睡了近十分钟。 本来左无惧是想把人叫醒的,但看看盛连一直在想什么事情的样子,便没有吭声,结果就这么不巧的,沈麻醒的前一刻,震天的一个呼噜声中,季九幽走了进来。 沈麻:“吼——!” 季九幽:“……”冷笑,“这种职业素养,也能考上公务员?” 大概是魔王的气场太过充足,沈麻一个激灵,醒了,他醒来的瞬间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见身边站了三个人,讷讷地想,怎么着,怎么都在? 忽然想起单铭,跳了起来,一脸惊诧:“单铭单铭!” 盛连:“他被十晏带走了。” 沈麻:“我槽,我知道!我以为他演戏故意拖时间呢,后来想想不对啊,我怎么觉得他就是要跟十晏走呢。” 季九幽转头看向盛连:“我下的禁制被人动过手脚。” 盛连想了想:“应该是单铭做的,我上来的时候刚好碰上十晏,他还没有走,本来可以拦住他,只要抓住他,就算那只是他的纸宠分身,也能顺藤摸瓜摸出他原身的位置,但单铭拦住了。” 左无惧和沈麻惊讶地看盛连,季九幽也了然地明白了——应该是单铭给了什么提示,盛连故意把人放走了。 这就不能怪十晏来一趟跟窜门似的,走得这么容易了,很显然,单铭不声不响破坏了禁制,又故意跟着十晏离开,最后盛连来挡,他也要拦。 季九幽神色瞬间冷了:“我倒不信,他能当着十晏的面拦你。” 盛连:“当然没有,他被十晏扛在肩上,悄悄示意我,让我不要懒。” 左无惧:“他说什么了?” 盛连:“相信我。”单铭当时的嘴型是这么说的,请相信我,神使。 沈麻不敢相信,单铭一句“相信我”就让盛连松开了拦人的手,盛连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这么重要的时刻,不管怎么样,也该抓住机会。 季九幽投在盛连身上的眼神也越发幽深,那表情里明晃晃写着不信,左无惧这神使座下第一狗腿生怕魔王以为盛连是故意放走了十晏,当即恭敬地说:“季总,有件事,我要禀报。” 季九幽眼神还落在盛连身上:“说。” 左无惧:“那个单铭,很可能不单单只是从沈麻魂魄里分出的一个人格,他应该是神使的一位熟人。” 季九幽忽然冷嗤了一口:“你不用说,我来猜,”说着,目光转向盛连,一脸的不痛快,“嗯,一定又是可爱的男孩子。” 盛连:“……”想反驳,但特么,还真的就是这样。 水玉和幽冥、人间界一样,都是一个独立的空间体,当年盛连为了把被他强行斩断分开的人间界和幽冥重新连接起来,便抛出了水玉,让水玉和人间界、幽冥连接,作为双界的一个中转站。 起先盛连带着几样法宝和左无惧等一行人进到水玉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水玉中会有妖,毕竟水玉空间的本体原型不过是一块石头大的璞玉,和姻缘石一起,被盛连拿来当纸镇、或者垫桌脚。 水玉内是一块撑开的新大陆,到处是坑洼的水潭和丛林,盛连不知水玉中有妖,进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砍树铺轮回河,结果手下人才砍了十平米不到的树,单铭冲了出来。 单铭当年还是个野人,什么也没穿,也不懂礼义廉耻,光着躯干四肢、晃着大鸟儿就奔了过来,也不会说人话,乌拉拉凶狠地喊了一通,拦在了还没被砍断的大树跟前。 作为神使的盛连当时已经没剩下多少法力了,左无惧给他在两棵树直接搭了个吊床,他就翘着腿半躺在上面,晃腿嗑瓜子。 看到个赤身裸体的人奔过来,差点被瓜子壳抢注喉咙管,同时惊呆了,问旁边的左无惧:“水玉里不是不该有人吗?” 左无惧也纳闷:“可能是本地土著?” 盛连又朝呜啦呜啦的鸟语那边看了一眼:“唔,你把他叫过来,我看看怎么回事。” 左无惧:“是。” 盛连:“等一下,”说着撇撇下巴,“先给他弄一身衣服,穿上再说。” 左无惧:“遵命。” 结果手下人拿了衣服过来,野人却不穿,大约以为他们拿的那几件衣服是什么武器,抢过来全部扔在地上。 手下人围着他:“嘿,你个小子,怎么这么不识好歹,那是衣服你懂不懂?” “他懂个屁,你看他连衣服都不穿,可能是个傻子也说不定。” “他听得懂咱么说话吗?” “管他呢,神使有令,先给他套上衣服再说。” 人群后的左无惧想了想,喊了一声:“慢着。”随手从树上扯了几片大叶子下来。 人群摩西分还似的分出一条路,左无惧走向人群围着的野人,递出手里的叶子。 野人显然认得这些叶子,知道没有攻击性,就看着左无惧,定定地站着,一脸警惕。 左无惧把手里的叶子再递过去,想了想,道:“穿上。”又抬起胳膊,抖了抖衣袖,示意他看自己的衣服,“和我们一样,要穿的,不能光着。” 一群手下、左无惧都围着一个野人,没人伺候盛连,他一个人在不远处嗑瓜子嗑得无聊,又只看到一溜的后脑勺,其他什么也看不见,纳闷地站了起来,走过去。 他这一团圣光靠近,人群立刻有所察觉,纷纷恭敬地退散开。 只有左无惧和野人还站在原地,纷纷侧头看向了元源。 盛连一眼看到了光着身体的野人,顿觉辣眼睛,默念“我有家室,非礼勿视”,抬手,丢过去一个光团,那光团合着左无惧手里的树叶,贴到野人的身体上之后,瞬间变成了一件绿色的长袍,有了衣服的衬托,野人身上倒也显出了几分俊美来。 盛连走到野人面前,左无惧退下,野人看向面前的一团光。 盛连:“有名字吗?” 野人:“明,明,明” 盛连自说自话:“唔,我这人还挺喜欢给花花草草捡来的小孩取名字的,要不这样吧,你就叫单铭吧。” …… 有关单铭才开了一个头,季九幽就听不下去了,挑头便走。 左无惧惊了一下:“季总?!” 盛连起身,拔腿追上,也不管身边还有左无惧和沈麻他们在场了,直接大喊道:“季九幽!你这人怎么回事啊,以前满地都是小孩子,随便出个门就能捡几个回来,我责任在身,又是圣父,我捡几个小孩儿取名字、养一养有什么问题吗?” 说着,一个白莲印抛出去砸在公寓门上,拦住了季九幽的去路。 季九幽转身,看着盛连,一脸的醋味在发酵,冷脸怒道:“不行不可以有问题!你捡我一个可以捡到床上,多捡几个还得了?” 盛连:“你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你以为捡的小孩儿各个和你一样?” 季九幽:“还有多少个是你捡来的?我还不知道的。” 盛连:“这是最后一个了。” 季九幽:“你确定?” 盛连:“……”也不是很确定。 公寓客厅,沈麻惊呆了,一脸“卧槽我特么是不是听了什么劲爆的内容”的表情,却偏偏要装模作样地问左无惧:“他们在干吗?” 左无惧淡定道:“没事,打情骂俏,等会儿就回来了。” 刚说完,盛连和季九幽都走了回来,两人没事人一样重新坐下。 季九幽:“取了名字之后?接着说。” 沈麻却在旁边问盛连:“哇哦,感觉你以前特别厉害的样子,我是说泡仔方面,难怪你大学的时候特别爱拉着我泡酒吧、逛网吧。不过你给单铭那个野人穿你的妖法造的衣服,嘿嘿嘿,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肯定是其他人看着是穿了身衣服,在你面前还是光着屁股遛鸟儿呢吧,嘿嘿嘿。” 季九幽:“……” 左无惧:“……” 盛连:“……”闭嘴吧,朋友。 第63章 世界重归安静——盛连拍了一个噤声咒在沈麻嘴巴上。 左无惧像在牌桌上吆喝似的:“来来来, 咱继续啊, ”顿了顿,“刚刚说到哪儿了?哦对,单铭。” 起先的时候,盛连也搞不懂水玉里怎么会有人,这人衣服都不穿, 完全就是个尚为开化的野人, 与世隔绝地独自生活在水玉里, 什么也不懂, 什么也不知道。 盛连圣父心一发, 就要把单铭留在身边,毕竟水玉里也不是处处安全,能有个照应,总好过单铭到处乱跑, 尤其他们发现单铭的时候,他身上还有不少伤口。 然而单铭独居惯了, 也不能领会盛连这番好意, 但他对他们这群忽然闯入的“同类”好奇不已,大约是第一次在水玉里见到和他自己一样四个爪子、一个脑袋的生物。 每天, 盛连领着手下一行人在水玉里搞建设,单铭就跟着,起先躲得远远的看,一被盛连发现就立刻跑开,后来大约不怎么怕他们了, 就略微靠近了一些看,越往后,凑得越近,终于有一天,单铭走到盛连的吊床旁边,从他手心里抠了几粒瓜子出来。 …… 季九幽打断左满贯:“行了!这种细枝末节不要给我废话,说重点!” 左无惧立刻道:“是是是,重点……重点……”说着,看向了旁边坐着的盛连。 盛连把话接了过去:“重点就是,水玉是单铭的家,他从水玉里幻化而来,从出生就开始守护水玉,十晏那群人闯进来烧的烧、砍得砍,最后弄塌了水玉,最痛恨他们的,其实是单铭。” 季九幽:“那他怎么会在这只小麻雀的魂魄里?”顿了顿,“还有,既然你从一开始就认识他,连名字都是你取的,你之前听到‘单铭’这个名字的时候,可不像是认识这个人的。” 季九幽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他不想抓重点的时候永远抓不住,他想抓重点,怎么忽悠他都没用。 盛连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如实道:“因为我的记忆不全,水玉里的一些事,忘了不少。” 季九幽看着盛连:“包括这个单铭?” 盛连点头:“所以你看,现在都是左无惧在这里‘忆当年’。” 季九幽眸光继续幽深地打量盛连,然而看着看着,听到盛连说他不记得单铭了,勾唇克制不住地勾了勾。 盛连:大兄弟,你就算很高兴也不用表现得这么明显啊,魔王还能这么小肚鸡肠吗。 左无惧一个万年单身鬼,不想时时刻刻被领导们虐,立刻扯回了正题:“现在单铭借用韩江语的身份假意跟着十晏走了,很可能是为了报仇,他从前在水玉里和神使的关系非常好,他既然都说了相信他,那我们姑且看看他要怎么办。” 季九幽却道:“等?等到什么时候?不说他这些年为什么会沉睡在沈麻的魂魄里,他有几个能耐和十晏斗?真有这个本事,当年水玉还能塌?” 盛连早不记得单铭这个人了,不好发表意见,左无惧沉吟一番,他是个从不说大话的人,向来小心谨慎,此刻却为单铭站街:“不,我不这么认为。” 左无惧一脸正色:“单铭从水玉里幻化而来,虽然当年连神使都搞不清他到底算什么,但我总觉得,他没这么简单。” 当年水玉坍塌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吃往生果的神使为什么还是投胎了,单铭又为什么会在沈麻的魂魄里? 这一切,总要有一个答案。 季九幽却没再继续听左无惧扯淡,离开了沈麻的公寓,盛连没有跟着,只是看了看季九幽离开的背影。 又生气了,堂堂一个魔王,心眼儿比针孔都要小。 旁边被解了噤声咒的沈麻又凑了过来:“大包菜,看不出来啊,你和魔王都那么一把年纪了,谈个恋爱跟人十几岁小孩儿一样。” 盛连看他:“你公务员的福利还想要吗?” 沈麻立刻转身往旁边闪。 盛连却往楼上走,左无惧奇怪他上楼干嘛,沈麻转头喊他:“喂,你干嘛?楼下有卫生间。” 盛连:“借你书房用用,”又叮嘱道,“没事不要叫我。” 盛连去二楼书房,关了门,径直坐到书桌后面,他也不是要做什么,更没有动沈麻的电脑,往那儿一坐,就闭上了眼睛。 神思抽离,注意力渐渐转移,很快,他感觉自己身处在一个逼仄的空间内,四周也没有光,黑暗一片。 公寓楼下,已经把车开出小区的季九幽忽然笑了一下,他一手扶方向盘,一手搭在车门边,哼笑了一声:“还真是彼此彼此啊。” 这么说,是因为他分出了一半的神思在纸宠身上,感官被劈开两半,一边是他在开车,而另外一边,他身处在一间漆黑的密室。 —— 什么都看不见,也没有声音,盛连从纸片状变成了巴掌大的毛绒兔,一点点从逼仄地空间里钻了出来,一露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不大的房间。 房间很空,只有一张床,其他什么都没有,从外套口袋里跳出来,还没找个藏身之处,就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叼了一口。 转头,一只黑兔子立在他旁边。 盛连:“!!!”季九幽怎么也在? 原来这二人都有planB,当初单铭做鱼饵时,为了以防韩江语的肉身最后还是被十晏带走,便都捏了纸宠扔在沈麻家里,只要韩江语出公寓大门,纸宠便会自己黏上来,以防万一。 盛连和季九幽前脚刚在沈麻家翻了脸,后脚便在这头又碰了面,一时气氛有些剑拔弩张——主要是,黑兔子又叼了白兔子一口。 小白兔炸了:“你咬我干嘛?” 小黑兔:“咬怎么了?准你到处捡孩子玩儿,还不许我磨磨牙了?” 盛连:“……”这醋味儿真重。 而此刻两人都发现,这间屋子是空的,没有人。 两人的纸宠当时都黏在单铭的外套上,此刻外套被团了丢在床上,单铭人却不见了。 “走,出去看看。”小黑兔化作纸片兔,朝着门缝下钻了出去,盛连附身的小白兔紧随其后。 两人出了房间,外间便是一个客厅,而这个客厅十分不简单,看得人眼花缭乱—— 就像一个万花筒似的,客厅六个面全部摆放着家具和沙发,从盛连和季九幽这个角度看过去,他们脚下的地砖所在的平面是客厅的地板,而转头看向旁边的“墙面”,那个墙面却也是另外一个平面的客厅地板,不仅如此,每个墙面上还都有至少两扇门,盛连和季九幽背后有两扇,数一数,眼前七七八八至少有十扇门。 盛连眼花得不行,闭了闭眼睛,旁边季九幽却冷哼:“压缩出一个人神鬼都接触不到的真空地带,难怪这么多年怎么也找不到人,十晏还真是出息了。” 说着,纸片兔当场变出了人形。 盛连法力不够,如今没这纸兔便人形的本事,只能抓着季九幽的裤腿往上蹦,季九幽伸手一捞,将兔子放在自己肩头,带着盛连朝客厅走去,四目所及,不是吊在头顶的沙发,就是镶在墙上的茶几,每一面都是客厅的地面,每一面都有门。 盛连却忽然道:“不对,我记得十晏根本不会操控空间,他没这个本事。” 季九幽观察四周:“那只能是单铭了。” 水玉之界里幻化出的精怪,会操控空间,也不奇怪。 盛连:“我如果还记得单铭,现在还能给你一个肯定或者否定的答案。”可惜,白捡的就是白捡来的,忘得一干二净。 季九幽一脸无所谓:“既然没有答案,那就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吧。先开哪扇门?” 盛连在季九幽肩头窝出一个舒服地姿势:“随便。” 季九幽便径直朝其中一扇门走了过去,站在门前,拉开了门把手。 入目是一片枯焦的树林,近处烧得满地狼藉,都是枯草,而远处更是荒凉得没有半点人烟,但这个空间是有限的,季九幽估摸了一下,最多也只有七八百平米,而这七八百平的枯败之地,没有人,也没有其他活物。 季九幽关上了门,不解这门后怎么回事这么一番形容。 他走向了右手边第二扇门,这次打开之后倒不是荒草丛生之地了,这次有田野,远处也有佃农的木屋,只是那些木屋毁得毁,塌得塌,同样没有人,也是一片枯败的场景。 季九幽站在门口看了几眼,目光扫视,没有吭声,又默默推上了门——他心中已有了猜测。 从始至终,肩头的盛连没有吭过一声。 第三扇门,打开,这一次季九幽没有只站在门后,他走了进去。 入目,是一条没有水的河床,长长地延伸向远处,可视线到了尽头,就像被刀切开似的,戛然而止,这枯竭的河道也只有一截。 而尽头处,有一个高耸的墙,高墙之上,有一座尖顶的小屋子。 季九幽二话没说,飞身而去,落到墙头上的木屋外,凝视着面前的小屋子,怔忪了半刻,刚要抬步,耳边传来盛连的叹息声:“真的是水玉之界啊。” 镜子碎了,有一块一块的碎片,水玉坍塌,竟然也有这样一个一个破碎的空间。 季九幽因着当年神使的命令,从未踏入过水玉半步,如今水玉坍塌二十多年后,却有了这样迟来的机会。 心底,多年前水玉坍塌、爱人离世的滔天恨意悄然爬回了心田—— 他没有目睹当年水玉遭逢大难的过程,也不知十晏那行人在水玉里是怎么搅和得昏天暗地的,可只看到烧毁的丛林、悄然无声间破损湮灭的房屋、农田,截断的河流以及所有触目所及枯败的形容,季九幽便可以想象到,盛连当年独身在水玉内面对十晏那群人,孤立无援到了何种程度。 他抬起手,碰了碰肩头上的小白兔。 盛连用两个前爪扒住季九幽的手,安抚道:“其实现在想想,也没什么了,都过去很多年了。” 季九幽看着面前的木屋,想象着上一世的盛连独自坐在木帘后批改公文的模样,心中一窒,沉声道:“我却不在。” 小白兔还扒着他的手:“不是你的错,是我不让你来水玉的。” 季九幽眸光闪烁,眼神却坚定:“不。” 不,就是他的错,他当年太听话了,神使说什么便是什么,神使说要来水玉,他便让他来了,神使说,不准他入水玉半,他当真没有踏进过水玉半步。 如果他不是那么听话,如果他当时在水玉,根本不会发生后面的事,十晏他们也根本不会得逞! 季九幽当真是越想越悔,越悔越恨,他恨不得当场手刃十晏,撕个稀巴烂。 盛连也觉出季九幽状态不对,拿自己的毛绒爪子拍他的手,见他一直没有反应,始终目露寒光地盯着木屋,又变回纸兔子,飘了起来,拿自己的纸片身体在季九幽脸颊上拍拍拍:“行了行了,现在先找十晏和单铭,这个空间应该是当年水玉坍塌之后单铭搜集的,找找看,看看他把十晏带去了哪道门后面的空间。” 季九幽这才收回神思,带着盛连去开剩下的那几道门,果然和盛连猜测的一样,门后都是当年水玉之界坍塌之后的碎裂的一截空间,但这些空间里都没有人,直到季九幽和盛连打开了最后一道门。 门后,是烧焦的往生树。 树下,“蒋岩”和韩江语的肉身都歪着脖子躺在地上,只有一个陌生面孔的男人冷着脸靠坐在树干旁边,见盛连和季九幽进门,抬眼看了过来。 盛连看着那男人,季九幽也看着。 只是两人心境截然相反。 盛连想的是,他就是单铭? 季九幽则在心里暗自切齿,这颜值果然配得上被神使巨巨捡回家啊呵呵——醋味滔天,全然忘记几分钟之前还在悔恨没有救下心爱之人。 只想攥着旁边人的领子狂甩:真特么会捡啊!!颜值一个比一个高!攒个人头都能组个后宫了! 第64章 “单铭?”虽然对这张面孔完全没有印象, 但不用猜也能知道, 这只能是单岩了。 靠坐在树下的男人细眼长眉,长相偏阴柔,但因为有一张冷峻的面孔,气场也足,反而俊得别有韵味。 他眼睛警惕地看了看季九幽, 又转向盛连:“季白。” 盛连心道这名字听着真耳生, 会叫他原名的人真的太少了:“是我。” 单铭抻紧的后背这才缓缓放松, 表情也自然了一些, 但他还是看着盛连, 想了想,歪头道:“你应该不记得我了。” 盛连心里一愣,心说单铭怎么会知道这个? 旁边季九幽冷着脸插嘴道:“先别忙着认亲,”说着, 指了指自己脚边躺着的两人,“怎么回事?” 单铭看向他:“就这么回事, 我用定魂镜把十晏的一部分魂魄定在他现在的身体里了, 就算是纸宠,他也逃不了。” 定魂镜? 季九幽:“你拿到了定魂镜?” 单铭:“是。” 季九幽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觉得左无惧说的很对,这个单铭,的确不简单。 但现在不是废话的时候,季九幽脚边躺了两个肉身,一个是韩江语的身体——没有原本的魂魄在, 单铭也从他的身体里离开了,此刻这身体硬邦邦的,连个气儿都不喘;而另外一具纸宠做的身体,温热有活人的气息,的确如单铭说的那样,魂魄被定住了。 纸宠是本体的一个小分身,如果法力高强,完全可以通过分身查到本体所在,十晏如今有一部分魂魄被定在纸宠里,顺藤摸瓜找到他本人就很容易了。 这一点盛连和季九幽知道,单铭也清楚。 明明抓到了十晏的分身,又拿到了定魂镜,可此刻这个空间里的气氛却并不怎么样。 季九幽一脸的不痛快,单铭更是绷着表情。 三人带着两句“尸体”离开这个空间,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盛连转头看了看被烧焦的往生树—— 树枝部分已经烧得渣子都不剩,只余下光秃秃的树干,树干也被烧得漆黑干瘪,当年繁茂的盛景已然消失殆尽。 盛连看着被烧毁的往生树,叹息一口,走到门口的季九幽和单铭都回过头来。 季九幽知道盛连所有感慨,没说什么,单铭却道:“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你自己亲手烧了往生树。” 盛连愕然回头:“嗯?” 季九幽:“……” 自古以来情情爱爱的经验都告诉我们,什么都能烧,房子车子票子随便烧,但信物绝对不能烧,烧了就是自己找死。 这往生树是当年季九幽拿自己的真心、本体造出来的,当礼物送给神仙,情谊深礼也重,结果从单铭嘴里冒出一句“你自己烧的”,就跟盛连自己拿了把刀在抹自己脖子一样——又是分分钟自己找死的节奏。 也甭管真的假的,盛连那颗在乎季九幽的心是真的,他当即瞪了单铭一眼,眼神闪烁地朝季九幽那边看了过去,然而后者已经迈步走出了大门,回客厅去了。 盛连心里咯噔一跳,完了,这下得是真生气了。 但事实上,季九幽根本没有生气,他听单铭说往生树是他自己烧的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当时的情况一定非常混乱,闯入水玉的妖魔并着一群还没有投胎的鬼,多少人想趁乱吃往生果去到人间界,盛连当年一定自知招架不住,才会亲手烧树。 左无惧先前也说过,盛连都是亲手打理照料往生树,那后来形势所迫亲手烧树,又得是怎样的心情? 季九幽只觉心情沉闷,此刻也真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这处空间果然是单铭的地盘儿,三人带着两具“尸体”回到客厅,单铭不过眨了眨眼睛,客厅便恢复了正常,墙壁和吊顶上的门全部都消失了,沙发椅子也只剩下了一套,忽略没有窗户这件事,看上去,这里就和普通人家的客厅差不多。 单铭忙了一路,累得直接在沙发上坐下,喘了口气,对盛连和季九幽道:“不着急,十晏这一趟连定魂镜都没了,损失惨重,该急的也应该是他。” 盛连和季九幽也在沙发上坐了,盛连问他:“定魂镜怎么会在你那里?韩江语身上不是还有最后一块碎片吗?” 单铭冷眼看了地上躺着的“蒋岩”一眼,冷哼:“是啊,韩江语身上是最后一块,姻缘完成不了,取不出来,但定魂钉总要恢复,那怎么办呢?索性把所有的碎片集中到一个人身上,重塑整个镜子,镜子不是碎片,就不用担心什么取不取得出来的问题了,要取镜子,直接把那人杀了就行。” 季九幽问他:“这些连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单铭看向他,一脸理所当然:“你当然不知道了,那些镜子都是季白在水玉里想你想得睡不着觉,情思凝聚而成的,那镜子造出来的时候,你在幽冥那边,你当然不了解这镜子了。” 季九幽原本神色严肃,可听了这话,不过两秒的时间,表情没绷住,唇角勾了勾。 单铭看着他:“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季九幽稳住表情,接着道:“我是问你,你怎么知道重塑镜子的办法?” 单铭又是一脸理所当然:“我以前打碎过一次,那时候不懂事,以为这镜子也能吃,就吞下肚子里去了,季白知道了,就让我把剩下的碎片也吃了,我在水玉出生,也算水玉空间的一个化身,所以我的魂魄里可以重新凝固定魂镜。” 不待季九幽再问,又自顾道,“季白也说过,这方法只能用在我身上,其他人不行,那个韩江语本体是凡人,要取出他身体里的镜子只能把他杀了,不过幸好他本人的魂魄也不在,我从他身体里出来,他的肉身就算死了,所以取镜子很方便。” 季九幽从这几句话里可以猜想出十晏被坑的整个过程:“行了,镜子给我吧。” 单铭却道:“那可不行,镜子是我的。”又转向盛连,“你当初说过的,这个镜子送给我。” 盛连根本不记得了,为了防止季九幽又打翻醋坛子,只能自说自话地道:“有吗?我有说过吗?” 单铭十分肯定道:“你有。” 盛连耍赖皮:“没有吧。” 单铭却抬手一挥,妖法在空中凝聚出光圈,那光圈闪了闪,几人眼前便出现了一个画面—— 穿着白袍的盛连躺在一张吊床上,随手把一面镜子抛了出来,扔在坐在地上挖泥巴玩儿的单铭身上,懒懒散散地口气道:“拿去玩儿吧。” 还未完全开化、智商也不过相当于一个六七岁小孩儿的单铭坐在地上,疑惑地问:“上次你还说不给我。” 吊床上传来一声哀叹:“给你吧,我不要了,本神使看到这面镜子就想男人想的声泪俱下,想哭!” 单铭手一挥,画面消失。 盛连:“……”单铭这什么能耐?还特么有记录、帮助回忆功能? 单铭不爱笑,冷冰冰的脸对着季九幽和盛连:“所以,是我的,谁都不给。” 季九幽这会儿哪儿还顾得上什么野人什么单铭,只转头看向身边的盛连,高高地挑起了眉锋:“哦?!想男人?还想到要哭?” 盛连:“……” 季九幽唇边的笑意绽开,站了起来,十分大方地对单铭道:“那镜子就赏给你了。” 单铭也站了起来,知道这是准备离开了,没忘记问季九幽要好处:“你上次承诺我的,办完事让我去森罗殿。” 季九幽心情不错:“嗯,说道做到。” —— 十晏知道重塑碎片的办法,单铭也知道,所以后者假意被带走,等所有的碎片都被嵌入韩江语的身体,抓住时机反击,又将十晏的分身代入自己的这个空间。 只是他没想到,季九幽和盛连会找过来。 如今定魂镜重塑完成,十晏的分身也被抓住,当年水玉内的三样宝物都及其了,剩下的,就是逮住十晏这个罪魁祸首了。 韩江语“使命”完成,魂身合一,被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了回去,而单铭这个大功臣则和左无惧这个老熟人在9处碰了头。 左无惧看看单铭,感慨得不得了:“你竟然还活着,那真是太好了,当年水玉塌了我还以为你也不在了。” 单铭:“你死了,我都不会死。” 左无惧:“我的确早就死了。” 单铭却转头:“季白呢?” 沈麻凑过来:“你说盛连啊?你找他干嘛,人和季总黏糊呢,没你什么事。” 单铭看看他,完全就是一副看傻逼的表情:“你不去找你的真爱渣男,跑我面前干什么。” 沈麻一句话就被他说炸了:“你这人有没有搞错啊!谁喜欢渣男了?我早把韩江语揣了好吗?!” 单铭回他一个冷眼。 而回道9处,季九幽不忙着根据“蒋岩”这个分身里的魂魄摸出十晏本体的所在之处,反而围在盛连身边。 他把盛连堵在审讯室走廊的一个角落里,低声问道:“我倒是不知道,你想我想到这种程度,都要哭了?” 盛连心知季九幽这是故意的:“是是是,哭死你爸爸我了,”仰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来,看到我眼里的眼泪了吗?” 季九幽握住他的手,捏在掌心,满眼都是笑意,又说:“虽然你喜欢到处捡孩子玩儿,还捡的我时不时得吃吃醋,不过看在你想我想得都能拿情思造镜子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捡孩子这件事了。” 盛连:“……我们是不是先把正事干了?” 季九幽却唔了一声,眼里含笑地问:“你是说上床吗?” 盛连:“……”歪,幺幺零吗? 第65章 眼下这个情况, 床是上不了的, 因为没有时间,但抽个把分钟谈谈心还是可以的。 审讯科每天一堆外勤人员进进出出,可今天却分外的安静,季九幽将盛连堵在走廊的一个景观盆栽后面,终于把憋着一直没说的话讲了出来:“你是喝的莲蓬酒壶恢复的记忆, 怎么会记忆残缺?” 季九幽口气一软, 盛连就有些受不了, 他也低声道:“这件事我也有些想不通, 按理来说不应该。” 季九幽:“忘了多少?” 盛连想了想:“水玉里记得和不记得, 六四开吧。” 季九幽眸光缱绻地落在盛连脸上,难得有这样温柔的一面:“除了那个单铭,还忘了什么?” 盛连:“的确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被我忘了。” 那件事,便是他明明没有吃左无惧给他留下的往生果, 最后又是怎么去投得胎? 他当初晕在往生树下面,水玉是怎么坍塌的, 单铭又为什么会在沈麻的身体里, 这些他也一概不得而知。 季九幽闻言,抬起一手, 捧住盛连的脸:“没关系,以前那些事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吧,你只要回来,回到我身边就好。” 两人自重逢以来,因为这样那样乱七八糟的事情, 始终没有太多时间单独相处,先前在幽冥,两人倒是回登葆山度了个假,但其实盛连能感觉出来,季九幽心里始终有个疙瘩——或许是因为他当年捡了这样那样一堆的小孩子回来养,或许因为他当年执意去水玉的这个决定。 总而言之,两人看似和好如初,但之间还是横着过往的曾经——一个十分在意,一个没有忘记。 其实盛连也明白,最关键的症结在于,他当年是以分魂的形式和季九幽腻歪在一起的,他分了魂魄下山去找季九幽,两人整日里黏糊在一起,然而魂魄归拢之后,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没有让季九幽多管——看上去,就好像盛连会和他在一起,不过因为分了魂魄罢了,本身并不喜欢他一样——就像前些时候的沈麻和韩江语。 在当年,季九幽说不痛恨,绝对是假。 盛连自己想想,都觉得他自己渣透了,没比韩江语好到哪里去,但先前盛连碍于他前任神使的面子,总觉得事情既然过去就过去了吧,别吃饱了撑的找抽再提起了,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他没脸给季九幽一个说法罢了。 但现在,盛连忽然觉得,他缺季九幽一个明确的交代:“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我那时候接到了降责罚的神谕么,后来我斩开了人间界和幽冥,还被勾邙砍伤,失掉了一半的法力。” 季九幽知道盛连有话要说,没有插嘴,就点了点头。 盛连:“其实我那时候也很动摇,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责任,也明白,我是不该同你在一起的,我后来去水玉,不只是因为自己法力尽失活不久了不想面对你,也是因为,我自己都没有办法说服我自己面对你,我总觉得,我当年分魂下山去找你,都是错的。” 季九幽眸光闪动,暗自捏拳:“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盛连轻笑,叹息:“是啊,为什么我会这么想,现在想想,可能是责任感在作祟吧,要把幽冥的责任放在第一位,作为神使,也是需要禁六欲的,我却过得十分随意散漫。” 季九幽深深地看着盛连:“那你那时候,到底是喜欢我,还是不喜欢。” 盛连抬眼看他:“当然是喜欢的,不过神谕降下之后,我有点作茧自缚,这种喜欢对我来说,就有些痛苦了。” 那种痛苦,不是爱而不得,而是拼命在克制,想要断情绝欲,可万念之中只有一个季九幽。 季九幽将盛连堵在角落里,搂着,切齿地说:“你是不是有毛病,你都已经违抗神谕去砍开双界了,还犹豫这些干什么?你不就应该直接到我身边来,告诉我这些,让我帮你接着砍?” 盛连叹息,千金难买早知道,他那时候但凡能果决一些,不让心意摇摆不定,后面的事,就不会有了。 盛连:“总之,那时候,的确是我不对,我对自己该不该和你在一起还是存疑,后来进入水玉,我也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你,可就是控制不住。” 季九幽更紧地搂住了他的腰,又抬手弹了弹他的脑门儿:“傻不傻,控制不住还控制什么?” 盛连自己也哭笑不得:“所以后来就有了定魂镜啊。” 这腻歪在审讯科走廊一角的两人终于把话彻底说开了,季九幽并没有那么多细腻的情感和体贴人的敏感神经,但只要略微想象一下盛连当年想他想得拿情思造镜子,又亲手去打理照料往生树,仅仅是这几番画面,就足够令他动容了。 能回到我身边就好。 季九幽暗自这么想着,低头,很纯情地在盛连脸上啄了一下,又故作恶狠狠地口气:“就这一次,下不为例,还有下次,就打断你的腿把你拖回来。” 盛连喷笑:“是是是,你是魔王你说了算。” —— 特别审讯间里,十晏的纸宠分身已经苏醒了,他睁开眼睛,就看到盛连和季九幽齐齐坐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翘着腿喝着茶嗑着瓜子,惬意非常。 大约是这“老夫老妻”的一幕刺激到了神经,十晏嘴角抽了抽,冷眼看两人。 “醒了?”盛连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壳。 十晏看着他,眸光里不过闪着警惕,倒是看向季九幽的时候,眼神冰冷。 季九幽掀了掀眼皮子:“怎么?不服气?” 十晏:“呵!” 季九幽:“不服气就憋着。” 进过这间特别审讯间的妖魔不少,食人兔阿万、余江、商虹商霓姐弟,然而谁都没有此刻十晏的待遇规格——他被轮回河扯住了四肢,挂在半空中,周身细密地围着一圈黑凌锥,每一根凌锥的尖刺都精准地对着十晏的心脏。 ——就算只是分身,但到底是十晏,大意不得。 十晏眼神微眯,目光焦距在自己身前的地方,发现自己面前一根根都是季九幽的黑凌锥时,忽然笑了起来:“看来我这待遇,也是绝无仅有了。” 季九幽:“你放心,等到了你的真身本体,我的觉悟还会再升几个档次。” 十晏哈哈一笑,忽然音调低了八度,冷声道:“我倒是没有想到,那个单铭还活着,这次算我大意,让你们得逞了。” 盛连拍了拍手:“哎哎,你看看我,你神使爸爸还在这儿呢,别拿我当空气。” 十晏转眸,看看他,却没有说话。 季九幽站了起来,两步走上前,挡住了十晏的视线:“别废话了,你现在一部分魂魄被定在纸宠的身体里,找到你本人不过是时间问题,我这会儿心情不错,给你个自首的机会,你要是自己乖乖投降,我可以考虑不杀你。” 十晏对着他吐出了两个字:“做梦。” 季九幽一点头:“那行吧,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话音落地,距离十晏身体最近的一百根黑凌锥瞬间齐发,扎进了蒋岩的肉身里,这个分身瞬间变回了一片薄薄的人形纸片,纸片上扎出了一把多个孔,看着十分滑稽。 纸片人冷笑:“你九幽魔王也不过这点能耐而已。” 季九幽掀了掀眼皮子,又是一百根黑凌锥渣透了纸片人。 这一次十晏没有忍住,闷声喊叫了出来——季九幽这黑凌锥不是普通的法器,不但可以伤肉身,还可以灼魂魄,200根扎下来,纸片里十晏分身的半条命也快没了。 盛连也起身,从季九幽背后走出来:“我劝你,能说就多说一点,多说一点,或许还能死得舒服些。” 十晏却看着他:“等你们找到我的本体再废这些话吧。”顿了顿,又阴冷地笑了一下,“我倒不信,你们把我吊起来,又等着我醒过来,就为了和我说这些废话。” 盛连面对这张和沈麻有几分相似的面孔,总感觉怪怪的,他无视了这张脸,缓缓道:“当然不是了。” 十晏凝神皱眉看他们。 季九幽口气散漫:“你不过是个分身而已,杀了一了百了,还值得我们亲自过来和你在这儿浪费时间?” 盛连接着道:“不过是想在你醒来之后,顺藤摸瓜地找出你的本体所在罢了。” 十晏冷哼:“这不可能。”他说得十分有自信,也确保季九幽不可能通过一个小小的分身里的残魂就寻到他本体所在。 季九幽看他,觉得可笑:“你办不到,你以为我也办不到吗?”说着,扬眉,“看看你背后。” 纸片人就那么一张纸,也做不到扭脖子,所以十晏只能翻转自己此刻薄薄一片的身体,可他刚转过去一些角度,什么都没看到,忽然有什么扎进了他的一只眼睛里,纸片“噗”一下,眼睛部位被捅了个对穿。 而那个赫然扎进十晏眼睛里的“东西”,是一截树根—— 十晏没有被扎透的另外一只眼睛抬起来,愕然发现,他背后竟然是一棵枝叶繁茂、果实累累的大树,那树也跟他一样漂浮在半空中,树根仿若海洋生物的触须一般,游移飘动,而其中一条树根长长地延伸了过来,正扎在他另外一只眼睛里—— 往生树! 就是那棵好不容易栽种重塑出来、却被霓虹兄妹搞砸,又被季九幽半途截胡的往生树! 此刻,往生树与制片人都飘在半空,树和纸人由树根相连。 季九幽闲散地声音从背后传来:“你是不是忘记了,我当年造往生树,是用什么打造的树根?” 纸片人在半空怔住——魂魄,往生树的树根是用季九幽的一部分魂魄造出来! 而那魂魄造出来的根,在戳入了纸片人的瞳孔之后,一头扎进了这个纸宠分身的残魂里。 像是一个微小的单位在浩瀚的数据库中穿梭,又仿佛一把短剑在逆流中前行,终于,树根穿过分身的魂魄,寻找到目标—— “啊!”没有拿稳,冒着氤氲热气的茶杯坠在榻榻米的凉席上,将杯子打翻的男人抬手捂胸,额间全是冷汗。 “怎么了?”坐在他对面的人气定神闲,把那打翻的茶杯拿了起来,也不管被浸湿的榻榻米,又倒了一杯热茶,递了过去,缓缓的,清清朗朗地吐字道,“轮回河净化干净,往生树也已重造完毕,定魂镜集齐碎片完整一块,你如今分身被定在纸宠里,想必是他们找来了。” 那捂着胸口的男人不知挨了多大的疼,鼻尖额头全是冷汗,但他还是克制冷静地伸出手,先是将茶水稳稳地接了过去,放到面前的小几上,这才抬手擦汗,垂眸恭顺地回禀道:“是,”顿了顿,“他们用了往生树的树根来追魂,想要定位我本体的具体所在。” 对面那人发出一声叹息,唔了一声:“树根吗?嗯,我倒是忘了,那是九幽用他的魂魄锻造出来的,你和他又是同源,都是从十八地狱里出生的,这办法倒的确是可行。” 十晏擦完汗,放下手,露出了一张白净的脸——幽冥的妖魔大部分长相妖冶俊美,但总有另类,俊俏得像九幽魔王这种程度的是一种另类,白净得如十晏这番的,也同样另类。 十晏有一张干净的面孔,他皮肤白皙、五官不出挑,却也没什么差错,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眉眼寡淡一些,嘴唇也特别地薄,只是此刻那双眼睛里,缠绕着几丝阴郁,大约因为耐着疼痛,眼里又透出几分切齿地恨意—— 他道:“可惜同源不同命,我吃了那么多的苦头,他却能有神使您的照拂,不吃半点苦头地长大,人生都比我顺遂。” 说着,他抬起眼睛,看向对面——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一团银白色的光。 笼罩在光里的男人很轻地笑了一声:“照拂么?你就算要抱怨,也不该只同我抱怨,在背阴山捡到九幽魔王的时候,我和盛连还是同体,没有分魂。” 十晏垂下眼睛,再次恭敬地回道:“是我冒犯了。” 白光中的男人缓了片刻,才道:“时机成熟,动手吧。” —— 追魂只是为了定位十晏本体的所在,不久,心口的疼便消失了,十晏打过招呼,道别。 离开这间乡间不起眼的小屋子,驱车回到市里,十晏知道,下一步该他亲自动手了。 城市的道路总是拥挤,正直晚高峰,长龙一样的队伍排在高架上,往来闪烁的车灯里,面容寡淡的男人凝视前方,脑海里却在设想下面的计划时,没由来地回忆起了曾经的那些过往—— 想起他从十八地狱里爬出来,误闯混沌,迷失期间,吃尽了苦头,一路磕磕绊绊地寻着本能自己照顾自己长大; 想起背阴山附近又起了一把当年他出生时一模一样的大火,他偷偷跑去查看,看到了同他一样从十八地狱里爬出来的小崽子,以及小崽子面前一团光,光里伸出来的那只素洁修长的手; 想起神使召集人马斩除混沌,他自告奋勇出列,从分开的人群里走向那团白光; 想起日日夜夜年年,他站在院子里,回过头,看到隔壁洞府亮起的灯光、冒着白气的烟囱,心头里没有来升起的归属感; 想起高高矗立在眼前的锁妖塔,那团立在塔下的光团,以及当时恐惧、愤怒、绝望交织的心情; 想起他闯入水玉,高喊神使的大名,又在往生树下,寻到那久未见过的一团光…… 这一切,还历历在目,仿若昨天。 他敬重过的、爱慕过的、痛恨过的、憎恶过的那个人,其实早就不在了。 他甚至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天,水玉之界的空间坍塌在即,勾邙、余江和霓虹姐弟全被他打发走了,他一个人站在烧焦地往生树下,提着剑,想要了结那个将他亲手送进锁妖塔的男人。 然而这一剑却被生生截下,握着剑身的手,素白又长。 他抬眼看去,是个从未见过的男人,有一张俊朗的面孔,表情稀松平淡,手指轻轻一点,弹开了他的健。 “就算是神使,也有犯错的时候。”那人对他道。 十晏和勾邙他们一样,当时在水玉杀红了眼,哪儿管什么犯错和原谅,他不过是想为当年的事替自己报复回来而已,他将剑指向男人:“滚开!” 男人却看着他道:“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管你是谁! 男人:“我姓季,单名一个白。” 十晏怔了怔,看向树下的那团白光:“也敢与神使同名,简直荒谬!”顿了顿,“那行吧,杀他之前,先杀了你!” 可季白一抬手,树下那团光消失了,露出了一直以来都被光团挡住了容貌的男人——竟与那自称季白的男人一模一样。 十晏愕然:“你到底是谁!” “我不是说了么,我叫季白。” 十晏将剑尖指向树下昏睡的那个男人:“那他是谁?” 季白:“他?他现在还是神使,不久后,吃了往生果去投胎,就是普通的凡人了。” 第66章 十晏的纸片分身被黑凌锥刺了个稀巴烂, 那点残魂也跟着灰飞烟灭。 盛连吐了瓜子, 把垃圾盘放到一边,问季九幽:“定位到他在哪儿了?” 季九幽:“人间界。” 盛连心道你这是废话。 往生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变越小,越变越细,最后,树枝树桠收拢, 变成了一根笔直的棍子, 轮回河变成的长绫缠绕在棍身上, 瞬间, 两件法宝合拢, 又变成了一条灰黑色的长鞭。 那鞭子飞身落到了盛连跟前,盛连看了一眼,没接,接着对季九幽道:“每次都要劝你好好说话, 他在那儿?” 季九幽抬手去抓鞭子:“我又不是活体地图,还能定位具体的门牌号。”说着抬步朝审讯间外走去。 盛连跟上:“这么说, 真的找到了?” 季九幽:“找到他不难, 但除非十晏真的蠢到愿意束手就擒,要不然我们这么找过去, 就是自投罗网。” 盛连心道这是自然,你都这么找过去了,他那边不可能什么准备都没有,不过如今轮回河、往生树和定魂镜都已经落在他们手里了,追杀一个十晏, 也不过是迟早的事,管他有没有准备,有没有阴谋等着他们寻上门,9处这边也绝不可能坐以待毙。 季九幽和盛连这次兵分两路,一个去找十晏,另外一个带单铭回幽冥。 盛连想着,把单铭送去幽冥之后,最好也找个人带他熟悉熟悉环境,本来这活儿最好左无惧来,毕竟他和单铭从前也有些交情,奈何他跟左满贯都被季九幽叫走了,盛连只能叫来沈麻。 沈麻一开始是拒绝的。 他说:“你找我?我对幽冥还没你熟。” 盛连:“不熟没关系,我就是找个人陪陪他。” 沈麻:“那你也不能找我啊,我和他看上去像是可以和平共处地吗?” 盛连:“不能和平共处也没关系,我就是找个人陪陪他。” 沈麻:“我不。” 盛连:“加工资。” 沈麻拿小眼睛瞥他:“你说了能算数? 盛连点头:“算,我是神使爸爸。” 沈麻想了想,一脸勉为其难的样子:“那行吧,先说好啊,我只负责陪啊,其他什么都不管,要是万一要花钱,得给我报销。” 盛连:“你就出个人头,其他算我的。” 回幽冥自然还是走水路,单铭跟着盛连离开9处,发现沈麻也在,一脸不痛快,沈麻见他也是没有好心情,两人相互不待见似的,谁也不理谁。 盛连开了9处的公车送单铭,路上对他道:“你第一次去幽冥,肯定有不适应的地方,我让沈麻陪你,到时候森罗殿那边也会安排人过来接你们,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其他事也先别管,先把你自己安顿好在说。” 单铭从前就习惯了受神使照顾,听到这番话,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闷闷地嗯了一声,抬手挠了挠短发,他大约是不适应坐车,在副驾别扭地挪了几下。 盛连开了一会儿,又道:“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单铭侧头:“嗯?” 盛连:“当初分魂,从沈麻的魂魄里把你分了出来,但你怎么会在他的身体里。” 后排的沈麻一听这话也立刻拉长了耳朵。 单铭却看向盛连,拧眉道:“你这么问就太奇怪了吧,我还要问你,当初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塞给我一嘴的往生果,还把我推下去投胎,也幸好我是水玉的化身,投不了凡胎,才临时寄宿在凡人的魂魄里。” 沈麻反应迅速:“什么什么?你竟然把我的身体当酒店住!你有没有点自觉啊,房租都不用缴的吗?” 单铭无语地回头:“你别和我废话,去找你的渣男真爱好吗。” 沈麻心道这人怎么这样,和他谈什么都提到韩江语那个渣,爱过个把渣男怎么了,谁年轻的时候不犯错啊! 沈麻气呼呼地坐了回去,不吭声了,就抱着胳膊闷声地听。 前排开车的盛连把单铭这些话琢磨了一番,心道难道他当年看水玉要坍塌了,所以自己投胎之前把单铭也送去投胎了?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盛连总隐约觉得不太对。 他又问单铭:“当时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单铭靠坐在副驾上,眼睛看着窗外,想了想:“水玉当时已经在坍塌了,我想保住水玉,就想方设法把水玉里还没踏的那些地方存进我自己的空间里,到了往生树那边,却发现有人正在喂你吃往生果……”顿了顿,又说,“不,是你在喂别人吃往生果。” 盛连疑惑:“到底是谁喂谁吃?” 单铭:“我以前又没有见过你的长相,当时在往生树那边,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衣服的人,蹲在一团光里旁边,把往生果往那光里送。放在以前,我自然以为那团光是你,白衣服的男人是别人,但是现在看这样子,那白衣服的男人分明就是你,那当然现在就觉得是你在喂别人吃往生果了。” 同样的,当年单铭被硬塞了一嘴的往生果,他不认识那男人,以为是十晏的同伙,如今才知道,那塞果子送他去投胎的,不是别人,就是盛连本人。 沈麻听了这番话,又在后排嘀咕:“什么乱七八糟的。” 盛连却暗自在心里想,白衣服的男人,一团光? 如果单铭没有看错,那白衣男人是他这副容貌的话,那的确应该是他,但是一团光…… 他从登葆山下山之后,无论在幽冥还是在水玉之界内,一直将身形和容貌掩藏在一团光里,除了他之外,会有谁和他一样,也把身型隐没在光团里? 盛连问单铭:“那团光是什么样子的?” 单铭又看了看他:“和你当年一模一样,就是那种银白色的光,很亮,但是不刺眼,远处看近处看都看不到你真人。” 和他一样? 可他当年身上的那团光是作为天山雪莲特有的,总不可能还有人在那个时刻玩儿cosplay吧?还是说,水玉里也有人和他一样,可以发出那种光团? 带着疑惑,盛连走水路,直接驱车带单铭和沈麻回到幽冥,森罗殿那边已经接到了消息,颜无常已经提前带人蹲在安检处了。 见安检的人把车打捞上来,就站在岸边直挥手。 单铭坐在车里,看窗外:“颜无常?” 盛连对他笑笑:“这也是老熟人,他既然亲自来,你们刚好叙叙旧,有他安排,你这边我也就不用担心了。” 单铭又朝岸边的颜无常看了几眼,忽然道:“他和李居易先生分手了吗?” 忽然听到这个问题,车里另外两人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盛连:“呃……” 沈麻趴到前面来:“什么什么,颜总和谁?李居易?我靠,那不是《假如爱有天意》的戏文编剧吗?” 沈麻这个刚刚踹了渣男的人顿时八卦雷达全开,了不得啊,原来颜总不是单身! 单铭听到沈麻一连丢出这么多问题,也奇怪:“戏文编剧?他不当老师,又改行当编剧了?” 眼看着吊臂就要把车送回岸边,盛连飞快道:“没分,还在一起。” 单铭“哦”了一声:“我还以为分了,那时候李居易还和我抱怨过,说颜无常总是出差,两只鬼聚少离多。”又感慨,没分啊,那李老师对颜无常算是真爱了。 都是曾经的老熟人,盛连也很放心把单铭交给颜无常安置,他没有从车里下来,还坐在驾驶位,落下车窗叮嘱沈麻:“你也跟着啊。” 沈麻朝他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你别忘了给我加工资就行。” 岸上,单铭和颜无常老相识碰头,时隔二十多年再次见面,双方都十分感慨。 颜无常看着单铭说:“野娃,还以为这辈子再也看不到贴着三点式树叶的你了。” 单铭也看着颜无常,抽了抽嘴角,回敬道:“李老师呢,我要向他举报,你当年背着他在水玉之界养小白脸。” 沈麻地八卦雷达嘀嘀嘀作响。 颜无常炸了毛:“你特么别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借出差之际在水玉里养小白脸了!你有什么证据!” 单铭当场抬手一挥,几人面前的半空出现一个“画面”——颜无常坐在一个酒楼里,半脸潮红,显然是喝醉了,摸着一只男鬼的小手,边打酒嗝边深情款款道:“还是你最好了,不像我们家李老师,总是怪我天天出差……” 沈麻撅嘴吹了声口哨:“哟,真的是小白脸啊!” 颜无常豁然转头看向还坐在车里的盛连:“你怎么带他来的,再怎么带走!” 盛连却朝他挑眉一笑,吊臂落下,车身淹没在极乐河里,连人带车消失得无影无踪。 颜无常:“……”他忽然有种不妙的危机感,下半辈子,是不是都要活在被单铭这个野娃勒索的阴影里了? 颜无常早以为单铭死了,本来听说他还活着的时候真的蛮开心的,但想到这家伙的存在是一种夫夫感情的威胁之后,忽然很想亲自动手灭个口。 他一边想着,一边带着沈麻和单铭过安检离开极乐河。 然而刚走出极乐河安检,还没上车,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颜无常接起来,喂了一声,听到那边的声音,奇怪道:“神使去十八地狱提人?不可能!” 钟褐在电话那头道:“颜总,什么不可能啊,神使爸爸已经去十八地狱了啊。” 颜无常怔了怔,反应飞速:“你特么认认清楚那到底是神使还是其他人!我刚刚还在极乐河安检这边见过他本人,前后连三分钟都没有,他怎么可能去十八地狱!” 钟褐反应也快:“上次季总发现地狱火被盗,十八地狱就更换了安防系统,就算是神使和魔王本人来也要接受盘查,不可能出错!” 颜无常怔住,豁然转头看向背后的极乐河安检,怎么会有两个神使?总有一个是假的! 他飞速叮嘱电话那头的钟褐盯紧十八地狱的动向,挂了电话,赶忙转身问身边的沈麻和单铭:“神使把你们从哪边送过来的?” 沈麻:“啊?9处啊。” 颜无常:“中途没下过车?” 沈麻:“我们走的9处附近那条河,很近啊,当然不用下车,”顿了顿,奇怪颜无常为什么这么问,“怎么了?” 颜无常眸光幽深地扫视面前的沈麻和单铭,暗道一声糟糕,转身就跑,一个飞身,人影准瞬间消失,留下单铭和沈麻在原地面面相觑——到底怎么了? 另外一边,钟褐在挂了颜无常电话之后,第一时间往十八地狱赶去,然而刚到背阴山后,便忽见冲天的火光。 “钟总!”守在十八地狱镜湖边的罗刹现身,跑了过来,“钟总!十八地狱忽然开了警报,镜湖刚刚也被掀开了一角。” 镜湖被掀开? 钟褐抬眼望去,果然看到镜湖一角已经被扯开了,地狱岩浆与空气碰撞之后产生的白气源源不断地从镜湖下面汹涌地翻滚而上,镜湖下的地狱火也从缝隙里透出来,照亮了半坐山峰。 十八地狱警报打开,这意味着,镜湖正常的进出通道都已经全部被封住了,而镜湖被掀开了一角,只能说明——对方走镜湖出不去,直接掀了镜湖! 眼见着那掀开的裂缝越来越大,钟褐当即大喊:“封山!连森罗殿一起封!” 然而钟褐这一声命令已然下晚了,不待森罗殿反应,更不待远在极乐河的颜无常赶过来,镜湖掀起的一角里,一团白光飞速地从地狱岩浆中飞升而出。 背阴山附近所有的守卫和钟褐齐齐看着那团白光。 钟褐身边的罗刹颤巍巍地低声道:“钟总,那是……圣光?” 就好像当年神使从登葆山上下来,落下道道白光,吸引幽冥的妖魔鬼怪们齐齐千万朝拜一样,对幽冥的妖魔们来说,本能力,有些东西是畏惧和敬怕的。 火光照印着背阴山,掀开一角的镜湖死水一片,而此刻,朝着那团白光跪拜地罗刹数不胜数。 钟褐目不转睛地昂着脖子盯着那团光,后槽牙绷紧,忽然抬手,一把扯住了身边就要跪拜下去的那名罗刹。 那小妖曲腿,不解地看向拉住他的钟褐:“钟总?” 钟褐死死地捏着他的胳膊,依旧昂着下巴抬着眼睛看半空中的那团光:“都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就瞎跪,你路上随便看见个中年大叔就喊爸爸吗?” 被拉住的罗刹抬眼,扫过不远处跪了一地的同僚们,咬咬牙,站直了起来:“……” 钟褐松手,目光依旧一瞬不瞬盯着头顶的半空,见那团白光忽然停住了,手一抬,唤出自己的佩剑,御剑飞了过去。 飞到近前,依旧只能看到一团光,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钟褐御剑立在那团光面前,表情凝重,眼神肃穆:“不知阁下是哪位高人,竟会仿照我幽冥登葆山神使的圣光。” 白光忽的一闪,一人从那光圈里走了出来。 钟褐瞳孔中,一道人影渐渐清晰了起来,他盯着面前那人,看清他的长相,上下扫视,拧眉抬手警告:“放肆!谁给你的胆子,连神使都敢冒充!” 面前的男人赫然有一张与盛连一模一样的面孔,长发,身着白袍,腰挂佩剑。 钟褐也认了出来,这就是那个之前在太面前冒充盛连、进入十八地狱的冒牌货。 冒牌货笑了笑:“钟褐,你既然不认识我,总该认识我的佩剑。” 钟褐垂眸向他腰间望去,只看了一眼,愕然定住了——纯钧剑!那竟然是纯钧! 劈开人间界与幽冥的纯钧! 钟褐大惊,眼神闪烁不定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又拧眉:“你有纯钧又怎么样。”又冷哼,“人可以是冒牌的,剑也可以是假的。” 男人却轻笑:“是不是假的,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纯钧认主,如果剑是真的,那么人…… 然而不等钟褐有所准备,忽然间,剑光晃眼,纯钧出鞘! 钟褐都没有看清纯钧是怎么出鞘的,眸光中已印出一道道剑光,眼见着剑尖逼近在眼前,忽然间,一只手生生握住了剑尖。 钟褐愕然转眸,便见颜无常半挡在自己身前,抬手抓着剑尖。 “颜总……” 颜无常抓住了纯钧,看着面前的“盛连”,嘴里却是对着钟褐:“同样的招数还能骗两次,你七位数的年薪怕是要保不住了。” 钟褐:“……” 季白见颜无常扛住了纯钧,有些意外地挑眉,笑笑道:“你还真以为你能拦住吗?” 说着,剑身从颜无常掌心滑出,笔直地戳穿了他的胸口—— 第67章 盛连连人带车潜入到极乐河里, 然而还没到人间界的河域, 忽然车身跟着水流剧烈颠簸摇晃了起来,没有系安全带的他差点被甩道副驾,幸好腿长,蹬住了车身,坐稳了。 怎么回事? 他抬眼看向车外的水域里, 只见并不算多纯净的极乐河河水上下翻滚搅着, 河沙卷起, 水底变得越发浑浊, 车身也因为这突来的意外暂缓了前行。 难道是每季度一次的大修理? 盛连算算日子, 不对。 车继续在水里前行,虽然速度没有之前快,但本来就快要抵达人间界的河域了,不久, 车身一轻,朝上浮出, 人间界到了。 盛连出了水, 开车上路,第一件事就是给孟望雀电话, 电话里对她道:“你在9处吗?问问幽冥那边,极乐河是在休整还是有大船经过,水晃得厉害。” 不怪盛连多心,他之前问过季九幽,知道这几年人间界和幽冥越离越远, 极乐、忘忧两条河也越加越长,承载过多,迟早要玩儿完,盛连已经在考虑用轮回河替代原先那两条河了,此刻河水晃荡的厉害,盛连也想知道是外因,还是极乐河本身的原因。 孟望雀回道:“那我问问幽冥那边。” 盛连:“好。” 挂了电话,盛连又想联系一下季九幽那边,想想他这会儿追击十晏,或许在忙,就没有打扰,结果车子还没抵达9处,孟望雀回了电话过来。 盛连接通,那边却传来孟望雀一声狮子吼:“你现在在哪儿!?” 盛连耳膜差点被震裂了,他把蓝牙耳机从耳朵里拔出来,开了车载公放:“你声音小点儿?”又敏感地察觉到孟望雀口气不对,问道,“怎么回事?” 孟望雀急切道:“幽冥那边出事了!十八地狱的镜湖被掀开了,有人劫走了余江那伙人!” 前后脚的工夫也能出这么大的事?! 盛连方向盘打死,直接调头往回开:“难道是十晏?” 孟望雀:“不知道!我正要再问,联系却中断了,和幽冥那边联系不上了!” 盛连:“不要乱,小心是个圈套,你就在9处,给左无惧那边打个电话也知会一下,我现在就过去看看。” 孟望雀:“好,”又道,“你也小心。” 盛连挂了电话,又回到原来的河域,走水域去往幽冥,下了河却发现人间界这边的河竟然也受到了影响,水流湍急浑浊,河底的泥沙全部被掀了起来,车子好几次被河水拍击得往回退,盛连没有多少法力,撑不住太久,见形势越发不妙,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黑凌锥。 那黑凌锥一露面,便定住了车身,无论车外的水域里情况多么糟糕,车子却稳稳地朝幽冥而去,不久,盛连感觉坐在车子里的感觉变了,就知道他已经到了幽冥。 但此刻水底浑黑一片,像是泼了一大瓢的墨汁在水里似的,什么也看不清。 盛连也不等车子靠近安检河岸了,直接默念了一句“上去”,车子在黑凌锥的护法之下,稳稳地朝水面上浮去。 等车头露出了水面,前挡风玻璃上的水哗啦啦流干净之后,盛连终于透过车玻璃看清了极乐河水面之上的景象——黑云压顶,整个水域乃至河岸都在剧烈的摇晃着,河水像是被扔进了搅拌机里,毫无规律地晃荡冲击。 怎么回事? 盛连第一反应是地震,可这完全是凡人的思维模式,幽冥连白天黑夜风霜雨露都是气象局控制的,怎么可能人为制造地震! 而此情此景和这震荡的感觉,忽然给盛连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幽冥不是第一次这么震,当年,他一剑劈开人间界和幽冥的时候,也曾经这么震过! 想到此,盛连抬手抓住了虚浮在身边的黑凌锥:“上岸!” 黑凌锥像是激发了汽车的马达,轰隆隆的一声,四个轮子飞速旋转,车身在极大的反冲下往岸边冲刺而去。 而此刻,极乐河安检的负责人正在办公室里给幽冥那边打电话,经历过十条勾魂船叛乱的动荡,负责人现在完全就是惊弓之鸟,可电话却始终没有接通,不多久,电话里竟然开始提示没有信号。 负责人摔了电话,稳住身形,走向窗边,表情凝重地看向极乐河,然而眼前一晃,竟然看到一辆汽飞速奔驰在水面上。 负责人大惊:难道有人硬闯幽冥!? 但很快他吊在嗓子眼儿的一颗心回落了下去,因为手下人跟着看了一眼之后,咦了一声:“那车我认识,9处的车。” 盛连的车冲上岸边,没有停地,一个飞跃,直接从安检上方飞了过去,落在安检处外的主干道上,一个扭头甩尾,直接朝着森罗殿的方向驶去,有黑凌锥,这速度简直可以媲美顶级跑车。 而盛连边开车边给颜无常、沈麻那边电话,目光也落向车窗外——只见整个城市都笼罩在黑暗中,没有半丝灯光,黑云压在远处商业繁华区的高楼附近,仿佛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想要将半个城市吞没,而远处的某个区域,不知是刮起了飓风还是别的什么,竟然卷起了滔天的白色浮尘。 盛连盯着那处,心中的感觉越发不妙起来。 颜无常的电话没有通,但是沈麻的通了,他接到盛连的电话,一嗓子嚎了出来:“单铭被抓走了!” 盛连眼皮子开始狂跳:“你好好说!” 沈麻:“有人带走了单铭,还把我敲晕了!” 盛连:“颜无常呢?” 沈麻:“特么我不知道啊!他把我们两个丢在安检门口就自己跑了,我打车带单铭去森罗殿,结果半路上就被劫了。” 盛连咬牙:“看到是谁了吗?” 沈麻:“屁的看到!一团白光!我还以为我在做梦呢。” 一团白光? 盛连心中疑云密布,脑子转得飞快,嘴里对沈麻道:“你先别管这些,找个地方躲起来。” 沈麻:“我知道!我在忘川水呢,被左家人捞进河里了。” 盛连挂了电话,驰骋着往森罗殿而去。 然而此刻,乱的并不是森罗殿,而是整个幽冥大陆最东面的那块地界——这块地界既不与极乐河相靠,也不与忘忧河相通,却是当年与水玉之界相连的地界。 这块地界早已荒废,妖魔不近,也是幽冥的禁地,然而此刻,这块禁地却被生生割开了,起先,居住在这块地界附近的普通百姓,以及驻扎在这处的森罗殿罗刹还能看清楚分割出去的地界的影子,可不多久,在喧嚣的白色尘埃里,什么也看不清了,只能看到一团白雾离幽冥越来越远…… 驻扎在禁地的罗刹联系森罗殿,上报了情况,因为分裂出去的那块地无人居住,倒是没有死伤,但地界并不小,本来幽冥就不大,消失这么一大块“版图”,简直是在马腿上割肉。 此刻,崔转轮坐镇森罗殿,听到情况,阴沉着脸对下属道:“知道了,让他们在地界尽头画封印,以防有人借此擅闯幽冥。” 下属:“是。” 很快又有人飞奔来上报:“崔总!镜湖压回去了,但背阴山的地狱火一直灭不掉。” 崔转轮:“去忘川河找左家人!让他们帮忙!” “明白!” 崔转轮一连下了十几道命令,既要稳住民情,又要封锁整个幽冥,处理极乐、忘忧上涨的河水,还特么现在要去背阴山亲自灭火,更让他觉得荒谬的是,余江、勾邙他们都被“神使”带走了,临走之前还刺了颜无常一剑,现在这家伙昏睡不醒,神使魔王不在,雀娘还在9处,他一只大鬼根本忙不过来! 赶到背阴山,钟褐领着罗刹门灭火灭得焦头烂额,而镜湖边上,几个罗刹围着颜无常团团转。 崔转轮赶去看颜无常,一个领头的罗刹道:“崔总!纯钧的剑气伤魂,却没有伤口,我们现在找不到伤口,也束手无策。” 崔转轮蹲下,看看颜无常,想了想:“让人去找李居易老师,速度快。” 罗刹领命:“是!” 崔转轮说完,也没有功夫对着颜无常的“尸体”叹气,起身飞向背阴山,半空中,钟褐正用法力抽镜湖的水灭火,然而地狱火哪里是普通水能灭的掉的,那火越烧越旺,火光直冲天际! 崔转轮到半空,一面搭手帮忙,调取更多的镜湖湖水灭火,一面问钟褐:“你最清楚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褐一头热汗,不敢松懈:“我不是让人和你说了吗,有人假冒神使来十八地狱提人,掀了镜湖就跑,被我和赶来的颜总拦下,那人用纯钧剑刺中了颜总就走了,他还留了一句话。” 冒充神使? 崔转轮眼皮子狂跳,在火光的熏烘下一头热汗:“什么话!?” 钟褐:“给神使爸爸的,他说‘你有没有资格做神使,你自己想想’。” 火怎么也灭不掉,崔转轮怒急攻心,骂道:“这特么什么废话!” 话音刚落,忽觉后背一阵阴寒之气,他和钟褐齐齐打了个哆嗦,转头望去,便见一大片的皑皑白色朝两人盖了过来。 一道声音从后面传来——“闪开!” 两人和周围的罗刹齐刷刷闪身跑路,那片白扑盖而下,刚好覆在最猛烈的火势之上,就这么一下,灭了,只余下周围一片残星的火苗。 崔转轮和钟褐飘在半空低头看去,这才发现那盖在火上的竟然是雪——登葆山的雪。 再低头看山下,来人正是盛连。 盛连虽然没有多少法力,但召唤自己老巢大雪山上的雪还是非常容易的,用雪水灭了地狱火,他赶忙朝颜无常那边走去,见人躺在地上,胸口的衣服上一个大窟窿,虽然没有伤口,也心知情况不太妙。 崔转轮和钟褐赶来,两人看着盛连的表情都十分一言难尽。 盛连没察觉出异样,问他们:“难道是十晏?” 钟褐看着他,观察着,崔转轮倒是相信眼前这人是神使,因为谁都没有本事唤来登葆山的雪灭地狱火,除了盛连。 “有人冒充你。”崔转轮说得直接。 盛连一怔:“我?” 钟褐飞快地回神,意识到自己竟然开始怀疑面前盛连的真假,暗骂一声荒唐,崔总既然都相信,他还质疑什么,便直接将当时的情况说了。 盛连心中诧异,长袍装束的自己,难道是十晏假扮的?他上次倒是也假扮过季九幽。 但盛连很快又否认了这个可能,因为容貌可以变,但钟褐所说的圣光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纯钧剑。 那把剑,当年他劈开人间界和幽冥的时候就不知丢在了哪里,怎么会落在别人手里? 那把剑可是认主的! 钟褐犹豫了一下,剩下那句话没敢说,转头看向崔转轮,崔转轮上前道:“那个冒牌货临走前,还留下了一句话。” 崔转轮:“他说‘你有没有资格做神使,你自己想想’。” 盛连:“……” 你有没有资格做神使,你自己想想。 这句话,他并不是第一次听到。 那一年,登葆山上降下神谕,落在枫树上的明黄色的布质神谕里传出来的声音也曾经质问过他:“你肩负重责,却枉顾神界对你的信任,与妖魔苟且,如此,你自己想想,你有没有资格,继续再做神使。” 盛连当年对降下的神谕十分不屑,狂妄地回道:“我有没有资格,也不是你一道神谕能评判的!” 言罢,纯钧剑出手,将神谕削成了碎片。 但纯钧剑削碎的也不过是那薄薄一片的布料而已,神谕本身却是分毫不损。 那个质问盛连的声音从大雪山四面八方围聚而来,带着空寂的回声:“毫无悔改,六欲不禁,你和那地狱里爬出来的魔物有何不同,天山雪莲可净化万物污浊,如今看来,你这朵雪莲怕也是要好好净化净化。” 言罢,一道及细的光射入盛连眉心。 …… “快闪开——!” 远处一声喊让盛连收回了神思,转身,便见李居易风风火火地飞了过来,刹住在众人眼前。 “白白呢!我家白白呢!”李居易焦急地跑来过来,一脸慌乱。 钟褐和颜无常连忙迎上去:“李老师,别着急,颜总好好的,就是被纯钧剑刺了一下心口。” 李居易一口嗓子吊了起来:“纯钧!颜无常这是睡了季总被神使追着砍?!” 什么乱七八糟的。 盛连开口:“你脑子的戏稍微收一收!” 李居易瞪眼看他:“神使?你没事刺我家白白干什么!” 盛连侧身让开一步:“你别废话了,过来看看你家白白吧,现在也只有你能叫醒他了。” 李居易垂眼望去,这才看到躺在地上跟尸体似的颜无常,他一把扑了过去:“白!” 钟褐和崔转轮面无表情地对视了一眼,盛连已经跟着蹲了下去,从口袋里摸摸摸,摸出一把黑凌锥,默念了几个字,摊开手掌,手里黑白青蓝紫至少有八九种颜色。 盛连晃了晃手里变成彩虹色的凌锥体,拍拍李居易的肩膀,叹了口气:“来吧,朋友。” 李居易看看盛连的掌心,委屈道:“我还是最喜欢白白,看着正常。” 盛连:“节哀。”顿了顿,“其实黑色也不错,复古,蓝色也行,人间界有部很有名的电影叫《阿凡达》,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 李居易不忍直视地闭上了眼睛,切齿地咬了咬后槽牙,一番心理建设之后,撅屁股埋头,在颜无常耳边大喊了一声:“黑无常——!” 颜无常诈尸似的,身体抖了抖,醒了,然而与此同时,他原本白皙的肤色变成了古铜黑,赫然正是所谓的——黑无常。 本该严肃的时刻,周围的罗刹却齐齐扭了脖子克制着笑出来,钟褐也抬手捂嘴,连崔转轮都默默瞥开了视线。 真的,就特么黑得跟一块碳一样。 盛连没忍住,当着本人的面,噗一口笑了出来。 颜无常坐了起来,抬手捂了捂胸口,又随手扯了手边的一根草杆子叼进了嘴里,手臂在腿上撑着脑袋,看着面前的李居易:“谢谢你啊李老师,本来我还担心你会挑蓝色,毕竟你最近对蓝精灵那动画片挺情有独钟的。” 李居易看着面前的“关公脸”抽了抽嘴角,默默道:“本来是要选蓝色的,但是神使提到阿凡达,我觉得我对着阿凡达的脸,实在亲不下去……” 颜无常:“……” 旁边,钟褐和崔转轮两个差点没有忍笑忍到撅过去,颜无常抬眼恶狠狠地瞪了过去—— “笑屁啊!颜色越多法力越强,你们以为我愿意自己赤橙黄绿青蓝紫啊!” 作者有话要说:颜无常不是分魂哦,还是本人,大概就像好几种颜色的那种圆珠笔,红色用完了,还可以用绿色,蓝色、黑色那种 其实最开始前文就写过,颜无常回忆神使的时候有一段,神使唤他小白,嗯,白无常啊,所以还有黑无常、红无常、绿无常、屎壳郎色无常等等等等 第68章 颜无常这伤一个颜色、另外一个颜色无缝接顶替上的能耐十分了不得, 别说钟褐他们, 就算是盛连都啧啧称赞,也难怪颜无常可以做三鬼之首。 如今镜湖归位、地狱火扑灭,但笼罩在幽冥上空的黑云始终没有消散开,而整个形势都不容乐观。 崔转轮将目前的情况大体给盛连上报了一下:“当年和水玉相连的那块禁地,被割裂开, 连影子都没了, 我估计这次的地震就和这件事有关, 而极乐、忘忧两条河也因此受到影响, 现在还没有平复下来, 现在两边安检处都不再同船了,但如果继续震荡一下,势必会影响人间界那边的河域。” 钟褐只知背阴山这边的情况,没想到整个幽冥受到影响之后还会波及人间界:“这么严重?” 颜无常受了纯钧一剑, 刚刚从白变黑,但看上去就跟没事人一样, 他对钟褐道:“如果是其他, 当然不至于影响到人间界,但如果是割地……” 说着, 当年亲身经历过盛连一把纯钧剑斩开人间界与幽冥的崔转轮、李居易等人,齐齐看向了盛连。 盛连想了想:“先去看看再说,”又对崔转轮道,“极乐、忘忧那边派人去,把对人间界的影响降到最低。” 崔转轮恭敬道:“是。” 盛连便亲自赶往那块被割裂开的地界, 到了现场一看,尘埃、飞石喧嚣,雾蒙蒙一片,原先的禁地整个消失了,接近“割裂口”的地方,还能隐约感觉到剑气。 纯钧的剑气虽然不是大煞之物,但也锋利异常,普通妖魔根本不能靠近,就连颜无常都离得远了些,只有盛连不怕那剑气,走近了,低头一看,好像站在炫耀峭壁边似的,另外一头已经赫然什么都没有了。 的确是被斩断了。 盛连走了回来,表情有些凝重,颜无常一看,严肃地问:“真的割开了?” 盛连点头:“真。” 颜无常骂道:“槽了,那冒牌货到底什么路数,竟然可以驾驭纯钧?”又想,不对啊,纯钧怎么可能认错主人,难道那剑也是假的。 盛连:“把这处的封印加厚,就算禁地归拢过来,也别轻易放松警惕。” 颜无常:“明白。” 纯钧割地对幽冥的影响很大,余震不断、忘川水涨潮多次,淹了不少地方,普通居民怨声载道,投诉不断。 崔转轮和颜无常都有事,钟褐只能坐镇森罗殿,忙得焦头烂额,不禁大骂道:“装个屁的委屈啊,都特么皮糙肉厚的妖魔,又不是细皮嫩肉的凡人,这点余震而已,还投诉,投个屁!” 李居易安慰道:“也不能怪他们,这二十多年好日子过惯了,再皮糙肉厚也得变得娇贵。” 不久,极乐、忘忧河渐渐平复了下来,河水回落平息下去,余震减少,与人间界9处那边也恢复了联系。 孟望雀:“怎么回事?怎么一直联系不上!” 钟褐把情况和孟望雀那边简单说了一下,孟望雀那头直抽气:“纯钧剑割地?我不是在做梦吧。”顿了顿,“当年神使斩开人间界和幽冥,这次把那块禁地割开又是因为什么?” 钟褐:“我也不知道,”顿了顿,“对了,你有季总那边的情况吗?” 孟望雀:“我倒是联系过一次左无惧,情况好像有些不对劲,但具体的我还不清楚,没有细问。” 钟褐拧眉,与孟望雀一样,忽然都有了不好的预感。 左无惧那边其实不是情况不妙,而是情况微妙。 他带着左满贯跟在季九幽后面,跨过大半个城市,最后寻到了一处偏僻的地界,荒山野岭,渺无人烟。 然而正要再追,季九幽忽然停住了,他的目光眺望着不远处,眉头拧了起来。 左无惧不解:“季总?” 左满贯也纳闷:“怎么不追了?” 季九幽冷声道:“不必追了,人不在这里。” 左家祖孙二人对视一眼,齐齐疑惑,什么叫做人不在这里?他们可都是跟着季九幽走的,据说是用往生树的树根追的本体魂魄,既然如此,只要十晏本人还在这里,他们就一定追得上。 难道是,十晏那边用了什么妖法,让追魂的办法失效了? 季九幽并没有多言,他唤出轮回河和往生树化身的鞭子,握住了轻轻一甩,鞭尾戳入了脚下的泥地里,左家祖孙不解这是要干什么,低头仔细一瞧,却见那戳入地下的鞭子扎了根似的,定在了原地,接着,地表下延伸出盘根错节的细根,那些细根破土而出,接着,便顺着地面,朝远处无限延伸开去—— 季九幽把鞭子甩了回来,带着左家祖孙二人顺着根脉延伸的方向走去,一直朝前,直到根脉游走的尽头,三人这才停住了脚步。 根到了这处便停住了,没有再继续朝前,好像被什么挡住了去路似的。 而季九幽和左家祖孙也都没有朝前走,因为已经没有路了,面前是一处断崖,断崖周围起了一层浓厚的白雾,就在三人眼皮子前,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看不到。 左满贯开始掐着手指盘算,左无惧也凝神看着周围,季九幽倒是最淡定的,他开口道:“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左无惧大约猜到了一些,左满贯不解,掐指算也没能算得出。 季九幽:“人间界的尽头。” 左无惧想了想:“恐怕还不止如此。” 季九幽:“也是当年人间界与水玉之界相连的地方。” 左无惧心道,果然,左满贯满脸诧异。 季九幽转身就走,左无惧也跟着离开,只有左满贯还留在原地,纳闷地想,十晏人呢?就算是两界相连的地方,水玉早就坍塌了,十晏总不能躲到水玉里去了吧? 转头,哎哎,季总和祖宗怎么都走了,这人就这么放走了?不追了? 左满贯急忙抬步跟上。 他不敢去问季九幽,便凑在左无惧身边,低声问:“这就走了?” 左满贯瞥眼看他:“留下来又能干什么?我们又进不去对面的水玉之界。” 左满贯:“水玉不是都坍塌了吗,就算还连着,那头也该是一片混沌,什么都没有吧。” 左无惧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给我用脑子思考问题,不是用脚趾头。” 左满贯心累,他这不是用脑子思考的吗,谁脑子长脚趾头上。 季九幽不言不语地离开了人间界的尽头处,可满心都是冷笑—— 好啊,十晏你真是好得很。 等回9处的路上,他们这边才接到孟望雀的电话,说是幽冥出了事。 季九幽心里咯噔一跳,率先问:“盛连呢?” 孟望雀知道这是问什么,当即道:“哦哦,他没事,就是颜无常被纯钧剑刺了一下,不过已经没事了。” 纯钧? 季九幽表情越发阴冷了起来,与人间界相连的已经坍塌的水玉,当年斩开双界后便丢失再为寻回的纯钧……十晏的能耐如果有这么大,当年还能束手就擒连同四妖一起被关进锁妖塔? 等到孟望雀再把幽冥那边的消息一转述,季九幽一脚刹车直接踩到底,副驾的左无惧差点被安全带勒死,后排的左满贯幸好是个鬼没什么重量,但惯性下还是在副驾的靠背后面拍了个扁。 季九幽眸光阴狠,对车载通讯那头道:“什么叫假扮神使用纯钧剑刺伤了颜无常?” 孟望雀:“呃……”她说的不够明白吗?就是字面意思啊。 季九幽自顾道:“纯钧剑认主,要么剑和人都是假的,要么人是真的。” 孟望雀:“可盛连当时不在场啊,我和钟褐对过时间,颜无常被刺中的时候,盛连应该还在人间界。” 那就不是盛连本人,如果不是盛连,那个冒牌货,又怎么可能操控得了纯钧? 被拍扁的左满贯把自己从座椅后背撕了下来,嘀咕道:“这还不简单么,要么剑是假的,如果剑不是假的,那么盛连就压根不是神使呗。” 左无惧一个转身隔空在大孙子嘴巴上拍了个噤声咒,找死呢吧你!又心道,当年可是你祖宗我寻到的盛连,声称他就是神使,如果找错了,盛连压根不是神使,最先倒霉的是谁?不是你祖宗我吗?到时候忘川水那一波左家人是不是都得受牵连赶出忘川水? 左满贯:“……” 季九幽也回眸看了左满贯一眼,左满贯乖巧地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 电话里的孟望雀没敢吭声。 季九幽缓缓开口,声音在车内回荡着:“关于盛连是不是神使这个问题,还有什么异议?” 他眸光沉而坚定,是与不是根本没有那么重要,因为他爱的,就是盛连。 第69章 季九幽带着左家祖孙回幽冥, 便见城市被浓稠的黑云笼罩着, 极乐、忘忧两条河的河水已经被施术压制了下去,河面映衬着黑云,仿佛是一大滩的死水。 一回幽冥便见到这样的场景,左无惧和左满贯都吓得不轻,等再回森罗殿, 看到背阴山反面被地狱火烧焦的那一片, 无论是谁, 脸色都不会太好。 季九幽反倒是笑了。 左满贯不怕死地问:“呃, 季总, 能不能问问,您笑什么?” 季九幽:“从十八地狱出来的时候也不顾着点花花草草,那冒牌货也敢说自己是神使。” 左满贯满脸不解:“啊?” 左无惧扯了他一把,低声给自家大孙子解释道:“当年季总就是十八地狱里爬出来的, 引上来的地狱火也是烧了一大片,把神使当年养在背阴山的花花草草都烧干净了, 差点没把神使气跳脚。” 左满贯惊叹:“看不出来, 盛连巨巨还是花草爱好者。”不过就凭此断定那个从十八地狱下面带走余江、勾邙的男人不是真正的神使,怎么跟闹着玩儿一样。 又转念想, 傻了吧!这是季总爱的表现,单方面认定盛连就是神使呢! 季九幽这边与盛连碰上头,是在悬崖小院。 盛连一个人,在悬崖边支了两把椅子,坐在其中一把上头, 边嗑瓜子边眺望远处,见季九幽来了,感慨道:“你也把铃精给我留下来啊,这椅子还是我出门问牛头组一个同事要的,茶几和茶具找李居易借的,瓜子还是搜刮马面组一个后勤女同事的,我容易么我。” 季九幽走了过去,在盛连旁边那把椅子上坐下,十分霸道且理所当然地说:“我看到你和铃精在一起我就头疼,省省吧,有空再造一个,你这辈子别想再见你那小铃铛管家了。” 盛连噘嘴:“切,不见就不见。”反正他也怕了那祖宗。 两人暂时都没提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季九幽就陪着盛连眺望幽冥嗑瓜子,而此刻,悬崖小院这边看到的风景和之前几次全然不同,整个城市都被黑云笼罩,在纯钧剑割地的余威过去之后,很多地方的黑云都散去了,但还有不少地方被浓烈的黑云覆盖住了。 这场景,还真是叫人觉得眼熟的很。 ——当年混沌被盛连清除之前,幽冥也是现在这番场景。 如今,一切卷土重来。 季九幽看着那些黑云,眉心慢慢染上了思考,凝神望着,盛连在旁边道:“有件事,说起来可能会有点丢脸。” 季九幽侧目看他:“在我面前就别考虑丢脸不丢脸了,反正你屁股都丢我这里了,就别考虑脸了。” 盛连本来嗑着瓜子、一脸忧心忡忡地眺望幽冥,苦大仇深的戏份还没做足,被季九幽一句话就给说的噎住了。 他把手里一粒瓜子壳朝他扔了过去,炸毛道:“严肃点!” 季九幽哼笑:“那你倒是说啊,别管脸,也别管屁股。” 盛连:“……”这个时候扯屁股干什么,臭流氓。 两人三言两语调了几句情,结束后,季九幽才正色道:“割地的余波过去这么久,该散的黑云也早就散去了,这重新出现的混沌是怎么回事?难道你当年没有清除干净?” 盛连:“我要说的那件让我觉得丢脸的事,就是这个。” 季九幽看着他。 盛连:“混沌并没有彻底清楚干净,不,或者应该这么说,混沌是不可能被清楚干净的。” 这件事,还得从盛连当年带头清理幽冥的混沌说起。 当年混沌之地煞阴之气极重,盛连决心着手清除,但混沌之地又不是掩藏在旮旯角落的灰尘,洗一洗就能干净,在当年的情况下,几乎没有清除干净的可能。 哪怕是纯钧剑,斩一斩,砍一砍,也只能临时消除一些,等日积月累,还会生成更多。 但没有办法,也总得想点办法,盛连便在当年,砍掉登葆山上的树,截取树干部分,再用莲池里的莲花的花蕊一起,打造了几个类似炉鼎一样的法器,而清除混沌的办法,就是将炉鼎送入混沌中,在四周护法,让炉鼎来自信吸食混沌。 这个办法,最初是有效的,在一边人为斩杀混沌,一边用炉鼎吸食混沌之后,果然,幽冥中那些整日里被黑雾缭绕的区域干净了很多,但这个办法,也没有最终清除干净混沌。 季九幽想起当年斩除混沌的时间点,还真就不巧,他正在闭关练法,飞升大魔。 但有些事,他后来出关,也所有耳闻:“我记得当时那些炉鼎也不是随随便便安置一个地方来吸食混沌的。” 盛连:“对,在泉眼附近。” 泉眼只是个类似的说法,比较容易理解的意思就是,混沌之所以可以持续不断、甚至越来越多,就是因为泉眼,有了泉眼,混沌之地便会源源不断的生成。 所以,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连着混沌的泉眼一起清除。 但混沌的泉眼并不存在实体,它只是混沌的中心地带而已,连纯钧剑也无法斩除,盛连当年倒是想过亲自净化,奈何混沌之地在幽冥较为分散,泉眼不止一处,实在是分身乏术,便想了一招,用炉鼎来封印泉眼。 季九幽:“当年那些封印泉眼的炉鼎都被你扔哪儿了?” 盛连:“我带去了水玉之界,找了个地方一并给埋起来了。” 带去水玉,又埋了起来,十晏带着四妖闯水玉时突然,盛连当然不会吃饱了撑的在那个时候把炉鼎给挖出来,按照道理来说,炉鼎埋在地下,应该并着水玉一起坍塌才对。 可如今,混沌却又在幽冥出现了。 思及此,季九幽缓缓道:“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盛连的手都要去摸瓜子了,闻言顿住,收了回去,正色道:“你说。” 季九幽:“我追十晏的时候把人给追丢了,在人间界的尽头,与当年的水玉之界交接的地方。” 盛连怔住,怎么会在那个地方? 又飞快地反应过来,季九幽用往生树的树根来追魂,势必不会将人追丢,无论十晏逃到哪里,只要季九幽想追,肯定可以追到,可如今人却追丢了,还在人间界的尽头,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十晏逃进了水玉之界! 可水玉早该坍塌了!单铭那里存放的水玉空间的碎片是最好的证明。 盛连坐直了起来,转头看季九幽:“你这刚回来,知不知道幽冥被割掉了一块地。” 季九幽很淡定:“这事儿我知道,”又说,“纯钧剑斩的。” 盛连:“那你知不知道单铭被人劫走了,沈麻说,是被一团光带走的。”不用想,肯定就是那个“冒牌货”。 季九幽还不知道这件事,听盛连这么说,再结合割地、十晏消失在人间界尽头这些事,种种迹象,几乎直指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十晏、冒牌货、被劫走的四妖、乃至单铭,如今都在水玉之界内。 盛连:“水玉塌是塌了,不过具体变成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但如果水玉真的还存在,他们就没必割幽冥的地了。” 季九幽点头,顺着目前所知的情况以及盛连的思路,跟着道:“更倾向于,水玉塌了一部分,但还有通行的通道存在,所以十晏可以进入,但进入之后,他应该不会留在水玉内,应该是去了和水玉相连接的那块禁地。” 说着,手一抛,两人面前的半空出现一把瓜子,瓜子自动分成了ABCD四个连在一起的部分,很直观的展现出了目前的状态—— AB是幽冥,B是幽冥和水玉C相连的禁地,D是人间界。 如今禁地B被割开,没有影响到两条河,所以幽冥A依旧和代表人间界的D相连,而另外一边,BCD也连接在一起,而十晏他们,如今便在BC中。 半空中代表A的那团瓜子远远的隔绝在一边,而另外一侧,BCD紧紧连在一起。 季九幽的表情淡然得近乎冷漠,看着半空,冷冷哼了一口。 盛连道:“断开两条河,他们就可以完全隔开幽冥,更甚至,他们利用禁地来重造一个水玉之界,或者幽冥的替代品。” 季九幽漠然道:“痴心妄想。” 季九幽这话并不是没由来的自信,先不说极乐、忘忧有没有那么容易斩断,如今无论十晏他们那行人在哪里,也无论他们有没有从单铭身上搜刮走定魂镜,至少可以确保往生树和轮回河还在季九幽和盛连手里。 如此,想再造一个水玉或者幽冥二号替代如今的幽冥根本是绝无可能的事情,除非他们想要人间界亡魂遍野——不过真有这个打算,当初还重塑什么往生树、净化什么轮回河,大可以直接在人间界作乱,还更容易一些。 如今鲜明的情况摆在眼前,只等盛连和季九幽做抉择了。 季九幽慢吞吞开口,摆明了他的立场:“禁地既然割了就割了,一块地而已,就当白送了。这世界上也不是只有纯钧可以斩断两个世界的连接,我就算没有剑,斩断两个世界的能耐也是有的。” 意思很明显,管他什么十晏,什么真假神使,四妖也不是他儿子,死就死了,斩开人间界和水玉,一了百了,皆大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单铭:我虽然是配角里的配角,但也是有人权的,谁特么敢把我写死,我就挂在谁家门口 第70章 盛连瓜子也不嗑了, 一言难尽地眼神看着季九幽:“我怎么觉得你这话里的意思, 其实是让单铭去死去死。” 季九幽也不掩饰,转头笔直地回视他:“我巴不得除了我,你捡来的所有玩意儿都死个干净。 盛连:“你还能有点魔王地觉悟? 季九幽:“不能。” 盛连无语:“当年你们两只魔物争权,我怎么就选了你,把十晏给关进了锁妖塔。” 季九幽看他:“后悔了?后悔也晚了。”顿了顿, 十分不要脸地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 “看在你选了我的份上, 你喜好男色这件事, 我就稍微体谅体谅。” 盛连:“……”呸! 一不留神, 竟然又调了两句情。 盛连也不知怎么的,就被说得心花怒放,他一时都没控制住,咧了咧唇角, 又赶忙正色了表情:“说正事,你真要把人间界和水玉断开?” 季九幽:“我也问你一句, 单铭能不能死。” 盛连犹豫了一番, 缓缓道:“也不是不能死吧……” 这话要是被单铭听到了,恐怕要扑过来找盛连干一架, 但斩开人间界与水玉,彻底流放十晏那群人,是目前来看最简洁有力的办法——牺牲单铭一个,造福千万家。 盛连和季九幽先天就是上位者思考的角度,从宏观和大局来思考问题, 就算有所牺牲,也至少在可控范围之内。 这种思考和解决问题的办法本身来说没有任何问题。 但在盛连这边,却又不可能真的眼睁睁让单铭去送死。 季九幽显然也知道这一点。 所以盛连一犹豫,季九幽便哼道:“又舍不得了?” 盛连抬手拍了拍大腿,感慨:“哎呦,我的圣父心。” 季九幽又冷嗤:“知道他要死,心疼了?” 盛连这次抬手在季九幽眼皮子地下用力揉了揉心口:“哎呦,我心疼。” 季九幽不吭声了,坐在那儿笔直地瞪眼看这做作的神使爸爸。 盛连这才放下手,笑了起来:“又吃醋了?” 季九幽口气冰冷冷:“没有。” 盛连做作地解释:“我和他是纯洁的父子关系,真的,和你那种不纯洁的关系不一样。” 季九幽:“我应该相信?” 盛连:“信啊,干嘛不信。” 季九幽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示意盛连看他嘴型:“滚!” 这两人此刻的互动要是叫钟褐、颜无常那拨人看到了,定然要喷几脸盆的狗血出来—— 殿下呀!!爸爸哇!!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掂量掂量成吗?地都被割了,纯钧现身,四妖和十晏齐齐逃走,混沌重现,你们还有工夫在这儿打嘴炮调情? 活儿不要干的啊!!!!! 好在,调情也得有个度。 盛连和季九幽聊完了,终于又重新正色了起来,盛连道:“你回来之前,我已经让颜无常他们去混沌里查看情况了,现在比早年情况好很多,9处有一堆现成的设备,也不用我再造炉鼎,如果这次这个混沌里没有妖需要清除,那就临时再吸收封印。” 季九幽:“你是怕混沌里还有滋养的黑妖黑魔?” 盛连点头:“如果什么都没有,也太简单了,混沌又不是普通的雾气,最易滋生阴煞之物,虽然当年泉眼被炉鼎封印住,但保不准会不会在炉鼎里再次养出些邪物出来。” 再说了,如果如今卷土重来的这些混沌里真的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层层的黑气,十晏和那个劫走四妖、单铭的冒牌货图什么? 好玩儿吗? 而另外一边,颜无常已经叫人统计出了幽冥地界内所有区域所有的混沌数量,并且分派森罗殿的罗刹,根据混沌大小、阴煞气的强弱,组队进入混沌中查看。 颜无常带领了牛头、马面组各十人,进入煞气最重、面积最大的混沌内。 他带领的这20人组都是幽冥的老人,都经历过当年的混沌,对此都有所了解,该注意什么,如果遇到阴煞之地内滋生出来的邪物该怎么斩杀也都熟门熟路。 但无论当年对混沌有多了解,幽冥在和平年代里晃过了二十多年,甫一进入戒备状态,很多人都无从适应。 尤其混沌内阴冷、煞气还重。 颜无常带着一行人在混沌中前行,仿佛置身黑雾中,说来也巧,混沌投放的地方不是空旷无人居住的荒野,就是还没投入使用的建筑物,总之混沌没有吞噬半个普通的妖魔,这倒是给森罗殿省去了营救的麻烦。 起先这一队人谁也没有说话,好一会儿,大概是觉得气氛太压抑了,牛头组一个男人开了口:“怎么这么巧,混沌这次都长在没有人的地方?以前吨混可是什么都吃的,最好有活物才好。” 马面组那边的几个人当即低声怒骂:“闭嘴!我们这些人不是活的吗?不在混沌里面吗?” 牛头组那边:“针孔大的胆子啊?这么怕那索性别来啊。” 牛头组和马面组从来不合,碰到就得吵,这一点大家早就习惯了,但从不耽误正事,此刻就斗了两句嘴,又重新安分了下去。 20人以颜无常为首,齐齐朝他看去,结果脸太黑了,几乎和黑雾融为浑然的一体,众人只能盯着他衣服的白色领子看。 忽然的,那一道白色的领子停住了,众人跟着止步。 可停下了,颜无常也没有动。 众人屏息凝视,老练地注意起了四周的情况。 静,除了死寂,什么也没有。 可渐渐的,众人听到很细微的哗哗哗的声音传来,仿佛是——水流声。 一行人面面相觑,混沌如果没有覆盖水源,怎么可能会有水的声音? 颜无常这会儿终于有了动作,他抬手晃了晃,示意众人原地待命,独身一人径直朝混沌更深处走去,顺着那哗啦啦水声源头走去。 黑雾缭绕中,他走得不紧不慢,这次走了足有十几分钟,终于,他又停下了。 那哗啦啦的声音,近在耳旁。 颜无常一个响指,在指尖燃起了几个青红相见的鬼火,那些火星从他指尖漂移开,仿佛是一只只大个的萤火虫,向着水源的方向飞去。 终于,颜无常看清了那哗啦啦的水流声是怎么来的,只一眼,他便怔住了—— 炉鼎!他竟然看到了当年神使为了净化混沌所有的法器炉鼎! 从前炉鼎是被放在泉眼附近吸收吨混用的,而现在,源源不断的黑气正从炉鼎中溢出,仿佛……仿佛这炉鼎成了混沌的泉眼。 一个有实体的泉眼。 颜无常一眼看到这场景,没有靠近,切齿地咬了咬牙,转身飞速离开。 不久后,他带着牛头、马面20人安全撤离混沌,第一时间用手机向盛连上报了这件事。 盛连在电话里有些意外:“你是说,你看到了当年那些炉鼎?” 颜无常:“没错,混沌就是从炉鼎里出来的。” 盛连听明白了,这意思就是,当年封印了泉眼的炉鼎,如今反过来,成为了泉眼的存放所在,混沌卷土重来之后,炉鼎反而让泉眼有了实体的存在方式。 按理拉说,这应该是不可能的,混沌是阴煞之物,炉鼎是打造的法器,如果炉鼎没有用,最多不能封印混沌的泉眼,怎么可能反过来滋养泉眼? 除非…… 悬崖小院里,季九幽问盛连:“你当年是用什么打造的泉眼。” 盛连回视季九幽,明白了他的意思:“登葆山上的树,截取了树干的一断,还有莲池里一朵莲花的花蕊。你的意思是,炉鼎本身有问题。” 季九幽;“莲蕊是你莲池里的?” 盛连:“是。” 季九幽:“怎么会用莲蕊?”又道,“你莲池里出来的东西,哪怕是一根腿毛,都是圣洁之物,拿来造炉鼎根本就是大材小用,区区混沌的泉眼,不可能封印不住还反过来滋养了泉眼。” 盛连明白季九幽是什么意思,树干那部分并不是炉鼎的关键素材,如果真是炉鼎本身的问题,要出偏差,也只能是莲蕊了。 但就像季九幽说的那样,莲蕊是圣物,圣物怎么可能有问题? 但这是正常理论和思维,如果莲蕊真的有问题呢?更甚至,在造炉鼎的过程中出了偏差? 季九幽和盛连都没有废话,既然炉鼎是当年盛连亲手造的,看看不就知道了。 混沌之地有很多,邪物目前还没有发现,森罗殿开始着手清除混沌,这次比早年那次容易一些,至少泉眼有实体。 森罗殿用一堆净化和封印的符咒清除了几个混沌,又把封印住泉眼的炉鼎抬回了森罗殿。 带回来的这几个泉眼有大有小,盛连一一看过,最后决定拆鼎,但他法力不够,这拆鼎地活儿便自然落到了季九幽手里。 季九幽行事风格爽利,三下五除二,先是把泉眼从炉鼎里提出来,封住,又把炉鼎结构打散,最后,炉鼎彻底被打回了原型—— 一截树干、一点雪水、盛连当年造法器时候的一点妖法,以及……金色的莲蕊。 季九幽看着虚浮在半空的莲蕊,拧眉不解地看向盛连:“怎么会是金色的?”被混沌和泉眼污染了?这不可能。他既然是拆鼎,就是把鼎分解成锻造之前的组成和结构,除非原先的莲蕊本来就是金色的。 盛连平静地看着那莲蕊,起先没有说话,好半天才缓缓道:“是金色。” 季九幽:“我以前去过你那莲池那么多次,怎么没发现你那莲池里的莲花花蕊是金色的?” 盛连:“那是你没有见过我的本体,我的莲蕊,也是金色的。” 季九幽一怔,盛连总不能是用自己的本体莲蕊造了炉鼎。 自然不可能。 难道这世上,还存在另外一朵金色莲蕊的天山雪莲? 盛连却盯着那虚浮在半空的金色莲蕊道:“莲池里总共也只出了我这一朵圣山雪莲,其他都是普通莲花,根本没有金色的花蕊,但是有一年,莲池中所有的花蕊全部变成了金色。” 便是神谕降临的时候。 可事实上,造鼎却是在神谕降临之前,当时用的莲蕊,也都是普通莲花的莲蕊,根本不是金色的。 现在,这些封装着泉眼的炉鼎构造里的花蕊,竟然全部变成了金色。 季九幽凝神思考:“神谕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盛连想了想:“或许我们都想岔了,如果神谕不只是神界的旨意,而是一个人呢?” 一个有思考、有行动能力的人。 宣告神的旨意,降下责罚,质问出那句,你有没有资格做神使。 第71章 如果是神谕, 神界的使者, 那么问题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盛连甚至想到,那个冒充他的季白,应该就是神谕,那么,纯钧剑的确有可能认错主人, 毕竟谁也不知道神谕有多大的能耐。 颜无常他们还在清理幽冥的混沌, 封印起来的炉鼎越来越多, 但情势却没有转好。 这天清理混沌的罗刹突然上报, 说某个混沌里并没有搜罗到炉鼎, 也没有看到所谓的泉眼,而混沌却以不可想象的速度在扩张,已经朝着某个聚居地侵袭而去。 森罗殿紧急将民众撤离,为了不引起恐慌, 做得十分低调,森罗殿也在加紧清除那边的混沌, 可奇怪的是, 这次的混沌无论如何都清理不干净,不仅如此, 随着混沌的扩张,黑雾仿佛被稀释了一般,竟然渐渐变成了白色。 季九幽从头至尾都很淡定,盛连也没有着急,崔转轮过来请示, 意思是,四妖十晏又是割地又是投放混沌,他们总不能坐以待毙,是不是也该主动出击做点什么? 盛连却道:“再等等。” 崔转轮不解,等,都这个时候了,还等什么? 而等到后来的结果就是,这之后,所有的混沌里都没有再找出炉鼎和泉眼,那些混沌也开始扩张,渐渐变成白色,速度不快,但在如今通讯发达的幽冥,也足以引起恐慌。 这时候,盛连才不紧不慢地回到了登葆山,他在掌心结起莲印,召唤大雪山的雪,朝山下倾盆覆盖而去。 幽冥仿佛一夜之间下起了大雪,纷飞的雪舞中,晶亮的雪花在触碰到白色的混沌之后,竟然凝结成了冰,直接冻住了,幽冥的气象局又掐着时间,恰到好处地吹过一阵风,风卷着冰,最后将混沌尽数吹成了冰渣,散落在地上。 不过一刻的时间,混沌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远在忘川水左氏家族做客的沈麻,就着这清风冰雪,对左家祖孙道:“还是我家包菜有办法。” 左无惧手托罗盘,目视远方:“生门关,死门开,不是好兆头啊。” 幽冥有崔转轮和颜无常坐镇,季九幽和盛连准备去往人间界的尽头。 走之前,盛连在登葆山的莲池泡了个澡,沐浴焚香,煞有介事。 季九幽站在莲池边,垂眸乜了他几眼:“你这做派,就跟去送死一样。” 盛连抬眼:“母胎出生恋母,莲池出生当然恋池子,这趟过去万一三五年回不来呢?可不得走之前再泡泡。” 季九幽:“你已经泡了两个小时了。” 盛连:“再泡最后十分钟,我把脚底板搓一搓。” 季九幽:“……” 两人这是准备从人间界的尽头去往水玉之界,虽然一切未知,但炉鼎构造中的金色莲蕊、变成白色的混沌、手持纯钧剑的“季白”,无一不向盛连和季九幽招式着一个事实—— 这一切,根本不是十晏有能耐可以摆布的。 如果那个冒充神使的男人真是神谕,那么问题显然就不是十晏和季九幽两个大魔之间的对决了。 因为神谕当年降下的责罚,是针对盛连和季九幽两个人的。 泡完了澡,季九幽带着盛连下山,从极乐河去往人间界的时候,颜无常过来送行。 他还是坚持展开人间界和水玉之界,不费吹灰之力把十晏那伙人隔绝开流放,盛连问他:“是十晏看上去很蠢,还是我和你们季总看上去蠢?” 颜无常闭了嘴,但又叮嘱:“一切小心,”免不了对盛连唠叨,“李老师让我给他带花,让你一定要跟紧了季总,现在不比从前,别自己逞能,之前没挂是运气好,这次万一挂了呢,在里面还没渠道去投胎。” 盛连坐在副驾,朝颜无常道:“你也帮我给他带句话。”接着道,“废话这么多,是很想去投胎么?” 颜无常显然早有准备,默默举起手机,屏幕上硕大的两个字——不想! 信息来自李居易。 盛连忍不住笑笑,手一挥,同他作别:“看好了幽冥,有问题想办法自己解决,等我们回来。” 颜无常挥手:“知道了,神使爸爸,季总,一路顺风,早去早回。” 车子落下,河水淹没了车顶。 回到人间界,两人也没有回9处,直奔人间界的尽头。 季九幽开车,路上,盛连闲着无聊,瞎扯淡道:“哎,万一真被李老师那乌鸦嘴说中了怎么办,我是不是应该先回去看看我爸妈还有奶奶啊,不能留遗憾啊,还有我的工资卡,这个月发了多少钱我都没看,黄姐上次借了我一百块打车钱到现在还没还呢,沈麻上次麻将钱也没给我。” 季九幽转头瞥了他一眼:“这些遗憾的事里面,怎么没我。” 盛连一脸认真:“怎么会没你,你不是正在陪我去‘送人头’吗?” 季九幽:“我是说遗憾。” 盛连看看他:“我和你能有什么遗憾。” 季九幽脸不红心不跳,抬起一手,竖起一根指头,朝下,指了指。 盛连直接道:“臭流氓。”又暗自想,季九幽既不像从前那么年轻了,做大魔也这么多年了,那方面的欲望也该没有多少了才对,毕竟做魔王到了他这个程度,完全可以做到收放自如,只要他不想,完全可以做到禁欲无求。 季九幽却道:“我忍得好,你就当我没有?” 盛连开始念清心咒。 季九幽忍俊不禁,直言:“等我把十晏四妖宰了,把神谕砍了,水玉之界里好好收拾你。” 盛连提醒他:“你忘了还有单铭。” 季九幽:“单什么?” 盛连:“……单铭。” 季九幽:“……什么鸣?” 盛连:“……”算了,就当单铭不存在吧。 不多久,两人抵达了人间界的尽头,弃车步行,到了尽头处的白雾缭绕的悬崖边,盛连起掌借莲花印,转头看向季九幽:“我来开门,你准备好了吗?” 季九幽抬手,搂住盛连的胳膊,目光坚定:“放心,一切有我。” 盛连心中一暖,但还是正色道:“那我就开门了。”说着,手掌抬起,朝悬崖下推去,一个莲印出现虚浮在半空,随着盛连的手掌,朝着白雾纵横的悬崖下落去。 细细一声咔之后,盛连转头看季九幽:“行了,门开了。” 季九幽搂紧了盛连,却又弯腰一兜,把盛连抱起来,这才朝悬崖下跳了下去——没有法力,自由落体。 盛连:“!!!啊————————!”日你大爷的!又吓你爸爸! 人间界尽头的悬崖边上,没了人影,白雾依旧,可不多久,几个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说话声传了过来。 “哎,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啊,我怎么觉得我好像听到我家包菜在叫?” “那你肯定是听错了,神使和季总肯定早就进去了。” “还真走了。”说这话的,是孟望雀。 而和她一道,站在她旁边的分别是黑脸的颜无常和沈麻。 他们三个是偷偷来的,孟望雀从9处出来,由钟褐顶替她坐镇人间界,幽冥那边,左无惧和左家则会替崔转轮分担工作。 本来孟望雀和颜无常过来也情有可原,毕竟是大鬼,可以过来给盛连和季九幽分担解难,这沈麻不过9处外勤科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职员而已,虽然的确和盛连有几分交情,却也轮不到他瞎搀和。 但偏偏,谁都可以不来,只有他必须来。 这事儿还得从单铭被劫走,沈麻被忘川水的左家人收留说起。 当时混沌四起,沈麻哪里没去,就留在左家吃香的喝辣的,没多久就遇到了后脚跟着回忘川水的左家祖宗左无惧。 左无惧对他道:“我起先也想不通,为什么你的魂魄会和单铭的在一起,按理来说,他当年既然吃了往生果被送去投胎,就算不变成凡人,也不至于魂魄在你的身体里滋养,后来我想起来了,除非当时单铭被扔来人间界时,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先投胎变成了人,他便能依附在这个魂魄里。” 沈麻当时一脸惊叹:“……so what?” 左无惧:“我记得一清二楚,神使当年把单铭这个跟屁虫当成人形储纳,身上但凡什么东西不好放,就扔单铭这边,他有储物空间么,什么吃了半包的瓜子,还没看完的公文,笔墨纸砚,雨伞鞋袜……” 沈麻震惊了:“所以我是那半包瓜子投的胎?还是公文?笔墨纸砚?雨伞臭袜子?” 左无惧无语:“你胡说什么呢,你自己想想,这些玩意儿就算再有灵性,能投胎化出魂魄做人?” 沈麻眨眨眼睛:“那我到底是什么?” 左无惧老成地摸了摸下巴:“水玉之界的钥匙。” 所以,无论沈麻主观上愿意不愿意,他这个人形钥匙都得来。 当然,沈麻自己也愿意来,他自称为了包菜可以肝脑涂地,两肋插刀,让他当钥匙插别的玩意儿,他也愿意。 此刻,盛连和季九幽已经离开人间界进入了水玉中,颜无常、孟望雀带着沈麻站在悬崖边,白雾缭绕,什么都看不见。 孟望雀一直没有回幽冥,不知道沈麻这钥匙要怎么开水玉的大门,颜无常就抱着胳膊站在原地,等着。 沈麻跨步朝前,按照左满贯教的,直接化了原型出来,挥着小翅膀瞪着一对小眼睛,叫了三声,脑袋朝下,像一只微型号的鹰,笔直地朝着悬崖下冲了下去。 “啾啾啾!” 孟望雀和颜无常对视一眼,跟着跳,白雾从身边飞速略过,他们竟然追不上沈麻,只看到不远处黑色的一个点直冲而下,而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眼前出现了一道横在地面上的巨大的石门,沈麻啾啾啾叫着,扑腾着翅膀,落在了上面。 孟望雀和颜无常怕触动禁制,没敢靠近,飘在石门上方。 两人低头看着那石门,没看出玄机,孟望雀还低声问颜无常:“有钥匙有门,难道还有门锁?” 颜无常盯着那石门和小麻雀:“不知道啊,先看看。” 刚说完,便见那只棕毛麻雀高高地抬起了小脑袋,再猛低头,拿尖尖的小小的喙戳向了石门,一下两下三下,嘚嘚嘚…… 随着频率越来越快,就像个小型冲击钻,嘚嘚嘚地在石门上钻起了洞。 孟望雀和颜无常一脸不可思议,这特么麻雀还能当啄木鸟用呢! 可没多久,沈麻就停了。 小麻雀的脑袋支棱在脖子上,左撇撇,右晃晃,似乎晕的厉害,而小家伙面前,啄出了一个直径有拳头那么大的洞。 颜无常和孟望雀还没来得及看那洞里有什么玄机,便见小麻雀脑袋往洞里一扎,接着,整个麻雀身体都钻进了洞里,然后—— 消失了。 孟望雀:“????” 颜无常:“!!!!” 两人这才飞过去,凌空一看,小麻雀连根毛都没有留下,在那拳头大的洞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孟望雀&颜无常:“……”特么,麻雀呢,说好的钥匙开门呢。 两人无语地对视了几眼,可忽然的,咔哒一声,脚下的石门缓缓朝两边敞开,才敞开了一条缝隙,沈麻的麻雀脑袋就钻了出来,啾啾啾叫唤了几声,换成了人话:“颜总!孟总!进来吧,门开了!” 第72章 进入水玉之界, 有钥匙和没有钥匙的效果是不同的。 打个比方, 有钥匙,就等于是打开了水玉之界的大门,从正门进入,没有钥匙,就相当于在翻墙, 但翻的是哪面墙, 墙后是什么, 就不能控制了。 这一点, 季九幽最清楚, 因为最早的时候,他是翻过水玉之界的“墙头”的。 这事儿他记得,盛连也记得。 所以“翻墙”进入水玉之界的时候,盛连还跟季九幽忆起了当年, 说:“其实你以前也没那么听话,我那时候不想见你, 让你也不要来水玉, 你不是照样来翻墙。” 随着降落,白雾刮起的风在耳边簌簌作响。 季九幽哼道:“准不准我来是你的事, 我来不来是我的事。” 盛连在心里哼:那不也是白翻一场。 当年,季九幽也翻过水玉之界,结果盛连在水玉之界的边界处中了婆娑花,婆娑四季花开,季九幽偏偏对着玩意儿过敏, 第一次爬墙失败,回幽冥整张脸肿了一个月。 崔转轮还在给盛连的公文里上奏,说魔王近日身体欠佳抱恙,想来应该是过于思念神使,说尽了好话,想求盛连准许季九幽进水玉。 盛连接到那份公文,看了两眼,扔到了一边,转头倒是让人把婆娑花铲了,往边界内挪了几公里,这样至少也确保下次季九幽再翻墙,不至于又肿一个月的猪头。 但盛连当年是真心不想再和季九幽相见,便又着人在边界做下一个迷宫,只要季九幽来,便会“鬼打墙”似的在原地打转,怎么也进入不了水玉。 如果是往日,一个迷宫而已,谁还有耐心在里头走,黑凌锥刺穿,干干脆脆,可季九幽因为花粉水肿了一个月,本来就有些心寒,认为是盛连为了不见他,故意种了这么多的婆娑花,如今婆娑花没了,却来个迷宫,更是伤了季九幽一颗赤城的真心。 所以魔王碰都没碰这迷宫,既然不准他来,那他就再也不来! 从此之后,季九幽没有踏入水玉半步。 不想从前的事还好,一想起以前那些事,季九幽真是要切齿得磨牙。 而两人在自由落体后不久,那些白雾尽数消散了。 盛连垂眼看去,看到了熟悉的水玉之界。 只是不知是空间坍塌的缘故,还是当年单铭抽走一部分空间的原因,此刻的水玉内几部分空间交叠堆积,可以看到原先南辕北撤的地块如今拼接在了一起,像是合不拢的拼图,多一块、少一角。 只是这些景象都在远处,他和季九幽却是落在水玉的边界,这处地方倒是没有不相干的空间交叠拼凑,至少他们脚下的这快地还是完整的。 地是完整的,几公里外的婆娑花完整地盛开着,“墙头”下的迷宫——依旧挺拔地矗立着。 盛连:“……”特么的,一种自己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季九幽默默转头看盛连,哼了一声,盛连抬手摸摸鼻子,淡定的撑着面子。 不就是个迷宫么。 可这迷宫还真不是普通的迷宫,这迷宫是有灵性。 水玉既然没有彻底坍塌,那这么多年,这迷宫也在水玉里顽强地生长着,无人看管,也不知狂野地长成了什么样。 说生长得狂野,是因为原先这迷宫是没有实体存在的,但迷失其间的人可以感觉到自己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可现在,这迷宫竟然和人间界概念里的迷宫一样,长出了高高的、耸入天际的白色围墙。 每一面围墙上,都印着一朵金色的莲花。 季九幽和盛连都看到了那金色的莲花,两人心中多少都有数,知道这是请君入瓮,早做好了准备等着他们来呢。 季九幽没有废话,摊开掌心,颠了颠手里的一枚黑凌锥,振臂一挥,将黑凌锥朝着围墙上方丢去,盛连跟着抬眸看去,眼看着黑凌锥就要跃过墙头的顶部,可眨眼间,围墙竟然以更快地速度朝着上方延伸而去,与此同时,苍白青灰的天幕朝地面压来,转瞬间,迷宫的高墙与天幕形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 将季九幽和盛连锁在其间。 黑凌锥最终没有跃过墙头,落了下来,被季九幽伸手接住。 盛连四周看看:“他们手里有单铭,可以操控水玉,也不奇怪。” 季九幽:“我还以为要大大方方等着我们过来,原来还是要防着。” 盛连:“或许是我们来得太早,他们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想把我们困住再说。” 季九幽跟着盛连,两人信步闲庭,就跟在闲逛似的,他问盛连:“当初这迷宫是谁造的?” 盛连想了想:“我把事情托给左无惧,或者是他,或者是他手下的哪个,具体是谁,我也不清楚。”又转头,“要是让你临时放下你总裁的架子,当个爆破队的头儿,干不干?” 季九幽慢吞吞道:“这不是我想不想干的问题,是这迷宫能不能暴力拆除的问题。”说着,手指一弹,刚刚那枚还捏在手里的黑凌锥被弹向了一层的白墙,然而白墙一碰到黑凌锥就将其“吞没”得无影无踪,又很快,像是吃瓜子吐瓜子壳似的,白墙一个凹凸,噗一下,将黑凌锥朝季九幽和盛连这边反弹了回来。 季九幽抬手一抓,与此同时,那面墙竟然长出了无数的“嘴巴”,每一张嘴巴里都含着一枚和季九幽手里一个模子出来的黑凌锥,噗噗噗吐豆子一样朝他们喷了过来。 而那些批发不要钱似的黑凌锥,带着与季九幽手里的黑凌锥一模一样的魔息,不过是一面白墙,却用实际行动向盛连和季九幽阐述了什么是——无数倍奉还。 季九幽祭出往生树幻化而出的木棍,挡在盛连面前,来回几个手腕翻转,便将射向他们的黑凌锥弹开。 完事了之后,淡定地把木棍一收,背在身后。 盛连啪啪啪抬手鼓掌。 季九幽收了往生树,抬手拉盛连:“别闹了,还有鼓掌的闲心,早点解决早点完事儿,你当我说要日你是闹着玩儿的吗?” 盛连被拉着,跟着他走,笑笑道:“别那么严肃么,越是这种事情,越是要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毕竟如果要死,也得换个舒服点的姿势。” 季九幽不搭理他这话,直言:“放心,会让你舒服到爽死的。” 盛连:“…………” 两人顺着朝前走,到了岔路口,随便挑个路,一路下来,竟然畅通无阻,不知走了多久,终于,两人的去路被一面高高的白墙挡住了,白墙上是眼熟的金色莲花。 盛连转身看背后,他们来时的路竟然跟着消失,后背也是一堵墙——看样子,这是只能前进,不能后退了。 而他们面前的这堵墙,出现了两扇门,一边一个,而一扇门的门面上印着红色的地狱火,一扇门面印着白色的莲花印。 看样子,是要季九幽和盛连分道扬镳,各走各的。 季九幽尚在考虑,是不是干脆把这迷宫给毁了,也省得如今这么麻烦了。 盛连却已经走到了印着莲花印的门前,手都握上了门把手,对季九幽道:“这迷宫有灵性,只要能顺利通过,就不会为难我们,如果在这里把法力耗费光了,才是着了十晏那群人的道,分开就分开走,到时候谁先出去了就先等等另外一个。” 季九幽想了想,收起攥在手里的往生树:“也行。”说着,却又几步快速走到盛连那边,抓住他的手,将一把黑凌锥送入盛连手里,“你法力没有恢复,万事多小心。” 盛连朝他笑笑:“你放心好了,神谕是不能杀我的,但凡要我的命,当年何必让我去投胎。” 说着,转动门把手,推开了门。 等盛连进门之后,季九幽并不甘心去另外一道门内,也想跟着盛连进去,然而那门却有禁制,不但挡住了他,还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拿到印着地狱火的木门。 季九幽拧了拧眉,面无表情地抬步过去,推开了门。 而盛连进门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看到什么都必须要先淡定,他如今法力不足,即便有轮回河和黑凌锥护身,也得万事小心。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看到了季九幽—— 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被他收养,穿着开裆裤的小魔王。 盛连有些惊讶,看着那还没他腰高的小家伙,季九幽从他面前跑过,似乎并没有看到他,盛连朝四周看看,发现这里很像是早古时候的幽冥。 既来之则安之,盛连不疑有诈,跟上了跑在前头的小魔王,那小崽子幼年时候便十分好看,肤白大眼,奶声奶气地说话,却煞有介事,气势充足。 盛连也不知迷宫这是想做什么,便一直跟着,小魔王没有反应,一点也没察觉到他。 不久,季九幽停住了,盛连跟着定住,然后,他看到季九幽爬上了一棵树,他捅了鸟窝,把没有孵出的鸟蛋全部从树上扔了下来,蛋液洒了一地。 不仅如此,他还在躲在树下等,等着大鸟飞回来,趁机抓住了大鸟,扯断了它们的翅膀,拧断了大鸟的脖子。 其实孩童顽劣,招猫逗狗踩蚂蚁,都是生来的童心,虽然在成人看来恶劣,但就是本能的展现,盛连深知这一点,可眼前季九幽做所的一切,他却有些不太能接受。 他在一旁看得清楚,小九幽爬上了树,目光痴迷地看着鸟窝里的鸟蛋,看上去很是喜欢,唇边还噙着微笑,可转瞬间,他便将鸟蛋全部朝树下扔去,甩着膀子,可见用尽了全力,扔完了蛋,还故意探头出来,朝树下张望,看到一地的蛋液,又坐在树上咯咯咯的畅快地大笑,仿佛十分享受,而扯断大鸟翅膀和脖子的时候,小久幽眼中的魔性更是展露无遗,那种残虐的的本性,几乎毫无掩饰地全部展现了出来。 盛连差点克制不住,想要抬手制止,但他心里也明白,这些不过是影像而已,光从小九幽看不到他这一点就可以琢磨出来。 而很快,小九幽砸完鸟蛋杀掉大鸟,走去河边洗手。 盛连一言难尽地看着小孩儿的背影,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面前出现了虚浮地一行字—— 地狱魔者,生来残虐,不可教也,杀之? 这句话下面还有两个选项:杀,不杀。 盛连心道人间界也有古语,讨论人性生来的善恶,季九幽一个十八地狱里爬出来的魔物,要他生来有善的年头,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小孩儿不学好教就是了,什么叫生来残虐不可教也? 不可教就直接杀? 这特么什么狗屁教养方式。 盛连想都没想,抬手,选了那个“不杀”,水边,原先已经爬到岸边缠住小九幽的水草慢慢缩了回去。 紧接着,盛连面前的场景又变了,季九幽长大了些许,会拿剑了。 那剑也没刺向盛连,可盛连忽然低头闷哼,抬手抚上肩头,半手的血。 盛连:“?????”谁特么拿剑捅他? 季九幽那边,则出现了收养他之前还捡了七八个孩子、以及对花花草草都比对他有耐心的盛连。 在面前“多情,捅之?”这个问题时,季九幽毫不犹豫地选了—— 捅。 作者有话要说:由此可见,从性格上来说,我季总是真的眼里容不下沙子,以前还总觉得神使和十晏有一腿,这得忍耐得多艰难 盛连:“所以我活该被捅?” 田田:“我什么都没说。” 第73章 盛连被捅了一肩膀的血, 就知道一定有诈, 他估摸着,他和季九幽一人一边,他这边是看到冷血残虐的小魔王,季九幽那边么?看到了什么样的自己? 他这边是不可教也杀之,季九幽那头呢?是不是也一样, 只是他选了否定答案, 季九幽那暴脾气选了是? 所以他就被捅了? 这挑拨离间的招数, 简直服气了, 盛连手里要是有拔剑, 也想把神谕那厮捅个对穿。 大差不差地猜到了这迷宫是怎么回事,盛连止了肩膀的血,继续走,果然不出他所料, 后面一路,他看到了无数个季九幽。 成长过程中心性不定, 教养起来十分艰难的季九幽;渐渐长大后, 开始与其他妖魔争斗打杀的季九幽;魔息妖法越来越纯熟,飞升大魔后依旧心性不定, 与十晏争权夺利的季九幽。 这个迷宫里的这个世界,好似是把季九幽所有的缺点都挑了出来,一一向盛连展示着,他的冷情冷血,他的无情残虐, 盛连曾经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和盘托出。 盛连看了一路,沉默了一路,在一路的“杀之?”中选择了否,他心里清楚,迷宫和背后操控这个迷宫的人,并没有夸大季九幽的冷情无血,展示出来的每一件事,都是真的。 而这一路下来,林林总总,看得盛连分外压抑,对与错,是与非,正常人都能分辨清楚,盛连没有办法欺骗自己,这的确就是真正的季九幽,一个生来便心性不定、喜好争斗的魔王。 而季九幽这副样子,其实与盛连当年的期待背道而驰,他没有选择十晏,并不止因为他的心在季九幽身上,更因为,他一直觉得,季九幽更合适,他聪明、智勇双全,尤其对新事物的接收能力非常强,能力足,也有大局观,这样的男人,才可以做幽冥的主人。 相比起来,当年的十晏在他眼里逊色不少。 可此刻,盛连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犹豫了,难道他选择错了吗? 盛连出神地想了一会儿,再抬眼,却发现眼前的场景又变了——他看到了登葆山。 他面前出现了皑皑矗立的登葆山,头顶却压着黑云,闷声的金雷晃眼,似乎就要变天了。 登葆山是幽冥的圣地,一般来说,无论狂风大雨还是闪雷地震,都不会影响到这边,这番情形叫盛连看得纳闷,印象里,上次看到登葆山附近有黑云和金雷闪现,还是他以9处公务员的身份去森罗殿时,季九幽为了恢复真身,拿回了压在登葆山下的法力。 难道…… 盛连诧异地抬眼,瞳孔印着黑云与雪山。 然后,他看到颜无常、孟望雀他们从眼前跑过去。 孟望雀一脸急切地问颜无常:“李老师到底和殿下说什么了,怎么好端端忽然要封法力?他封法力了,这魔王不做了吗?” 颜无常也是一脸肃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别乱说,九幽殿下或许只是把法力压在山下,克制自己别乱发脾气控制不住毁了幽冥而已。” 孟望雀:“哎,急死人了!” 话音刚落,一道金雷纵贯半座雪山,刚好劈在颜无常和孟望雀脚边,两人吓了一跳,不敢再妄言,纷纷跪了下去。 狂风骤雨不停歇,雪飞满天。 盛连抬眼,看到了季九幽。 他悬飞在半空,一头长发全白了,面孔冷肃得仿若是个死人。 他定在颜无常和孟望雀跟前,漠然道:“滚回去。” 颜无常抬头:“殿下?” 季九幽却冷笑:“不让你们给他陪葬,不是我有多仁慈,我给左无惧100年时间,他如果找不到人,幽冥连着你们这些杂碎,通通给我去死!” 言罢,狂风卷起的白雪模糊了视线,压着黑云和惊雷的登葆山,以及那个狂妄无情的男人,都消失在了眼前。 面前再出现的,还是那句话——“地狱魔者,生来残虐,不可教也,杀之?” 但这一次,没有选项了,横在这句话下面的,只有一个字。 杀! 盛连只觉得有血气在胸腔翻滚,他按捺着情绪,克制着,然而那个杀就像印在了他脑海里、融入了血骨一样,沉甸甸的,笼罩在心头,就好像这个字不是谁强加给他的,而是他自己本人的想法。 不,才不是这样! 盛连深吸一口气,掌心唤出轮回河,一把黑凌锥扔出去,两样宝器结合在一起,变成了一把黑色的宝剑。 剑身刺穿那个杀字,又将上面一行十四字削成了齑粉。 天地间骤然变成了白茫茫一片,与此同时,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回荡着飘来:“九幽大魔,不懂礼数,心性残虐,漠视章法,这就是你当年为幽冥挑的主人,他是何种人,你一清二楚,依旧不杀,看来这问题不止在他身上,还有你!” 这个声音与当年的神使季白一般无二。 盛连也不至于认不出自己的声音。 他看着灰蒙蒙的天幕,哼笑了一声,依旧提着剑:“别和我扯仁义道德、时局大义。要和我掰扯道理,是不是也该现个身!” 对方却不理,依旧只露声音不见人影:“当年神谕落在登葆山,你一把纯钧剑劈得粉碎,枉顾神界的旨意,不但包庇季九幽和你自己的醉心,反而威胁神界,劈开了两界。我今日便问你一句,是否知错。” 盛连没有被这番大义唬住,反而反问道:“要我回答也可以,我现在便问你一句,你算什么东西?神界的使者?还是神谕?” 对方不答,只道:“荒谬。” 盛连:“季九幽生性如何,你又不是他老子,你管不着,我如今也不是神使,神界那些框框道道的法条也拦不住我一个包菜精,你给我在迷宫里造了这么多的幻影,不就是想告诉我九幽魔王品性恶劣、不配做魔王、幽冥的主人对吗?可你为什么不看看,如今的幽冥是什么样!这二十多年来,幽冥不比从前更好吗?” 对方沉默了片刻,又道:“一派胡言。” 盛连对着虚无的空间内道:“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长了眼睛,看看不就知道了。你把自己放在正义的一边,认为我的选择是错的,季九幽品性恶劣是没有资格做魔王的,但幽冥如何你总不能眼瞎到当看不见吧!” 那个声音缓缓道:“幽冥如何,已经不需要看了,既然你当年劈开了人间界和幽冥,那么,从此之后,就流放幽冥,让水玉之界来取代它吧。” 果然是想重塑水玉! 如果是十晏和四妖,盛连还能理解他们的立场,毕竟和季九幽对立这么多年,新仇旧恨,双方都巴不得对方去死,但如果是代表神界的“神谕”,这个立场未免也太诡异了? 这就是神所谓的正确的选择? 流放幽冥,重塑水玉取而代之? 那幽冥的妖魔鬼怪、普通百姓呢?普通妖魔的命,难道不是命,鬼的魂魄,难道不值钱? 盛连已经不想和对方掰扯了,这个迷宫,根本就是在为十晏那伙人重塑水玉拖延时间,他祭出宝剑,朝虚无劈去,但迷宫吸收了法力,又很快将法力反弹了回来。 盛连急忙闪躲,才想起这迷宫不能硬闯,只能智取。 但如今幻影都没了,连选项都被他一时冲动给劈成了渣,他要怎么出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间,一道影子从身边飞速略了过去。 盛连转身,手快地攥了一把黑凌锥丢了过去,砸了一脑袋,那身影哎呦一声停住了,抱着脑袋蹲了下来,盛连定睛一看,竟然是年近七八岁模样的小九幽。 盛连收了剑,快步走过去,小九幽蹲在地上捂着脑袋,侧头抬眼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盛连走到他身边,蹲下,见他这副人小鬼大的模样,笑笑道:“疼了?” 小九幽:“打你你不疼?” 盛连大度道:“来,我给你揉揉。” 小九幽拍开他的手:“不要!” 盛连还是抬手,去揉他的脑袋:“呼噜呼噜毛,不痛不痛。” 小九幽一个人生了一会儿闷气,坐到了地上:“你为什么不杀他?” 盛连也坐到地上,看着面前的小九幽:“你是迷宫?” 小九幽恨恨道:“问你呢,为什么不杀他,他看上去就是很讨厌啊。” 盛连心道,果然,这披着九幽皮的,就是迷宫精。 为什么不杀啊…… 盛连耐心回道:“因为我爱他啊。” 迷宫哼了一声:“你骗人,我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防止他来见你。” 盛连解释:“喜欢与见不见,没有必然联系,我喜欢他,也可以选择不见他。” 迷宫却很有自己的道理:“喜欢却不见,说明没那么喜欢。” 盛连立刻道:“但我从头至尾,都没有选择杀他,无论他变成什么样。” 迷宫露出了一脸疑惑,很快又释然了,耸耸肩,问盛连:“那你要见他吗?” 盛连喜道:“见啊,你能带我去见他吗?” 迷宫站了起来,朝盛连伸出手,盛连便握住他小小的手,牵着一起走——他果然没有料错,迷宫不是十晏、神谕可以操控的,他有自己的意识。 虚空里忽然出现了一片树林,分花拂柳一般,穿过这片树林,盛连跟着迷宫来到了一处小河边。 抬眼一看,季九幽正好整以暇半点事没有的站在河边眺望远方。 这是? 迷宫小声对他道:“嘘,告诉你一个秘密哦。” 盛连:“??” 迷宫指指那边:“这是我爸爸。” 盛连挑眉提气,爸爸?爸爸!? 不远处,季九幽听到动静,转过了头,见到盛连,一点也不意外地样子走了过来,如常道:“没事吧。” 没事,除了被无缘无故捅了一剑。 季九幽自然也注意到盛连肩膀上有血,他拧眉,不悦和自责同时爬上眉梢,一脸地不痛快,抬手就要查看盛连肩膀的伤。 盛连却侧了侧身,避开他的手,眼神示意自己手里的小崽子:“这怎么回事?爸爸?” 季九幽放下手,背到身后,掀了掀眼皮子,哼道:“就准你捡孩子,不许我捡?” 盛连心道不对啊,论起亲和力,我不比你这万年冰块脸亲和多了,你都能当场认迷宫做儿子,迷宫怎么不来找我认爹? 却听到季九幽闲闲道:“老早之前的事了,那时候我翻来水玉,迷宫在我这边和摆设差不多,我要毁了泄愤,他求我饶了他。” 盛连眨眨眼:“然后呢?” 季九幽:“然后?然后我就想,与其把他留着等你捡了当儿子,不如我先捡,先下手为强。” 不过也就是认了个爹而已,季九幽该走照样走,走了之后,就把这白捡来的便宜儿子丢到了脑后,再也没想起来。 哪怕是进了水玉误入迷宫,也一样没想起来,还是他第一次选了杀之后没多久,迷宫跳出来,奶声奶气地说:“你怎么能选杀呢,你之前不是还告诉我,这个我妈吗?” 这才父子相认。 盛连惊呆了,抬手指自己:“妈?” 季九幽点头,两人同时低头看向被盛连牵着的小九幽。 小孩儿昂起脖子,煞有介事气沉丹田大声对盛连喊了一句:“妈!” 盛连:“……”捡了那么多小孩儿,当了那么多次爹,这是第一次当妈。 乖啊…… 没奶…… 迷宫认爹认妈,却一点也不耽误事儿,给季九幽和盛连都各自设了无数的阻碍,盛连一路选不杀,季九幽只有第一次选了杀,这之后也都选的不杀。 盛连还夸季九幽:“看来你还有点良心。” 季九幽根本不接这茬:“迷宫跳出来,我才想起来自己也捡了次小孩儿。” 盛连:“所以?” 季九幽:“心理平衡了,再看你照顾这个捡那个回来养,也就不那么愤怒了。” 盛连:“……”妈的。 盛连又问他:“那你见到神谕了吗?” 季九幽抬手指了指耳朵,表示没有见到,但是听到了,同时说:“听他扯那些有的没的,正义化身这么好当么,张张嘴谴责谴责别人就行。” 盛连不用问也知道神谕到底说了什么,既然季九幽这边是问杀不杀他盛连,那显然最有可能的,就是要季九幽自重魔王的身份,说他这个前任神使做得多么多么不好。 盛连当即道:“那我们现在出去吧,看看十晏他们到底在玩儿什么花样。” 话音刚落,腿被一把抱住,低头,迷宫紧紧搂着他的腿,撒娇道:“带我一起啊,我已经长大啦,我也要跟你们一起走。” 第74章 话说, 颜无常、孟望雀和沈麻在从正门进入之后, 便直达了水玉之界的中心地带。 没有破碎、坍塌的空间,相反,两只大鬼一只麻雀惊讶地发现,他们眼前的水玉,竟然和幽冥有七八分的神似。 宽敞的街道、高耸入云的商厦、综合性小区楼盘, 除了没有人之外, 根本就是一个翻版的幽冥。 但这个翻版的幽冥并没有完全建造好, 区域和区域之间是断层的, 有些地方是完整的, 有些地方却空空一片。 颜无常特意飞到高处瞭望了几眼,回到沈麻和孟望雀身边时,他拧眉道:“你们还记得幽冥被投放的混沌吗?” 孟望雀:“难道这里也有?” 颜无常摇头:“不是,我怀疑, 混沌的作用不是要想吞噬幽冥,而是在复制。” 混沌在幽冥侵袭城市, 只要是被侵袭的地方, 水玉里竟然都有,但还没有被侵袭的地方, 水玉这里相对应的土地便是空的——当初吨混是分散投放的,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水玉之界里的街道、楼房都是一块一块的区域,连接不上。 颜无常这么说,沈麻和孟望雀也到高处看了两眼, 果然,城市结构和幽冥根本是如出一辙,有好几处高耸入云的楼房看着就和幽冥完全一样。 两人回到地上,与颜无常讨论了起来:“季总他们说的没错,这根本就是要替代幽冥!” 沈麻:“极乐、忘忧会不会也被斩断啊,这样幽冥不就成了‘孤岛’?” 颜无常:“别乱说,季总走之前加固了两条河,没有那么容易被斩开的,”顿了顿,“先附近看看,他们抓了单铭才能把水玉恢复成现在这样,只要能找到单铭,毁掉这些复制品不过是抬抬手的工夫。” 话音刚落,一阵跑车发动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呼啸而来。 颜无常他们齐齐挑了脖子看了过去,便见远处一辆红色的跑车飞奔而来,人和车碰了个面对面,颜无常他们沉默地站在原地看着,那跑车刹得底盘差点撅起来。 车窗落下,隔着马路牙子,车外的三人和开车人对上了眼。 双方都震惊了。 孟望雀:“余江!” 余江:“卧槽!”他们怎么进来的?就算翻墙也该困在迷宫里面啊! 余江这番形容也当真是潇洒,颜无常他们正焦头烂额、还没跟上季九幽和盛连,余江倒好,跑车都开起来了,当真是把水玉当自己家了。 孟望雀看他这副样子就来气,颜无常却已抢先一步动了手,余江见势不妙,一脚油门踩到底,孟望雀跟着飞身追上:“站住!别跑!” 然而等她和颜无常追上,把那骚包的红色定住时,定睛一看,车里的驾座哪里还有人。 跑了? 孟望雀第一反应就是余江跑了,可这跑得未免也太迅速了,真有这个能耐,当初在人间界的东山也不能一举被擒啊。 颜无常站在车头,瞄了一眼空荡荡的车内,忽然目光往副驾一拧,不对!还在车上! 反应迅速,却迟了一步,车门啪嗒一声开了,颜无常只见到鱼的尾巴一甩,从门缝里消失了——他这一招,和当年十晏的分身带走单铭时一模一样。 沈麻跑过来,咋咋呼呼地问:“人呢?”围着车子转了半圈,丧道,“哎,怎么让他给跑了。” 颜无常和孟望雀立刻走到沈麻旁边,一人一边,架着这麻雀躲到建筑物的隐蔽处,商讨了起来。 孟望雀的意思是,看余江这反映,似乎本来不知道他们进来了,很有可能是因为他们没有“翻墙”,而是走的正门,如今叫余江逃了,那十晏他们那伙人必然就知道了,现在两边实力情况不明,救走四妖的“冒牌神使”手里还有纯钧剑,正面杠上对他们没有好处,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找到季总他们。 沈麻被夹在中间,听他们孟总义正言辞地分析完了,呆呆地啊了一声,又转向颜无常。 颜无常看着他:“所以啊,小钥匙,水玉不能总共只有一个门吧?有没有偏门、后门什么的,咱们换个地方。” 沈麻忽然觉得自己身为一把钥匙,责任有点重,他讷讷道:“那我们还找不找季总?” 颜无常:“水玉空间可不小,他们没走正门进来,也不知到了哪里,一时半会儿肯定也找不到,我们与其坐以待毙,留在这里等着余江回去搬救兵找上门,不如先下手为强。” 沈麻汗颜:“颜总,你就直接说吧,要我干嘛。” 孟望雀一把搂住沈麻的肩膀,用力捏了捏,又拍了拍:“那冒牌货神使把四妖带走的时候,不是还砍了幽冥那处禁地吗?虽然当时要逃走的确这么干根容易,不过你仔细想想,那么大一块地,十晏他们难道留着种地?”又抬手指着周围,“这里用来搞建设取代幽冥了,劈开割的那块地,还不得弄个革命根据地啊。” 沈麻听到革命根据地五个字,顺口就念了一句:“苦不苦,想想长征二百五,呸,两万五。” 颜无常&孟望雀:“………………”这小麻雀莫不是脑子有坑? 脑子有坑没坑无所谓,只要钥匙本体没有坑可以开门就行了。 而事实上,水玉之界也果然不止一道门,当时离开幽冥时太过匆忙,左无惧没来得及和颜无常交待,只把他知道的水玉的情况和沈麻说了一遍。 水玉之界是一个和幽冥、人间界一样独立存在的空间体,但整个架构在最早的时候,其实不是一个整体——打个比方,好像一个独门独栋的小楼,不但分一二三层前后院,还有各个独立的房间,水玉也是这样,有大门、后门、偏门,而进入水玉,还有各种各样的区域,每个区域,都有一扇门。 只是肉眼看不见,行走其间也感受不到,可一旦手持钥匙,就可以径直去到所在的“房间”——比如想去偏门处,只要把偏门的钥匙拿起来就行。 所以事实上,与其说沈麻是一把钥匙,不如说是一大串钥匙。 这也真是难怪当年盛连走哪儿都不愿意带着钥匙,嫌麻烦还得丢给单铭,一把两把还能踹兜里,一大串,麻烦。 颜无常和孟望雀听沈麻道完事情,一个个都有些震惊,从前他们虽然办公务时常来水玉,但还真的不知道,原来水玉竟是这样。 颜无常一言难尽地把沈麻从头打量到尾,也跟着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小钥钥,来吧,把后门的钥匙交出来,咱们去禁地看看。” 孟望雀也深深地看着沈麻,简直稀奇死了,比天山雪莲长得像包菜还稀奇。 沈麻也很会给自己找戏刷存在感,闻言伸出手,分别握住了颜无常和孟望雀,昂头挺胸,看着远处:“来吧,沈钥钥带你们装逼带你们飞!” 话音落地,三人的身影同时消失在了原地。 而不多久,余江搬来救兵,严阵以待地把勾邙一起叫了过来。 结果跑车附近哪里还有人影,两人在城市腹地搜罗了两圈,什么也没找到。 勾邙不禁拧眉看余江:“你确定是雀娘和黑无常?” 余江:“我骗你做什么?黑无常那张大黑脸还能有假,还有雀娘,她化成灰我都认识。” 勾邙:“你不是说三个人吗?” 余江:“对啊,还有个我不认识,他们带来的人。” 勾邙却想,不应该,能翻进水玉的,最多也只有季九幽和盛连有这个能耐了,颜无常和孟望雀即便是大鬼,也不该这么强,难道他们也是季九幽带来的? 余光又禁不住看了余江一眼,心道他别是临到起事,慈悲心泛滥,不忍把雀娘扔在幽冥流放,勾邙算计得清楚,知道这时候,余江保不准还不如商虹果决,毕竟情情爱爱向来最耽误事,别说一个喜欢雀娘的余江,哪怕是十晏,如今不都在强做镇定吗。 勾邙:“会不会,是你产生的错觉?就算他们翻墙进来,也该困在迷宫里,如今季九幽和盛连都还在迷宫,总不能他们本是比魔王还大。” 余江一顿,忽然怒道:“错觉!你当我大白天嗑药吗?我怎么可能看错,就是雀娘和黑无常!” 和三鬼的和谐友善不同,四妖向来不和,勾邙自持是四妖中最冷静理智的,也素来认为余江最莽撞不懂变通,他见余江被他说恼了,不欲与他争辩:“行了,走吧,这城市还没建好,如果那边吨混清理得过快,剩下的活儿,还得我们来干,你有时间和我在这里吵,不如留点精力,回头建造补全这个城市。” 余江却嫌弃道:“干嘛要复制幽冥,和人间界一个模板似的,没劲。” 勾邙一顿,转头:“你是想反驳十晏,还是想违抗神谕?别说我没有提醒你,管好自己的嘴,等幽冥流放,水玉将其取代,届时你我都是有身份、肩负责任的人,你再这么胡说八道,是想跟着一起被扔开流放?” 余江这才闭了嘴。 两人本就不合,几句话说完又顿时闹了个不愉快,余江去开车,勾邙转身便走,可忽然间,两人同时顿住脚步,齐齐侧头看向了一个方向—— 一个年仅七八岁的小男孩儿穿着小皮鞋、身着背带裤,手里抱着一个红色的皮球站在另外一头的马路牙子上。 他有一张天真无邪的面孔,眨巴着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手里抱着球,懵懂地看着街对面的两只大妖。 勾邙和余江齐齐震惊了,怎么会有个小孩儿在这里! 他们同时想到,难道是投放在幽冥的混沌出现了问题?不但把建筑物给复制过来了,还把活人给一同复制来了? 余江看了眼勾邙,率先绕过跑车,朝路那边跑了过去:“喂,小宝贝儿,你爸爸妈妈呢?” 小孩儿看看余江,眨巴眨巴眼睛,指了指一边:“他们刚刚还在这里的。” 勾邙心里咯噔一跳,真复制了活人来? 余江蹲下,看着小孩儿,想仔细打量打量,看看是鬼还是妖魔,结果小孩儿嘴巴一瞥,抱着球昂起脖子就大哭了起来:“哇!你是怪蜀黍,我要妈妈,我要爸爸!” 余江心道卧槽你要你爸妈你也不能找我哭啊,我又不能把你爸妈变出来,抬手去拉小孩儿的胳膊,嘴里安抚:“哦,好啦好啦,不哭啊,叔叔给你买糖吃。” 可他盯着小孩儿的面孔,越看越觉得眼熟……怎么感觉轮廓下巴像九幽魔王?眉眼额头像盛连? ??? 朝路这边走来的勾邙一直盯着小孩儿观察,也发现了这一点。 而就在余江把小孩儿拉到自己面前时,忽然间小孩儿止住了哭,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余江的眼睛,虽然是奶声奶气的嗓子,可说的话却叫人毛骨悚然:“高墙起,围城立,进得来,出不去!” 余江:“???” 勾邙:“……” 有诈! 勾邙反应迅速,他来不及扯余江,自己率先飞身朝天而去,然而白色的高墙唰唰唰从他身边飞速略过,天空跟着压下,勾邙跑不掉,最终还是被禁锢在了迷宫中。 而余江转眼茫然地看到围在自己身边的高墙,后背汗毛直立,迷宫!这是原本生长在水玉外围的迷宫! 这小孩儿到底是谁!迷宫不是该困住季九幽和盛连的吗,怎么会在这里! 而那长得跟季九幽盛连儿子似的小孩儿,拍着皮球,欢快地跑了,勾邙想追,却被地下钻出的白墙挡住了去路,只留下孩童顽皮的笑声:“哦~~完成任务咯,找爹爹邀功去咯。” 余江还蹲在地上,想不通自己怎么就被个小孩儿耍了,嘶吼出生:“站住!!说清楚,你爹是谁!” 孩儿银铃般的声音回荡在迷宫中:“我爹是地狱魔王,爸爸是圣山神使,我家还有保姆哦,是铃精叔叔!” 余江&勾邙:“……” —— 小迷宫被季九幽打发去收拾余江和勾邙了,此刻,水玉中某个建筑物的顶楼,季九幽支着腿,靠坐在高高的栏杆上眺望远处,啜泣声回荡在耳边。 不过哭的不是盛连,是变成人形的铃精。 铃精跪坐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当年走的时候不带我,扔我在幽冥,如今回来了,也不同我相认,我知道你嫌弃我,但你也不能这样啊,把我叫出来就是给你带孩子的!!带孩子!!我长着一张保姆的脸吗?” 盛连蹲在一旁安抚:“哎呀,话不能这么说啊,九幽没带过孩子,我和他也还有正事要做,小迷宫带在身边不方便,你帮忙照看照看,你想想以前我带回来的那些小孩儿,不都是你帮忙照看的么,你带得很好的啊。” 铃精哇一声痛哭出来:“你需要我,果然就只是为了让我给你带孩子!” 盛连:“……”头疼。 季九幽却在栏杆上闷笑,哦,所以神使爸爸以前捡孩子都不是他自己带,都是铃精在照看吗? 如此看来,有些醋,以后是不必再吃了。 第75章 迷宫小宝宝和铃精不同, 铃精的本体是个铃铛, 揣袖子里就行,迷宫的本体却实在是有些不便携带,盛连便让化出人形的铃精照看一下迷宫小宝宝。 两人继续办正事。 此刻,迷宫筑起的高高的围墙已经将余江和勾邙困住了,盛连和季九幽在城市腹地转了一圈, 都不必审问余江他们, 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盛连:“难怪神谕不但要带走四妖, 还要投放混沌, 这是打算彻底复制出另外一个幽冥。” 季九幽都懒得评价, 直接哼了一声。 盛连道:“我们从迷宫出来,神谕恐怕已经知道了,还任由我们随便走,看来是等着我们去找他。” 季九幽道了两个字:“禁地。” 从幽冥割去的地皮不可能做摆设, 神谕既然割了那么大一块地,必然是要做点什么, 两人稍一思考, 也知道去哪里寻神谕和十晏。 言罢,没有停留的, 也不再管迷宫里的余江和勾邙,径直朝禁地的方向奔去。 然而走了没多久,一道空寂的男音从头顶罩了下来:“盛连,如果你还有作为神使的半点责任感,杀了季九幽, 神界会宽恕你。” 去你个奶奶腿儿的神界! 盛连也昂头,冲着天:“别装了!当年我劈开人间界与幽冥,早已和神界讲和,神谕也将责罚给收回去了,你根本不是神谕。” 男音沉默了一阵:“是你不愿意相信。” 盛连:“你根本不是神谕!” 季九幽没有废话,黑凌锥抛去,击散了那个罩在他们头顶的声音,又转头问盛连:“不是神谕?” 盛连朝他耸眉,无声地传达自己的意思——管他是不是,就认定他不是,哪有这么不讲道理的神谕。 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两道身影杀出来拦住了季九幽和盛连的去路。 正是余江和勾邙。 这两人逃出来的速度倒也是快,盛连这才想起来,迷宫的围墙上有金色莲花印记,想必是被神谕动过手脚,这才叫他们轻易逃脱。 但其实余江和勾邙脱身脱得并不容易,迷宫里不但弯弯绕绕根本走不出去,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闯关内容,起先他们也没注意到墙上的金色莲花,便只能硬着头皮闯迷宫,结果迷宫果然是个十足的宝宝,设定的闯关内容竟然都是喂小孩儿吃饭、哄宝宝睡觉、给宝宝唱歌、做饭。 余江和勾邙两个大男人,哪儿干过这种细致的活儿,简直跟闹着玩儿一样被耍了,恼羞成怒地憋着气,一路下来,差点没被玩儿死。 好不容易,勾邙看到墙上的金色莲花,才想到迷宫可能被神谕动过手脚,于是寻思了一个走出来的办法,脱身了。 两人脱身,也不敢懈怠,刚好听到神谕的斥责声,寻着声音追了上来,一眼看到了季九幽和盛连。 季九幽见勾邙和余江挡了路,上前两步,声音听不出半点情绪:“不想死就让开。” 余江被季九幽这份气势给唬住了,禁不住后退了半步,抬手道:“不让怎么样。” 勾邙倒是懂得在审时度势之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还客气地抬手,对季九幽和盛连行了礼,这才道:“殿下,神使,何必困于一个想法里,倒不如这样想,幽冥这流放之地,不要也罢,将来水玉替代幽冥,殿下与神使一样可以坐镇水玉,届时不但将幽冥那污浊之地驱除干净,也造就了人间界与水玉两方净土,何乐而不为。” 季九幽是素来不废话的,勾邙说的这几句话,就足够他一棍子将其捅死,盛连站了出来,看了眼余江,又看向勾邙:“那你拦我们做什么?不让我们去和你们主子好好商讨商讨怎么分水玉的江山吗?” 勾邙默声站着。 盛连斥他:“简直一派胡言,水玉里没你们呆的地方,找死在这里拦路?” 勾邙一副说完了随时准备撤的样子,余江则踌躇地站在原地。 两人显然不是真的准备拦季九幽和盛连,也自然没这个能耐。 盛连看着两人,却在这一刻忽然想到,会不会勾邙和余江根本不知道神谕真正的计划是什么,明明神谕是在等着他们找上门,余江和勾邙却拦了他们的去路。 季九幽显然也想到这一点,他默然和盛连对视了一眼,两人在无声中用眼神交流了一个来回,接着,季九幽瞬间出手,往生树变成的鞭子分别在勾邙和余江身上接连抽了几下。 勾邙和余江热血上头,拦住了季九幽和盛连的路,此刻却都有些后悔了,然而余江是实打实地被抽了一鞭子,站在他身边的勾邙被抽了一下之后,竟然当场化做一片白纸,飘落在地。 季九幽看了看那落在地上的纸宠,冷哼:“逃得还真快。” 留下一脸懵逼的余江在原地炸了毛:“你大爷的!玩儿我呢!” 盛连一点也不奇怪,勾邙素来用脑子思考问题,不像余江,事事冲在前面,事事不考虑后路。 勾邙没有真身,以分身替代,如此小心谨慎,的确是他的行事方式。 这下余江一个人,想逃也是真逃不掉了,他被季九幽的黑凌锥钉在了地上,手腕脚腕上全是血窟窿,不甘地抬起脖子,看到季九幽的鞭子戳向了勾邙的纸宠。 盛连见季九幽追魂,问他:“是先收拾了勾邙,还是直接去找那假神谕?” 季九幽手腕一甩,抽回鞭子:“都在禁地,走!” 两人看都不再看钉在地上的余江一眼,都走了,留下余江一个人躺在地上,边挨着钻心的疼边想,什么叫做假神谕?十晏身边的神使季白不是神谕变的吗?假的?! 另外一边,沈麻带着颜无常和孟望雀来到了水玉的后门处,那是靠近禁地的边沿地带,当年孟望雀和颜无常来水玉公干或者要去人间界办事,都是走的这个门。 其实当年孟望雀和颜无常并没有看到有门,但此刻,大约是有沈麻这个钥匙在,石门显出了本体,静静的矗立在他们面前。 这次沈麻倒是也没有变成麻雀啄门,他走到门边,拉住两个门环,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按理来说门一开,他们三人就可以看到另外一边的地界边沿,然而出乎预料的,什么都看不到,竟然是—— 一团黑。 三人沉默地对视了几眼,这眼前一幕看得他们心惊胆颤,沈麻就算是个只有二十多岁的小麻雀,但心里也和颜无常孟望雀一样通透。 混沌,这黑色的雾气,根本就是混沌。 不是代表高洁的金色的莲花吗?十晏当年不是跟着神使带头斩除混沌吗?季总不是告诉他们,那个顶着盛连脸的冒牌货很有可能是当年的神谕吗? 他们甚至都以为,如今落到这个境地,是神谕对神使魔王乃至幽冥的不满,才落下的处罚。 可问题是,神谕劈走了禁地,禁地怎么变成了混沌之地? 沈麻出其不意地道出了一个假设,低声说了出来:“你们说,会不会,那个冒牌货根本不是什么神谕。” 颜无常和孟望雀肃穆地看着门那头的黑雾:“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三人言罢,进了门,朝混沌内走去,黑雾缭绕,死寂般的沉静,混沌的阴煞之气可伤人,走了没多久,沈麻便觉得头重脚轻,浑身冷汗。 孟望雀和颜无常一人一边架着他,颜无常又在他身上拍了一个净化咒,以驱散朝沈麻侵蚀而来的混沌。 沈麻缓了一会儿,感觉好多了,年纪轻轻,可不能虚,立刻生龙活虎恢复如常。 孟望雀到底是女人,关切道:“如果受不了,你就在门口等我们。” 沈麻拍拍胸口:“没事,这点小问题还能为难住小爷我,”又道,“我当然得在了,届时有什么威胁,我一把钥匙还能带你们快速闪人,命这种东西,就是应了那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逃跑不丢脸,留个命就行。” 颜无常无语地问他:“你这一套都是谁教你的?” 沈麻:“左祖宗啊,哦,还有左满贯,左家大孙子。” 颜无常哭笑不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可沈麻忽然停住,表情一下子变了,郑重地抬眼问他们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颜无常和孟望雀同时凝神细听了起来,没有,什么都没有。 沈麻却是没有胡说,也没有产生幻觉,他脑海里的确有个声音在叫唤,越是深入禁地越是明显:“快来救我!快点过来!” 这是……单铭?! 沈麻立刻道:“单铭,我听到单铭的声音。” 但孟望雀和颜无常的确什么都没有听到。 沈麻恍然地解释:“就我能听到!你们忘了,他是从我魂魄里辟出去的一部分,还有,他是水玉之界,我是插他的钥匙啊!” 颜无常想了想:“冷静,”又道,“既然只有你能听到,你尝试着和他构建魂魄上的联系,问问他,现在在哪儿。” 沈麻抬手捂住一边耳朵,憋了一口气,低声用力嘶吼道:“你在哪儿?” 孟望雀:“不是这样,你凝神,集中注意力,循着他的声音所在,把神思投射过去。” 这么说,沈麻理解了。 他闭上眼睛,按照孟望雀说的,沉下心,把注意力全部投射了出去,瞬间,单铭求救的声音清晰了起来,还伴随着痛苦地呻吟声。 沈麻当即在心里大吼道:“单铭!你在哪儿!” 单铭炸了:“卧槽!你轻一点,大脑皮层都被你喊脱了!” 第76章 沈麻骂道:“这个时候还管什么大脑皮层, 有命就不错了, 你到底在哪儿?” 单铭示意他朝前走,声音越大越清晰,两人的距离就越近。 沈麻只能不停和他说话:“你说你个白痴,被人抓了不会反抗吗。” 单铭没好气道:“说得好像我不想走人一样。” 沈麻:“被打了没有啊小朋友。” 单铭怒道:“没有!你别那么多废话!” 沈麻:“嘿,你这人还嘴倔。我不救你了, 我走了。” 单铭:“你特么少来了!不救我大家都得死!” 沈麻一怔:“你什么意思?” 单铭:“水玉里只有少部分没有恢复完全, 其余基本都恢复了, 那些人根本就是要造一个地方来取代幽冥!不但取代, 他们还把水玉之界里的阴煞之气全部吸走, 排放到了这边的禁地。” 沈麻反应过来,他们身处的这处地方之所以黑漆漆一片,根本不是因为混沌,竟然是水玉地界里的阴煞气? 他没和单铭废话, 飞速回神,想要把这件事告诉孟望雀和颜无常, 可回头, 周围黑雾缭绕,除了他自己, 哪里还有其他人。 卧槽!沈麻起了一声鸡皮疙瘩,发现自己竟然和领导们走失了,赶忙寻着单铭的方向,飞奔而去,闷头快跑, 也不知道东南西北,忽然间脑袋在什么东西上重重一磕。 沈麻抬眼,愕然发现自己撞上的竟然是一朵巨大的金色的莲花,花盏半开,花心处似乎有什么东西。 沈麻原地蹦起来,看了一眼,发现那竟然就是单铭。 “哎哎,老伙计,你沈叔叔来救你了!” 单铭没有顾得上痛骂这乱七八糟的自称,大喊道:“离这东西远点儿!你的救兵呢!” 沈麻:“走散啦。” 被锁在花心处的单铭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金色的锁着单铭的花苞不小,沈麻开始捞袖子,以求能徒手掰开盖在单铭身上的花瓣,可袖子捞了一半,眼前的莲花金光一闪,不但变大了无数倍,还在沈麻无知无觉中,将他整个人也包抄了进去。 再定睛一瞧,单铭就躺在自己脚边,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默默仰视他。 再接着,花苞又恢复了原先的大小,将单铭和沈麻齐齐拢在花心处,两人贴在一起,就跟魂魄要重新聚拢起来似的。 沈麻也是心大,四面楚歌的时候,竟然躺在花心处,和单铭玩笑道:“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盖着棉被纯聊天?” 单铭侧头看他,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有,病?” 沈麻微微一笑:“当然没有了,我可是号称来拯救银河的。” 单铭:“靠,什,么?靠,不,要,脸?” 沈麻叹息:“哎,你这怎么说的呢,说得好像我一点能耐也没有似的。” 单铭憋不住了,气沉丹田,一口气吼了出来:“你有什么能耐尽管亮出来啊,你也别拯救一银河了,先来拯救拯救我吧!” 沈麻在“花瓣棉被”下,一把抓住了单铭的手。 单铭后背起了两层鸡皮疙瘩,胆寒地看着沈麻:“你,你要干嘛?” 沈麻还是笑看他:“说起来,其实比起我包菜大兄弟,你才算得上是水玉真正的主人吧。” 单铭看着沈麻,脸上的表情清晰地写着:你这不废话么,我要不是水玉的真主人,十晏那伙人抓我回来干嘛。 沈麻接着道:“那你就应该有能耐,从水玉里拖出一个空间,交叠在我们所处的这个地方。” 沈麻说的没错,单铭的确有这个能耐,不过这个办法其实没什么卵用,他是可以操控水玉里的某个空间,也可以让水玉的空间暂时与他们所处的这个地界交叠,但也只能维持几秒而已,因为正常情况下,空间和空间之间是相互排斥的,水玉的某个空间一旦被排斥,就会迅速归到原位,而他们两人也不可能从现在的空间,一下子落到交叠的水玉空间里。 但沈麻却催了他好几次,自信满满的样子,看得单铭满脸疑狐。 单铭问他:“你到底要干嘛。” 沈麻:“你按照我说的办不就行了,哪儿那么多废话。” 单铭不确定地问:“能救银河?” 沈麻:“能。”又顺嘴溜了一句:“宝贝儿啊,你不要就是我的银河么。” 单铭嫌恶地撇嘴,死马当活马医,豁出去了,闭上眼睛,召唤水玉空间,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唤出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块水玉地界,与自己所在的空间地界重叠。 在重叠的刹那,单铭睁开眼睛:“行了!” 沈麻捏紧了单铭的手,大喊道:“走你!” 话音坠地,无形中,交叠的空间相互排斥,水玉被弹了回去,而莲花的中心,单铭和沈麻的声音齐齐消失得一干二净。 水玉后门的石门门口,沈麻和单铭手牵着手摔在地上,单铭砸到了尾椎骨,疼得直抽气,偏偏沈麻一个猛虎扑的姿势扑上来,整个人砸在他身上。 单铭第一反应——重死了! 第二反应——出来了? 沈麻从他身上爬起来,警惕地左右看看,一屁股坐下,笑了:“我说什么来着,我能拯救银河吧。” 单铭看着面前半开的石门,挑挑眉,看向沈麻,不可思议地抬手指着他:“你是……钥匙?” 沈麻骄傲地挺起了胸:“说起来,咱们也算同源啊,一家人。” 单铭心里骂了一声娘,谁特么和你一家人。 石门里,孟望雀和颜无常前后脚走了出来,见到门口的沈麻和单铭,诧异不已:“你们都出来了?” 沈麻一下子跳了起来:“孟总颜总,你们哪里去了?” 颜无常走向他:“那里面黑雾重,两步就走散了,也没找到你,我和雀娘在禁地里找了一圈,没找到你,就商量先出来,来门口等你,”又看上单铭,“我看你动作还挺迅速的,人都救出来了。” 两拨人没工夫闲话,单铭很快就把自己被捋进水玉里发生的事情都说了。 原来十晏那伙人抓到他之后,从禁地直奔水玉,逼他就犯,恢复了水玉空间,但因为当年坍塌的时候还是有部分空间损坏了,单铭也只修复了大部分地界,有一部分空间地界至今没有恢复。 而在水玉空间恢复大半之后,十晏那伙人就将他押来了禁地,关进了莲花里。 孟望雀问他:“谁把你送到里头关着的。” 单铭:“十晏,还有一个叫商虹的男的,我听到他们说的话,才知道他们在仿照幽冥重塑水玉之界,不但如此,他们还把水玉里积压多年的阴煞气吸取了,排到禁地,给我的感觉是,他们想造一个比幽冥更纯净的地界。” 追求极致的圣洁? 十晏那伙人,难不成还想打造一个类似登葆山一样的圣洁之地? 这怕不是在做梦? 孟望雀忽然看向颜无常:“难怪我们刚刚在里面看到了一堆吸食阴煞气的炉鼎,十晏他们是想把禁地当做水玉之界的垃圾回收站?一直把阴煞气排过去?” 颜无常也道:“还有那些金色的莲花。” 沈麻反应过来:“是为了防止阴煞气太重滋生魔物!” 颜无常边沉思边冷哼:“看来十晏那伙人真是做足了准备啊,现在要是有往生树和轮回河,他们这幽冥2号是不是就可以‘开张做生意’了?” 孟望雀道:“事不宜迟,我觉得我们还是快点找到季总他们,也好拧成一线,把十晏他们一网打尽。” 单铭目光却忽然一拧,对众人肃穆地嘘了一声:“有人。”他是水玉里化出的精怪,不但可以操纵水玉,身处水玉的时候,也可以把自己意识的一部分和水玉空间连接,从前他法力在巅峰状态的时候,别说方圆十里,就算是大半个水玉,他都能觑观一二,如今法力就算不多,但以自己为中心,半径300米的包围圈里发生的一切,他还是能有所感知的。 颜无常一听,立刻抬手朝着树林深处,四人飞快地掩进林间,颜无常和孟望雀各自找到掩体,沈麻胆儿最小,竟然化出原型来,钻进单铭的前襟口袋里。 单铭藏身到树后,见一边胸口凸了出去,无语地抬手捂住,用力一揉。 沈麻差点被揉扁,低声骂道:“正经点,你有时间弄我,还不如看看来的到底是谁。” 这不用眼睛看,单铭可以在自己的意识里感知到,他察觉到来的是两个男人,正朝着刚刚他们所在的石门处逼近。 颜无常和孟望雀不愧是大鬼,定睛往他们刚刚所在的方向一瞧,一眼认出了那两个站在石门处的男人,赫然真是商虹和勾邙。 颜无常和孟望雀对视了一眼,颜无常眼神朝那里一挑,无声地问:干不干? 孟望雀点头:干! 颜无常又挑眉,抬手,指了自己一下,伸出一根手指,又指了孟望雀一下,再伸出一根手指:你一个,我一个? 孟望雀扎眼:可以! 但两只大鬼同时想到一个问题,勾邙和商虹现在不但有十晏,还有那个冒牌货神使撑腰,保不准法力大增,他们这么贸然过去,万一对方有大招等着他们,岂不是自投罗网。 左家祖孙那句话说的好:命是柴火,留着还能烧,嗝屁了就彻底玩儿完! 而这时候,单铭悄无声息地凑到了孟望雀和颜无常之间,倒不是他有什么要说,而是他口袋里的沈麻,想到了一个绝妙的馊主意。 —— 商虹步履急切,他感知到禁地有人闯入,以为是季九幽和盛连。 但勾邙并不这么认为,他的分身不久前才和他们正面较量上,不可能速度这么快,又联想余江曾经提到见过颜无常和孟望雀,怀疑是他们两人。 商虹这么多年,一直是个半大小子的模样,到了人间界潜伏多年,也未曾长出一颗七窍玲珑心,做事很是直来直去,他对勾邙道:“那正好啊,先在禁地里把他们两个解决了。” 勾邙沉声道:“相同的话我也对十晏说过,九幽魔王那伙人并不好对付,我劝你别太自信。” 商虹不屑道:“你这么畏手畏脚,也能跟着十晏哥干大事?” 勾邙不和他争辩,只是冷哼了一下。 然而不久,当他们走到水玉与禁地的交界之处,愕然发现面前竟然立着一道高耸半开的石门。 他们之前并未在此地见过这道门,用通俗点的话来说,他们在水玉和禁地之间来回,一直是在走小路或者翻墙,毕竟只有钥匙,才能打开水玉的后门。 此刻,见到这扇石门,商虹还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勾邙却已经知道,有人拿着水玉的钥匙,打开了这扇门,从正经的门里,走进了禁地内。 难道是颜无常他们? 商虹站在那半开的门前,思量着,考虑是不是也该从那门里进去看看情况,勾邙一把拉住他:“别动。” 商虹:“不去看看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 勾邙:“有命进,没命出呢?” 商虹:“胆小鬼。” 刚说完,两人豁然回头,便见颜无常和孟望雀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两方照面,表情各异。 颜无常和孟望雀这边笑嘻嘻的,勾邙和商虹却是一脸警惕。 颜无常:“别来无恙啊,两位。” 商虹直接屈指成爪:“别废话了,既然现身了,就把命送给水玉,用你们二位的命当祭品吧。”说着,朝两人攻去。 勾邙暗骂一声蠢货,哪有直接开打的,可架不住十晏将禁地这边的托给他们照看,如果真叫颜无常和孟望雀跑了,回头十晏知道,也吃不了兜着走,商虹这么直来直去,他也只能被逼之下,跟着与对方打了起来。 两方打得难解难分,斗法动武,不相上下,也和孟望雀颜无常他们料的一样,勾邙和商虹有金莲护身,几乎占不到他们半点便宜,当然了,孟望雀和颜无常近二十年法力大涨,想打赢他们,也没那么容易。 而就在两拨人打得不可开交,勾邙边打边动脑筋是不是该将四人引入禁地内关起来时,忽然间,他们后背的那扇石门嘭一声关了起来。 商虹就扫了一眼,继续打,勾邙却直觉不对,正要抽身,却见孟望雀和颜无常同时亮出一个杀招,接着立刻抽身而走。 勾邙意识到有诈,也要跟着抽身跑路,可忽然间单铭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 他抬起手,亮出掌心,平推,勾邙瞬间想起他操控空间的特殊能力,但想起有金莲护体,单铭也没办法将他们关入他自己的空间里,稍稍安了心,然而商虹忽然咋咋呼呼在旁边吼了一嗓子:“那什么玩意儿!” 勾邙抬眼一看,单铭面前的半空竟然出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虚浮的门,那门像是红线素描,不但有四道边,那红色的边线朝四面八方眼神开去,竟然绕出了一个肉眼可见的“框”,这个框牢牢地将他和商虹禁锢在其间。 伴随着“啪嗒”一声,所有的红线都消失了。 商虹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冲上去就要逮单铭,可人到了单铭跟前,像是被一面无形的墙挡住了去路似的,狠狠砸在上面,脖子都扭变成了形。 单铭胸口,沈麻亮出圆圆小小的麻雀脑袋,啾啾啾叫了三声:成功! 站在不远处围观了全程的颜无常和孟望雀同时抬手鼓起了掌:不愧是一家出来的,双剑合璧的效果啊,厉害! 被锁住的空间内,勾邙一脸阴郁地看着众人,没有吭声。 第77章 正文完 盛连和季九幽也到了水玉和禁地的交界处, 但两人却为碰上颜无常他们, 这不奇怪,盛连没有钥匙,要过去相当于爬墙,这等于他们在墙头下站着,颜无常他们却在门口带着, 走岔了。 而这次, 盛连也没有贸贸然带着季九幽翻到禁地那处, 省得那头还有个迷宫等着他们。 倒不是怕麻烦, 而是—— 盛连:“不想再捡个儿子, 二胎养不起。” 季九幽半点也不严肃,就跟这会儿在观光旅行一样,听盛连这么感慨,还说:“没事, 有铃精在,他带。” 盛连幽幽地回:“小孩还是自己带比较好, 不能甩手扔给保姆。” 季九幽看了他一眼:“哦, 你已经开始考虑回去相夫教子了?” 盛连懒得理他这话,抬腿就走。 而等两人到了禁地那边的地界, 这才发现横撑在眼前的竟然是层层浓黑的烟雾。 盛连感受了一下,奇怪地转头看季九幽:“好像不是混沌。” 季九幽举目四顾:“阴煞之气。” 盛连想了想:“幽冥的混沌早就铲除了,就算有阴煞之气,也不可能这么多,还都聚集在这里。” 两人同时想到水玉之界, 之前没有留意,这会儿想来,水玉空间里竟然没有多少阴煞气,难道——是水玉的阴煞气全部汇聚到了这里? 那只能是人为的了。 两人朝禁地深处而去,走了一段距离,季九幽甩出往生树幻化的鞭子,鞭头在地上扎根,却岔开两支,分别朝着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无限延伸而去,一个朝禁地深处而去,一个却朝向禁地之外。 盛连奇怪地问:“怎么两条路?” 季九幽看了一眼:“一个是十晏,一个是勾邙。”说着,抬手一指禁地之内:“十晏。” 盛连和季九幽便暂时没管勾邙,循着往生树的指引,超黑雾深处走去,不多时,看到了很多的青铜炉鼎,这些炉鼎与当年盛连造出来吸食吨混的炉鼎一模一样,其作用不言而喻。 盛连在炉鼎间来回转,走了几圈,对季九幽道:“我要是没猜错,十晏他们把水玉里所有的阴煞之气全部汇聚到了禁地,禁地空间有限,为了怕阴煞气太多最后滋生出魔物,所以用了炉鼎来慢慢吸食净化。”就像是把禁地当成了垃圾回收站。 季九幽却没在意这些炉鼎,只是目光朝着鞭子延伸而去的方向,幽幽道:“还有些其他的,走。” 两人又接着朝前走,这次,他们看到了很多的金色莲花,大大小小,在地上铺成开,在这充斥着阴煞气的黑雾中,别有一番风景。 盛连辨认那些金色花瓣的莲花,缓缓道:“要不是我确认自己的身份,也有过去的记忆,都要怀疑那个冒牌的才是真正的神使了。” 季九幽看了地上那些莲花一眼:“炉鼎吸食煞气,莲花镇魔,看来我们的对手,不是李居易戏文里那些反派了。” 金色莲花就扎根在土里,没有莲蓬没有叶托,单独的一朵一朵,围拢着花瓣,还未盛开。 可不多时,这些花却缓缓绽开,花瓣四散,露出真容,金色的光缀亮了四周。 与此同时,一道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殿下,神使,恭候多时了。” 两人抬眼,金光乍亮的地面上,倒映着一道影子,以及一双黑色的干净的靴子,缓步走来,显出了身影,正是十晏。 十晏竟是多年前的装扮,长袍束冠,明眸俊朗,他从前在幽冥,总爱穿青衣,如今这身却是青白相间,白色为主,青色为辅,袖边衣领纹着金线,用盛连老妈看电视剧时的老话来形容,那就是——长得跟个随时会领便当的正派角色似的。 十晏是这副形容这副气势,盛连和季九幽均是没有想到,这感觉,就好像十晏多么的光明磊落,他们两个才是龌龊的反派一样,真叫人觉得尴尬。 十晏见两人不吭声,又道:“请随我来。”说完便转身。 盛连和季九幽对视一眼,不多废话,抬步跟上,静看事端,而这一路下来,十晏领路走的地方,竟然沿途开满了金色的莲花。 季九幽已经收了鞭子,但他和盛连都看出来了,这带路的十晏,其实也是个分身,不是本体。 这么在黑白交界中走了一段,盛连眼睛都要被金莲花闪瞎了,季九幽却像是忽然来了闲情雅致,竟然和前头带走的十晏聊起了天。 季九幽:“找到个金主抱大腿的感觉怎么样?” 十晏没有回。 季九幽:“我要是你,从锁妖塔里逃出来,卧薪尝胆也好,人间界隐于市也罢,卷土重来,也得自己称王称霸,你如今混成这样,倒不如当年和我斗的的那个十晏了。” 这次十晏倒是开口了,没有回头,只说:“此一时,彼一时。” 季九幽:“你我都是魔物,输也好,赢也罢,拼上也不过一条命,你把那金莲当神佛供,算什么?” 十晏又不开口了。 季九幽剜了他的背影一眼,盛连知道,他这是忍着,懒得对分身动手,这要是本体在眼前,也不必这么废话了,新仇旧恨,尤其是当年杀入水玉的大仇,得亲手来报。 走了不知多久,终于,黑雾散尽,豁然开朗,眼前竟然出现了一座雪山,与幽冥的登葆山一般无二。 季九幽远远地瞧了那雪山一眼,笑了起来,盛连也是相当无语,显然他们不可能把登葆山搬过来,那只能是有一个冒牌货了。 也真是,那金莲花做A货发家的?这个仿,那个仿,什么都仿。 季九幽直接开口嘲讽:“小时候玩具被人抢了,长大了之后别人有什么,你也得跟着仿?” 十晏却转过身来,不理他这话,看了盛连一眼,恭敬地朝他抬手,示意他上山。 只对盛连,看来是没打算请季九幽上山。 盛连看了季九幽一眼,想了想,也没犹豫,朝那雪山的方向走去,季九幽抬步要跟,却被十晏拦住。 两只大魔面对着面,季九幽冷笑:“拦我?” 十晏:“他们聊他们的,我们处理我们之间的恩怨。” 季九幽嘲他:“不显出本体,用纸宠?” 余光里,盛连已经走远了,还转过头来,朝他挥挥手——这意思,就是让他放手去干,别担心他。 季九幽唤出往生树,打算和十晏彻底把旧账清理一遍,要是还不显本体,他就用往生树追魂,思毕,鞭子甩了出去,直逼十晏命门,那分身竟然不闪不躲,当场被劈开了两截,变回纸宠,鞭头绕了个弯,游蛇一般转回头,戳穿那纸宠的一只眼睛,再戳入地下,顺势朝着大雪山的方向延伸而去。 季九幽抬步追上。 明明盛连也是这个方向离开的,季九幽几乎是紧随其后跟上来,可现在却连影子也看不到了,他抬起目光,看到鞭子延伸出去,一条黑色的脉络直通雪山上。 季九幽没有停留,朝大雪山飞身而去。 —— 盛连走了没多久,却又见到了十晏,这次他倒是穿得挺现代化的,衬衫黑裤,头发很短,表情平淡,眼神里却透着些许阴郁。 盛连知道,这就是十晏本尊了。 盛连也没甩脸色,很稀松平常地抬手招呼了一下,朝前走去:“哈喽。” 十晏站的毕恭毕敬,深深地看着他,点点头:“神使。” 盛连走到他身边,摇摇看了那雪山一眼:“哎呀,你们这个雪山看着比我那登葆山大啊,爬了半天还在山脚。” 十晏看着他:“你随我来。” 新仇旧恨,曾经和现在,无论怎么算,他们两位都不可能和平共处,但偏偏盛连有一颗平常心,他心想,你们要是想把我怎么着,在刚来水玉的时候,在迷宫里,早该动手了,迟迟不动手,肯定有什么事后面等着我,既然现在没办法动手,我也刚好轻松。 至于过去那些事,没关系,本神使从前现在未来最擅长的,就是秋后算账。 等着秋后算账的盛连就这么一路跟着十晏,走进了大雪山。 盛连走的这条路显然是捷径,进入大雪山,走了没多久,竟已抵达山腰,十晏停在一排松树前,抬手指前方,告诉盛连:“再往前便是了。” 盛连很平淡地道了一声知道了,抬步就要走,从十晏身边走去,却忽然抬臂、侧身躲了一下,转头,拧眉不悦地看向了对他出手的十晏。 十晏略显局促尴尬地站在原地,看着盛连,目光里透出几分沮丧,放下胳膊,才道:“进了那里,你未必有命出来,我只是想问你,你当年,为什么选择了季九幽,把我关进锁妖塔?就因为你喜欢他,我便不能做魔王?” 盛连倒是没想到十晏会和他纠缠这个问题,直接道:“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自信你比他更合适。” 十晏:“我不像他喜好争斗打杀,心态也更平和,包容心也更强,我凭什么不行。” 盛连斩钉截铁道:“这个问题,我当年在锁妖塔门口回答过你,是你自己一厢情愿认为我在骗你罢了,论智商、才智、大局观,你每一样都不如季九幽,即便当年我没有和他在一起,也绝无可能选你做魔王。” 十晏听到盛连这么说,目光滞住,提起当年,提起锁妖塔下那一问一答,他终其一生都不会忘记,当年的不甘和屈辱。 他跪在锁妖塔下,在那团白光脚下,得到了全盘否认的答案,原来在神使心目中,他事事、样样都不如季九幽,可当年,他一直觉得那是神使为自己偏心季九幽找的借口而已,却如何也没有料到,原来他本人就是这么想的。 原来在他心里,他真的不如季九幽。 十晏不服气,深吸了一口气,问:“那如果,当年你喜欢的那个人,是我呢?”说这话的时候,他笔直地看着盛连,仿佛不想错过他思考回答这个问题时候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盛连听到这问题,却笑了,是啼笑皆非的笑,他告诉十晏:“我怎么可能喜欢你呢,我这人,缺点多,还不懂自律,神界都要罚我。我那时候啊,最先看上的就是季九幽那张脸,他那骨子里叛逆坏透的劲儿,你一没有他好看,二不像他那么讨我欢喜,我当然喜欢他,不可能喜欢上你了。” 十晏听了这近乎荒诞的回答,愣了原地,不可思议地问:“你就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盛连笑笑:“我当年是神使没错,但我生来便有七情六欲,我喜欢上一个人最开始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有什么问题吗?还是你觉得,我神使高高在上,把大义和责任扛在肩头,喜欢个人,最先考虑的也得是人品和品性吗?”又接着笑,“十晏,喜欢谁,这是不受控制的,你既然问我,我当初如果喜欢的是你,我会怎么办,好,那我也告诉你,我会怎么选。” 十晏静静地看着盛连,屏息,几乎是在期待。 盛连:“我还选季九幽。” 十晏被这回答冲击得快有些定立不住,几乎恼羞成怒地切齿道:“为什么!” 盛连看着他:“我说过了,在我眼里,他更合适做魔王,我喜欢他,他是魔王,我喜欢你,他还是魔王。” 十晏眼里敛着癫狂:“那你让他做魔王,还会和我在一起?” 盛连:“当然不可能,他是魔王,而我只喜欢他。” 说完,盛连不再停留,往松树后走去,十晏反应过来,要追,穿过那排松树,却什么也没见到,皑皑一片,只有雪——那个地方,他上不去。 浊气在胸腔里翻滚,十晏硬憋着那口气,抬手,一拳砸在树干上,不远处,一条黑色的线,游蛇一般,朝着他这边追踪而来,后面跟着的,赫然正是季九幽。 十晏察觉到什么,抬眼看下去,风雪中,一道身影气势十足地飞身而来,眨眼间,两只大魔已面对面。 季九幽目光在四处一转,心知这雪山有玄机,盛连不知去了哪里,但他眼下有一笔账要和十晏亲自算一算。 他看着十晏:“当年水玉的通道,是你封的?” 十晏漠然冷脸:“是。” 季九幽:“轮回河是你让人斩断的,定魂镜是你抢的,水玉之界是你毁掉的?也是你,把当年的盛连置于死地?” 十晏:“没错。” 季九幽招出随身的黑凌锥,凌锥与手里的鞭子融合,变成了一把宝剑,剑身曜石般沉稳利落,剑尖直指十晏。 —— 盛连和十晏讲清楚后,穿过那排松树,哼着小调朝前走去,和他料想的大差不差,半分钟之后,他便在山腰处看到了一个水池,与登葆山那方莲池,一模一样。 只是唯一不同的是,盛连那莲池里还有其他莲花莲叶,而这处的池子里,只有一朵金色的莲花盛开绽放着。 盛连盯着那金莲花,心下有了点计较,这时候,一道声音从头顶传来:“你还记得这金莲吗?” 盛连没有抬头去寻那声音从哪里传出来的,只盯着那莲池里的金莲花:“当然记得。” 当年他在莲池化形,同一时间,另外一朵金莲也在化形,两朵莲花几乎是同一时间化出完整的人形,但登葆山却不需要两位神使,只有一人,可以从莲池里活着走出来。 盛连回想到他降生时发生的事,笑了笑,缓缓道:“手下败将,也妄想翻身?” 莲池里,金莲化出了人形,穿着白衣,端坐在莲花宝座上,一张和盛连一模一样的面孔,眼神里却带着戏谑:“没想到吧,我还活着,不但活着,还从莲池里走出来了。” 盛连站在莲池边看着他,已猜到了一些前因后果:“你的残魂一直留在莲池里,登葆山上降下的神谕被我劈碎之后,你借着神谕的神力,钻入我的身体里,用我的身体固养你的魂魄。” 果然啊,他也说呢,当年神谕都被他劈散架了,怎么还能质问他有没有资格做神使,如今想通了,原来那根本就不是神谕,就是金莲花的残魂! 盛连的确没有料错,这金莲花能从登葆山的莲池里走出来,便是托了那被斩碎的神谕的福,他靠着那点微薄的神力,在当年顺着盛连的眉心钻入他的身体,本来盛连的法力很强,按道理来说,不用几年金莲花便可养好魂魄,结果盛连作天作地,一半法力去砍断两界,一半法力去造锁妖塔,金莲花翻身革命的路生生被掐断,大概也是要气到吐血。 盛连想到这点,没忍住,当着莲池里金莲花的面,直接笑了出来。 金莲花看着他,平静道:“当年如果从莲池里走出来的是我,那一切,又该不同了。” 盛连收了笑,抬眼看他:“什么不同?是季九幽不会做魔王?还是幽冥会变成极乐净土?” 金莲花展颜一笑:“如你所说,都会实现。” 盛连:“可惜水玉之界成不了幽冥,更变不成净土,你这登葆山,都是假的。”说完,袖中长绫飞出,朝着莲花宝座上的男人迎面击去。 金莲花也料到有这一下,反应很快,躲开了。 盛连一击不成,收回长绫,冷笑着对站在莲池另外一头的金莲道:“你不是很能耐吗?可以驾驭纯钧剑,还能劈界割地,躲什么?”挑眉,“哦,也是,你可不敢在我面前亮出纯钧,要不然那剑可未必会听你使唤,你也只有这点割地造物的本事而已,毕竟你连自己的肉身都没有!” 金莲的肉身连带着本体在当年早被他毁尸灭迹,既然当年是靠着他的魂魄养魂,那显而易见,如今也依旧没有自己的肉身。 被戳破,金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诡笑:“我没有,你不是还有吗,要不然,你那时候都要死在往生树下了,我还特意送你去投胎做什么。” 盛连却接着恍然挑眉:“哦,那看来死去的肉身对你来说是没有用的,必须要活的。” 金莲眯了眯眼:“那么现在,将你的肉身献出来吧。” 盛连不跑不退,手里紧捏着轮回河:“那你来试试!” 金莲直接化作一道金光,直冲盛连眉心,后者也没有闪躲,那金光便再一次没入眉心,金光一闪,没了踪影。 盛连闭了闭眼,睁开后,四处看了看,他找到两棵大松树,轮回河缩成小小的一块,在两棵树之间拉了一个吊床,人直接往里一趟,又抛出一把黑凌锥定在周身护法,接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此刻的幽冥在清理完混沌之后,又恢复了从前的景象,除了戒备比从前森严之外,一切看上去,与往常无异。 李居易把自己喝茶写戏文的地方放到了森罗殿,崔转轮和左无惧偶尔忙累了,会过来讨杯茶。 这日风和日丽,是个好天气,李居易在颜无常办公室外面的一个小天井打了凉棚和躺椅,靠在上面,正在看书。 左无惧进门,走过去,在旁边坐了,直接抬手端了桌边的茶,问李居易:“李老师天天这么好的兴致啊,在看什么?” 李居易把书翻过来,亮出封面,左无惧抬眼一瞧,那书封上竟然写着:不败战绩。 《不败战绩》?这是什么书? 左无惧道:“李老师,我记得你是感情流编剧啊。” 李居易却道:“这我自己写的书,自己印了给自己看的,没出版过。” 左无惧惊讶:“写的什么?” 李居易把书递了过去,左无惧接过,飞快地扫了两眼,愕然发现这竟然写的是神使当年的一些事迹。 左无惧看着,李居易在旁边端了茶,抿了一口,缓缓道:“说起来,我印象里,咱们神使就没输过,当年从登葆山下来,有妖魔不服他神使的地位,他就以一人之力挑众妖魔,所向披靡,赢得干脆,后来各族群纷争不断,他定下规矩,无人信守,他也是干干脆脆以暴制暴。” 左无惧想了想:“我好像没见他动过手。” 李居易抬手一摆:“嗨,你死了来幽冥的时候,幽冥都四海升平和和乐乐了,哪儿还用得着打啊,九幽和十晏争权夺位,放神使那儿也就是小打小闹罢了,他都不当回事。” 左无惧诧异:“神使真没输过?” 李居易:“从没有。” 左无惧:“一次也没有?” 李居易懒得回了,问:“你们挪山挪得怎么样了?” 左无惧:“快了。” —— 十晏这么多年在人间界躲躲藏藏,谋划大计,怠于修炼,终是不敌季九幽,被一剑钉在地上,血在身下染红了雪,他挣扎了几下,还要再起身,却是徒劳,最后往地上一趟,重重地叹了口气。 季九幽的鞋踩在雪上,走近了,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这么多年,也真是难为你,会有和我斗的自信。” 十晏抬眼看他,哼笑一声,血从嘴角流了出来:“你话说得太早。” 季九幽:“还等你主子来救你?” 十晏倒是坦白得直接:“我不等谁来救我,但盛连那边,恐怕还在等你吧。” 季九幽冷哼,抬掌就要在盛连不在这个时间干干脆脆了断十晏这条命,可忽然间地动山摇,大雪山也跟着晃了起来。 季九幽直觉不对,飞身到松树顶端,抬母目眺望,竟然看到被黑雾缭绕的禁地地震似的剧烈的摇晃,等他落回雪地,十晏又已经拔掉了剑,快步下山,携着一身的伤,消失在了黑雾中。 又在割地,这群人还真是割出习惯来了。 季九幽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怎么回事,怕是十晏和他那位主子心不合,那主子有自己的目的,十晏也留了私心,这会儿被打成重伤,又见时机成熟,便要将禁地从水玉边上割去,彻彻底底流放他和盛连以及那个来历不明的冒牌货。 十晏这会儿,恐怕也在忙不迭地大逃命,要在禁地被割裂之前离开。 季九幽也不去追,收了剑,上山,金莲并没有给他留捷径,所以他穿过那排松树之后,又走了好一会儿,好在这雪山也不是真正的登葆山,拦不住他,不多久,他便找到了莲池。 莲池附近没有人影,季九幽目光在附近一搜,定在了两棵松树之间的吊床上。 他走过去,还没走近,那吊床附近的黑凌锥齐齐调转了尖头过来,像是把炮口对准了侵犯者。 季九幽抬手一挥,黑凌锥便被他驱散开,走近后,便见盛连静静地躺在吊床里,两手还捂在心口的位置,就跟挂了一样,好在呼吸均匀,还是有气的。 季九幽哭笑不得地把人抱了出去,这才发现那吊床其实就是轮回河,他把轮回河收入袖中,不紧不慢地抱着盛连下山,虽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心里清楚,盛连既然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那便是安全无事。 既然安全无事,就等他自己醒过来。 —— 十晏紧赶慢赶,终于在禁地和水玉之界彻底分开之前从禁地里撤出,来到了水玉的边界处,勾邙刚好在等他,见十晏出来,立刻迎了上去:“颜无常、孟望雀都来了,他们救走了单铭,余江和商虹都被他们摆平了。” 十晏没有料到颜无常孟望雀会进来,按理来说,他们进不来水玉才对,进而更加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一步。 勾邙一脸阴沉,见十晏一身伤痕就知道不妙,问:“那个‘神谕’牵制住盛连和季九幽了?” 十晏:“不清楚。” 勾邙一怔:“不清楚?他不是信誓旦旦的吗?” 十晏看勾邙:“你难道还真相信他?” 勾邙没有说话,十晏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禁地已经从眼前消失了,割开之后,便会像浮萍一样,越飘越远。 十晏眯眼,抬手捂了下肩头的伤口,却是冷笑一下,缓缓道:“管他什么真假神使,连同季九幽一起,通通流放去吧!” 勾邙对那个与盛连有一样容貌的金莲不是很了解,他和余江、商虹一直都是听从十晏的安排,也是十晏要他不显真身,以分身露面,这才避免了余江和商虹那样的下场。 而劈开禁地,也是十晏的命令,原先他不解,如今,勾邙心中隐隐猜到,十晏使了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但把季九幽和盛连流放了,连同着那个所谓的“神谕”。 勾邙问十晏:“现在怎么办?” 十晏回头看向他:“纯钧剑呢?” 勾邙唤出纯钧,双手递上:“在这儿。” 十晏抬手握住那剑,眸光印着纯钧剑剑鞘上的花纹,目光里透出几分狠辣来:“走,劈开水玉之界,留下一个没有季九幽的幽冥和人间界,还不是我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勾邙看了看纯钧,再看看十晏,眼神复杂,表情一言难尽,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和自己的预料完全不同,但他还是听从十晏的命令,两人一道朝水玉之界的另外一头奔去。 而之所以勾邙可以驾驭纯钧剑,却是那金莲花在剑身上下了几道禁制,压制住了剑魂认主,勾邙这才可以持剑割地。 十晏和勾邙没有管颜无常那些人,以最快的速度撤离,然而奔向水玉另外一头的路才走了一半,十晏和勾邙不得不停住了。 两人抬眼,看着面前高高的围墙,警惕四顾。 勾邙朝后撤了几步,对身边的十晏道:“是迷宫,季九幽和盛连不知道对迷宫做了什么,这迷宫里化出的精怪竟然认了他们做父母。” 十晏差点以为勾邙在和他开玩笑,但眼前的迷宫高墙却不会有假。 陷入迷宫,难免一番纠缠,太耗费时间,十晏便领着勾邙想要绕路避开迷宫,然而无论他们怎么走,竟然都在迷宫的墙根下面。 十晏心道不对,想要飞去高处看看,然而迷宫的高墙跟着他一道拔高,竟直接挡住了他的视线。 但挡住的也只是他们要前行的那个方向,十晏索性抬目四顾,这一下,他和勾邙都愕然愣住了—— 肉眼所及之处,竟然都是迷宫的白色围墙! 勾邙:“那个迷宫有这么强的法力?” 十晏拧眉,落回地面,他走近了高墙,没有去触碰,只是感受这高墙里溢出的魔息妖法,然而叫十晏诧异的是,这魔息,竟然和季九幽身上的一模一样! “季九幽!”十晏豁然回眸,看向禁地的方向,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了,但他还是切齿地怒目道,“原来你还有后招等着我,好啊,好,好得很,不愧是九幽魔王!” 勾邙闻言大惊,想到那个拿着皮球的小男孩,难道季九幽料到有后面的事,特意将自己的法力分出一些来,给了那迷宫?让迷宫来牵制住他们? 十晏收回视线,回眸对勾邙道:“继续走,我倒不信这迷宫能耐到可以充斥整个水玉之界,只要有路,绕远了也一样出去。” 两人又接着赶路。 然而走了没多久,勾邙突然停住,他看向四周,问十晏:“不对啊,这条路我们好像已经走过了。” 十晏看看四周,隐约也有相同的感觉,他抬手,拔出纯钧,在一棵树上砍了一剑:“先走再说。” 勾邙心里突突突直跳,越发觉得不妙,他克制着,没说什么,和十晏一起继续朝前走,然而不多时,两人停在了一棵被剑划过一道口子的大树前,勾邙忽然就崩溃了。 他们真的在原地打转!他们一直在同一个地方! ——人间界俗称,鬼打墙。 勾邙的心里状态突然一下子全面崩盘,勾邙、商虹都被抓了,他和十晏还走不出水玉,被拦在中途,季九幽和盛连真的被流放了吗?会不会,十晏说的都是假的,季九幽和盛连根本没有被困在禁地! 勾邙崩溃得大喊,十晏见他这副形容,知道他对如今的情势不看好,没说什么,只看向周围,拿起纯钧剑,隔空劈了几下,几道剑气朝远处飞去,静默片刻,却是没有半点反应。 但十晏知道,他们附近一定有人! 他朗声道:“出来!” 忽然间背后有动静,他警惕地转身,然而迎面而来的却是几道剑气,想挡是来不及了,只能架起剑硬抗,好在纯钧是宝剑,剑气都被剑身挡住,只有一道剑气擦到了他一侧的肩膀。 但十晏却根本没有时间庆幸,因为他发现,这剑气,竟然就是纯钧剑的剑气——来自他刚刚辟出的那几下。 意识到这一点,十晏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他和勾邙身处的空间除了问题,有人利用空间,一直在摆布他们! 十晏大怒:“滚出来!” 不远处,几道脚步声传来,颜无常、孟望雀领着单铭和沈麻露了面。 十晏一见单铭,便冷脸眯眼:“是你。”这个可以操控水玉空间的精怪。 单铭朝他挑下巴扬眉:“是我啊。” 沈麻在旁边抬手用力指自己,生怕别人不知道是谁干的好事似的:“我我我,还有我!” 孟望雀看沈麻这副样子,憋着笑,颜无常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来,让我们最佳拍档给你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很简单,就是空间的调动,ABC,也可以变成BCA、CAB,所以无论怎么走,只要空间一调,十晏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 但空间调动却是需要钥匙,沈麻作为这个钥匙,在这期间发挥了极强的主观能动性。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简直棒得可以给他狠狠加个工资! 勾邙已经几近崩溃了,他没有余江做事那么不顾头尾,也不像商虹做事讲求热血,他这种用脑子思考问题的人,在此时此刻,反而被逼得只想投降。 留下十晏一个人面对颜无常他们。 而听到这番解释,十晏不可思议地看向沈麻:“你是水与空间的钥匙?这不可能!” 沈麻瞪眼:“哎哎,你这人说什么呢,我是不是钥匙,我自己不知道,还要你评判是与不是?” 十晏死死捏着手里的剑,眼神闪烁,显然是在努力回忆什么:“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不可能是钥匙,他说过钥匙丢了的,他那时候明明说,钥匙丢了!” ——当年,十晏跟着还是神使的盛连一起,用炉鼎清楚了混沌,为了防止炉鼎里的混沌逸散出来,再次污染幽冥,炉鼎不便埋入地下,神使便把那几十个炉鼎缩小了,放在自己洞府的博古架上,当摆设。 有一次,十晏去神使洞府,见到博古架上的炉鼎,便问起这些炉鼎以后该如何处置。 神使想了想:“找个时间,送进水玉之界里。” 和往生树、轮回河一样,水玉之界的实体也是一件法器,十晏不明白该怎么进入水玉之界中,神使便给他解释了一番,本来还想展示一下的,结果一拍额头:“啊呀,我忘了钥匙在哪儿了,不会被我扔了吧。” 十晏当时还对神使说:“再找找,说不定哪日便能找到。” 可后来,却怎么也没找到,十晏后来在某日问起,神使便说:“找不到,丢了,算了,丢了就丢了吧,反正没钥匙我也能进去。” 所以,直到后来他带着四妖闯入水玉之界内,也一直没有想到要寻水玉之界的钥匙,因为在他心里,那把钥匙,早就丢了。 颜无常等人听了十晏喃喃自语的话,相互对视,不解十晏为什么会这么说,盛连当年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把钥匙弄丢,他哪里有这番错误的认知。 单铭却道:“没丢,我记得他和我说过,早年季九幽借去当痒痒挠借了一段时间。” 十晏愣住,把水玉的钥匙当做痒痒挠,借给季九幽?不记得,不知道在哪里,以为丢了,其实是给了季九幽? 十晏觉得荒谬,大脑一片空白。 沈麻却在原地炸了:“什么?我还兼职干过这种活儿?那季总再怎么样也得给我加工资啊,我也算当过御用品的人!” 单铭不顾场合,和他当面掐了起来:“别给自己脸上贴金,还御用品?你们季总那时候还不是魔王呢,做痒痒挠也是抬举你,你怎么知道他没拿你掏过阴沟。” 沈麻:“掏阴沟怎么了!只要是季总用的,挠蛋蛋我都不建议,我就是御用品!” 单铭冷哼:“屁。” 沈麻炸道:“狗日的御用品!” 单铭挑头:“你说什么?!” …… 不远处,勾邙面如死灰,一颗七窍玲珑心都暗了,跪坐下,十晏也是一脸颓败,纯钧剑哐当一声落到地上。 他们败了。 —— 从幽冥被割裂开、又与水玉之界分离的禁地,仿若是一块海里没有依靠的浮木,越飘越远,不知何处。 季九幽心知这一点,却并不着急,他抱着盛连在雪山上寻到一片平地,用黑凌锥和树枝支了一间小木屋,床也没有,便搂着盛连,躺在木屋里。 世界是安静的,时间也仿佛停止了,只有他和盛连两人。 季九幽觉得心满意足,心里那些今生唯有两人的执念,在这一刻也得到了满足。 大雪山大部分时候是安静的,偶尔会飘点雪,每到这时候,季九幽便会搂着盛连坐起来,看看雪。 他知道盛连早晚会醒过来,或许就在某片雪花落下的刹那。 —— 然而这份安宁,忽然在某一日就被打破了。 左无惧站在木屋外,大喊道:“季总!神使!我们来啦!” 季九幽从木屋出来,差点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你怎么在这儿?” 左无惧还不知禁地这边也已与水玉割裂开了,兴奋道:“你们走之前,神使交代,让我们挪登葆山,登葆山把幽冥和禁地这边又连上啦!” 季九幽一愣,先是转头看了眼屋内,又回眸眺望远处,果然,皑皑白色笼罩在一片圣光下,远处,果然就是被挪过来的登葆山。 左无惧不知发生了什么,还好奇地把目光朝木屋里探去:“咦,神使呢?” 季九幽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二话不说便转身回木屋,抱起盛连,飞身去往登葆山的方向。 留下左无惧在原地大喊:“喂喂喂,季总!你们哪儿去啊!” 不久后,季九幽落在登葆山上,有盛连在怀里,他没有被山上的禁制限制住,很快寻到了莲池。 他抱着盛连,纵身跃入莲池,池水浸身,季九幽这魔物非但没有被圣洁的池水灼伤,他怀里的盛连,还眨眼间变回了本体原身的天山雪莲。 雪莲静静地飘在莲池中,而周围所有的莲花都在瞬间败落了,只留下天山雪莲,绽开了花朵。 跟着赶来的左无惧看到这一幕,惊呆了,又飞快地反应过来,立刻屈膝跪地,对着莲池拜了三拜。 他当年曾听盛连提过——莲开则飞升。 忽的,一道光柱从天而落,打在莲池上方,绽放的天山雪莲在这盈盈闪闪的光亮中,消散全无。 盛连他,成神了。 第78章 尾声1 盛连闭上眼睛之后, 在自己的神识里,与金莲开启了一段争夺肉身的拉锯战。 这肉身从母胎而来,盛连用了二十多年,自然不会上来就让金莲占据上风,但盛连毕竟重新投胎过,金莲好歹还是登葆山了莲池里的圣物,一番较量下来, 打了个平手。 金莲自信满满, 狂妄地对盛连说:“认输吧, 你要是认输,让出肉身,我可以考虑不杀你的元神,让你再去投胎。” 盛连:“那你怎么不去投胎,养自己的肉身, 要抢我的?”顿了顿,“哦, 对,你没办法投胎呢。” 金莲知他故意这么说, 气道:“不识好歹!找死!” 盛连:“没到最后, 别把话说那么满。” 神识是没有实体的,两人斗来斗去,不过看最后醒来的时候,是谁的意识占据了肉身。 可忽然间,盛连发现自己的意识里竟然出现了实物, 是登葆山的莲池,而他和金莲都回到了莲池里,变成了当年还未化形的天山雪莲。 盛连是白色的,旁边是金莲。 白、金两色的莲花静静地飘在莲池中,仿若梦境,而很快,莲池周围的虚景也实物化,大雪山、木屋、几排树林,与真正的登葆山完全一样。 金莲晃了晃,仿佛觉得自己进了圈套,大惊,“你竟然造梦?” 盛连没吭声,心道屁的梦,根本就是他和金莲的神使都被第三股力量压制住了。 而这个力量,盛连心中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和猜测—— 真是千算万算,没算到那位身上。 果然,莲池上方飘起了金粉,一道爽朗的笑声自上而下,从半空飘来。 “啊呀呀,来晚了来晚了,不好意思啊,一盏茶的工夫,怎么就闹这么大的动静了。” 金莲不识来人,盛连却是知道的。 当年他一剑劈开人间界和幽冥之后,神界派下来讲和的仙官纳兰。 纳兰伴着金粉而来,落在莲池边,一身绿衣,手中一边折扇,容貌俊美,仙气十足,正是天界的仙官。 仙官纳兰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合了扇子,一脚踏在了莲池边:“我说两位,你们怎么打起来了?” 金莲不认识纳兰,但纳兰身上与神谕同源的神息却是不容忽视的,他静观其变,没有说话。 盛连也没说。 纳兰踩在池边,弯着腰,等着,等了一会儿,没莲花应他,有些尴尬,折扇在鼻子上点了点,解嘲道:“啊呀,一定因为是刚刚强制把你们变回莲花了吧?还是人形看着顺眼一些,方便交流。” 话音刚落,盛连和金莲都变回了人形,两人在池子里,各站一边,金莲神色警惕,盛连却抱着胳膊,冷笑了一下。 纳兰在盛连这不善的表情下,默默展开扇子,挡住半张脸。 盛连盯着他,冷哼:“来啦?” 纳兰:“啊。” 盛连:“我当你这么久不来登葆山,是被仙界贬黜了呢。” 纳兰干笑:“那不能啊,我好歹也是正经的天官。” 金莲:“你真是天官?” 纳兰侧目,看向金莲,点头,“正是。” 金莲抬手指盛连:“那好,你便做个裁决,看我今日和他,谁能活着走出这莲池!” 金莲说着便要动手,盛连也是做好了掐架的准备,纳兰却赶忙伸手,拿扇子挡在两人之间,撅着屁股道:“且慢!” 金莲和盛连同时转头看他。 纳兰笑笑:“两位,听我一言,我今日下界,可是带了神谕来的。”顿了顿,纠正道,“口头神谕。” 天界高高在上,只以登葆山为下界的出入口,将人间界甩手给幽冥,从不多管,今日倒是稀奇,不但下来一位天官,还带了神谕来。 金莲却是不理什么狗屁神谕,直接道:“这是我和他之间的恩怨,不用你们天界多插手!” 纳兰奇道:“恩怨?你说的恩怨,可是当年莲池里生出两朵雪莲,只有一人可以走出莲池,做神使一事?” 这次变成了盛连奇怪:“你怎么知道?” 纳兰一拍大腿:“嗨,我不就是为这件事来的吗。” 原来天界当年在登葆山投了一个圣山莲池,那莲池里,原先只有一株雪莲,但不知怎么的,天界又在莲池里投了一株雪莲,两株雪莲这事儿,本是个谬误,既然原本就错了,天界便派来纳兰,做个了结。 金莲冷声问纳兰:“怎么了结?” 纳兰:“让你们各自,分别,做一次神使。” 说完,不待盛连和金莲思考这话里的内容到底是什么意思,金粉飘起,梦境中,登葆山、莲池以及三人都消失在了原地。 纳兰回天界复命。 途中遇见几位仙僚,问起登葆山莲池双生莲的事,纳兰回道:“帝君开了众生墙,诸位同僚要想知道最后谁赢了,可先去围观。”又掩唇,“我复命后便来,给我留个位子啊。” 几位仙僚连连点头,往众生墙的方向去了。 这天界的众生墙与人间界的电影银幕有异曲同工之处,在天界是个圣物,可观下界古往今来、时代更迭,也可独看某人的前世今生,乃至梦境、神识。 因所窥过于私密,众生墙一直锁着,但金莲白莲去留,却是最近天界的一件大事,考虑公正公允,帝君才开了众生墙。 此刻,墙头跟前已经做满了仙僚,小板凳、矮几、瓜果,好不热闹。 刚刚遇到纳兰的几个仙友寻了座位,刚坐下,便听到后面一群闲聊压着声音八卦—— “崇明宫那位殿下早上便来了!” “真的吗!怎么没见到人!” “那金莲倒是先化成人形了,白莲还没化出人形来,殿下派了人在这里,说是化出人形了通知他。” “稀奇,真是稀奇,还以为有幸可瞻仰那位殿下的真容。” 纳兰认识的那几个仙友朝众生墙看去,那墙此刻分成了两部分,一半金莲,一半白莲,金莲已化出人形下山去了,白莲却还在登葆山的莲池里。 那群八卦地还在聊—— “我听说,这次了结白金莲花的恩怨,就是崇明宫的殿下出的主意,分别造出两个时空,摘去两人的记忆,让两朵莲花重新化形下山,谁功德圆满,谁便是真正的登葆山神使。” 众仙恍然。 却有知道内情的人悄悄道:“崇明宫的那位殿下?不对啊,帝君怎么会应允那位殿下的主意?” “为什么不能?” “那白莲,当年可是殿下的人。” “殿下的人?当真?” “真!” 刚说完,周围传来惊呼:“化形了,化形了,那白莲终于化形了!” 众仙抬眼看去,众生墙上,雪山莲池里,那白莲果然渐渐化出了人形,这白莲也是懒得很,刚化出人形,便趴在莲池边,浓黑的长发飘在水中,裸着的胳膊搭在池边,歪着头,眼睛半睁半眯,一副恹恹的,睡不醒的样子。 哐当一声,椅子摔在地上,一个小书童模样的男子匆匆忙忙往外跑去,边跑边喊:“殿下!殿下!化形了!化形了!” 崇明宫的小书童跑了。 人刚跑走,众生墙跟前八卦声此起彼伏,终于爆发了。 “那白莲可是崇明宫殿下的人,当年说是做了错事,被罚下界,才做了登葆山的神使。” “什么错事?” “啊!你竟然不知道,那么大的事啊!” “到底什么事?” “殿下强行绑人,八抬大轿把人绑进了崇明宫。” “啊?不对啊,那也该殿下做错了,怎么是白莲被罚下界?” “那白莲不从,捅了帝君一剑。” “……” 仙界事事讲求端正,崇明宫当年那些破事儿,这么多年在仙界,早就被嚼烂了,本来也没人再议论了,偏偏近日发现金莲白莲的谬误需要纠正,这才旧事重提。 众生墙上,金莲已在幽冥有了一番作为,而白莲…… 没下山,趴在莲池边,接着睡,那睡颜,真真是俊美无边。 众仙一边在心里感慨这白莲有够懒,一边默默赞叹,难怪崇明宫那位要强行绑了去,这颜值,也是绝了。 不多久,崇明宫那位殿下没来,倒是又有了新八卦。 据说殿下原本是想来看看的,大概临时又想起了当年那一剑,爱恨交织,又不来了。 闲聊们打了鸡血,暗自摆了两个赌桌,一张赌金莲白莲谁赢谁输,另外一张赌崇明宫的殿下会不会过来。 好不热闹。 此刻,只有少数几个仙家注意到,众生墙上,盛连已经醒了,批了一身白袍,懒懒散散地下山去了。 纳兰复命。 帝君却是头疼不已。 纳兰站在殿内,宽慰道:“帝君不必忧虑,崇明殿下的事,绝对不会传出去,崇明宫那边我也都安排好了。” 高座之上的帝君叹了口气。 纳兰拱手,退出了宫殿,前去众生墙的路上,想到什么,自己乐了,背起手来,自言自语道:“这天上一群无聊的要是知道崇明殿下早不在天上,落下界去,成了九幽魔王,得热闹成什么样啊。” 走了会儿,又道:“盛连,你可得加把劲,要是金莲成了神使,崇明殿下那脾气,还不得杀上天界来捅帝君么。” 此刻,盛连已经走下了登葆山。 圣山彩光萦绕,走下谪仙似的神使,妖魔皆来朝拜,不敢抬头。 盛连立在一团光里,对一众妖魔道:“你们可有领头的?若是没有,从今往后,你们便以我为尊吧。” 众妖魔贴地跪拜,不敢妄言。 有不懂事地毛头娃娃敞着清脆的嗓子:“以你做尊,做什么?” 盛连:“发家!致富!” 毛头娃娃:“难道不是该攻打人间界,占更多的地盘儿?” 盛连:“要那么多地干什么?打打杀杀死那么多人好玩儿吗?世界和平,大家过得开心就行,来,先种树吧,谁有地图,先带我溜溜,看看咱们先在哪里种树。” …… 纳兰走到众生墙的时候,两道墙上呈现出了完全不同的状态。 金莲那边,混沌扩张,幽冥煞气浓烈,但金莲成功带着众妖魔杀入人间界,掠夺了足够多的资源,妖魔加压凡人的生存空间,称王称霸。 反观盛连那边……呃…… 纳兰把脑袋塞进一众仙僚里,好不容易才看到众生墙上呈现的景象:“怎么了,怎么了?盛连,白莲干什么了?” “种树。” 纳兰:“种树?” 盛连带着一众妖魔在种树,到处种树,起初谁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多年之后,终于初有成效,他种的那些树,成功遏制住了混沌的扩张。 这之后,盛连开始摆平族群间的矛盾,统一幽冥,又制造货币,开发商业…… 和金莲那边一比,简直温吞得像只青蛙。 仙僚们都在议论—— “金莲戾气太重了。” “那白莲好歹做过一次神使,自然更有经验。” “不,话不能这么说,这两人这次可是没有从前的记忆的,一切从头再来,同一个起点。” “这金莲再不敛一敛戾气,就要自取灭亡了。” 纳兰把脑袋拔出来,笑了笑,也不多担心了,回自己的洞府休息,只等结果出来。 纳兰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几日,府内仙童来叫他,说是帝君有请。 纳兰知道,有结果了。 他整理衣衫,去见帝君,却见满堂仙僚齐聚,又是议论纷纷。 纳兰没留神听,主要刚睡醒,脑子糊的。 直到他看见站在正殿里的一道身影,那是—— 盛连?! 纳兰:“……”哎哎哎,他怎么上天来了? 旁边有仙僚特意给刚到的他解释:“功德圆满,飞升了。” 纳兰的下巴差点砸在地上,什么什么?飞升了?功德圆满? 高座上,水晶链子后头,帝君咳了一声,安静了。 飞升的第一件事,是复命,报功德。 仙界司文的判官开始细数盛连的功德,纳兰站在一旁,细细地听,这才惊讶地发现,盛连前后两次,的确是不少功德。 他第一次做神使,造镜湖盖住十八地狱,保幽冥太平,除混沌,以水玉之界为中转站,协调人间界与水玉,让两界都太平无争端。 他第二次做神使,造树进化幽冥,大力发展文教和商务经济,拒绝闭门造车,引进科技和新技术,推动幽冥的发展。 以及,他还收养了九幽魔王。 林林总总,前后加起来,的确是功德圆满了。 判官念完功德,大殿上,帝君道:“功德圆满,可求一愿,你有何愿?” 纳兰看着盛连的背影,听到他说—— “我请求下界,继续做神使。” 他竟然不要做神仙? 殿内再次响起了高调的议论声。 什么?他竟然不想做神仙?!这白莲是不是疯了? 纳兰却没多意外,他朝殿上的水晶链子看了一眼,有种感觉,帝君他老人家,现在搞不好在吐血。 纳兰心里哈哈大笑。 当年崇明殿下瞧上一朵白莲,绑进了殿,那白莲宁死不从,还捅了殿下一剑,这才被罚下界,殿下随行。哪儿能想到,如今这白莲又飞升了,反而要为了殿下,再自请下界呢。 哈哈哈,帝君一定在想,早知道当年罚你们下去干什么,直接给你们批道御婚不就成了吗? 浪费感情! 帝君大约是真被气着了,竟然当场道:“既然你自请下界,那便如了你的愿吧。” 说完,一阵风在大殿里刮过,盛连人影就这么直接被吹跑了。 被帝君他老人家,一脚踹回了幽冥的登葆山。 盛连唰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里,是季九幽惊愕地脸。 天上打下的光柱不会有假,盛连飞升也不会有假,可他怎么就醒了? 难道,这是那金莲? 季九幽的表情瞬间冷了下去,他站在莲池里,维持着托抱的姿势,可那表情,分明是想把人直接扔水里。 盛连一眼辨出他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抬手就圈住季九幽的脖子,抱紧了,防止被扔出去。 “我为了你神仙都不当了,你还想扔我下水,有没有良心啊你?!” 季九幽:“盛连?” 盛连眨眨眼:“要不然呢?” 季九幽看了岸边僵住的左无惧一眼:“你不是飞升了吗?” 盛连:“是啊,我和他们说我不当神仙了,我有老公还有儿子,不能抛夫弃子啊。” 季九幽渐渐露出了恨恨地表情:“你知道!你竟然还知道!” 左无惧默默后退,转身撤了。 掐指一算,后面的内容可能有点不宜旁观,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走了走了! 第79章 尾声2 盛连飞升, 又下界,醒来之后的身份,倒是变回了登葆山的神使。 当时左无惧他们挪动登葆山是协助盛连和季九幽的权宜之计,圣山可不是能随便挪动的,在确认禁地没有人之后,盛连便把登葆山挪了回去,弃掉了如今早已黑雾缭绕的禁地。 他和季九幽, 与押着十晏和四妖回幽冥的颜无常刚好碰上, 如此, 与十晏这一站,算是彻底尘埃落定。 盛连又是进水玉、又是和金莲争夺肉身,又飞升上了一次天界的金銮宝殿,简直累惨了,回了登葆山睡了个昏天暗地。 孟望雀带着铃精, 铃精领个小孩儿,愣是晚了一步。 孟望雀只能去问季九幽:“季总, 您……儿子,这要怎么安排?” 季九幽盯了那小崽子一眼:“不是有铃精么, 扔给他。” 孟望雀:“好。” 站在旁边的铃精听到了白眼直翻, 恨恨切齿道:“我欠了你们的,让我带这个,让我带那个,带了这么多年,还要我给你们带儿子!” 季九幽听到他吵就头疼, 迷宫却是一把抱住铃精的腿,仰着脖子,闪着大眼睛:“叔叔,叔叔,你不喜欢我吗?” 铃精瞪看季九幽,心里留着泪:“喜欢。” 迷宫闪着大眼睛:“我也喜欢你呢!” 十晏抓住了,四妖也束手就擒,季九幽一道命令,除了商霓,其他人全部送入十八地狱——商霓是四妖中唯一拒绝与十晏、金莲合作造反的,她得到了魔王的宽恕。 当然,这宽恕也只是不必下十八地狱而已,该坐的牢还是得坐,该受的刑罚一点也不能少。 除此之外,水玉之界也被季九幽暂时收回,等待盛连从登葆山下来之后再定夺。 一切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崔转轮却是来报,说十晏想要见他,季九幽懒得搭理,让崔转轮立刻把人押入十八地狱,要比抽马桶的速度还要快,否则扣奖金,崔转轮忙不迭地跑了。 这之后,幽冥恢复了往日的安宁,人间界也一切照旧,十晏的造反大计仿佛是个屁,闷声一响,什么也没有。 盛连这一觉倒是睡得沉,两个月之后才醒过来,醒过来之后欢天喜地下山去找季九幽,却听说季九幽不在幽冥,去人间界了。 盛连又追去人间界,才想起这么久以来自己忽略了一件顶顶重要的大事——他在人间界还有爹妈奶奶呢! 忘了这茬的他赶紧翻口袋找手机,才想起自己手机早丢了,不知是丢在幽冥还是水玉之界里,没找到,他立刻开车回家。 没钥匙,不要紧,现在他可是神使。 盛连穿墙而过,小心翼翼进门,结果进屋一看,哪里有人影? 整个房子里空荡荡的,毫无半点人烟气息,感觉就好像大半年没人住过一样。 盛连这才想起,二老出国旅游洒票子去了! 他不禁松了口气,拿家里的座机给盛妈妈打电话,没通,再打给盛爸爸,接通之后盛爸爸有些气闷地喂了一声,听口音,似乎是在睡觉? “盛连啊……” “爸,你们在……” “好久不见啊,爸爸妈妈在土耳其呢,你过的还好吗?” “………” 您二老继续,就当儿子这东西是不存在的吧。 盛连默默挂了电话,坐在沙发边,深刻地反思自己到底是不是捡来的,要不然他爸妈怎么能大半年游玩在外不着家,还特么跟没想起来联系儿子一样? 到底是不是捡来的啊! 盛爸爸盛妈妈不在家,盛连就想算了,还是回乡下老家看看奶奶,怕回去突然,就想先打个电话,结果家里不是奶奶接的电话,是二审。 二审说:“啊,是连连啊,你奶奶不在家呢。” 盛连:“不在家,去哪儿了?” 二审:“半年前开始跳广场舞,她们老年团跳出名气了,去全国巡演去了。” 盛连:“????” 你们这些老人家的生活要不要这么丰富多彩啊!! 突然想起来,真算起来,这里头还是他自己最老。 盛连揣着一颗苍老的心,坐在家里沾着灰尘的沙发,无语凝烟。 他最后一个电话打给了季九幽。 季九幽倒是如常地接了电话,上来就回:“阿姨?” 盛连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家电话号码?” 季九幽沉默了一秒:“盛连?” 盛连哈哈两声:“是啊,我醒了,你在哪儿呢?” 季九幽平淡地回:“公司上班。” 盛连:“………………” 是不是大家都很忙,只有他一个人很闲啊! 自上次之后,两人也没坐下来好好聊过,盛连这趟睡醒,见季九幽的心情十分迫切,连忙道:“给我地址,我来找你。” 季九幽口气却很平稳,反而问:“你开车了吗?” 盛连:“开了。” 季九幽:“你去幼儿园接一下季棉。” 盛连:“谁?” 季九幽:“儿子,我们的儿子。” 盛连:“……” 迷宫没有留在幽冥,季九幽给他取了季棉这个名字,将他带来了人间界,封住法力,让他成为一个无忧无虑的普通小孩儿。 盛连倒是没想到季九幽有这样的安排,不解地问:“你怎么没让他留在幽冥。” 季九幽:“你在人间界,我也在人间界,他留在幽冥做什么?当留守儿童吗。” 盛连忽然觉得,季九幽说的很有道理。 盛连去接季棉。 幼儿园下午三点半放学,季棉穿着蓝白相间的衣服,戴个黄色的小帽子,扭个小屁股跟着其他学生由老师带出教室。 远远的,盛连朝小屁头招手,季棉毕竟不是普通小孩儿,一眼从人群里认出盛连,大叫着跳起来:“爸爸!爸爸!” 盛连差点没办法把季棉从老师手里接走。 因为老师明明记得,季棉的爸爸是个看上去气场足、格外冷酷的男人,根本不是盛连这样笑眯眯好说话的男人。 老师再三向季棉确认,这到底是不是爸爸,即便得到肯定的答复,还是给季九幽打了电话过去。 季九幽在电话里说:“没有错,今天接季棉的的确是他。” 老师解释:“啊,我就是问问,因为棉棉叫他爸爸。” 季九幽懒得和人类多解释:“我是亲的,那是干的。” 老师这才放人了。 盛连感慨现在的幼儿园竟然如此警惕,想当年他上幼儿园的时候,他爸妈两位双职工下班晚了忘记接他,他一个人走回家都不知道多少次。 盛连牵着季棉,爸爸接儿子,这种感觉有点奇妙。 他低头看,季棉也刚好抬起脖子,父子两对视。 盛连放缓脚步,迁就儿子两条小短腿:“来了多长时间了?” 季棉奶声奶气说:“一个半月。” 盛连:“习惯吗?” 季棉老成地挥挥手:“哎呀,也就那样啦,哪里上学不是上,也就我爹瞎操心,怕我上幽冥的幼儿园,跟着那些妖魔变成个大混混。” 盛连哭笑不得,朝季棉解释:“他爹自己一个大混混,怕你重蹈他的老路。” 盛连咦了一声:“做魔王不好吗,不是很威风?” 盛连:“好什么,忙死了,天天一堆事,你没看他都忙得没时间接你放学么。” 季棉:“我们现在去哪儿?” 盛连:“去找你爹。” 盛连从前捡过不少小孩,有经验,但他和季九幽之间还真的从未有过小崽子“插足”,带着季棉一起去找季九幽,这种感觉实在太新鲜,也太奇怪了。 到了公司,季九幽刚好下班,盛连在他公司门口接到人,本来要把驾驶座让出来让他开车,结果季九幽说不用,直接进了后排。 一上车,就问季棉:“今天在学校学什么了?” 季棉:“唱歌。” 季九幽冷硬的口气,却尝试和小孩儿沟通:“嗯,唱两句我听听。” 季棉:“忘了。” 季九幽冷眼飞过去一记眼刀。 前面开车的盛连从后视镜看到这一幕,差点笑喷,他摇摇头,接着开车,车子汇入车流中,仿佛是这万千世界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家三口。 盛连突然理解季九幽为什么一定要季棉来人间界上学了。 他和季九幽,在这平凡的小世界里,不是神使,也不是魔王,他们就是普通的恋人,有了季棉,也能勉强凑出个一家三口的样子。 不过盛连却又有些不服气。怎么就这么过起三口之家的日子了,二人世界呢! 忽然,盛连感觉腿上多了一团东西,痒痒的,他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只黑色小兔子。 盛连闷笑一声,后视镜里瞪了季九幽一眼,季九幽朝他挑了挑眉头。 盛连回眸,正色开车,不久,他腿上又多了一只白色的小兔子。 黑白两只兔子同时变成纸宠,驾驶座的车窗落下,两片纸兔子悄无声息地飞了出去。 嗯,约会去了。 谁说没有二人世界,这不就是么。 不久,路边悄无声息地多出了两道身影,一黑一白。 穿西服的男人牵住穿白衣男人的手,不顾路人侧目的眼神,光明正大带着他在路上溜达。 黑衣服问白衣服:“晚上吃什么?” “烧烤吧,好久没吃了,馋死我了。” “吃完了去哪儿?看电影?” “不回去吗?” “回去干什么,我们两个是分身,想干嘛干嘛,带小孩儿这种事让正身做去。” “季九幽。” “嗯?” “你真不要脸。” “彼此彼此。”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有声小说点我网—www.ysxs.me